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父親回家

2025-01-07 00:00:00艾吉
滇池 2025年1期

2017年5月9日上午十點二十三分,父親在故鄉哈批村家里離開人世。母親和我們兒女、親人、鄉親,一大窩看著他閉上眼睛。以往,人死時要放幾聲火藥槍,如今,習俗改了,只有炮仗聲,告訴天地萬物:一個人走了。父親是我看著斷氣的第三個人。他睡在一口沉重的木質良好的黑棺材。沒有不會死的人,但想不到父親的死亡來臨得會這般快。我哭不出來,悶氣像一把稻草塞進胸口。我在心底輕輕喊了多遍:阿爸,阿爸……這是我們最后的見面了。一個小人物,穿上干凈的黑棉布衣服,沒有遺體告別儀式;他還要在家里住上幾天,等到那個吉祥的日子,去山上跟祖宗團聚。

父親生于1943年7月8日。五十幾歲時身體就出現多種毛病的父母親,去紅河縣城三兒子家居住將近有十年。他們在鄉下干不動繁重的體力活了,在城里看病方便,那里還有些熟人,可以走動。我們幾個弟兄都出門在外,為了延續養育我們長大的那個家的煙火,大妹子一家從外村遷回來。難得見一棵樹的縣城的氣候不同于鄉下,夏季又熱又悶,就像在甑子里的糯米飯,粘乎乎的。剛上去那段時間,父母會對氣候發些牢騷,不久,融入了新的環境,從村民的泥土里拔出的腳,踩上“市民”的水泥街道。故鄉在遠處對面的高山上,想念了,隱隱約約地看上幾眼。故鄉,只是過年過節回去一趟,但頂多呆上兩天,倆人已經習慣了城里生活,對故鄉反而漸漸變得陌生。

父親是五一節的早上突然發病,在醫院里不省人事地躺了幾天,回天無力,按他以往留下的“回歸故里”的遺愿,在還沒有斷氣時送回家。深山里他親手參與建起的茅草頂、土基墻的家,后來變革為鋼筋水泥房的家,是他滲透了所有痛苦和幸福的家,是他的肉體和靈魂避雨和取暖的屋宇。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上,沒有比這里更適合結束他的生命歷程。他生在土地上,死在土地上,就要被土地永恒接納。

我少小離家,雖每年幾次回家(在我的觀念里,老家才是嚴格意義上熱氣騰騰的家),卻很少像這一次為了父親的喪事呆了二十多天。

一個老人的去世,是一個村子最重大的事件。它的熱鬧、隆重程度超過所有的節日。盡管父親只有七十四歲,跟村里還健在的依然喝酒抽煙的一百零一歲的“老木匠”相比,他算得上是小伙子;可是,他這個年紀進入老人行列不冤枉了。想想,幾十年前,村里五十歲的有些男子長發編成辮子,一副發黃、蒼老的垢面,在別人面前號稱“老人”,年幼的我真以為他們就是老人了。父親早已熬過了他們。他的模樣并不顯得老。依照規矩,村里在外打工的許多人,在安葬之前幾天紛紛趕回來。家里不必一一通知,聽到消息后,他們會相互轉告。往返幾天,肯定會損害個人的利益,他們卻不分死者家庭是貧是富,唯有一點,從情感上,這個死者是全村人的親人,在他(她)走向另一個世界的路上,最后送上一程。

平常雞鳴狗叫之外顯得過于冷清的村子,隨著他們的歸來,腳步聲密起來,說話聲高起來,像燒旺一塘塘火,確實是一百多戶人家的“同祭一寨神,同喝一井水”的相依為命的村子了!看,一大班年輕人,每晚都要守靈到天亮。比牛毛多的瑣事,不需主人攤派,眾人爭著搶著干。男人不興哭喪,女人卻有不少哭喪的高手,不分時間,想哭就來,來了就哭,嗯嘿嗯嘿,一把把淚水哭出一串串剜心的深情。縱然我再裝成鐵石心腸的男子漢,一面對這哭喪的鼻涕眼淚、天地動容的場景,我的眼淚撲魯撲魯直冒。這就是人生的終結。我已經沒有一個可以叫父親的活生生的人了。

把哭喪的悲痛放在一邊不說,人們又把喪葬當成一個大節日。老人去世,是他完成了在世間的苦樂,到了該上路的時候。他要換一個地方居住,每個人遲早都要走這一步,再高壽的人也不例外,生者不必有什么想不通的。喪事辦成喜事,生者高興,死者開心。我從村里那些老人的口里,聽到的不是他們害怕死亡的到來,而是跟我玩的伴沒有了,我也得走了。不少老人提前把棺材準備好,衣服縫好,墳地瞧好,坦坦然然地等待著大寂靜的時刻暮色一樣降臨。

哈尼族的喪葬習俗繁多。幾乎每家都要來殺一只雞,放幾封炮仗,磕頭,給死者吃告別飯。除了送葬那幾天辦大伙食去縣城采購大量的菜以外,家家戶戶都會拿菜來,一背青菜好,一把作料好,一碗豆子好,辣子花椒好,不會空手。

男人們承包重活,洗菜洗鍋碗瓢盆碗筷則是女人們的分內事。一臺喪事的過程,事雜而不亂,活累而不傷。

有天中午十一點多鐘,我走在稀爛得不成路的公路上,突然聽到一種多少年沒有聽到過,但對于我的耳朵來講依然熟悉的鳥聲。我不僅是大吃一驚,簡直就是聽到一個新世界誕生的消息。這難道不夠讓我因激動而發抖嗎?那是一只野瓦雀!比瓦雀略大,圓圓的頭顱戴上紅帽子,背部呈棕色。它在田邊的菜園覓食,不時叫上幾聲“啾”。野瓦雀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村里搞生產承包制不久,跟好幾種鳥一同消失了,比如瓦雀、喜鵲、烏鴉、蜂鳥。這似乎是某種不祥的信號。人們有些恐慌,是不是得罪了上蒼,天地要變了?在我的童年、少年時代,故鄉是鳥的王國,誰也說不清究竟有多少種、多少只,從凌晨到黃昏,那么悅耳動聽的歌聲。

野瓦雀最愛停留在大樹上,尤其是核桃樹上。它們過群居生活,從一棵樹飛到一棵樹,無比快樂地度過每一天。肚子餓了,成百上千只落在田野,嘰嘰啾啾一派歡聲。聽見異樣的聲音,又轟轟轟地撐開翅膀。野瓦雀的窩筑在樹洞,在繁殖的季節,我們這些搗蛋的瓦雀父母痛苦萬分,但毫無解救的辦法,只得在我們周圍飛翔著哭喊。這殘忍的游戲,在見到這位久違的老朋友時,我還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我想向它認錯,告訴它自己曾經犯下的罪過是多么不容天理。我站在離它一定距離的位置,讓它知道我沒有什么要傷害它的惡意。它肯定感到自己是安全的,在地面上悠然漫步,挑挑撿撿。我看了它幾分鐘,繼續往前走,腦海里全是野瓦雀的身影。

父親對我說過,野瓦雀和瓦雀是一娘生的兄弟姐妹,傷害它們就會挨雷打。

野瓦雀,飄蕩在我的靈魂深處的天使!

瓦雀和燕子是跟村民最親近、友善的神鳥。我在鄉村生活的年代,它們跟人朝夕相處,密不可分。燕子初春回來,晚夏離開,周而復始;瓦雀沒有別處的家,天天在村莊里熱鬧。最勤快的農婦還沒有起床,麻雀就在房頂上、屋檐下清理嗓子,開始了一天的活計。有它們在,如同家里有一大堆孩子,不會孤單。

可是,村里已經有二三十年不見瓦雀的羽毛了。人們說,田地里農藥放多了,天真的瓦雀吃了后死光。人們說,打工者走向外面的世界一樣,瓦雀也耐不住山溝溝里的幽靜,全都跟著跑到城市。難怪城里有那么多的瓦雀!我每次回故鄉,毫無瓦雀的音訊,有種說不出的惆悵:這還是我曾經瓦雀鋪天蓋地的故鄉嗎?我跟村民感嘆,他們也搖頭,村子真的差哪樣東西了!

這幾年,瓦雀又回來了。先是零散的幾只,接著是幾十只上百只,然后是成千上萬只,密密麻麻,房子上,樹枝上,石頭上,街道上,到處都是可愛伶俐的身影。有晚,見年輕人在掏瓦雀窩,我堅決制止,你們給知道這是在作孽,快收手,再不要發生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話起了作用,瓦雀的命運改變了。

父親躺在靈柩里,我家煙霧繚繞,人員密密匝匝,還時常響炮仗聲,瓦雀可能不知道在辦喪事,它們并沒有驚惶失措。它們照舊在屋子里飛出飛進,幾根曬衣服的竹竿上停停落落,餓了撿吃地面上散落的飯粒。它們一點都不怕人們,沒有人驅趕,輕輕巧巧跳到身旁、腳下,如同雞、狗、貓,組成這個熱鬧的家庭。

難得輕松片刻時,我坐或站在一旁,一門心思集中在瓦雀身上。我從母親懷里落地那刻起,它們是形影不離的伙伴,似乎每一只都有一個土里土氣的哈尼人的名字,我張開嘴就能喊出,不會喊錯。我的名字呢,被它們喊得滑嚕嚕的。“你還記得我嗎?”我想問每一只。“啾”的那聲,可能是滿意的回答。我寫過多少次瓦雀,它們已經嵌進了我的血肉。“瓦雀”成為了我的記憶中最生動的活靈活現的詞匯之一。事實上,寫不寫它們倒無所謂,它們是那么暖和地貼緊我的心靈,撕也撕不掉。

從醫院剛送父親回去的那幾天,天氣晴朗,盡管山上不像河谷,但畢竟是夏天了,在陽光下一有動作,汗就跟著篩出,夜晚也蓋不住被子。可是,別高興過頭,今年是這些年來特別突出的多雨,山上的雨比河谷、壩子更多。一朵高懸在天空的白云,才轉過身就迅速膨脹,不一會兒,把天空填得滿滿當當,厚厚的,烏黑烏黑的,不一會兒,急性子的風拖著雨劈頭蓋臉而下。一陣停了,以為可能要晴,另一陣接著趕來,停停下下,下下停停,連續幾天幾夜。

從車馬龍村委會穿進來到我們村的五公里公路,靠村民手中的鋤頭,修建于1992年。父親當時作為村委會負責人,是修路的指揮者之一。路面平坦,土質堅硬,沒有懸崖峭壁,當時在全鄉算得上是一流。可社會發展的步伐太快,大車小車,拉貨的拉貨,拉人的拉人,尤其是這些年掀起的蓋新房的熱潮,沉重的大車一碾,使本來就沒有護理人員的路,碾得到處坑坑洼洼。晴一段時間了,路面曬干,小車勉強可以走;雨水天氣,車子像水田里犁田的牛,陷死在途中是常事。周圍的村莊已陸續鋪水泥路,我們一百多戶的村子卻被“公路”折磨得嘆氣都沒有力氣了。籠罩在男女老少心頭最濃重的陰影是:“我們村哪下通水泥路呢?哎,看看路,就出來眼淚。”

我們兄弟總有些外面的朋友,按民間的規矩,老人不在了,不時有朋友進來探望。這是人之常情。正像我們也會探望他們的父母。這樣的路,已經使朋友們夠難為情了:“不來,感情上說不過去;來了,這么糟糕的路。”我們憂心如焚:“怎么好意思面對朋友們的盛情。”當然,想好要來的朋友,都會想盡辦法來。

我的二妹的兒子唐志宏,二十歲的小伙子,有一股風風火火的闖勁。他開一輛皮卡車,專門負責接送客人。在路面狹窄的深水爛泥中,像一條勁頭十足的牯子,鉆進鉆出,猛烈噴射的泥水在前面開路。

這條公路,是哈批村走向外面大世界的主要通道。走了多少年的山間小路荒蕪了,意味著田園牧歌時代的終結;公路的修通,又意味著閉塞的山溝溝與開放的大世界交流的開始,經濟與市場的觀念,千百年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被一道道的光芒照亮。古老的山村,已經燥動不安,要讓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只守著一片梯田過日子,等于叫他抱住貧困不放。我們在漫長的時光里守望的傳統文化,面臨著拋棄、消失的境地。我作為這個村子里出生、長大并全身心熱愛著衣胞之地的赤子,不知道對這個時代背景下苦苦掙扎的故鄉如何發言。送走父親后的第二年(2018年),在國家惠民政策的滋潤下,公路修成了寬四米的水泥路,同時,從村子背后穿過,連接甲寅與石頭寨兩個鄉的水泥路也通車。

大白天,不管村里村外,只要是有草木的地方,就有蟋蟀鳴叫。在家里不覺得有什么異樣的聲音,走出門外幾步,凡是草叢里,清脆的“唧唧”聲,仿佛肉眼看得見的旋律朝耳朵流來。在野外的路上,鳥聲之外,全是蟋蟀的鳴聲。你會以為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的夢境,像被一張嚴實的網罩住,你掙脫不了,你自己的身體也成了蟋蟀的樂器。以我理解的常識而言,蟋蟀鳴叫應該是在晚上,凄凄涼涼的,使人多愁善感的。白天,它們靜靜地休息才是。蟋蟀之所以在白天大合唱,難道是受天氣的激勵?還是受魔力的支配?無法分辨這音樂屬于哪個流派,達到了何等格調,只能說浸潤了深深的地氣。這聲音不是從外面翻譯而來,是本土本鄉的方言唱出的民歌。不要去問蟋蟀有多少只,似乎全世界的蟋蟀都聚攏來狂歡了。

村民長期跟這塊土地血肉相連,這里發生的事不需要什么驚奇。當我在別人面前提到,大白天怎么會有蟋蟀鳴叫,別人以為我傻瓜,笑我問的小娃娃氣。因為,大白天永遠都有蟋蟀鳴叫。

白天鳴叫的聲音不像是晚上的蟋蟀,是裝扮成何種樣子的樂手呢?我扒開幾蓬草叢,明明唱在興頭上,卻見不到蟋蟀的影兒。

哈尼族有句經典:蟋蟀叫,天空聽不見。

人聽得見就行了。

問題是,我們這些離開鄉村多年的人,在城里想聽一聲蟋蟀叫都很難了。只有在自己尚未污染完的鄉村,還能放開耳朵、心懷傾聽。當鄉村都到了聽不見一聲蟋蟀叫時,哪里是我們的家?

父親,您聽見了嗎,蟋蟀可是為您的去世,大快樂或大悲痛!

2016年1月的一場大雪,我們村山上的竹子大多都被凍死了。

這場雪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村中那棵上千年的萬年青樹,那么粗壯的樹枝,居然經受不住打擊,一截截死去。村民們更是恐慌,是不是要天塌地陷了?這里曾經是祭祀寨神的地方,而萬年青樹就是寨神樹。這里離我家只有幾步,在萬年青樹下,不知度過了我的多少純真、快樂的歲月。

出于對神樹的敬畏,人們不會爬樹砍枯枝。枯枝掉下來了,不會拿回家里燒柴,堆在角落任其腐爛。

當然,跟竹子一樣,萬年青樹也沒有徹底死絕,慢慢發出了枝枝葉葉,但它的元氣已經大傷,像大病一場的老人,還會有多久的壽命呢?

我想起有好些年,每當我從遠方回家,父親聽到消息后,總是抱著手站在這棵萬年青樹下,歇不歇張望路口。等到看見我的身影出現,他就低頭先回家。以后我回家,萬年青樹下再不可能有一雙慈愛的眼睛,期待他的兒子歸來。再遠些,我回家,也許沒有了一棵摸我疼我的至親至愛的萬年青樹!

哈批村,一百二十多戶人家,安居在兩千多米高的李和山腹部。

在村外,我每天幾次仰望李和山。差不多有二十年,我已經沒有去上面懷舊了。想念死了!好幾次約村里的伙伴上山,但都被這事那事拖后腿。從另一方面說明,年齡上我們正在老去,很難恢復浪漫的心境了。

我寫過一首《父親和山》的詩,寫的就是李和山:

在眾多的大山中

故鄉的那座山顯得矮小

就像在眾多的人群中

我的父親過于卑微

在眾多的大山中

我生生死死愛著的

是故鄉那座矮小的山

就像在眾多的人群中

我真正崇敬的

卻是卑微的父親

多少年沒有上過故鄉的那座山了

萬水千山之外

一伸出手

我就能夠觸摸到它堅硬的身軀

就像好久沒有見到父親

漂泊異地他鄉

一睜開眼

我的面前出現的是父親挖田的身影

父親將回歸李和山腰我們家族的另一個“寨子”——陪伴認識或不認識的祖宗。他或許會變成一個牧童,趕著一群水牛,圍李和山放牧。

村里有幾戶人家正在蓋新房。進入21世紀后,出外打工的村民,靠血汗賺得了錢。有了錢,首要的事就是大興土木。延續了幾百上千年的老式土基茅草頂房子,在浩浩蕩蕩的新生活潮流面前,一間間盡了氣數。

不消幾年,全村就要成為清一色的鋼筋水泥房。我的村莊,它跟其它地方不再有任何的區別,搞不好要以門牌號認家門。

說到我們家,老房子建蓋于我出生的1964年。母親懷有身孕,按規矩不能生在老家,于是我的父親便跟哥哥分家,我從新家來到世上。我在家里一直睡到十二歲,以后出外求學、工作。在這個家里,我們像雛鳥在父母的喂養下長大,然后一個個飛出家門。家老去,父母老去。別人家不斷撐起新房,促使在村人看來有頭有臉的我們家,不能再猶豫了。不是要在村人面前爭面子,起碼給含辛茹苦的父母有寬敞的屋子居住,我們回去和外面的朋友去了有個舒適的住處。2006年,這間炊煙繚繞了四十二年的苦苦樂樂的老家,眨眼之間送走了一個時代。父母放不下對老房子的感情,起初不是太愿意拆掉,作為紀念吧,保留了一間耳房。房子蓋好后,父親有點難為情地說,現在家家都在蓋新房子,我們家的房子還是蓋的好了,不然在村里臉都沒有擱處。

在縣城三弟家定居的父親,以上氣不接下氣的身軀,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家,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站。

這是一個雙親之間不會有指甲大的埋怨,做人重情重義,在當地廣受尊敬的家庭。就在父親飽受折磨卻遲遲斷不了氣時,母親哽咽著說,老天,這么好的一個人,咋個還不讓他走呢!母親的話像錘子,一錘錘重重敲擊著我們。父親的離世,像塌了一半天空,只剩下風燭殘年的母親,她怎能扛得起另一半天空?愛喝酒,吃飯時坐在上席的父親,以往我們家人或親戚或朋友在飯桌邊聚攏,有說有笑,今后家里吃飯時會有人坐他的位子,但是沒有人能夠代替他的地位。

有過多少次,我在鄉親家里玩到深更半夜,怕我喝酒醉,父親睡不著,等我回家。如今他不需要等我了,他的新家就要安到山上。

父親的葬禮一天比一天近,然而,雨勢依然旺盛。“下這么大的雨,一下不停,要把老人送上山,咋個整呢?”好些人嘀嘀咕咕,望天空發愁。“不怕得,老天睜著眼哩,好人會有好運。”有人很有把握地不急不燥。

好像應驗了那句古話:吉人自有天相。5月19日中午,包裹天地多日的灰云,在風的頑強抗爭下,慢慢薄去、退去,太陽露出了光輝的腦袋。

早晨,雨還像針尖似地戳,有幾個漢子坐底盤高的農用車,去縣城買菜。這條爛公路這種車成了救護車。今天的買菜關系到整場葬禮能否順利完成。幾百號人將要來參與葬禮,為一個曾像他們一樣平平凡凡在塵世上用汗水掙飯碗的人。

晚間,天氣像小娃娃耍脾氣驟然翻臉,來一場急雨,人們的心幾乎掉到腳底板。但時間短暫,可能是要洗掉霉氣。一塵不染的天空,又在鄉村的頭頂,綴滿了晶瑩閃爍的繁星。我坐在房頂上抽煙,內心涓涓涌動一股按捺不住的歡欣。這世界仿佛翻過了舊的一頁,一切都獲得了新生。人的心胸,如同容納萬物的大地,博大起來。

十一

5月20日凌晨五點六分,我起床了。家里到處都有守夜的年輕男子,有的躺倒,鼾聲如雷;有的玩撲克,不時響起嘈雜聲;有的抽煙筒款閑話;有的忙于雜七雜八的事。有些女子在母親的房崗里陪伴老人,半睡半醒,間或夾雜輕輕的說話聲。

我站在房頂上,仰望好陣天空,不沾一絲烏云,昨夜的星辰,顯得更璀璨。我千次萬回恨不得長出翅膀飛上去一塊玩耍的星星,還是我童年時天真無邪的笑容。

今天是親戚奔喪的日子。我們要迎接三支人馬:父親一輩的姐姐妹妹們;我的舅舅們;跟我一輩的女兒們。

我們村自1980年代初期,已經沒有了神職人員莫批。而莫批,在哈尼族世界占有的精神領袖的地位是無人能夠代替的。而祭祀喪葬,是體現一個莫批具有多少高能的最重要的禮儀。附近村子有個能主持喪葬儀式的莫批,他出去打工,只好請遠處叫阿撒村的一個著名的年輕莫批,送葬的地方,他優雅的歌喉盛開出無比美麗的語言鮮花。另外,還請了一個那邊吹嗩吶的高手。倆人安排在兩個角落,有專人負責招呼。莫批念誦“Siilpil"heivqzeivq”(殯葬祭詞);嗩吶手依哩哇啦的聲調響徹云霄。

我的妻子和女兒從城里趕來,這是她們第一次見識哈尼族的葬禮。

所有村民停止了農活。

下午兩點左右,在迎接奔喪隊伍的道路兩旁,擠滿了身著盛裝的男女老少。誰家辦喪事時,這么多的人都要觀賞同樣內容、氛圍的節目。這古老的民俗,使每人都深入骨髓地領悟到,活著的日子不管長短,是富裕還是貧窮,到一定時候都要離開世上。生死就像是換衣服,流出的淚,不僅有悲傷,還有喜悅。

家族中的我們這一輩、下一代的男男女女,一大群,頭裹白布,涌向村子的岔路口。我的妻子作為長嫂,雙手捧著裝各種必需品的托盤。眾人跪在地上,讓奔喪者在嗩吶聲、哭聲、鞭炮聲、鑼鼓聲、牲畜的叫聲和柔美的舞蹈中走進我家。

晚上九點多,人群密集得就要把房子撐破。隨著歡快、奔放的古老音樂響起,一個個男女甩起手、放開腳跳起樂作舞。“不跳樂作腳桿癢。”樂作是一種任何場合都可以跳的集體性舞蹈,古樸、柔情似水又剛健有力。歡也樂作,苦也樂作;喜事樂作,喪事樂作。它淋漓盡致地揮灑了哈尼民族坦坦蕩蕩的人生觀、生命觀。我看到一個個大山的兒女,丟掉了勞作的疲憊,被激情的烈火點燃,跳得地面搖晃,腳底板起老繭。這狂歡的盛宴,沒有一人的舞姿是難瞧的,他們走在山路上的步子本身就是優美的舞步。

樂作的火焰燒了幾個小時,在一浪浪高潮后漸漸跳熄了。之后,把牛、豬拉到家里祭獻后屠宰。家族的女人們用衣襟爭著接牛屎,這是祖宗賜予兒孫的最大福份。

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這指的是那些永垂不朽的偉人。父親是渺小的草民,不要說是星星,他連螢火蟲也配不上。但在夜間,他曾千萬次望著星星,那浩瀚蒼茫的天空,引領他心馳神飛。他卻不是夢想家,他的本質是土撥鼠一樣鉆土的農民。父親,我無法把您跟“在天之靈”聯系在一塊!

十二

5月21日凌晨六點幾分,我跟風水師郭叔叔、一個堂哥爬坡上東邊的山,到父親的墳地處。前幾天就已選好地點,在我們許氏家族的墓地。一片平緩的林間空地,多少先輩在那里居住。照耀村莊的太陽,常常從這里的山頭升起。那是不可侵犯的我們家族的圣地。父親從祖先的血脈里來,又回祖先的血脈里去。我曾描繪過:

每當我走過故鄉山岡的墓地

白天還是黑夜

不會感到恐懼

不會感到悲傷

我的心境從來沒有過

如此的寧靜

住在山上

認識不認識

組成和睦的家園

在樹林""在花叢

清風鳥聲陪伴

山山嶺嶺

擋住外邊的吵吵鬧鬧

我和堂哥圍風水師郭叔叔轉,他神秘地指指點點,沉思一陣后,確定了具體的墳墓位置。“就是這里了,一點都不能動;你們家不會有哪樣問題,放放心心,會財大力大。”我不懂風水,不敢有半點的疑慮,應和他,“阿叔,好嘛好嘛。”

出殯的時間定在十二點整。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主人家人潮摩肩接踵,喧嘩聲震耳欲聾,氣氛濃重、緊張起來。擠破街道兩邊的身著民族盛裝的男女老少,比昨天迎奔喪隊伍時更密集,等著看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幕。

“開始出門!”一個長者高喊一聲。

我和二弟一人一邊,扶棺材門。二三十個年輕男子扛棺。女人們跟在后邊。又是哭聲、鞭炮聲、嗩吶聲、鑼鼓聲。

在萬年青樹下的平地上,棺材停放在板凳上。一塊長長的白布掩蓋下,以我為首,我這一輩和下輩的家族男子,頭裹白頭帕,面朝棺材,一個連一個,全部撲在地面。一個中年漢子,念著我父親的名字,把一個碗使力砸向棺材口。父親就這樣告別了自己的家。穿過村子,抬到西邊的一片石頭、樹林的景點,棺材又停放一陣,我們再次撲在地面。起棺后,親人們回頭走,送葬的人流往山上繞去。父親就這樣告別了自己的村莊。

之后,親人們可以上山,但我不上去了,我看過了父親的“新家”,他不會責怪我的。我的妻子、女兒跟上去,把老人送到墓地。母女倆不會說哈尼話,村人說,她們用漢語表達的離別語,使多少村人淚如泉涌。父親,您哭了嗎,她們是您最親最親的親人!

夜深人靜時,按傳統的說法,死者要回一次家。他生前所接觸過的東西,要全部撫摸一遍。1985年我的奶奶去世時,我特意守在她睡的床邊,想驗證奶奶是否回來,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的動靜。天亮后,有人說,回來了,是你們睡著了。我睡得很沉,這次父親回不回家,守在家里的幾十號人誰也說不上來。但以后逢年過節,他會回來分享我們敬獻在神龕上的好酒好菜。

十三

5月22日下午,叫魂。全村所有的人家參加,還有村外的部分親戚。儀式并不繁瑣、復雜。三姑叫了幾句祝福之類的魂,給我們后代的手桿上一一拴上黑白兩種線揉成的“魂鐲”。我們終歸要出遠門,要經歷無法意料的各種坎坷,叫魂后先人就會暗中相助。

十四

辦完喪葬,天氣又徹底翻臉,雨水一場接一場。每個人都在說雨。“雨少就旱,雨多就澇。雨為什么不能需要多少下多少呢?”“雨多,包谷倒飽滿,谷子要癟了。”“把前幾年的雨拿來今年一起下,老天聰明得很呢!”“可能是老天看人過的太苦,自己都忍不住哭了。”“我活了96歲,很少見過像今年多的雨。”一張張嘴巴拿雨發牢騷。

我留下來陪母親。其實,真正陪母親的是我的兩個妹子。無事可做,我在家里坐不住,每天幾趟在野外走動,能走多遠就多遠。手上的相機,四處亂照。有村人見我,問,還沒回去嘎。他們可能想,我怎么還不回城里。我是放不下啊,放不下那么多的傷心傷肝的牽掛!

家里并不冷冷清清,一到晚上,鄉親們依然出出進進。

十五

路不忙,腳慌;腳不慌,心催。盡管有種種放不下的事,我該回城里了。5月27日早上,我告別母親、妹子,坐侄兒子的摩托車,在雨中出發,讓他把我送到通往外面世界的公路邊,等待跑長途的車子。當我要翻過一道山梁,難分難舍地回望故鄉的山水田園,我的眼睛迷迷蒙蒙,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責任編輯 包倬

主站蜘蛛池模板: 久久久久久久久18禁秘| 美女毛片在线| 性欧美在线| 制服丝袜一区| 九九这里只有精品视频| 99精品视频播放| 国产美女在线观看| 尤物特级无码毛片免费| 国模视频一区二区| AV网站中文|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国产日韩在线成人蜜芽| 重口调教一区二区视频| 一级爆乳无码av| 伊人AV天堂| 在线看AV天堂| 熟女视频91| 国产高清又黄又嫩的免费视频网站| 久久精品女人天堂aaa| 国产精品私拍在线爆乳| 日韩在线视频网| 午夜啪啪网| 国产尤物视频网址导航| 日韩成人高清无码| 四虎永久在线精品影院| 狠狠五月天中文字幕| 精品国产一区91在线| 欧美激情综合| 五月丁香伊人啪啪手机免费观看| 凹凸国产分类在线观看| 亚瑟天堂久久一区二区影院| 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绿色 | 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免费软件 | 亚洲男人在线| 青青久久91| 东京热av无码电影一区二区| 国产真实乱人视频| 国产v精品成人免费视频71pao| 欧美激情成人网| 精品91自产拍在线| 2022国产91精品久久久久久| 曰韩人妻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无码不卡网| 日韩免费毛片视频| 欧美成人看片一区二区三区| 999国内精品久久免费视频| 国产成人一区| 国产91透明丝袜美腿在线| 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 亚洲乱强伦| 亚洲天堂成人在线观看| 亚洲天堂啪啪| 自慰高潮喷白浆在线观看| 亚洲欧美另类中文字幕| 91视频精品| 亚洲精品在线影院| 久久不卡精品| 91综合色区亚洲熟妇p| 午夜国产在线观看| 成AV人片一区二区三区久久| 看你懂的巨臀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精品国产网| 国产一级无码不卡视频| 久久中文字幕av不卡一区二区| aaa国产一级毛片| 国产精品hd在线播放| 成年看免费观看视频拍拍| 在线观看免费国产| 欧美人与牲动交a欧美精品| 国产h视频免费观看| 美女扒开下面流白浆在线试听| 日日噜噜夜夜狠狠视频| 91小视频版在线观看www| 免费高清毛片| 亚洲va在线∨a天堂va欧美va| 国产成人乱无码视频| 色综合成人| 99精品一区二区免费视频| 日韩人妻少妇一区二区|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 久久久久亚洲Av片无码观看| 99视频免费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