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老年人再就業何以可能？

［摘" 要］老年人再就業是實現積極老齡化這一國家戰略的重要策略。我國老年人人力資源豐富、老年人再就業意愿強以及國家政策導向明確等因素都極大地增加了老年人再就業的可能性。文章以阿瑪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為分析框架，分析了老年人再就業的現實困境以及優化路徑。研究發現，我國老年人再就業存在著利益表達渠道不暢通、就業競爭能力較弱、適老型就業機會不足、就業信息透明度欠佳以及就業保障制度缺位等現實困境，而優化利益訴求表達渠道、推動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開拓老齡人力資源開發途徑、完善老年人才信息服務平臺以及建立健全老年人就業法律法規則是實現老年人再就業的可為路徑。

［關鍵詞］老年人；再就業；可行能力

［中圖分類號］F24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416（2025）01-0037-12

收稿日期：2024-09-23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生命歷程視角下農村老年人的健康風險及其防范研究”（項目編號：24CSH111）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廖愛娣，女，湖南邵東人，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人口社會學、社會保障。李晴晴，女，河南洛陽人，湘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社會保障。

一、引言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老年是人的生命的重要階段，是仍然可以有作為、有進步、有快樂的重要人生階段”。截至2023年底，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為2.9億人，占總人口的21.1%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2023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https：∥www.mca.gov.cn/n156/n2679/index.html，2024.09.01。。面對人口紅利逐漸消失、社會撫養負擔加重以及醫療保障支出增加等問題，我國大力開發老年人力資源，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2024年9月13日，第十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一次會議批準《國務院關于漸進式延遲法定退休年齡的辦法》，我國漸進式延遲法定退休年齡改革將于2025 年1月1日起正式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實施漸進式延遲法定退休年齡的決定》，https：∥www.gov.cn/yaowen/liebiao/202409/content_6974294.htm，2024.10.08。。2024年9月15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施就業優先戰略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的意見》提到：“創造適合老年人的多樣化、個性化就業崗位，加強求職就業、技能培訓等服務。招用超過法定退休年齡勞動者的用人單位，要依法保障勞動者獲得勞動報酬、勞動安全衛生保護、工傷保障等基本權益，支持用人單位按規定參加社會保險。”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施就業優先戰略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的意見》，https：∥www.gov.cn/zhengce/202409/content_6976469.htm？slb=true，2024.10.08。

老年人再就業是指已退休或達到法定退休年齡的老年人，自愿重新參與勞動力市場，通過重新就業或繼續從事原來的工作以獲得經濟報酬的過程。老年人再就業的形式多種多樣，包括接受原單位的返聘、被新單位聘用、從事服務咨詢、教育培訓及志愿服務、自主創業、靈活就業等。目前，學界關于老年人再就業問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對老年人再就業的現實意義進行探討。陳業宏和高爾旆認為開發老年勞動力資源不僅有助于老年人實現自我價值，還具有積極的社會效應陳業宏，高爾旆：《積極老齡化背景下促進老年人再就業的對策建議》，《中州學刊》，2023年第5期。。二是對老年人再就業的現狀展開研究。蘇輝發現老年人再就業面臨就業渠道狹窄、工作崗位匱乏、就業歧視、崗位技能不足以及缺乏管理部門等多重困境蘇輝：《城市低齡老年人再就業問題研究——基于“老年人再就業問題調查”數據》，《老齡科學研究》，2022年第10期。。三是分析再就業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孫雅等認為退休再就業對老年人的身心健康產生一定的正面影響，能夠顯著降低老年人的抑郁傾向，促進其心理健康，并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他們的日常生活能力孫雅，周金陽，李婷：《退休再就業對老年人健康的影響——基于CHARLS數據的實證分析》，《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張立媛，劉成斌：《再就業對城鎮離退休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響》，《人口與經濟》，2022年第3期。。四是關于老年人力資源開發的經驗研究。孫平和彭青云建議拓展老年人力資源開發覆蓋面、推進法制治設、實施開發促進項目、發揮中介作用以及積極促進老年教育事業發展孫平，彭青云：《人口老齡化背景下美德老年人力資源開發經驗及啟示》，《中國人力資源開發》，2016年第21期。。綜上可知，既有研究更多關注老年人再就業的現實境況，較少從理論層面進行探討。鑒于此，本文引入阿瑪蒂

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從五種工具性自由出發，剖析我國老年人再就業的可能性及現實困境，并提出可為路徑。

二、理論基礎與分析框架

基于對傳統經濟學發展觀念的批判以及對人類發展的多維度考量的需求，阿瑪蒂亞·森在其《以自由看待發展》一書中提出了可行能力的概念。森認為“一個人的‘可行能力’是指個體有可能實現的、各種可能的功能性活動組合。因此‘可行能力’是一種自由，是實現各種不同生活方式的自由。”［印］阿瑪蒂亞·森著，于真譯：《以自由看待發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62—63頁。森認為人們不僅應該有形式上的自由（如法律上的自由），還應該擁有實質上的自由，也就是有能力實現他們的目標、追求他們的價值觀和愿望，這種實質自由涉及個體的能力和機會，包括但不限于健康、教育、經濟狀況、社會參與以及個人發展。可行能力理論強調，社會發展和政策制定應該致力于擴大個體的可行能力，使每個人都有機會追求自己珍視的生活，并能夠發揮其潛在的能力。

由于能力不能夠被直接觀察，一般是通過評估功能性活動進行衡量。森提出的五種工具性自由，指的是個體擁有的一系列自由選擇的機會和工具，其作用在于提供個體發揮其潛在能力和追求其目標的手段，具體包括：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透明性保障以及防護性保障。其中，政治自由強調政治參與和個體在政治過程中的權利，包括參與政治決策、表達意見、結社和追求各自的利益，是個體自由和發展的關鍵因素。經濟條件涉及個體有效運用經濟資源的能力和機會，具體而言，包括個體獲取收入、財產、工作以及其他經濟資源的能力，這些經濟資源在維持基本生活水平、滿足基本需求以及實現個體的目標方面發揮關鍵作用。森將社會機會定義為社會在教育、醫療保健和其他領域所采取的安排，這些安排直接影響個體能否享受更好的實質自由。透明性保障主要涉及信息的公開與透明，即確保人們在公開透明的社會環境下行使知情權，以便個體能夠在自由的交易條件下進行各種活動。防護性保障是一種重要的社會安全措施，是實質自由工具性作用中的底線設置，它旨在保障個體在面臨突發性災難和貧困時不至于生活陷入極度困境。

目前，森所提出的五種工具性自由的福利分析方法已經得到廣泛的認同。諸多學者在此基礎上結合自身研究的實際需要對這些工具性活動進行了適當的調整。張銀銀和馬志雄從社會機會不足、防護性保障有限、經濟參與能力欠缺、利益表達缺失這四個方面分析了被征地老年人再就業問題張銀銀，馬志雄：《基于可行能力理論的被征地老年人再就業問題分析》，《農村經濟與科技》，2016年第11期。。劉杰等從經濟收益、參與及影響力、職業能力、資源機會、抗風險能力五個方面構建產業扶貧增能效應的指標體系劉杰，戴丹，鄒英：《基于可行能力視角的產業扶貧增能》，《河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宋憲瑞從就業權益訴求機制、經濟條件、職業教育和醫療康復水平、信息不對稱、社會保障制度五個方面對殘疾人就業問題進行分析宋憲瑞：《可行能力視角下的殘疾人就業問題研究——以山東省H市為例》，遼寧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第18頁。。

綜上所述，本文根據我國老年人再就業的現實情況以及與老年人密切相關的主要功能性活動，選擇利益表達、就業能力、就業機會、就業信息以及就業保障這五個維度，分別來探討森的工具性自由在政治自由、經濟條件、社會機會、防護性保障、透明性保障等方面對老年人再就業的影響（如圖１），從而有針對性地提高老年人再就業的能力。

三、老年人再就業的可能性分析

在當前老齡化社會的背景下，尤其是在我國積極推進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的深入實施階段，全面分析老年人再就業的可能性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我國老年人力資源豐富、老年人再就業意愿強、國家政策導向明確、國際經驗可供借鑒等因素，極大地增加了我國有效開發老年人力資源的可能性。

（一）老年人力資源豐富

人力資源包括數量和質量兩個方面，我國老年人力資源在數量和質量兩方面都有較大優勢。從數量上看，我國老年人口基數大且呈現“年輕態”。據測算，到2035年前后，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將突破4億，占總人口比重超過30%，進入重度老齡化階段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23》，https：∥www.stats.gov.cn/sj/ndsj/2023/indexch.htm，2024.09.01。。更重要的是，“七普”數據顯示，我國60—69歲的低齡老年人占60歲以上人口總數的55.83%，低齡老年人口占據主體。從質量上看，我國老年人的平均預期壽命不斷提高、健康狀況顯著改善、教育資本逐漸提高。《2023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我國人口平均預期壽命已達到78.6歲。根據“七普”數據計算得知，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保持“健康”和“基本健康”的比重為87%，其中60—69歲的老年人保持“健康”和“基本健康”的比重達到93%。《第五次國民體質監測公報》顯示，2020年全國國民體質合格率達到90.4%，其中60—69歲老年人合格率為91.4%。此外，得益于改革開放后教育事業的蓬勃發展，我國老年人平均受教育年限從2000年的4.03年增加到2020年的7.10年，低齡老人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增速較快謝倩蕓：《中國老年人力資源開發及變動趨勢研究》，《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6期。，預計到“十四五”期末，60—69歲的低齡老年人平均受教育年限將突破9年，具備重返勞動市場的條件李志明：《積極開發老齡人力資源：何以可能與何以可為》，《甘肅社會科學》，2023年第6期。。老年人口數量持續增加且呈現“年輕態”趨勢，同時老年人的健康資本與教育資本積淀日益厚實，這為老年人力資源的開發提供了堅實的基礎與保障，有助于推動我國實現從“人口紅利”向“人力紅利”的轉變。

（二）老人再就業意愿強

多方招聘平臺調查數據顯示，我國老年人就業意愿強烈。招聘平臺“前程無憂”發布的《2022老齡群體退休再就業調研報告》顯示，68%的老年人退休后再就業意愿強烈。其中，46.7%的老年人重返就業市場是為了尋求個人和社會價值；19%的求職者希望發揮一技之長，繼續追求職業發展；34.3%的求職者則通過再就業補貼家用、增加收入以滿足更高層次的消費需求。另外，“智聯招聘”發布的《中高齡求職者就業問題研究報告》顯示，2020年2—9月期間，50歲及以上的求職者提交簡歷的數量同比增長了32.4%，增速是35歲以下求職者增長速度的4倍多。此外，有80.0%的中、高齡求職者愿意從事新就業形態，考慮生活服務和電商的人最多，占比分別為40.4%和39.9%，40.8%的中、高齡求職者期望獲得自主創業支持。第三方招聘平臺的數據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另外，根據“七普”數據測算可知，2020年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的就業率為22.64%，其中60—64歲老年人口的就業率為34.43%。賴妙華利用“六普”數據發現，在再就業老年人口中，超過80%為農村老年勞動力賴妙華：《何時方休？——中國老年人就業參與的隊列分析》，《北京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老年人就業意愿的增強充分表明老年人對再就業持有積極態度，是實現再就業的動力。

（三）國家政策導向明確

自進入老齡化社會，我國積極采取措施應對人口老齡化，為老年人力資源開發提供政策指引。2011年，“十二五”規劃綱要首次提出“開發利用老年人資源”的概念。2016年，“十三五”規劃綱要提出要構建老年人再就業制度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https：∥www.gov.cn/xinwen/2016-03/17/content_5054992.htm，2024.09.01。。2020年，“十四五”規劃明確指出要促進銀發經濟發展，并將開發銀發人才提升到國家政策層面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https：∥www.gov.cn/zhengce/2020-11/03/content_5556991.htm，2024.09.01。。同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首次把“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作為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任務。2021年國務院出臺的《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也明確提出：“鼓勵老年人繼續發揮作用，把老有所為同老有所養結合起來，完善就業、志愿服務、社區治理等政策措施，充分發揮低齡老年人作用。全面清理阻礙老年人繼續發揮作用的不合理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強新時代老齡工作的意見》，https：∥www.gov.cn/zhengce/2021-11/24/content_5653181.htm，2024.09.01。 2022年，國務院發布的《“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提出要“加強老年人就業服務，鼓勵各地建立老年人才信息庫，為有勞動意愿的老年人提供職業介紹、職業技能培訓和創新創業指導服務。”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國務院關于印發“十四五”國家老齡事業發展和養老服務體系規劃的通知》，https：∥www.gov.cn/zhengce/content/2022-02/21/content_5674844.htm，2024.09.01。 2024 年8月，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發布《關于強化支持舉措助力銀發經濟發展壯大的通知》提出，“支持人力資源機構開發適合老齡人力資源的就業崗位、技術產品和服務模式，充分挖掘老齡人力資源潛力和價值。”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關于強化支持舉措助力銀發經濟發展壯大的通知》，https：∥www.mohrss.gov.cn/SYrlzyhshbzb/jiuye/zcwj/JYzonghe/202406/t20240619_520561.html，2024.09.01。上述政策文件的出臺，體現了國家對老年人就業問題的高度重視，不僅從戰略層面明確了開發老年人力資源的方向和目標，還彰顯了我國政府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挑戰、充分利用老年人力資源的堅定決心。

（四）國際經驗可供借鑒

老年人再就業有豐富的國際經驗值得借鑒。1998年，日本推出“高齡繼續雇傭補貼金制度”，通過提供財政資金補貼或其他優惠政策以鼓勵企業雇傭60歲以上的老年人。2020年，《老年人雇用安定法》的修訂更是將雇傭年齡提高至70歲。此外，日本還設立了各種機構促進老年人力資源的開發，如“銀發人才中心”，該中心與企業、社會組織、老年家庭及個人簽訂明確責任的合同，根據需求將老年人與雇主進行匹配，并為老年人提供職業培訓。德國企業采取代際合作型人力資源配置，即通過混合年齡組形式的崗位配置，將一個崗位分配給一位老年員工和一位青年員工，這種方式有效發揮老年員工的經驗優勢，實現了技術和經驗的代際傳承，為不同年齡段的勞動者創造了雙贏局面。美國在1975年頒布《禁止年齡歧視法案》，廢除了強制性退休規定，禁止強制退休70歲以下員工，并支持老年人參與各類教育培訓活動。另外，美國政府通過實施“老年人社區服務就業計劃”（Senior Community Service Employment Program，SCSEP），對老年人識字、算數和問題解決能力進行科學評估，并根據當地勞動力市場需求進行精準匹配。總之，各國老齡化的進程雖不同，但其制定和實施的促進、保護、激勵老年人就業的效果顯著。日本的雇傭補貼政策、德國的代際合作型人力資源配置、美國的老年培訓項目等成功經驗對化解老齡化風險和促進經濟增長的經驗，對我國老年人再就業也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四、我國老年人再就業的現實困境

森提出的五種工具性自由對于那些想要通過再就業以實現更自由的生活以及提升自身“可行能力”的老年人來說至關重要。在現實生活中，老年人受社會身份的限制，在再就業的過程中常常受到諸如年齡、行業等方面的歧視，從而導致其難以就業，這歸根到底在于其可行能力的缺失，具體表現在利益表達渠道不暢通、整體就業競爭力較弱、適老型就業機會不足、就業信息透明度欠佳以及就業保障制度的缺位等方面。

（一）利益表達渠道不暢通

利益表達渠道的暢通與否直接影響著老年人利益表達機制的完善程度，是其在職場中公平地獲得工作機會、工作條件以及發展機會的保障。目前，中國利益表達渠道很多，但真正能夠被老年群體所使用的、有效的渠道卻并不多。一是傳統利益表達渠道的功能有限。由人民代表大會、政協、信訪、司法救濟以及報紙、電視等傳統媒體組成的利益表達渠道的合力作用發揮不夠，多環節傳輸導致信息扭曲與失真，且利益訴求信息的傳遞速度較慢。二是我國尚未建立專門的老年人再就業支持服務機構或組織。面對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和不斷變化的職業需求，一些有再就業意愿的老年人在面臨就業門檻高、就業渠道狹窄、就業信息不暢通、市場需求不匹配等問題時，難以通過現有渠道表達自身的利益訴求。同時，這也導致老年人難以在就業政策議程的提出、就業政策的制定過程中發表意見。

（二）整體就業競爭力較弱

老年人的整體就業競爭能力較弱是其實現再就業的現實阻礙。一是自身能力有限。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的認知能力、理解能力、行動能力以及語言能力都有不同程度的退化，身體機能也有所減弱，且隨著崗位職能變化加快、新職業崗位不斷涌現、數字鴻溝的出現，即便老年人有一定的工作經驗和知識積累，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掌握新的職業知識和技能。二是繼續教育和職業教育體系不完善。隨著數字時代的來臨，許多老齡勞動者面臨技能過時的挑戰，老齡工作中“老有所教”的資源供給及配套嚴重滯后于現實需求，老年繼續教育存在教育投入不足、教育資源分布不均、教育課程設置不科學等方面的問題。此外，各類老年培訓機構雖有發展，但專業化程度、培訓水平及層次相對較低，難以為老年人提供助力。總之，自身能力不足、社會支持力量不夠等多重弱勢屬性使得老年人再就業困難重重。

（三）適老型就業機會不足

適老型就業機會不足是由就業崗位不足和就業渠道狹窄所致，是老年人就業無法回避的挑戰。具體而言，其一，適老型就業崗位不足。就業崗位的增加歸根到底要依靠經濟發展，老年人就業狀況取決于市場對老年勞動力的需求量，如果年輕勞動力已經滿足勞動力市場的需求，那么老年人很難順利回歸勞動力市場。其二，老年人再就業渠道相對狹窄。現有的就業渠道主要包括返聘制度、延遲退休制度以及熟人介紹等。返聘制度依賴于原有工作的延續性，且僅適用于特定行業或企業；延遲退休制度雖提供了延長工作年限的途徑，但并非適用于所有老年人，且無法滿足其多樣化的職業需求；熟人介紹的就業方式則缺乏穩定性，容易受到社會網絡和環境影響，從而增加老年人再就業的不確定性。

（四）就業信息透明度欠佳

老年人力資源和未能充分挖掘的一個主要原因是老年人才與勞動力市場需求難以有效對接，存在信息不對稱。具體表現為：一是對老年人就業信息缺乏系統的數據整理和科學的量化分析。盡管中國自20世紀90年代起成立了老年人才信息中心，但始終沒有一個綜合協調老年人力資源開發的專項機構，且老年人才市場僅能解決“老年人才”的再就業問題，普通的老年勞動者則游離在人才市場之外。二是老年人就業信息網絡的建設不夠完善，相關基礎設施的運營和維護未能達到要求，難以為老年人提供高效的就業服務，大部分主流招聘平臺尚未設置老年服務專區。三是老年數字鴻溝的存在。在數字時代，老年人獲取就業信息的途徑和能力有限，面對如此龐大且瞬息萬變的數據，也只能“望洋興嘆”，不僅影響了他們的職業選擇和發展機會，還限制其再就業的自由。

（五）就業保障制度的缺位

老年人作為較為特殊的勞動者，他們的勞動權益并未得到充分的保障，主要體現在相關政策法規的缺失。《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有“禁止歧視老年人”“老年人參加勞動的合法收入受法律保護”“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安排老年人從事危害其身心健康的勞動或危險作業”等規定，但這些規定大多停留在原則層面，操作性并不強。《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業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保險法》等均未明確將老年人作為勞動者列入權利保護主體，使老年人再就業和單位用工面臨雙重風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第四十四條，“勞動者開始依法享受基本養老保險待遇時，勞動合同終止”。我國勞動法采取“勞動關系單標準”的勞動保護模式，現行法規并未明確超齡勞動者再就業法律關系性質王晗，李勃：《超齡勞動者再就業法律關系的法理闡釋與認定構思——兼評〈勞動爭議司法解釋（二）（征求意見稿）〉第6條》，《山東工會論壇》，2024年第5期。。若老年人再就業，與用人單位形成的只是勞務關系，而勞務關系與勞動關系相比，對勞動者權益的保護較弱。同時，由于老年人無法繳納工傷保險，會導致再就業老年人在工傷賠償、事故責任等方面的權益難以得到有效保障，且根據各地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門對老年再就業人員是否適用工傷保險及工傷賠付的規定來看，基本上是由用人單位作為主要責任人，無疑增加了用人單位的經營風險。因此，有必要強化對老年人就業權益的法律保障，確保他們在再就業過程中得到充分的支持和保護。

五、我國老年人再就業的可為路徑

可行能力實際上是指一個人所擁有的能獲得所期望生活狀態的實質自由。阿瑪蒂亞·森的五種工具性自由不僅為老年人再就業的可為路徑提供了方向性的指導，還有助于其整體可行能力的提高。這五種工具性自由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重要意義，還在政策制定和社會實踐中發揮著關鍵作用。接下來將探討如何利用這些工具性自由來制定和實施政策，以提高老年人再就業的可行能力。

（一）優化利益訴求表達渠道

森指出：“政治自由能夠有效規避權威主義和專制主義對防范措施的忽略態度，激勵政府真正關注民眾的生存自由和發展自由。”

②" ［印］阿瑪蒂亞·森著，于真譯：《以自由看待發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62—63頁。優化老年人再就業的利益表達渠道是老年人實現政治自由、在再就業問題上擁有更多話語權的重要舉措。利益表達渠道的多少并不是直接影響利益表達效果的決定因素，關鍵在于利益表達渠道的有效程度，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優化：第一，改善間接性表達渠道。可以增設老年人再就業權益保護機構或委員會，由老年人代表組成，通過定期開展座談、調查問卷等形式，直接深入了解老年人的就業需求與挑戰，并及時反饋給相關部門，為有針對性地制定并實施有益于老年人再就業的政策提供保障。此外，可以通過擴大人大代表直選范圍、建立市民代表旁聽政協會議制度以及實行信訪“代訪制”等方式優化現有利益表達渠道。第二，大力發展直接性表達渠道。一是通過政策或資金支持，在電視、報紙、廣播等傳統媒體打造老年人利益訴求陣地。二是建立老年人熱線和咨詢服務，為再就業老年人提供信息傳遞、問題解答、心理支持、社交聯系和舉報機制等服務，有助于幫助老年人更好地了解再就業權益。三是充分利用網絡技術，創造直接、快速、方便的利益表達途徑。

（二）推動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

正如森所言：“一個人所具有的經濟權益，將取決于所擁有的或可資運用的資源，以及交換條件。”②老年就業者作為勞動力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兼有多重弱勢屬性，而社會政策對弱勢群體的作用機制無非是增能、提供機會以及福利救助。因此，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提升老年人的就業能力：一是樹立積極老齡觀。既要鼓勵老年人積極參與經濟建設，為社會經濟發展作出貢獻，還要做好宣傳教育和輿論引導工作，鼓勵退而不休、老有所為，優化再就業的人文環境。二是提升老年人數字素養，彌合“數字鴻溝”。一方面，針對“接入溝”“使用溝”“知識溝”的現狀，政府應開發適老化網絡平臺，破解數字平臺使用、產品設計不合理等方面的技術鴻溝，并加強基礎性的網絡知識和技能培訓。另一方面，大力提倡家庭內部的“數字反哺”，通過媒體宣傳，從文化上引導晚輩們輔導老年群體合理使用數字媒體，讓數字化發展起到促進而非阻礙作用。三是完善老年繼續教育體系。要突破受教育的年齡限制，將老年教育納入政府工作職責統籌規劃，建立科學的管理體制和保障機制，統籌老年大學、高職院校、群眾藝術館等教育資源，創新教學模式和內容，提高老年人的文化水平。四是加強老年人職業培訓，設立專門的老年培訓機構或依托職業學院成立“老年人才培訓基地”，免費為老年人提供專屬職業技能培訓，提高課程內容的針對性、培訓地點的便捷性以及授課方式的多樣性。

（三）開拓老齡人力資源開發途徑

森的可行能力理論強調社會公正的重要性，即每個人都應該有平等的機會拓展自己的能力，并享受實現自由選擇的權利。社會應致力于消除貧困、不平等和社會排斥，以促進公正和平等。老年人作為社會中的重要一員，應當與年輕人一樣享有平等的就業機會，社會各方應采取措施努力推進公平就業。第一，經濟發展是創造就業機會的根本動力。國家應大力發展銀發經濟，拓寬老年勞動市場的需求量，開發適老型就業崗位，在實現青壯年充分就業的同時，為老年人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對于缺少高技能水平的老年人，應重點開發社區、家政、安保、環衛、建筑裝修等就業領域；而對于擁有高等技能或專業知識的老年人，如教師、醫生、高級技術工人等，則鼓勵其自主就業創業。第二，鼓勵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根據老年人的特點和優勢，創新老年人就業形式，實行非全職、非全時的彈性就業方式，探索老年人就業與養老、養小、創業相結合。第三，搭建老年人就業服務中心，以社區為依托，聯合第三方人力資源服務公司，詳細了解老年人的勞動能力、工作意愿、技能、工作時間、工作形式等信息，在“家門口”有針對性地為老年人提供專業的政策咨詢、職業指導、技能培訓、崗位推薦等“一站式”服務，助力老年人打破就業信息壁壘，拓寬就業渠道。此外，還可以推出社會公益項目，為老年人提供兼職和志愿者服務機會。

（四）完善老年人才信息服務平臺

森所提出的透明性保障作為一項工具性自由，其核心目標在于消除信息的不對稱，確保社會、政治和經濟決策中信息的平等分配和使用。透明性保障強調了信息的平等可得性，旨在打破信息壟斷，使社會各層面的決策更具參與性和民主性。針對老年人再就業過程中面臨的就業信息透明度欠佳問題，可以從多個角度入手，逐一解決信息不對稱、平臺建設不足以及數字鴻溝帶來的障礙。首先，數據信息化建設有助于個體獲取所需信息，并根據信息自主選擇行動。因此，政府部門應建立“銀發人才”信息庫，基于“自覺自愿、分類遴選、逐級建庫、動態管理”的原則，為每位有求職意愿的老年人建立個性化檔案。檔案應對老年人的工作經驗、專業技術、身體狀況、就業需求等基本信息進行詳細登記，便于老年求職者和用人單位精準對接，實現更高效的匹配與就業服務。其次，為提升老年人再就業信息的可獲得性，亟須進一步推進老年人就業信息網絡平臺的建設。政府應與招聘平臺密切合作，建立專業化的老年人才招聘網站，并設立專門針對老年人的就業服務專區，完善涵蓋招聘信息、老年教育及志愿公益等內容，以滿足老年人群體的特定需求。同時，應優化網站的適老化設計，提供簡化的操作界面，降低老年求職者獲取就業信息的技術門檻。此外，還應不斷改善老年人就業信息網絡基礎設施的運營和維護，借助大數據處理與分析技術，確保就業平臺能夠為老年人提供精準、及時的再就業信息。最后，針對老年人面臨的數字鴻溝問題，應加強老年人數字化技能的培訓，提升其獲取就業信息的能力。可采取多元化的培訓模式，如社區教育、企業培訓、公益組織的合作等，為老年人提供數字技能培訓課程。課程內容應涵蓋基本的計算機操作、互聯網瀏覽、電子郵件使用等，以提升老年人數字素養，幫助其克服信息獲取的障礙。

（五）建立健全老年人就業法律法規

森的防護性保障強調通過社會政策和法規的制定來保障弱勢群體的基本需求和權益。這一理念表明，政策和法規應該致力于為老年人再就業提供公平的就業機會和資源分配，以保障其真實的選擇能力。目前，我國有關老年人再就業保障的法律尚存在盲區，政府應逐步建立健全老年人再就業法律保障體系，為老年人再就業保駕護航。第一，政府應徹底審查并清除可能妨礙老年人再就業的不合理的、歧視性的法律法規和政策，比如工傷保險繳納的年齡設置等。第二，修訂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業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社會保險法》等法律，將再就業老年人納入勞動法律保障范疇，通過法律手段確定老年再就業人員與用人單位的勞動關系，明確合同期限、工資待遇、社會保險等方面的規定，從立法層面解決老年人就業的堵點、難點。第三，制定專門的老年人再就業促進法，以最大限度保護老年人權益、兼顧用人單位利益為基本原則。一是對老年人的勞動權利、勞動關系、勞動強度、勞動時間、勞動方式、薪酬待遇、社會保障、救助途徑及損害賠償等關鍵性要素作出具體的規定。二是將老年人納入創業補貼、培訓補貼、帶動就業補貼以及企業吸納重點群體社會保險補貼等各類政府幫扶范圍。第四，建議通過立法延長退休年齡，并在設定退休年齡時引入與預期壽命掛鉤的機制，以實現動態調整，替代固定時間表下的漸進式延長。此舉不僅能夠更好地回應社會經濟發展的現實需求和人口老齡化的變化趨勢，還能提升退休政策的靈活性、科學性與可持續性。

六、結語

老齡化時代的到來，是機遇也是挑戰，不僅要抓住機遇，更要勇敢迎接挑戰。正如著名的哲學家、教育家盧梭所說，“青年期是增長才智的時期，老年期則是運用才智的時期”。如何充分開發老年人力資源所蘊藏的巨大能量與價值，變“人口紅利”為“人力紅利”，是一項系統且艱難的工程。阿瑪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的核心觀點是，發展應該被看作是擴展人類能力和提供實現自由選擇的機會。這一理論啟示，在解決老年人再就業問題的過程中，要重新思考老年人發展的概念和目標，將老年人的能力、自由和福祉置于老年人發展的核心位置，幫助老年人實現全面發展。

可行能力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面理解老年人再就業問題的框架，它不僅關注形式上的自由，還強調實際機會和資源的可行性。本研究基于阿瑪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框架，剖析了當前我國老年人再就業面臨的主要障礙，并提出了相應的優化路徑。通過拓寬利益表達渠道、推動老年教育高質量發展、開拓老年人力資源開發途徑、完善就業信息服務平臺、健全法律保障等措施，不僅可以增強老年人的再就業能力與機會，也有助于實現其社會價值和經濟貢獻。推動老年人再就業不僅是保障其經濟獨立與社會尊嚴的關鍵措施，也是促進社會和諧發展的重要路徑。未來，政府、企業與社會各方應協同努力，推動政策創新與實踐落地，為老年人創造更加公平、包容的就業環境。然而，數字時代的到來也為老年人再就業帶來了新機遇與新挑戰。如何有效應對數字鴻溝？數字化工作環境對老年人再就業的影響？低齡老人的就業意愿與行為是否存在偏離？這些問題未來值得進一步研究與探索。

How Is It Possible for the Elderly to be Re-Employed in China？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Based on the Theory of Feasible Capabilities

LIAO Aidi，LI Qingqing

（Schoo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 Province，411100）

Abstract：Re-employment of the elderly is an important strategy for the national strategy of active aging. Factors such as the abundant human resources of the elderly，the strong willingness of the elderly to re-employ，and the clear national policy guidance have greatly increased the possibility of re-employment of the elderly. Based on Amartya Sens feasible ability theory，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actical dilemma of reemployment of the elderly and the optimization path.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re are practical difficulties in the re-employment of the elderly in China，such as poor channels for the expression of interests，weak employment competitiveness，insufficient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for the elderly，poor transparency of employment information and lack of employment security system，and the optimization of the channels for the expression of interest appeals，the promotion of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for the elderly，the development of human resources for the elderly，the improvement of the information service platform for the elderly，and the establishment and improvement of laws and regulations on the employment of the elderly.

Key words：the elderly；re-employment；feasible capability

（責任編輯：楊"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