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老齡化與少子化背景下老幼融合發展：共生機制、現實障礙與突破路徑

全國第七次人口普查顯示，60 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數量從 1.77 億增加到 2.64 億，增長了49.15%，占總人口比重達18.7%，較2010年上升5.44個百分點；0-14歲人口為2.53億，占全國總人口的17.95%，較2010年上升1.35個百分點。這表明“兩頭上抬，中間青壯年人口比重下沉”的“老齡化與少子化”人口發展趨勢是我國今后很長一個時期的基本國情。

黨的十八大以來，從制定實施《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到適時修訂未成年人保護法，再到印發《關于促進養老托育服務健康發展的意見》等一系列政策舉措陸續推出，充分彰顯了完善以老幼為重點的人口服務體系已上升為國家戰略。在人口老齡化、少子化趨勢背景下，老幼融合發展作為一種創新的社會服務模式，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老幼融合發展旨在通過促進老年人與幼兒之間的交流與互動，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進而增進代際理解與促進社會和諧。

因此，基于代際融合理論，推動養老、托育服務供給從單一功能向多功能化融合協同方向發展，有利于解決當前社會面臨的養老、托育服務供給不足、質量不高、成本不低等問題，織牢織密“一老一小”民生保障網，促進社會服務的可持續發展。

"一、老幼融合發展的共生機制分析

老有所養、幼有所育，不僅關系到每個家庭的幸福生活，也事關保障改善民生、增強大國發展韌性、奮力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建設。老幼融合發展強調通過代際間的互動與合作，構建一種新型的社會關系網絡，為老年人和兒童提供更加豐富、多元的生活體驗和發展機會，從而緩解養老與育兒壓力，增進代際之間的理解與尊重，促進社會整體的和諧與穩定。紐曼（Newman）等指出，在不同的背景和活動中將老年人和年輕一代結合在一起將產生“積極的發展效益”。基于融合視角來看，老幼融合發展的共生機制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嬰幼兒照護與老人護理具有共通之處

重點關注健康與安全是“一老一小”群體照護的重要內容。一方面，無論老幼都需要定期進行體溫、體重、身高等生理指標的測量與護理。同時，為嬰幼兒和老人提供整潔衛生且無安全隱患（如防滑、防摔、防觸電）等生活環境都是照護工作的重要目標，還要避免照護對象接觸有毒有害物質，以及提供積極求助服務渠道。其次，高質量的嬰幼兒和老人日常護理指標相似。如洗澡、換衣、喂食等日常護理工作直接關系到老幼群體的生活質量。高質量的老幼護理不能重飲食喂養輕情感交流，重生理照護輕積極回應，重單向輸出輕雙向互動，需要在細節和技巧之上開展回應性照護。再次，老幼群體的特殊護理內容相近。對于有特殊需求的嬰幼兒和老人，如早產兒、殘疾兒童、失能老人等，還需要開展如康復訓練、醫療護理、營養支持等多方面的專業化護理。因此，作為社會服務供給而言，分開供給會造成資源分散，不利于形成規模與集群效應。老幼融合發展則可以克服因老幼群體此消彼長的變化帶來的運營風險，發揮聚合集群效應，實現高質量的老幼照護服務。

（二）嬰幼兒認知發展與老人認知康復具有交叉重疊之域

老年人與幼兒作為年齡結構兩端群體，雖然在生活經歷、價值觀念、興趣愛好等方面存在著顯著差異，但幼兒認知與老人認知在直觀性、具體性、記憶特點以及情感與社交等方面都存在相似之處，從而為老幼融合照護提供了共同的心理基礎。

首先，嬰幼兒與老人認知都具有直觀性和具體性特征。幼兒的認知具有直觀性和具體性，他們往往通過直接感知和親身體驗來認識世界。對老人而言，盡管他們的經驗更加豐富，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在處理某些信息時，他們可能更依賴于直接感知和具體事例而非抽象推理。

其次，老人與幼兒的記憶都指向生活具體的生活經驗和感受，同時表現出再認的效果優于再現。

再次，老幼融合發展在認知層面具有共融互促的效果。維果斯基的社會文化理論指出，社會文化因素在人類認知功能發展中具有重要作用，也即幼兒認知發展是通過與成人以語言為中介在解決問題的互動而獲得。老人擁有豐富的社會經驗、人生智慧和文化積淀，老人作為幼兒生活中的重要他人與寶貴的學習資源，他們的知識、經驗和技能對嬰幼兒具有深遠的影響。通過與成人的互動，幼兒可以學習到解決問題的策略和方法，進而提升自己的認知能力和社會技能。

（三）嬰幼兒與老人社會性發展具有融合共生之效

在快速變化的社會環境中，不同年齡段的人群往往面臨著不同的挑戰與機遇，而代際間的交流與融合則成為緩解代際沖突、促進共同發展的重要途徑。埃里克森強調了個體在生命周期中面臨的發展任務和危機，并將人的一生分為八個階段。其中嬰幼兒時期的主要任務是建立自我的肯定與自主自信，如兒童早期（1.5-3歲）的自主性與羞恥感；學前期（3-6歲）的主動性與猶豫不決。而對老人而言，重點關注社會的傳承和貢獻，主要是在審視過去的經歷中發展出一種對后代和社會有積極影響的承擔感。

基于此，從代際融合視角來看，老幼融合發展對雙方的社會性發展具有融合共生之效。老幼融合互動中，幼兒能感受到來自長輩的關愛與呵護，有助于培養他們的自信心、同理心以及獨立能力與社會責任感。而幼兒具備的特質——如旺盛的好奇心、蓬勃的活力、無限的創造力以及廣泛的興趣愛好，恰恰能夠契合并幫助老人重新找回生活的樂趣與活力，感受到自身的價值與意義，從而有效緩解老人因年齡增長而可能產生的孤獨感和無用感，為他們帶來深刻的情感慰藉與支持。在跨越年齡界限的互動中，老年人得以親身體驗到孩子們傳遞的生機與歡樂，這種正面的情緒交流為他們自身能力的再生與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契機，從而促進了老年人在精神與情感層面的自我實現與成長。

二、當前老幼融合發展的現實障礙及成因分析

面對老齡化加劇與“三孩政策”背景，創新性地結合養老與育兒功能，通過促進老人與幼兒的相互陪伴來增強代際互動，是一種動員社會力量應對養老與育兒挑戰的社會治理有效探索。盡管老幼融合發展具有諸多優勢與潛力，但在實際推進過程中仍面臨著諸多困境與挑戰。

（一）“家庭主義”至上的老幼照護傳統成為阻滯老幼融合發展的認知障礙

與西方代際傳承的“接力模式”不同，中國的老幼照護強調的是“反饋模式”，也即家庭是老幼照護的基本單位，并對老幼照護擁有不可推脫的道德義務。在傳統觀念桎梏下，接受來自家庭外的老幼照護都是作為父母“不合格”與作為子女“不孝順”的表現。同時，受制于社會對老人的“老化無力”的刻板印象，總認為老幼的代際融合中“夕陽老人”會給充滿希望的“朝陽幼兒”帶來負面影響。具體表現為：一是教育影響憂慮。部分家長擔憂幼兒在與老年人互動中，因模仿能力強而可能無意識吸收陳舊觀念，阻礙其創新思維與開放視野的培養，同時老年人潛在的不良習慣亦構成負面示范風險。二是溺愛現象擔憂。若養老與幼教環境融合可導致老年人對幼兒過度保護，削弱其生活自理能力與社會適應性，影響心理健康發展。三是健康風險考量。部分家長還擔心免疫系統尚不成熟的幼兒在頻繁接觸免疫力下降的老人時可能增加疾病傳播風險。四是情感沖擊憂慮。若幼兒與老人間建立深厚情感后，面對老人離世將帶來深刻心理創傷，對幼兒的情感發展構成挑戰。

（二）制度保障缺乏導致社會參與老幼照護的主體不足、積極性不高

老幼融合發展領域面臨法制與政策支持不足的現狀，缺乏系統化的制度框架與明確的政策導向，嚴重制約了項目的有效推進與成效評估。現行管理體制的條塊分割，即養老院隸屬于民政部門監管，而托育機構屬于衛健部門管轄，幼兒園則由教育部門管理，進一步加劇了跨領域融合的難度。若推行老幼復合型養老服務模式，勢必引發人力資源、物資投入及財政支出的顯著增加，同時也會帶來工作量和工作范圍激增、管理與協調的復雜性上升等累積效應。老幼融合機構因其獨特的運營模式，涉及高額的建設投資、長期回報周期及相對有限的回報率，缺乏政策導向與財政支持，往往難以吸引社會資本的充分投入。加之宣傳力度不夠、社會認知度不高等原因，導致社會參與不足的問題較為突出。

（三）資源投入不足致使老幼融合機構運營困難

老幼融合發展需要大量如場地、設施、人員等資源和支持。資源分配不均已成為導致部分地區老幼融合發展難以突破的重要因素。一是老幼融合發展的安全風險較高。老幼融合發展因涉及自理能力較弱的老人與幼兒群體，都需高度依賴外部照護，其共處環境下的任何安全疏漏均可能觸發家屬強烈不滿，進而引發民事爭議乃至法律訴訟，對機構運營穩定性構成直接威脅。二是老幼融合照護對從業者的要求更高。老幼融合照護人員不僅需具備深厚的照護技能，還需精通老人與幼兒心理學、行為學等多學科知識，以精準應對不同群體的特殊需求。當前教育體系尚未全面覆蓋老幼融合照護的專項人才培養，構成發展瓶頸。三是老幼融合發展要求特殊的環境創設。老幼融合發展模式要求機構環境設計既要滿足老年人安全與舒適需求，又兼顧幼兒成長探索環境的空間布局。這就需要綜合運用人體工程學、無障礙設計原理及環境心理學，構建促進代際交流、減少安全隱患的復合型照護空間，以支持老幼群體的全面福祉與和諧發展。

"三、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背景下老幼融合發展的突破路徑

應對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帶來的挑戰，我國政府已經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優化人口發展戰略，建立生育支持政策體系，降低生育、養育、教育成本。老幼融合發展通過促進代際互動、資源共享和知識傳遞等方式緩解人口老齡化帶來的壓力，對于解決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問題具有積極的貢獻。新的人口背景下，推動老幼融合發展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創新宣傳方式，有效消解老幼融合的認知偏差

在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背景下，老幼照護必然從家庭內部擴展到家庭外部，從而走向以社會照護為主、家庭照護為輔的代際關系新格局。傳統將老幼照護局限在家庭的思維定式或者將老幼照護割裂區別對待的認知偏差既會加劇家庭照護負擔，也會造成照護資源不足與浪費并存。在新的人口背景下，創新宣傳方式對于消解社會普遍存在的認知偏差至關重要。我們可以利用社交媒體平臺以故事化短視頻的形式，展示老幼之間純真的友誼與互相學習成長的瞬間，以及他們如何共同解決問題、享受生活。又或者是以利用專家訪談、數據展示、案例分享等方式向觀眾闡述老幼融合的重要性與優勢，介紹老年人在知識、經驗、智慧方面的獨特價值以及兒童給老年人帶來的活力與希望。還可以邀請老年人和兒童共同參與互動體驗活動并以直播與VR等技術放大社會影響力，通過情感共鳴和視覺沖擊力，讓公眾感知跨代合作的樂趣，打破人們對老幼融合的刻板印象。

（二）健全制度保障，系統構建老幼融合的發展體系

健全的制度設計是破解老幼“碎片化”管理、消除部門管轄壁壘、強化資源統籌協調的首要舉措。在人口增長背景下，“一老一小”分別是由民政部門與教育部門分頭管理。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背景下，亟須構建老幼融合的制度體系，以強化部門之間的協調交流，推動“一老一小”照護資源的優化配置與有效整合。老幼融合發展模式中，橫向上可以成立民政部門牽頭包含衛生、健康、教育、住建等部門跨部門協同工作機制，明確各部門在養老托育服務中的職責分工，形成工作合力?？v向上，基于老幼多樣化的代際需求，建立區、街道（鎮）、社區（村）三級養老服務網絡以及相應的嬰幼兒照護服務網絡，促進資源共享與服務融合，系統構建老幼協同發展體系。

（三）培育多元主體，積極營造老幼融合的聯動氛圍

德國的“利多多代屋”模式與美國的“圣文森特代際學習中心”等國外的老幼代際融合實踐表明，多元主體參與尤其是非營利性組織在“一老一小”照護中扮演著重要作用。當前我國的老幼照護項目多是以政府購買為主，社會力量參與有限。一些社會參與多是純粹的商業項目，照護服務供給質量參差不齊，普惠優質的老幼照護服務普及率很低。老幼融合發展涉及空間環境創設、照護服務供給、產品研發與資源投入等眾多方面，因此需要培育“政府+社區+公益組織+高校+企業”的多元主體，吸引更多的主體參與老幼融合照護實踐。政府做好牽頭引領與統籌協調，社區做好落地執行與質量評估，公益組織做好志愿服務和建言獻策，學校做好人才培養與專業支撐，企業做好產品研發與服務供給，協同聯動地提供均衡、普惠、安全、優質的老幼照護服務。

（四）強化人才供給，專業支撐老幼融合的持續支撐

高質量的老幼融合照護不僅受到照護環境、設施設備等影響，其中一個重要變量就是照護者的素質。老幼融合發展作為應對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的創造型模式，需要照護者具備更加復合的素養。老幼融合的照護者需要具備嬰幼兒照護與早期發展等專業知識與能力，同時也要具備老年人護理、心理引導、活動設計、溝通與社會服務等方面的知識。當前國內的人才培養機構還沒有專門培養老幼融合發展的專業，亟須完善老幼融合專業人才的培養計劃，培養職業道德高、照護技能好、精通老人與幼兒心理發展的高素質、復合型人才。同時，也需要健全老幼照護人員的職業發展路徑，提升職業的獲得感與榮譽感，吸引更多青年投身于老幼照護行業，從而為老幼融合發展提供持續的專業人才保障。

參考文獻：

[1]肖遙，左瑞勇．“老幼搭配”代際學習中心的優勢價值及實現路徑[J].寧波教育學院學報，2021（2）：134-135.

[2]王彥榮，王海玉．老幼同養模式的本土實踐[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

[3]熊春文，陳輝.人口變遷與教育變革——基于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的社會學思考[J].教育研究，2021，42（11）：27-35.

[4]徐孝娟，趙宇翔，吳曼麗，等.國外代際學習的研究進展及前沿展望[J].遠程教育雜志，2017（2）：87-93.

[5]中國首份代際學習中心創新模式報告：探索老幼搭配的養老新模式[EB/OL].（2017-07-07）.https：//36kr.com/p/5082632.html.

[6]黃石松，孫書彥，郭燕.我國“一老一小”家庭支持政策的路徑優化[J].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11）：100-109.

[基金項目：該成果為2024年度佛山市社科規劃項目共建項目“代際融合理論視角下佛山老幼融合發展模式研究”（2024-GJ208）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 陳春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