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書法學習中的臨帖

陳忠康在《中國書法源流十講》中提出，“我們一學書法就先學古人。中國書法是高度依賴于傳統的，也是依賴于模仿的一門藝術”。[1]“臨帖”作為書法學習過程中最基礎也是最關鍵的一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要學習書法，必須要認真讀帖，掌握范本的整體氣息、筆法特征、結字形態、章法布局；明確臨帖的標準、目的及其與創作的關系，才能達到學習目的，提升創作能力。基于此，本文將探討書法學習中臨帖的意義和方法，以期為書法學習提供理論層面的參考。

一、臨帖的重要意義

所謂“臨帖”，即在書法學習時對前人書法作品的模仿。臨帖的過程不僅是書法技法訓練的過程，更是傳承前人書法經典和藝術理念，提升審美修養的重要過程。首先，臨帖是書法技法傳承的重要途徑，要完成對前人經典書法作品的模仿，就必須深度還原作者的筆法特征、結字形態、章法布局，這些都是書法技法的主要內容；其次，臨帖還是傳承前人藝術理念的重要途徑，對于前人經典書法作品的模仿除了要深度還原作者的技法，還要深入了解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和作者本人的人生境遇、藝術追求，比如要臨寫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就不能不去了解魏晉風流；再次，臨帖更是提升審美修養的重要途徑，書法藝術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代表，蘊含著豐富的藝術思想和審美觀念，這些對于提升人們的藝術素養和審美修養有著極大的作用。最后，臨帖還是書法創作者不斷提升創作質量的重要途徑。一個書家在長期的書法創作生涯中，往往面臨著不同的瓶頸，比如創作技法的程式化、創作面貌的庸俗化等等，這就要求創作者不斷地回歸傳統，深入經典，長期地從傳統書法經典中汲取營養，以突破藝術瓶頸，拓展藝術邊界。

二、臨帖的先導工作——讀帖

所謂“讀帖”，即對前人經典書法作品在筆法、結字、章法、整體氣息等方面的研讀和解析。在書法學習的過程中，人們常常將臨帖局限于對著字帖臨寫，而往往忽視了讀帖的重要作用。其實，讀帖應該是臨帖的先導工作，下筆之前必須要先讀帖，要做到先入眼、入心，才能付諸筆端、下筆有由。宋四家之一的黃庭堅在《論書》中說：“古人學書不盡臨摹，張古人書于壁間，觀之入神，則下筆時隨人意。”[2]由此可見讀帖對于書法學習的重要性。作為臨帖的先導工作，讀帖的作用是多方面、多維度的，“讀帖”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觀察、分析、歸納的過程，落實到具體技法訓練的層面，它對于把握書法學習范本的整體氣息、筆法特征、結字形態、章法布局等都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一）把握學習范本的整體氣息

陳忠康說：“讀帖的首要目的是培養對氣息的感覺，理解氣息和技巧是怎樣匹配的。”[3]這對于理解讀帖有著十分重要的指導作用。因此，在學習書法時首先要有一個作品的整體觀，要先把學習范本作為一個藝術整體來觀照，要理解把握范本的整體氣息和藝術風格。比如學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首先要感受到它的冷峻險絕；學米元章的《苕溪詩帖》就必須體會到它的瀟灑老練；學楊維楨的《沈生樂府序》就應當品味它的亂中奇趣。只有先把握住范本的整體氣息，才能進一步深入思考其中的章法和技巧。

（二）把握學習范本的筆法特征

書法技法的訓練首先是筆法的訓練，趙孟頫曾說：“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筆之意，乃為有益。”[4]“書圣”王羲之也說：“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重乎銀鉤。”[5]可見筆法對于學習書法的重要性。筆法是學習書法首先要掌握的技法，沒有筆法的熟練運用，后續所有的學習都無從談起。因為書法其他的所有元素都是在掌握正確筆法的基礎上生發出來的。例如，學王羲之就要理解什么是切筆、鋪毫、一搨直下等；學顏真卿就要理解什么是藏鋒、裹鋒、絞轉等。

所謂“筆法”，其實就是用筆的方法，就是書寫者通過身體（如手臂、手指等）來控制毛筆運動的技法。筆法常常被認為是書法學習中最難的部分，因此也衍生出很多故事。比如王羲之觀白鵝而悟筆法，黃庭堅觀船夫搖櫓而得“蕩槳筆法”。歸根結底，這與筆法的本體特征有著重要的關系。結合書法學習的實踐來看，參照書法學習范本時往往只能看到書寫者筆法呈現出的靜態感性形態，即點和畫，卻不能直觀感受到書寫者的用筆動作。而要掌握筆法，就必須還原書寫者當時的書寫狀態，這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書寫是一個時間性的藝術，書寫的動作是隨著時間的流動而靈活變化的，這就要求書寫者必須掌握透過“點畫”看“動作”的能力。這種能力并非一味盲目地臨寫就能獲得的，還必須深入地觀察、分析，這是一個從認識到實踐到再認識再實踐的過程，離不開不斷重復地深入讀帖。

（三）把握學習范本的結字形態

所謂“結字”，也叫“結體”，就是一個書家擺布每個字的間架結構的方式方法和規律特征，這種獨特的結字方式也是一個書家風格特征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書法而言，筆法加結字就組成了一個個單字的基本形態，因而結字對于書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讀帖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通過觀察，分析學習范本中每個字的結構特征、空間關系，進而總結歸納出其獨特的結字形態和結字規律。

要觀察學習范本的結字形態，筆者以為可以從字的外部輪廓和內部空間兩個方面入手。首先是觀察字的外部輪廓。漢字有著不同的形態，同樣，書法作品中的單字也有不同的形態，這種形態首先體現在它的外部輪廓，比如“品”字大致是一個三角形的外部輪廓，“月”字大致是一個長方形的外部輪廓等等。將一個字概括為某個具體輪廓，這將極大地有利于學習者迅速把握其整體結構特征。當然，只掌握外部輪廓遠遠不夠，還必須深入觀察分析單字的內部空間。所謂“內部空間”，即單字內部組成部分的結構特點、疏密關系等。不同書家在處理內部空間時都有自己的獨特想法，忽視這一點就無法學到其中的精髓。比如，同樣是一個左右結構的字，一些書家喜歡將左右兩個部件處理成平行的狀態，另一些書家則喜歡讓它們出現一個上下錯位，或者上收下放、上放下收的關系，不同的處理辦法會產生不同的直觀感受和審美趣味。

（四）把握學習范本的章法布局

所謂“章法”，即一個書家謀篇布局，安排字與字、行與行之間關系的方式方法。章法對于書法創作極為重要，唐人孫過庭《書譜》有言：“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6]章法必須“違而不犯，和而不同”，[7]足以證明章法布局的重要性。每個經典法帖、每種書體都有自己獨特的章法，書家也都有自己常用的布局方式。而不同的章法布局也呈現出不一樣的作品風貌，比如顏真卿的《東方朔畫贊》，其中每個字都很飽滿，字字雍容，顯示出唐人自信、博大、雄渾的獨特氣象；又如蘇東坡自書的《赤壁賦》，整篇不刻意做沖突對比，字字厚重而又淡然，顯示出作者受盡人生波折后的深沉和洞明；又如鄭板橋獨創的“六分半書”，如亂石鋪街，處處彰顯矛盾沖突，流露出其坎坷人生境遇下的糾結。因此，讀帖時必須要深入研究學習范本的章法，可以從下面幾個維度深入剖析。

首先要看字與字之間的關系，王羲之認為要“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齊平，便不是書，但得其點畫耳”。因此，要仔細觀察字的大小、粗細、干濕對比、字距變化等，這些字與字不同的關系會產生不同的藝術效果；其次要看字距，不同的字距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字距大顯得疏朗，字距小則緊湊，不同的字還可以通過字距調整形成字組，甚至可以把上一個字的收筆與下一個字的起筆連綴起來，形成牽絲映帶；最后還要觀察行與行之間的關系，一些作品中明顯有行的排列，比如篆書、隸書、楷書等靜態書體和大部分行草書；另一些作品則會刻意打破行的概念，讓行與行之間產生交叉、糾纏、錯位等，以期達到某種獨特的意味，如狂草作品。

三、提升臨帖學習效果的具體路徑

（一）從追求“像”到追求“不像”

關于臨帖是否要追求“像”，不管是專業的書法家，還是處于學習階段的書法愛好者，都具有普遍共識，呈現肯定的態度。然而，對“像”的理解則各有不同。整體而言，一種觀點主張精確臨寫，另一種則強調取神忘形。對此，筆者認為，對于“像”這一臨帖標準，應從兩個層面考慮。

對于書法初學者而言，追求“像”是學習過程中的關鍵一步。這種追求有助于學習者擺脫自身固有的書寫習慣，從而更好地吸收和掌握經典范本的技法。通過模仿，初學者能夠逐步理解書法的筆法、結構和章法，這是形成個人風格的基礎。然而，追求“像”并不意味著要達到絕對的逼真。書法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其本質是個人情感和特質的表達，任何一位書法家也無法復制出完全相同的作品。因此，初學者應當認識到，過度追求形似可能會忽視書法的靈性和生動性，導致書寫變得機械和缺乏生命力。

隨著學習者技法的成熟，他們應當從追求“像”轉向追求“不像”。這一轉變意味著學習者已經積累了足夠的技巧，可以開始探索更深層次的藝術表達。例如，歷史上的書法大家如趙孟頫、王鐸、八大山人，他們的臨寫作品雖然與原作風格迥異，卻展現了各自獨特的藝術見解和創造力。這些作品證明了書法藝術的價值不僅僅在于復制前人，而更在于創新和個人風格的形成。書法的發展正是由這些勇于突破傳統框架的書法大家推動的，他們用自己的作品證明了藝術的價值在于個性的展現和創新的精神，而不僅僅是技藝的復制。

（二）明確臨帖的目的

許多書法學習者雖日復一日地進行了大量的書寫練習，但最終臨寫與創作作品的水準卻不高，這通常是由于他們未能明確臨寫的目的所致。

臨帖的首要動機是改變個人的書寫，并通過學習范本形成正確的書寫習慣，以此逐步掌握更高級的書寫技巧。在更小的范圍和具體實踐中，針對每一本特定的字帖，學習者也應設定明確的臨帖目標，在臨帖時一定要有問題意識，要帶著具體的問題去訓練，只有通過問題導向和驅動，才能使臨帖訓練更具效果。比如自己的筆法掌握得不好，要解決筆法問題，就不能找刻帖去臨寫，因為刻帖不是墨跡，而是經過翻刻加工，原帖的用筆痕跡已經喪失殆盡，最好尋找墨跡本的字帖作為學習范本；又如自己的書法結字沒有趣味，若臨寫如趙孟頫這種結字變化不多的書家，往往會事倍功半，而如果選擇結字千變萬化、充滿奇趣的《懷仁集王羲之圣教序》則大有裨益。即使面對同一本字帖，在不同階段的臨寫學習也是有所側重的。

（三）將臨帖視為創作

學習書法，臨帖與創作雖是兩個核心環節，但它們之間存在著緊密而復雜的關系。臨帖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開展自主性的書法創作。因此，臨帖訓練不能一味模仿，而是要通過臨帖，吸取范本中優秀的書寫要素，并將其轉化到自身的創作當中。這就涉及臨寫與創作之間的轉換。因此，首先要打破臨寫和創作之間的界限，并且要明確臨寫就是創作這一理念。在臨帖訓練達到一定階段后，應當帶著創作的意識去臨寫，要將每次臨帖當成一次創作實踐。對此，應以創作作品的形式完成每次臨帖。臨帖時，可以先選定一種創作形式（如條幅、斗方、扇面等），然后用這種選定的形式來臨寫范本中的一段內容，并落款鈐印，使得臨寫內容成為一件相對完整的作品。其次，可以進行集字創作。選定一種創作形式，找一篇文字內容，用范本中對應的字來完成書寫，這既是對原帖的復習，更是打亂字序后的再創作。最后，要大膽嘗試創造性臨帖。當技法訓練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在臨帖時加入自己的個性表達，每個人的心理狀態、審美趣味都不同，帶著個體意識去臨帖，自然而然會產生個人面貌，這種面貌往往也是個人書寫風格形成的發源。

四、結語

綜上所述，臨帖作為學習書法最基礎的手段，對于訓練書寫技巧、提升創作能力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這要求書法學習者一定要厘清其目的和標準，不斷修正自己的問題，逐漸將臨寫視為書法創作，最終有效提升自己的書法水平。

（作者簡介：嚴勝杰，男，碩士研究生，揚州工業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藝術美學）

（責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