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魅求是優質課

優質課，to be or not to be（生存還是毀滅）？這一話題時常掀起輿論風暴。雖見仁見智，各持一端，但其實踐的底層邏輯與秩序優化，還應予以澄清。

優質課是檢驗教師教學水平的一種實踐淬煉，目的在于促進教師為學生提供更優質的課堂教學。然而，隨著功利主義傾向甚囂塵上，人們為之“賦魅”，熙熙攘攘，蔚為可觀。但操之過度的后果，是使優質課漸漸偏離了實踐樣本，變成了觀賞樣本，繼而優質課評比越來越聚焦于教師的外在化、模式性的行為表達。相對的，作為課堂主體的學生，卻被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于是，優質課被貼上“作秀、功利、耗神、壓力”等負面標簽。

2016年秋季始，我作為評委，三次觀摩了全國優質課湖北賽區文科比武展示。我感覺時下的優質課已經形成一種固定的模板，觀摩教師的優質課時，有種熟悉的味道，越聽越膩。

首先，優質課普遍存在重產出、輕輸入的傾向。幾乎所有優質課都強調生生互動學習，淡化教師的引導。說實話，教師在知識儲備、思路視野以及對理解問題的深度、效度等方面肯定比學生強。有些知識，學生自己看和通過教師設計后展示出來，效果大不一樣。如果教師捕捉時機對學生進行點撥、追問、評價，必將實現“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之效。因為“點”能達到畫龍點睛、點石成金的效果，“撥”能達到撥云見日、四兩撥千斤的目的。

其次，小組合作有形式無實質。教師為了培養學生的合作精神，往往采用小組合作的形式。小組合作學習是將課堂引向深入、高效的關鍵一環。不過小組合作學習會出現娛樂化、膚淺化的問題：表現欲強、成績優的學生往往成了“開霸王車的司機”，性情內向、不善表達的學生成了“搭便車的乘客”，“后進生”則成了“自由乘客”。有的小組合作學習讓人感覺是作秀，空洞的熱鬧處處透露著浮光掠影式的淺嘗輒止，以及機械僵化的按部就班。

再次，輔助工具喧賓奪主。動畫絢麗多彩，音樂蕩氣回腸，語言氣勢如虹。置身其中，恍若觀賞一場藝術表演，讓人目不暇接，沖淡了教學主題，分散了學生的注意力。還有的教師在制作多媒體課件時已經準備好了所有問題的答案，講課時千方百計地把學生往自己事先設計好的答案里拖，一而再再而三地啟發、誘導，最后引君入甕。過于依賴多媒體，致使課堂大容量、快節奏，縮短了學生知識反芻的時間，真實的學習很難發生。零和邏輯的標準答案，扼殺了學生的個性；牽得過牢、導得過細，限制了學生的多元思維，讓課堂沒有嚼頭。不可否認，恰當的技術運用，可以讓課堂插上飛翔的翅膀，但過度的技術介入，不啻一場災難。

最后，克隆他人的教法，創新不足。為了使優質課取得良好的效果，許多教師往往照搬他人的教法而不顧及自己的教學實際——有內容，無創新；有他人，無自我。甚至，有的優質課為博出位而另辟蹊徑，出現類似時裝表演的前衛之舉——本為引領潮流、獨樹一幟，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附庸風雅、貽笑大方。須知，我們的家常課，不是時裝表演，而是需要一件件保暖也能滿足常態審美趣味的衣服。我們拿時裝秀式的優質課經驗，來指導日常著衣式的常態課，顯然是一種美麗的錯誤。

如此，過度演示的優質課耗費師生大量精力。參賽教師把學生當作“道具”，一遍遍簡單枯燥地重復著同一內容，犧牲了學生。從這一層面講，有人說“優質課成就了一批名師，耽誤了一批學生”，發人深省！

同時，參賽教師一次次備課，一遍遍試教，一回回推倒，一番番重來，折騰不止，筋疲力盡，甚至犧牲正常課堂的教學效益，忽略常規教學。一節課磨上幾個月，磨課堂的掌控，磨過程的起承轉合，磨教學的比重和時間配比，磨語言表達的精準以及技巧。磨來磨去，把一堂課磨得像鵝卵石那樣光滑，每一個教學環節都在預設和掌控之中，這是一種悲哀的完美。

過度包裝的優質課誤導教師教學改革。一人在優質課評比中獲獎，往往就是學校的榮譽。一節優質課集聚整個教研組教師的智慧，是學校各種科技設備、硬件軟件實力的展現。準備優質課評比的過程中，除了要有本學科教研組教師群策群力的集體創意外，還需調動學校攝像、音響等方面力量組成豪華陣營，最終卻使教學在最豪華的包裝下，被消解乃至掏空了其內在價值。

可以說，優質課助長了老師們的功利主義思想。優質課讓老師們越來越熱衷表演，讓課堂教學越來越程式化。優質課是“變態”課，不是常態課。優質課過猶不及，讓人憂從中來。

正本清源，祛魅求是。家常課如同一日三餐，不僅要讓學生吃飽，更要讓學生吃好。家常課盡管直擊考點，師生心態放松，易產生創造“靈感”；但課時目標達標率不高，教學主題易被題外話扯遠，尤其在激發興趣、培養能力方面遠不及優質課。由于教師的精力有限，家常課很難做到節節新、課課精。以此觀之，家常課與優質課存在兩張皮，就不難理解。但因此否定優質課的引領和輻射價值，就犯了“把嬰兒和洗澡水一起倒掉”的錯誤。對于優質課，我們可省思，可棒喝，但不可捧殺，不可抹殺。避免優質課過度耗時、過度包裝，讓優質課回歸常態，組織者可采取現場抽題、現場準備課件、現場備課等方式……

而且，從提高課堂教學效率、促進教師成長的效果觀察，優質課的作用不容小覷，值得肯定。比如“動力、反思、交流、收獲”得到了普遍認可，很多教師的成長都源于自己執教或觀摩同行的優質課。

一者，教師的高度決定了課堂的深度，并非每個教師都能主講優質課。雖然一節優質課是多人參與、多次打磨、多方包裝的結果，但仍可以直觀地檢驗出執教者的專業素質、教學水平。同時，每次優質課比賽，我們都能欣賞一些風格不一、流派不同的金課。課堂上，故事在發生；故事里，生命在成長。參賽者才藝絕倫，沒有贅述和冗余。課堂講師變導師，隨緣而進，順勢而為。老師不是單純地“給”，而是以學生喜聞樂見或可感知的身邊事、具體事、鮮活事，“大眾化，化大眾”層層深入，不停地“導”，讓學生不斷地“探”，使學生在實踐中生成經驗，“臉通紅，眼發光，手直舉，嘴常開”，于出其不意中收獲真知，從而促使課堂真正成了師生的生命場，精彩紛呈。

二者，優質課可以啟智，可以明理。賽課是青年教師的成長密碼，新手變新秀，新秀磨礪成新星。青年教師從平庸變得卓越，每一步都離不開賽課。一班不很熟悉的學生，一個陌生的舞臺，這本身就構成了一次富有難度的挑戰。聚光燈下的公開課，若是既想在緊扣教材上出新意，又想讓學生聽得懂、學得到，還想讓專家以及更多不在場的觀眾賞心悅目，必須有可圈可點的設計和可以支撐的亮點。而這，離不開研究教材。教師要想用好教材、用對教材，就需要研究教材。這樣，賽課教師在強強之爭中，就能脫穎而出，“成長”不過幾天的工夫。

問道課堂，守正出新。雖然獲獎教師一“講”驚人，天下皆知，但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藝術精品無不經歷精雕細刻而成。正如“這節課，我準備了一輩子”，課堂教學唯有備透、備優，充分認識到教學情境的復雜性，才有可能將理想的教學設計轉化為理想的課堂現實。教學是技術，更是藝術。藝術是不可以復制的，它需要體現個性，是自然生成的。藝術的修養來自人文底蘊，而人文底蘊不能單靠集體“磨課”磨出來。真正的“打磨”，需要閱讀、積累和感悟，需要一種情懷，需要一種熱愛，需要獨自坐冷板凳，需要自己閉關、面壁思考。

鄭萍，我的同事，自2013年獲評縣級數學優質課一等獎第一名起，先后參加市級、省級優質課比賽并獲評一等獎，乃至2017年獲評全國第十屆初中青年數學教師優秀課展示一等獎。雖然磨掉一層皮，人比黃花瘦，但她認為優質課是一個風雨之后見彩虹的過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優質課讓她看到自己的不足與短板。經過磨課，她探索并掌握了最能調動學生主動性的授課方式，提升了孩子們的學習效率。

“五年的磨課，對我來說就是一筆難得的財富。‘做中學’是不斷否定自我、超越自我的過程。我慢慢拋棄了形式上的花哨，去追求簡約、樸實、高效的課堂。如果用禪的境界來詮釋磨課，那就是磨課之初，山是山，水是水；課中有悟時，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課后徹悟時，山仍是山，水仍是水。我常常自問自省：還可以更好嗎？以對待優質課的態度，輻射到每一節常態課，我感覺自己有了一種蛻變。”她感慨地說。

“教師素質佳，教學理念新、設計巧、氛圍好、效果優”成就一堂金課。課堂的境界，就是教師的境界。優質課不僅僅是拿來膜拜的，更是讓教師自我超越的。啟智授漁，不輕慢課堂，不應付學生，銘于心，踐于行，成于效。

（作者單位：湖北省英山縣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