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詩（組詩）

沉默之詩

——謁杜甫墓

我超過了首陽山

超過了山上的一棵棵樹

多么悲哀，我還超過了他

我走得太快了

快過一匹唐朝的馬

它——還顛簸在返鄉的路上

洛陽的牡丹壓彎了枝頭

講解員拿著話筒

跟昨天一樣

我超過他緩慢的敘述

超過那一動不動的朝代，一動不動的墓碑

我還超過了一首

尚未動筆的沉默之詩

煙

點上一根煙，我就要經過村莊

這個村莊，也正在升起一縷炊煙。

一根煙的工夫，村莊被汽車拋下

我想：在一縷煙升起的地方，我待了不到一根煙的時間。

一根煙熄滅的時候，一縷煙是不是還在飄蕩？

我這樣想的時候，已是很多年之后了

我仍然記得這個無名的村莊

因兩種毫無關系的煙，竟讓我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親近

聽你拉小提琴的那個下午

聽你拉小提琴的那個下午

一首詩誕生了

我也這樣沉迷過其它的音樂

從不以喜歡之名

我理解的生活，有它的加速度

我試圖描述那個下午

但不會把一個詞，一個音符，甚至一個人

使用到不可承受

一首詩就這樣誕生了

類似高空墜物

它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幾乎是一閃而過

但它不會落地

你也永遠讀不到這首詩的結尾——

對于無限快的事物，一個下午

只能無限長

鼓 手

催得這般急

多么像一個鼓手——

一聲聲敲在屋頂上

一聲聲敲在田野上

一聲聲敲在床榻上

一聲聲敲在墳頭上

鼓手，只在瓦片晃動的時候

鼓手，只在玉米收割的時候

鼓手，只在與先人頭碰頭的時候

鼓手，只在那一聲啼哭的時候

敲得震天響

——那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啊

那溫暖的母親的腹部

伊瓜蘇瀑布

這經書太長。瀑布大聲地朗誦

讓我想起永不停止的事物

像時間不需加油

它們前仆后繼，奔赴同樣的前程

如果只是一條小河，或早已被人間忽略

但它的動力是亞馬孫，有無限長……

我不愿無休止地想下去

我已遠離伊瓜蘇。我在中國

我還是習慣有始有終

一想到它們停不下來

我就心懷絕望

好像那匆匆崩落的流水就是我

那不斷轟鳴的經書就是我

那永無寧日的深淵就是我

龍架山上的杉樹

是它引來風暴

當它成為自己的懸崖

一個恐高的人，當他仰望

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第一次為一棵樹動了惻隱之心

它枝短葉瘦

戴著與挺拔毫不搭界的帽子

內心也秉承極簡的紋理

無數個飛沙走石的夜晚，他總會想起

龍架山上與風搏命的杉樹

它只有一條路可走，大道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