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及作用機制

關鍵詞 ESG評級分歧；綠色創新；倒逼機制；漂綠；數字化轉型

中圖分類號 X322；F832. 51；F272. 3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8-0103-11 DOI：10. 12062/cpre. 20240401

在全球氣候變暖、生態退化和資源短缺等環境事件頻發的背景下［1］，20世紀后半葉以來社會經濟發展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為應對環境問題對經濟社會造成的挑戰，兼顧經濟效益和環境效益的可持續發展戰略日益成為政治、社會和商業領域重要的議題［2］。在此背景下，環境-社會-公司治理（ESG）作為衡量公司可持續發展能力的關鍵指標，日益受到廣泛關注。然而，隨著ESG實踐的發展，國內外眾多評級機構對同一上市公司評級結果存在分歧，嚴重削弱ESG評級信息的價值，干擾了利益相關者的決策，進而可能導致股票市場收益率波動和外部融資約束，影響上市公司經營。為應對ESG評級分歧及其帶來的經營風險，上市公司往往會采取一定的策略，如提高上市公司自愿性信息披露水平［3］和增加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范圍［4］。自黨的十八大以來，綠色技術創新作為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雙贏的重要途徑，其在促進公司可持續發展、增強經營韌性方面的作用已獲得社會各界的廣泛認同［5-6］。提高上市公司的綠色創新水平，不僅可以優化公司ESG表現，減少評級機構分歧，還能增強公司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從而平滑因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基于上述分析，選取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從外部資源約束和內部績效壓力兩個角度出發，探究ESG評級分歧如何“倒逼”上市公司進行綠色創新。

1 文獻綜述和理論分析

1. 1 文獻綜述

ESG，即環境（environmental）、社會（social）和治理（governance）的縮寫，是一種關注環境、社會、公司治理績效而非僅僅財務績效的價值理念、投資策略和評價工具，可以作為評估上市公司可持續發展金融價值的重要指標［7］。ESG評級，是指第三方評級機構通過構建綜合評價體系，對上市公司ESG 表現進行打分評級。然而，隨著ESG實踐的深入，不同評級機構對同一上市公司的ESG評級結果之間出現顯著差異，現有研究表明不同評級機構的評級結果間的相關性約為0. 38～0. 71［8-9］。一些學者將這種評級結果差異稱為“ESG評級分歧”，其根源多歸咎于上市公司披露信息的差異以及缺乏統一評級標準［8-10］。具體而言，Billio等［8］和Berg等［9］認為評級機構之間缺乏統一的評級標準是造成ESG 評級分歧的主要原因；而Christensen等［10］認為上市公司披露更多的ESG信息會擴大評級機構對信息不同解釋的機會，由此會引起評級結果差異。關于ESG評級分歧帶來的影響，現有研究認為分歧本身傳遞出來的信息具備不準確性，不僅影響公司內部決策，如公司可持續發展戰略的調整［3］；還干擾公司利益相關者決策，體現在股票市場收益率的波動［11］和外部融資約束方面［10］，從而增加公司的經營風險，并影響其可持續發展的能力。雖然ESG理念在中國得到廣泛關注并逐步付諸實踐，但關于ESG評級分歧如何影響上市公司的研究尚顯不足，特別是對ESG評級分歧如何影響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方面鮮有探討。基于此，本研究依托豐富的上市公司ESG評級信息，從外部資源約束和內部績效壓力兩個角度出發，探討ESG評級分歧是否能夠倒逼上市公司進行綠色創新，從而豐富ESG評級分歧影響后果的相關研究，探索ESG評級信息影響上市公司可持續發展戰略的作用路徑。

1. 2 理論分析

1. 2. 1 ESG評級分歧與上市公司綠色創新

現有研究已經證實，ESG評級結果可以將上市公司的ESG表現有效傳遞給利益相關者，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幫助利益相關者做出合理的決策［12］，為上市公司獲取發展資源創造更好的環境［13］。然而，ESG評級分歧存在的“噪聲效應”［14］，可能會扭曲這些信息的傳遞，影響利益相關者的決策，對公司獲取外部發展資源產生負面影響。例如，不同機構對同一上市公司ESG表現的評級分歧，會使投資者認為該公司有更高的市場風險，從而降低投資意愿［15］；同時，ESG評級分歧還可能降低投資者、公眾、政府機構和其他利益相關者對公司的信任和偏好［16］。

根據資源依賴理論，上市公司為確保生存與發展所需資源的持續供給，需要積極從外部環境中獲得必要支持［17］。在此過程中，能否成功獲取充足且適配的資源，成為公司解決生產運營中不確定性和應對風險的關鍵［18］。出于應對風險和保持良好聲譽的考慮，采取一定的措施和戰略抵消ESG評級分歧帶來的負面影響，對上市公司來說是一個較好的選擇。

根據信號傳遞理論，公司在面臨外部資源限制時，可以選擇主動地向外界發送積極的信號緩解發展限制［19］。面對ESG評級分歧導致的信息混亂和資源約束，綠色創新作為提高公司可持續發展能力的重要途徑［5］，可以作為一個可靠的戰略信號來減輕相關負面影響［20］。例如，當利益相關者無法基于ESG評級結果來判斷一家公司的可持續發展能力時，該公司在綠色創新領域的積極舉措能夠提供額外的參考信息，改善利益相關者對該公司的負面印象，從而幫助上市公司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挑戰。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設1：ESG評級分歧能夠促使上市公司提高綠色創新水平以緩解因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

1. 2. 2 外部資源約束和內部績效壓力

（1）ESG評級分歧和外部資源約束。基于上述理論分析，上市公司提高綠色創新水平的積極性在于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這種風險源自ESG評級分歧影響了上市公司從利益相關方獲取資源的能力。參考譚勁松等［21］的研究，將利益相關方獲取的資源分為資本市場資源、市場競爭力資源和政治資源，并從這些角度展開機制分析和假設，探討ESG評級分歧促使上市公司提高綠色創新水平的原因。

首先，ESG評級分歧能夠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投資者和債權人提供的資本市場資源。在實際經濟活動中，公司ESG發展能力是其可持續發展潛力的直觀體現，且與更高的公司誠信［22］、公司財務績效［23］、社會聲望和更低的政策風險［16］等表現相關聯，對投資者而言極具參考價值。在信息不對稱的市場環境下，ESG評級結果作為一種信號可以將第三方機構對上市公司ESG表現的評級傳遞給投資者，輔助其做出理性投資決策。但是，ESG評級分歧的存在會促使投資者對上市公司形成不確定、高風險的評價，降低投資意愿，加劇上市公司外部融資約束［10-11，15］。

其次，ESG評級分歧能夠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消費者和供應商提供的市場競爭力資源。良好的ESG表現能夠幫助上市公司在消費者和供應鏈上下游公司中樹立良好的公司形象和聲譽，一來增加消費者黏性和供應商信任［16］，增強公司市場競爭力；二來有助于抵消不良事件對上市公司的影響［24］，增強上市公司抵御風險、平滑經營的能力。但是，不同的評級機構傳遞上市公司ESG表現具備“噪音效應”，它們之間的分歧使ESG評級結果無法準確地向消費者和供應商傳遞上市公司表現，影響消費者和供應商對上市公司的評價和偏好。

再次，ESG評級分歧也能夠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政府部門提供的政治資源。當上市公司存在不同的ESG評級時，上市公司積極響應踐行可持續發展、承擔社會責任的行動會受到一定程度的質疑，影響其與政府之間的良性互動，進而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政府資源的支持，不利于上市公司抵御經營風險。

最后，面對ESG評級分歧導致的信息混亂，綠色創新可以作為一個可靠的戰略信號來減輕負面影響［20］。已有研究指出，市場競爭壓力、客戶需求以及政策監管壓力等來自外部利益相關者的壓力有助于推動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實施［25］。因此，面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外部資源約束，提高綠色創新可以作為一個有力的戰略回應。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2. 1：ESG評級分歧通過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投資者和債權人提供的資本市場資源，提高了公司經營風險，倒逼上市公司采取綠色創新戰略進行應對。

假設2. 2：ESG評級分歧通過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消費者和供應商提供的市場競爭力資源，提高了公司經營風險，倒逼上市公司采取綠色創新戰略進行應對。

假設2. 3：ESG評級分歧通過影響上市公司獲取政府支持資源，不利于公司抵御經營風險，倒逼上市公司采取綠色創新戰略進行應對。

（2）ESG評級分歧和內部績效壓力。ESG評級分歧不僅會向公司外部利益相關方傳遞信號，同時也會作為ESG治理反饋傳達給上市公司內部，從而影響其ESG治理戰略和管理者績效。在當前ESG實踐中，ESG評級結果與管理層的晉升考核密切相關［3］。ESG評級分歧會對上市公司管理者的績效考核造成一定的影響，出于績效考核的壓力，管理層會采取一系列手段減少股東疑慮，如自愿性信息披露因其具有可以自主選擇披露時機、方式和內容的特點成為管理層常用的手段。參考王旭等［26］的研究，認為績效逆差將有效提升管理者對ESG評級的關注度，促使管理者利用綠色創新的雙重價值效應擺脫績效困境。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設2. 4：ESG評級分歧與上市公司管理者績效掛鉤，促使管理者提高綠色創新水平以緩解績效壓力。

1. 2. 3 媒體關注和數字化轉型的調節作用

（1）媒體關注和ESG評級分歧。媒體是一種常見的信息中介，既為內部人員提供外界對上市公司感知和評價，又為外部利益相關者提供上市公司信息［27］，有效地緩解了上市公司和外部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媒體關注對于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戰略的影響在于，更高的媒體關注意味著利益相關者更有可能接收到關于ESG評級分歧的信息，從而做出不利于上市公司的決策。在這種情況下，上市公司將有更強的動機通過綠色創新發出積極信號，來抵消ESG評級分歧的沖擊。Tan等［28］論證了媒體的關注有助于放大ESG評級分歧的消極信號作用，影響投資者對上市公司的投資行為。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設3. 1：媒體關注能放大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影響。

（2）綠色創新、數字化轉型和ESG評級分歧。數字化轉型和綠色創新是上市公司應對可持續發展要求的兩個重要戰略選擇。在ESG評級分歧可能對公司造成經營風險和可持續發展限制的情況下，公司可以采取數字化轉型戰略或者綠色創新發展戰略來應對。然而，由于資源稟賦的限制，不同的發展戰略在一定程度上具備資源擠占［29］和互斥性。因此，如果公司選擇了綠色創新作為回應策略，就可能不會再推進數字化轉型戰略。

但是，既有的數字化基礎會對綠色創新有一定的促進作用［30］。數字化轉型是以數字化技術、數字化產品和數字化平臺等基礎設施為支撐起點引發的個人、組織、產業等多個層面的變革［31］。這種變革能夠催生新的生產要素組合，為上市公司的綠色創新提供所需的物質生產要素和軟環境生產要素，如先進的生產技術、充足的生產資本以及高素質的人力資源等。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設3. 2：上市公司既有的數字化基礎有利于提高綠色創新。

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影響的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2 數據、變量和研究方法

2. 1 樣本選取和數據來源

以2010—2022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根據研究需求對數據進行以下處理：①由于金融行業上市公司與綠色創新相關性不大，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數據；②剔除資產負債率異常的上市公司數據，包括資產負債率小于0和大于1的上市公司；③剔除非正常交易上市的公司數據，包括ST、ST*以及PT性質的上市公司；④剔除相關數據缺失的上市公司；⑤為消除極端值對結論的影響，對主要變量進行1%的縮尾處理，最終共得到33 223個觀測值，覆蓋4 586個上市公司。原始數據來源主要包括3個部分：一是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數據，來自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二是上市公司ESG評級分歧數據，涉及多個ESG評級機構評級結果，其中彭博ESG評級數據來自Bloomberg數據庫，和訊ESG評級數據來自和訊網，潤靈ESG評級數據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商道融綠、華證和Wind ESG評級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三是其他公司特征數據，主要來自國泰安數據庫（CSMAR）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

2. 2 變量定義

被解釋變量為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水平，參考王旭等［26］、肖小虹等［32］的研究，采用上市公司當年綠色專利申請數量衡量公司綠色創新水平，綠色專利包括綠色發明型專利和綠色實用型專利。為了更好地刻畫不同公司之間綠色創新水平的差異，進一步對綠色專利數量進行了對數化處理。解釋變量為ESG 評級分歧，參考現有研究［10］，選取彭博、和訊、華證、商道融綠、Wind和潤靈6個評級機構計算評級結果之間的標準差衡量ESG 評級分歧，考慮到每個評級機構覆蓋時間跨度和公司范圍不一致，為了保證研究樣本量充足，保留了2個及以上ESG評級結果計算分歧。中介變量、調節變量和控制變量定義詳見表1。

2. 3 模型設定

為檢驗ESG 評級分歧是否對公司綠色創新產生影響，構建OLS模型：

2. 4 描述性統計

描述性統計顯示（表2），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水平分布在0至4. 369之間，均值為0. 770，和最大值相差較大，說明上市公司整體綠色創新水平仍存在提高的空間。此外，ESG評級分歧范圍從0. 119到3. 587不等，不同機構的評級結果之間最大可相差7. 672，說明各上市公司的ESG評級結果存在顯著差異。基于ESG評級存在分歧和上市公司整體綠色創新水平偏低的事實，探討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具有現實意義，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及其戰略意義。

3 實證結果分析

3. 1 基準回歸分析

模型（1）的基準回歸結果見表3，列（1）僅控制了年份、行業和個體固定效應，并在公司層面進行聚類，列（2）在此基礎上加入了公司層面的控制變量以緩解遺漏變量偏差問題。結果發現，無論是否加入其他影響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控制變量，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具有倒逼作用。以列（2）為例，其經濟學意義為ESG評級分歧提高1單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水平提高6%，與假設1預期相符合。

3. 2 穩健性檢驗

3. 2. 1 更換模型

考慮到有多家上市公司多年未申請綠色專利的現實情況，采用Tobit模型擬合在綠色創新水平存在“斷尾”情況下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結果見表3列（3），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依然存在。

3. 2. 2 更換解釋變量

在基準回歸中，采用兩個及以上評級結果的標準差來衡量ESG評級分歧。為了更直觀地反映評級分歧對公司及利益相關者的影響，進一步采用評級結果的極差，即最高評級與最低評級之差，衡量ESG評級分歧。對模型（1）重新進行估計，結果見表3列（4）。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依然顯著為正，進一步佐證ESG評級分歧能夠影響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發展戰略的結論。

3. 2. 3 改變時間跨度

考慮到2020年之后疫情對上市公司ESG表現和綠色創新水平都會造成一定的影響，在此部分剔除2020年之后的數據對模型做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3列（5），更改時間跨度后，雖然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有所降低，但依然顯著為正，說明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倒逼作用在剔除特殊事件的影響之后仍然成立。

3. 3 機制檢驗

采用兩步中介效應方法檢驗ESG評級分歧影響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機制，中介效應模型如下所示：

式中：IV_it為需要檢驗的中介變量。在中介效應模型中，關注模型（3）中ESGdisit的回歸系數β₁，若回歸系數顯著，且方向符合預期，說明該影響機制成立。

3. 3. 1 外部資源獲取：投資者和債權人

關于ESG評級分歧是否會對上市公司造成一定的融資壓力來倒逼上市公司進行綠色創新的檢驗結果見表4列（2），ESG評級分歧和融資約束之間顯著正相關，表示ESG分歧越大，上市公司的外部融資能力越受限制，這一結論與之前學者的結論保持一致［10］，說明ESG評級分歧能夠增加上市公司外部融資約束，減少外部融資資本獲取，假設2. 1成立。

3. 3. 2 外部資源獲取：消費者和供應商

表4列（3）—列（4）表明ESG評級分歧與消費者和供應商忠誠度之間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即ESG評級分歧越大，公司在消費者人群中的口碑越不好，與供應商之間的關系越不穩定，越不利于上市公司獲取更低的成本價格和更穩定的客戶群體，進而不利于上市公司提高核心市場競爭力。因此，ESG評級分歧能夠對上市公司形成減少市場競爭力的壓力，迫使上市公司積極進行綠色產品創新來塑造良好公司形象，挽回消費者和供應商信任，假設2. 2成立。

3. 3. 3 外部資源獲取：政府

為了驗證ESG評級分歧是否會對上市公司獲取政府資源支持造成影響，采用上市公司獲得的環保補貼（ESUB）來衡量上市公司獲得政府資源支持的程度，回歸結果見表4列（5），ESG評級分歧與上市公司環保補貼之間呈現非顯著正相關關系，假設2. 3不成立。不成立的原因可能在于本研究政府環境治理補助數據來自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中的管理費用明細和政府補助明細，受數據量限制，無法反映ESG評級分歧對政府環境補貼的抑制影響。

3. 3. 4 內部績效壓力：管理層

為了驗證ESG評級分歧是否和管理者績效關聯，采用前三名高管薪酬（MS）作為管理層績效的代理變量，對模型（3）進行回歸，結果見表4列（6），ESG評級分歧與管理者績效之間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表明ESG評級分歧越大，公司高管收入減少越多，說明ESG評級分歧能夠形成高管績效逆差，有效提升管理者對ESG評級的關注度，促使管理者利用綠色創新的雙重價值效應擺脫績效困境，假設2. 4成立。

3. 4 調節效應分析

根據上文理論分析，可能影響ESG評級分歧倒逼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調節效應是外界媒體關注和上市公司數字化轉型水平兩個因素，采用調節效應模型對該假設進行檢驗，調節效應模型形式如下：

3. 4. 1 媒體關注

模型回歸結果見表5列（1）和列（2），ESGdis × FOUCS的回歸系數為0. 000 1，該系數的經濟學意義解釋為媒體增加1單位對上市公司的關注，ESG評級分歧對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增加0. 01%，雖然顯著性有所欠缺，但是該正向系數表明媒體關注具備一定的放大作用，與假設3. 1預期基本相符。更高的媒體關注具備“壓力和監督”雙重效應［35］，會進一步激勵上市公司采用綠色創新戰略對ESG評級分歧做出回應。

3. 4. 2 數字化轉型

上文假設上市公司數字化基礎對綠色創新具有促進作用，為了驗證該假設，將數字化轉型程度設置為調節變量，采用調節效應模型進行檢驗。回歸結果見表5列（3）和列（4），DT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數字化基礎對公司綠色創新具有促進作用，符合假設3. 2預期；但是，ES?Gdis×DT 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其經濟學意義解釋為數字化轉型程度提高時，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倒逼作用有減弱的趨勢。說明在上市公司采用綠色創新戰略平滑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時，較高的數字化轉型水平并不能提高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回應程度，二者之間的互斥作用也顯現出來，進一步研究數字化轉型的調節作用將在第五部分討論中展開。

4 異質性分析

4. 1 考慮上市公司性質和行業性質的影響

表6列（1）—列（4）展示了不同公司產權性質和所在行業性質下，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結果顯示，國有和重污染行業的公司有更高的回歸系數，說明該類型的公司對ESG評級分歧的反應更大，更愿意積極采用綠色創新措施來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發展風險。

4. 2 考慮市場信息對稱程度的影響

良好的市場信息環境可以很好地緩解上市公司和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更加方便ESG評級信息傳遞到公司和利益相關方。參考吳錫皓等［36］、劉向強等［14］的研究，采用分析師預測偏差作為市場信息環境對稱情況的度量指標，分析師預測偏差FERROR 的計算公式為：（每股預測盈余－每股實際盈余）/每股總資產。對分析師預測偏差率進行分組回歸，結果見表6列（5）—列（6），當上市公司市場信息對稱程度高的時候，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有更大的回歸系數，表明上市公司有較好的環境信息時，ESG評級分歧能夠更好地傳遞給上市公司管理者和利益相關者，促使上市公司進行戰略調整。

4. 3 考慮上市公司和所在地對可持續發展問題重視程度的影響

除ESG分歧是否能有效傳遞給利益相關者之外，上市公司本身和所在地政府對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重視程度也會影響上市公司對ESG評級分歧的回應。出于信息有效性和樣本量角度考慮，采用ESG信息披露程度作為代理變量，衡量上市公司對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重視程度。同時，采用上市公司受到環保處罰次數衡量所在地區政府對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關注程度，采用省市環境監管法規頒布數量作為補充代理變量。回歸結果見表6列（7）—列（8）（受篇幅限制，地區對可持續發展問題重視程度的分組回歸結果不再列示），上市公司本身和所在地區政府對可持續發展的重視程度高，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有更大的回歸系數，表明上市公司具有良好可持續發展環境時，會更積極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不確定。

5 進一步討論

5. 1 關于ESG和“漂綠”

“漂綠”（greenwashing）是指公司和金融機構夸大環保議題方面的付出與成效的行為［37］。在ESG和綠色投資等概念出現前，“漂綠”主要存在于市場營銷領域，突出表現為虛假、過度宣傳，在ESG概念出現之后，“漂綠”有了新的表現載體。一方面，上市公司可以通過“以偏概全”“無關緊要”和“舉證不足”等形式［38］，在ESG信息披露報告中夸大、美化公司在E環境、S社會和G公司治理等方面的表現；另一方面，上市公司可以采取非法手段，例如粉飾ESG信息、賄賂評級機構等，來獲得高于實際的ESG評級結果。上述兩種“漂綠”新形式表明，有“漂綠”嫌疑的公司，ESG評級信息可能是不真實、不可靠的。出于真實性的角度考慮，剔除有“漂綠”嫌疑評級數據的必要性凸顯出來。借鑒Yu等［39］、Hu等［40］的研究，采用下列公式衡量公司“漂綠”程度：

其中：ESGpub_it為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情況，采用彭博數據庫中上市公司ESG信息披露評分度量；ESGeva_it為上市公司ESG評級情況，采用華證、彭博、和訊、潤靈、商道融綠和Wind多個機構評級平均值度量；Greenwashing_it度量上市公司的“漂綠”嫌疑，該數值絕對值越大，代表該公司在ESG信息披露方面的表現和在ESG評級方面的表現偏離大，認為該公司“漂綠”嫌疑越大。將Greenwashing_it超過0上下一個標準差的公司定義為有“漂綠”嫌疑。剔除“漂綠”嫌疑的ESG評級數據之后，對模型（1）進行重新回歸，結果見表7列（2），ESGdis 回歸系數顯著正，且大于基準回歸結果。說明剔除“漂綠”嫌疑數據的干擾，真實的ESG評級分歧對綠色創新的影響仍然存在。

5. 2 關于數字化轉型調節作用

一些學者認為數字化轉型能夠賦能上市公司綠色創新［29， 41-43］；但是，也有學者認為數字化轉型和上市公司綠色創新之間并非線性促進關系，而是倒“U”型影響關系，隨著上市公司數字化發展水平的提高，過度應用數字技術帶來的“信息超載”會制約綠色創新［44］；過度投入資源可能擠占綠色創新資源，并導致人力資本失衡［30］，這將損害上市公司創新所必要的資源基礎，對綠色技術創新形成負向阻礙作用。基于上述分析，結合戰略選擇互斥性的觀點，進一步認為高的數字化轉型程度會弱化上市公司采用綠色創新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經營風險的積極性，為了驗證該猜想，對上市公司數字化轉型程度進行了分組討論，結果見表7列（3）—列（4），數字化轉型程度較高的公司，ESGdis×DT 回歸系數為負，但是顯著性未通過，而數字化轉型程度較低的公司，ESGdis×DT 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至少說明面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基礎的數字化轉型具備“資源整合”“技術促進”等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進上市公司綠色創新戰略回應的程度；但是隨著數字化轉型程度的增加，“資源擠占”“資源失衡”和“信息過載”等效應發揮作用時可能會降低綠色創新戰略的選擇偏好程度。

6 結論和啟示

ESG評級分歧作為ESG評級的衍生信息，對上市公司可持續發展戰略具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基于綠色創新作為提高公司可持續發展能力有力抓手的觀點，從實證角度論證了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發現：①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具有倒逼作用，這種倒逼作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平滑經營風險的路徑發揮作用。剔除有“漂綠”嫌疑的評級數據干擾之后，該倒逼作用仍然存在。②ESG評級分歧通過影響上市公司獲取外部資源和內部管理者績效來迫使上市公司提高綠色創新水平應對ESG分歧帶來的發展風險，具體來說，ESG評級分歧通過影響上市公司獲取資本市場提供的融資資源、消費者和供應商提供的市場競爭資源以及增加上市公司管理層績效壓力來迫使上市公司做出綠色創新戰略調整。③媒體關注程度會放大ESG評級分歧，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上市公司更加積極地采取措施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和不確定性；數字化基礎有利于公司進行綠色創新，但是推進高水平的數字化轉型可能會弱化上市公司采用綠色創新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經營風險的積極性。④國有和重污染行業的上市公司，相比于非國有和非重污染行業更加重視可持續發展，ESG評級分歧對公司調整可持續發展戰略影響在此類公司會更為顯著；在市場信息環境較好、公司自身以及所在地政府對可持續發展重視程度較高的上市公司，由于上市公司能夠更好地接收到和更加重視ESG評級分歧的信息反饋，ESG評級分歧對于上市公司進行綠色創新的倒逼效應更加顯著。

值得一提的是，ESG評級分歧之所以能夠倒逼上市公司綠色創新，其作用渠道是面臨資源獲取和組織合法性等壓力下，公司會采取一定的措施緩解經營風險和可持續發展限制。但是ESG評級分歧的“噪音”效應和信息擾動的特質決定了我們不能夠將其當作常規的信息對待，對其進行客觀的認識和規范是有必要的。

基于上述實證研究，得出以下啟示：①應進一步正確認識ESG評級分歧現象。ESG評級分歧的出現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隨著中國ESG的發展，ESG評級機構逐年增多；同時，當前中國ESG發展各方面規章制度尚未形成完整體系，ESG評級行業尚未形成統一的評級規范，在這兩方面趨勢的共同作用下，ESG評級分歧不可避免地成為當下ESG發展的階段產物之一。②ESG評級分歧對上市公司來說可能是一把“雙刃劍”。作為ESG的衍生評級信息，ESG評級分歧對公司ESG表現的刻畫通常是負面的；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待該影響，隨著ESG評級分歧影響經營的后果逐漸被清晰認知，基于公司會采取一定的可持續發展戰略應對經營風險的角度考慮，ESG評級分歧的負面作用實際上又對公司提高可持續發展能力產生了“倒逼”作用。③事物發展的規律總是由無序走向有序，可以清晰預見到ESG未來的發展將逐漸走向規范化、體系化。以ESG信息披露為例，國際可持續發展準則理事會（ISSB）已于2023年6月26日正式發布兩份國際財務報告可持續披露準則——《國際財務報告可持續披露準則第1號——可持續相關財務信息披露一般要求》和《國際財務報告可持續披露準則第2號——氣候相關披露》，且其權威性得到了國際證監會的認可，有力推動了可持續發展報告披露準則在邏輯和框架上的全球一致性、可比性和可靠性。

根據實證分析與結果，提出以下建議。

針對政府層面：①積極出臺ESG評級工作指引，完善ESG評級標準體系建設。建立“基礎評級體系+模塊細分評級體系”指標庫，充分考慮不同公司的行業特性和評級主題需求，細分標準制定工作。同時注重與國際主流ESG 評級標準體系（如明晟MSCI、標普Samp;P、富時羅素FTSE Russell 等）銜接，以及與ESG 信息披露標準體系（ISSB發布的國際財務報告可持續披露準則）的橫向可比性。從制度層面緩解由于評級機構自主構建評級體系帶來的評級分歧問題，抑制“漂綠”行為的發生，為信息使用者提供更加準確、可靠的ESG評級信息。②監管部門可以通過完善內部信息治理制度和外部環境監管制度進一步提高ESG 評級市場規范性、提高市場信息對稱程度。一方面暢通ESG評級信息傳播渠道，有利于發揮媒體關注對ESG評級分歧的放大作用；另一方面為市場發揮“看不見的手”的調節作用提供有利條件，有利于保持ESG市場活力。③注重引導非國有公司和非重污染行業ESG發展。由于國有公司、重污染行業公司本身具備更大的政策敏銳性和關聯性，其ESG重視和發展程度往往較高，對ESG評級分歧這個負面信息響應程度較高；而非國有和非重污染行業的公司，其政策敏銳性和關聯性有所欠缺，需要進一步恰當的政策引導，如稅收和補貼等政策，以幫助其保持一定的先進性。

針對公司層面：①上市公司應繼續關注ESG并進一步加深對ESG評級分歧的認識。已成立（或新成立）ESG領導小組的公司在接收ESG評級信息反饋時注重分析分歧產生的原因及對公司經營可能產生的影響，及時調整發展戰略。②面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公司可以通過釋放積極作為的信號來平滑經營風險，如主動進行ESG信息披露、提高綠色創新水平等戰略來積極應對，而非采取“漂綠”等短視行為。③在采取綠色創新戰略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時，需注意綠色創新戰略和數字化轉型戰略之間的平衡。對于數字化發展程度較高的公司，單一追求數字化轉型帶來的邊際效用在逐漸減少，可能不足以應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經營風險，建議此類型公司適當兼顧綠色創新發展戰略，積極尋找新的經濟發展點增加公司可持續發展能力。對于存在數字化轉型空缺的公司，發展數字經濟不僅可以為公司數字化轉型奠定良好的基礎，而且對于公司綠色創新具備額外的正向邊際作用，可實現用數字化為綠色發展賦能。

（責任編輯：閆慧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