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中的釋義,漢語助動詞“可以”具有“可能或能夠”“表示許可”“表示值得”的語義功能。在日譯時,漢語母語者受到漢語助動詞“可以”一詞多用的影響,習慣將其機械地譯為以「(ら)れる」「できる」為標志的日語可能表達,從而導致譯文有失自然甚至出現偏誤。以功能對等理論為指導,將漢語“可以”句按照表意功能進行分類,并對其日譯方法進行分析,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鑒的翻譯思路。
功能對等理論
現代翻譯理論奠基人尤金·奈達提出功能對等理論。所謂“功能對等”,就是譯語接受者對譯語信息的反應和原語接受者對原文信息的反應基本相同。這一主張提示我們要注重翻譯的交際作用,亦即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當尋求功能的對等,而非簡單地進行字詞的生硬對照。奈達將功能對等分為九類,即表情功能、認知功能、人際功能、信息功能、祈使功能、儀式功能、情感功能、審美功能和元語言功能。不同文本側重不同功能的實現,譯者需要充分考慮目的語的功能和表達習慣,以使原文和譯文的讀者產生相似的反應。
漢語助動詞“可以”的含義及用法
漢語助動詞“可以”通常后續動詞組成偏正短語,可靈活應用于多種不同語境中表達多種含義。筆者通過CCL語料庫、BCC語料庫對含有“可以”的句子進行檢索,挑選出助動詞詞性下的“可以”用例,嘗試將其表意功能進行歸納整理,總結為以下4點。
表示人、物具有的能力、用途。
例1,沈文榮算得上是一位遠近聞名的“倒立王”——他可以倒立一個多小時,同時還跟人聊天、吃東西。(都市快訊)
“可以”后續動詞表示動作主體具備做出該動作、行為的能力。動作之所以可以完成,是因為動作主體本身具有使之完成的能力或本領,即強調動作主體的“內在能力”。相關句子中的動作一般難度較大、需要付諸努力才能完成,動作多含有正面、積極的語感。
表達可能或許可。
例2,一年四季,完全可以根據天氣的冷暖來增減衣服。(曹文軒,《草房子》)
“可以”的這一用法表示動作主體在某種條件的允許下,能夠做出后續動詞所示的行為、呈現某種狀態,強調該動作或狀態的實現是被允許、符合情理的。
表示勸誘,提出建議。
例3,你也可以不賭,不過這代表你對自己的腦袋沒自信。(左晴雯,《危險戀人》)
“可以”后續動詞表示勸誘、表達建議,提示對方存在某種選擇項和可能性,即“說話者在清楚事態可以成立的基礎上,對動作主體提出一個建議”。該用法是“表達可能或許可”含義在語用學上的應用,多出現在對話語境中。
在表達祈使功能的疑問句中,用于提出請求。
例4,阮愛國接著說:“你可以保守一個秘密嗎?”他的伙伴說:“我答應你。”(人民日報)
向對方提出請求時,選用疑問句要比陳述句、祈使句語氣更加緩和,更有助于營造輕松融洽的談話氛圍。“可以……嗎?”這一表達可以表示對能力、可能性的確認,但在祈使語境下,則表達請求之意。由此我們可以發現,漢語助動詞“可以”表意功能十分強大,不僅對應日語的可能表達,還具有其他的語義特征。
助動詞“可以”的日譯
“能力、用途”語義下“可以”的日譯。中井政喜、呂雷寧將日語可能表達分為“能力可能”“條件可能”“屬性可能”等類型,該語義下的“可以”屬于分類中的“能力可能”。
例1,我家孩子已經可以自己穿衣服了。
譯文:うちの子はもうひとりで服を著られるようになった。
例1表示動作主體本身具備的一種能力。存在同類比較的語義特征。可以譯為「(ら)れる」「できる」等可能表達以實現功能對等。按照奈達對功能對等的分類,屬于“信息功能”類型,即向聽話人傳達“主語具備某種能力”這一信息。
例2,氰酸鉀有劇毒,僅0.2克便可以將人毒死。
譯文:猛毒として知られている青酸カリは、約〇.二グラムで人を殺すことができる。
例2中的主語均為無情物,自然沒有意志可言。該類型句子強調的重點不在于無情物主語的“能力”,而在于“特性、用途”,突出動作主體區別于他物的獨特標識或本身具有的顯著特性。
“可能、許可”語義下“可以”的日譯。該語義下的“可以”對應日語可能表達中的“條件可能”。
例3,雨停了,終于可以出去了。
譯文:雨が止んで、ようやく外に出かけられるんだ。
例3中「出かけられる」并不表示主語的能力,表示因為“雨停了”所以具備了外出的條件、“外出”這一動作能夠實現。可見,日語中的「(ら)れる」「できる」不僅可以表示人、物具有的能力,還可用于描述外在條件允許下某事態發生的可能性。
例4,才十歲,還可以再長高吧。
譯文:まだ十歳だから、身長が伸びていくんだろう。
一部分自動詞本身可表示可能含義,如「聞こえる」「見える」「なる」「上がる」「下がる」等。例4中非意志性自動詞「伸びる」是主體自然發生的狀態、動作,使用「伸びることができる」的表述方式反而不自然。按照奈達對翻譯的定義,所謂翻譯,是在譯語中用最貼切而又最自然的對等語再現原語的信息,應對此類具有可能含義的表達加以細致考察,以求避免畫蛇添足,使譯文流暢自然。
例5,——請問車站怎么走啊?——我可以帶你過去。
譯文:-すみませんが、駅までは、どう行ったらいいんですか。-私が付き添って行きましょう。
奈達認為,不同語言在表達內容上沒什么根本區別,區別在于表達形式。例5中“我可以帶你過去”是在給予他人幫助時說的話,譯為「付き添って行きましょう」或「ご案內しましょう」含有說話人樂于助人、主動提供幫助的語感。如果將其誤譯為「付き添って行くことができる」,反而會讓人感覺說話人故意強調自己的能力,產生施人恩惠之感,與原文傳達的意思可謂大相徑庭。
例6,——必須要在這兒寫上自己的名字嗎?——也可以不寫,但最好是寫上。
譯文:-ここに名前を書か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ですか。-書かなくてもいいけど、書いたほうがいいです。
奈達主張,實現動態對等的一個條件是使譯文讀者產生與原文讀者相似的反應。結合語境可知,例6中“也可以不寫”表示“不寫”雖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仍有選擇的可能。具有相同語義特征的是日語表達「てもいい」。因「てもいい」中含有「ても」這一具有轉折意義的表達,前接動詞則具有“不是最為理想”的語義特征。譯文恰如其分地表達出說話人“為對方提供‘不寫’的選擇的同時,仍然希望對方能‘寫上’”的微妙態度。原文和譯文的讀者在捕捉到說話者這一態度后,會產生相同的心理感受,進而采取相似的行動。
“勸誘、建議”語義下“可以”的日譯。因為漢語助動詞“可以”具有一詞多用的功能,可用于不同語境中發揮多種語義功能。但是,想要日譯漢語“可以”的諸多含義時,就需選用不同的表達方式。可供參考的有「といい」「たら(どう)?」「てみては?」「てください」「ばいい」「ていい」等表達。如何將“勸誘、建議”語義下的“可以”進行準確且自然的日譯,那必須清楚原文的表意功能是什么。
例7,要是去北京的話,你可以去頤和園看看。
譯文:もし北京に行くなら、頤和園に行くといいですよ。
這是說話者知道對方要去北京時給出的一個建議,暗含說話者認為“頤和園是北京非常值得去的地方”的主觀認識。日語中的「といい」便具有“最好做某事、還是做……為好”的語感,常用來表示勸誘、建議。
例8,如果你不想吃拉面的話,那我們可以吃咖喱。
譯文:ラーメン食べたくはないなら、カレーを食べたらどう?
例8存在“詢問對方意見”的語感。說話者“希望對方這樣去做”的愿望不是很強烈,即使對方回絕了“吃咖喱”的建議,也不會對說話者心理造成任何波動或負擔。把握這一語感特征后,按照功能對等的原則,可選用「たらどう?」「てみては(どう)?」等表達方式。
例9,有什么需要的話,你可以隨時找我來幫忙。
譯文:何かあったら、いつでも聲をかけてください。
例9中的“可以”不表示“你”的某種能力,意在允許對方隨時向“我”尋求幫助,故不可譯為「(ら)れる」「できる」等可能表達。奈達對功能對等的分類中包含“祈使功能”和“人際功能”兩類,采用具有祈使功能的表達「てください」能夠顯示說話人樂于助人的美好品質,發揮理想的人際功能。
例10,錢我借給你,可以等有錢了再還我。
譯文:金は君に貸します。いつか余裕がある時に返してくれればいい。
這句話含有說話人“消除對方的顧慮,告訴對方僅需做……就已足夠”的意圖,顯示說話者慷慨解囊的品質。此時原文主要發揮人際功能,若執著于形式對應譯為「(ら)れる」「できる」,就會造成譯文表意不明。若譯為「ばいい」,即可實現原文與譯文功能的和諧對等。
“祈使、請求”語義下的“可以”的日譯。含有“可以”的祈使句可以起到緩和語氣的作用,原因就在于這種表述方式通過詢問的語氣間接表達說話人的請求。但是日語中要表達“祈使、請求”含義,絕非「(ら)れる」「できる」能夠勝任的。翻譯時譯者既要分析說話者的發話動機,又要考慮譯文讀者的反應。在這兩方面實現功能對等便可以產生合格的譯文。
例11,我可以用一下你的筆嗎?
譯文:すみませんが、ペンを使わせてもらっていいですか。
“可以”表示說話人通過向對方發問的方式表達期望對方允許自己做出某動作的意愿。日語中表示該語義的表達有「ていいですか」「させてもらっていいですか」「させ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か」等。
例12,可以給我一點提示嗎?
譯文:ちょっと、ヒントを與えてくれないかな。
“可以”表示說話人通過詢問語氣以使對方做出一個對說話人自己有利的行為。一般來說,對方的動作是直接作用于說話人,或對說話人有利的。要使譯文與原文實現功能對等,就要把握原文的語境意義,選用具有相同功能的目的語表達。在日譯時,可采用授受動詞「てくれないか」「てくださいませんか」「てもらえませんか」「ていただけないでしょうか」來表達。
我們能夠發現“可以”的應用范圍不可謂不廣,相比之下,日語要表達漢語“可以”的諸多含義就必須變換各種表達方式。功能對等理論為翻譯活動提供了重要原則與方法,要求譯者于紛繁的表達形式中精準把握原文意義,以譯文及其讀者為導向,產出信息準確、自然流暢、功能對等的譯文。
翻譯是一個“作者編碼—譯者解碼、編碼—讀者解碼”的連續過程。這個過程中譯者承擔著“解碼”和“編碼”的雙重任務,決定著原文能否獲得在異域文化中的“重生”。對原文進行“解碼”,需要譯者在準確理解語義的同時精準捕捉原文的情感態度;“編碼”以成譯文,需要譯者洞悉目的語的表達習慣,以及其背后蘊含的情感色彩。
(作者單位:天津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