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和實踐研究

摘"要：西周在維護國家安全領域有很多創新。敬天、敬德、保民的重民思想，致天之罰的周公“革命”思想以及明德慎罰、德主刑輔的德治和法治交融思想是西周維護統治安全的思想基石。分封制、宗法制、遷移殷貴族和遺民，是有效維護政權安全的主要途徑。西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和實踐，對當代完善國家安全理論體系、維護國家安全也有一定的啟示和借鑒意義，要做好西周維護國家安全思想和實踐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研究。

關鍵詞：西周；國家安全；思想；實踐

中圖分類號：K22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5）01-0099-08

收稿日期：2024-10-15

基金項目：2022年陜西省社會科學基金年度項目：“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國家安全重要論述研究”（2022E011）

作者簡介：王林，男，法學博士，西北政法大學國家安全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國家安全思想與理論研究。

西周（公元前1046—前771）從武王伐紂建國，到周幽王亡國，共傳11世12王。西周是中國古代社會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時期，是中華古典文明的全盛時期，它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對后來歷史的發展曾產生過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1］32孔子非常推崇西周，認為西周的禮儀制度借鑒于夏、商二代，他傾向于遵從周朝的制度。

國家安全關系到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維護國家安全就要加大對古代國家安全思想和實踐的研究力度，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用古代優秀的國家安全思想來進一步充實我國當代的國家安全理論。總體國家安全觀是我國在新時代維護和塑造國家安全的根本理論遵循，優秀的古代國家安全思想應該是總體國家安全觀的重要理論淵源之一，它的加入使總體國家安全觀具有深厚的歷史根基和民族特色。研究我國古代優秀的國家安全思想也是“第二個結合”的要求。2023年，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五千多年中華文明深厚基礎上開辟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是必由之路。這是我們在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得出的規律性認識。”^［2］鑒于西周在我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西周的國家安全思想在我國的國家安全思想史中也占據著不可替代的地位。通過梳理和分析西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和實踐，不但可以為當代維護國家安全的工作提供有益的借鑒，而且還可以完善國家安全理論體系，避免在國家安全問題上犯歷史虛無主義的錯誤。

對于周人的思想文化，孔子評說道：“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3］1056。周朝建國后，其統治者在治國理念上，雖然也“事鬼敬神”，但是更重視“禮”。在人文精神的統領下，西周社會是由四根支柱撐立而成的，即社會經濟關系上的井田制，社會管理方式上的國野制，統治集團內部關系整飭上的宗法制，政治統治模式上的分封制，而起總攝協調作用的，就是由周公“制禮作樂”而形成的“禮樂文明”體制。

學界對西周維護國家安全思想與實踐的研究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學術成果整體還比較薄弱，絕大部分成果都是作為先秦國家安全思想研究的一部分呈現的。本文分析西周的國家安全問題，既關注國家安全思想，更注重國家安全的實踐，以從中汲取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

一、西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

維護統一的政權和統一的領土，需要統一的統治思想。統治思想可以起到黏合劑的作用，不但可以統一統治階級的認識，也可以強化對被統治階級的統治效果，加強對被統治階級的精神控制。

（一）重民思想：敬天、敬德、保民

周王朝冊封文王之子康叔于衛國，周公反復告誡康叔要明德慎罰，愛護殷民，“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4］180，老天的威嚴不可測知，而民情卻是很容易見到的，要知道老百姓是難于安撫的。可見，周朝的統治者認識到了廣大民眾的力量，這也是重民思想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針對衛國的殷朝遺民，周公也告誡道：“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4］179，周公希望康叔廣泛尋求殷商古先圣王的治國之道，用來安定和治理那里的百姓，避免重蹈殷民武庚叛亂的覆轍。“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4］250，這是周公列舉的關于重民思想的正面例子，周文王秉承太王和王季兩位先王的德行，心地仁愛恭敬，關心愛護小民，普施恩惠給那些孤苦無依的人。因此，文王受到民眾的愛戴，“厥享國五十年”^［4］250。

與重民思想聯系密切的是“敬天”和“敬德”，“敬德”和“保民”被看成是上天的要求，這樣“敬天”“敬德”“保民”的內在關系就被厘清了。“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4］41，上天聽取、采集意見，都是根據民眾的態度；上天賞賜賢德之人，懲罰有罪之人，也是依據民眾的態度。天意民意上通下達。“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后迷民，用懌先王受命”^［4］207，上天既然把中國的臣民、疆土托付給先王，所以我王也要用德行來使那些受了迷惑的殷頑民心悅誠服，才能完成先王所接受的天命。“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4］212，老天也憐惜這四方民眾，所以顧視天下尋覓一位勤勉有德之人交付天命，召公勸勉周成王要多行德教。可見，“敬德”是“敬天”的要求，而“保民”又是“敬德”的表現，“保民”就被賦予了天命的色彩，這對當時的統治者也是一種內在的限制。“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4］228，如果不重視民眾的訴求、民眾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就是對天命的違抗，就有可能被上天拋棄，喪失統治地位。

（二）致天之罰：周公的“革命”思想

依據君權神授的天命觀，夏王朝的建立是上天選擇的結果，啟的統治權是上天授予的。同理，商湯代夏也是天命，“非臺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4］90，是因為最后一位夏王桀荒淫無道，違背了天道，失掉了天命，天命從夏轉移到了商，所以商滅夏前還列舉了夏桀的罪行，以示自己“致滅之罰”的神圣性。依此類推，小邦周替代了大邑商也是天命，也是因為最后一位商王紂違背了天道，失去了上天的支持，周推翻商的統治也是致天之罰、替天行道，“今予發惟共行天之罰”^［4］133。

天命的可易性讓統治者認識到上天的意旨是會變化的，如果違背了天道，就會失掉天命。因此，要想長久地保有天命，就要遵守治理天下的常理。“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越我民”^［4］256，上述是周公和同為成王輔政大臣的召公奭之間的談話，集中體現了周初的天命思想。認為統治者和輔政者不敢不敬念上天的威嚴和百姓的疾苦。周朝的后續統治者如果不能順承天意，不知道獲得天命的艱難，不懂得天命的變化性，就會喪失自己的天命，也就無法繼承和經營文王和武王開創的光輝大業了。為了維持天命，統治者就要敬德，提升自己的德行，也要保民，積極地實施仁政，這對提升民眾的地位和改善民生都是有利的。統治者還要任命賢臣輔佐自己治理國家，賢臣都是上天降下輔佐明君的，《尚書》中列舉了伊尹、伊陟、巫咸、甘盤等著名的賢臣，對后世的賢臣政治有重大影響。

《洪范》記載了治理國家的“大法九章”，其中第七和第八個是“曰明用稽疑”“曰念用庶征”^［4］138，即運用卜筮來處理疑難問題、用各種征兆驗證君主行為的好壞，而這些都是敬天的表現。“文王惟卜用，克綏受茲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4］169，周公認為，文王就是由于懂得遵照占卜行事，才能繼承大命。上天還是會給成王降福的，只要還能依照占卜行事。

如君王有德，則上天顯示出美好的征兆，“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圣，時風若”；如君王失德，則上天顯示出惡劣的征兆，“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

用各種征兆驗證君主行為的好壞就是所謂的“災異”理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限制統治者做出違背道德的事情。

在安置前朝遺民方面，商和周的統治者也積極發揮天命的作用，以使前朝的遺民安心接受新朝的統治。“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后，無我怨”，這是周公代成王向殷商舊臣發布的誥辭，宣布要將其遷到新都洛邑，而且告誡他們，這是上天的命令，不能違抗。

（三）明德慎罰、德主刑輔：德治和法治的初次交融

德治和法治是兩種不同的國家治理方式，雖然二者在內涵上存在區別，但在不同的時期，可以實現具體的歷史的統一，二者是對立統一的關系。“德”與“法”的關系處理得好，社會就會安定有序；“德”與“法”的關系如果處理不當，社會的平衡和均勢就會被打破。符合時代發展的倫理道德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新時代，我們要繼續將其發揚光大，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服務。

刑起于兵，在先秦時代，法更多是以刑的形態存在。因此，德與法的關系在特定的歷史時期，是以德與刑的關系呈現。“朕敬于刑，有德惟刑”^［4］330，君主要謹慎對待刑獄之事，施行德政離不開善用刑法。善用刑法就是祥刑和善刑，意味著要謹慎對待刑法，不濫用刑罰而強調德主刑輔。“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惟有司之牧夫，是訓用違。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4］289，明德慎罰和德主刑輔還要求君王不要去干預具體的刑獄之政與典法情訊之事，而是要讓司法主管官員去全權處理，君主只是嚴明觀察這些官員是否能貫徹命令而已。“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4］177，這句話直接出現了“明德慎罰”的表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茲殷罰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4］183，周公要求康叔按照殷代的刑罰來治理殷遺民，“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茲式有慎，以列用中罰”^［4］294，周公非常欣賞負責司法訴訟的司寇蘇忿生審理刑獄的做法，認為他謹慎訴訟，按成例給予適中刑罰的經驗，足夠裨益整個王國。

西周的統治者也非常重視刑法的威懾作用，他們認為在德教無法達到治理效果時，要及時使用刑法和刑罰，“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德用乂。汝亦罔不克敬典”^［4］186。西周的法律思想主要集中在《尚書·呂刑》中，《呂刑》提出了中國古代自成體系的刑法綱領和“祥刑”思想，是探討先秦時代德治與法治交融的重要史料。“荒度作《刑》以詰四方”^［4］315，《呂刑》制定之初就是秉承著寬容大度的精神，這就為明德慎罰、德主刑輔奠定了基調。“爰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袛德”^［4］319，治理百姓只用適中的刑罰，來教育百姓敬行德教。“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4］324，這種疑罪不定的做法，是后世疑罪從無原則的思想淵源。“察辭于差，非從惟從”^［4］329，斷獄要核查實情，不能僅僅依靠口供定案。上述內容都體現出《呂刑》中的“祥刑”思想。《呂刑》還強調，要靈活適用刑法，刑律條款上沒有規定的犯罪，可以上比重罪，下比輕罪，加以確定。“刑罰世輕世重，惟齊非齊，有倫有要”^［4］328，刑罰還要因地制宜，根據實際情況做出調整，才會達到效果。“刑新國用輕典，刑平國用中典，刑亂國用重典”^［5］80，這是對刑罰世輕世重思想的進一步引申，甚至可以說，當代“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都可以溯源到刑罰世輕世重的思想。

除了上述統治思想，西周在政治思想領域對后世也有重大貢獻。例如，祭公謀父論德與兵；伯陽父論“和”“同”；召公虎主張要賦予民眾合理的言論自由和議論政治得失的權利；芮良夫認為王不可“專利”。

二、西周維護政權安全的實踐

與邊疆安全不同，政權安全更多是內部安全問題。西周處于歷史上的大變革時代，其所面臨的內部安全環境也錯綜復雜。為了應對復雜因素對政權安全的威脅，西周的統治者大膽革新、積極嘗試，成功探索出一套維護政權安全的政策和措施。

（一）分封制：維護政權安全的有效制度

“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皆舉親也”^［6］3，武王克商之后進行分封，分封的對象包括同姓諸侯和異姓諸侯，同姓諸侯的數量要遠遠大于異姓諸侯，這也是由西周的宗法制度所決定的。在分封異姓諸侯方面，分封虞、夏、殷三代之后，稱為“三恪”，用來表示對先代君王的尊敬，以用來團結有勢力的異姓貴族，從而鞏固周朝的統治基礎，達到“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1］5。周代分封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維護國家安全，史書評說：“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6］3。上述表述雖然有一定程度的理想化和絕對化，但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周王朝分封諸侯的動作之大。周王朝分封諸侯時，首先對于分封諸侯制度化、規范化。重要封國首封之君的選擇還是比較慎重的，有條件的，“選建明德”“有令德”，而不是一味“尚年”。其次是內容、形式的制度化、規范化，分封時必須舉行隆重的策命儀式，有一定的程序；內容上，除授民、授土、授爵職外，還有相關的官司、禮器、輿服器用等的賜予。整體來看分封制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保證了周王室對天下的有效統治。

西周分封制是集權下的分權，在維護西周的政權穩定和領土安全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具有歷史的進步性。與夏、商相比，西周的集權性要更進一步，但是與秦漢以降的中央集權專制主義大一統的封建帝國相比，西周還是呈現出一定的“分散性”，周王雖然是“天下共主”，但是分封的諸侯在封國內有一定的獨立性，周王對天下的控制力是有限的。

（二）宗法制：為政權安全提供組織制度保障

周公制禮作樂的核心就是創建宗法制，周代的宗法制度亦自周公時得以完成，這也是周公的最大貢獻之一。確定以嫡長子繼承國土田邑的宗法制度，是解決貴族間的矛盾、鞏固分封制的一種方法^＼[7＼]。宗法制也包括一些具體的制度：宗廟制度、族墓制度、姓氏和名字制度、族外婚制和貴族的等級內婚制、嫡長子繼承制、族長主管制、家臣制度等。當時的貴族為了加強內部團結和統治人民的力量，依據舊有習慣，加以改變和發展，制定了許多“禮”來維護宗法制度和君權、族權、夫權、神權。策命禮、覲禮、聘禮、即位禮、委質禮等，都是為了維護君權，加強貴族之間政治上的組織關系的^＼[8＼]。

（三）遷移殷貴族和遺民：消除政權安全隱患的手段

周武王雖然推翻了商朝的政權，建立了西周政權，但是商朝特別是生活在王畿地區的殷貴族和遺民仍舊是威脅西周政權穩定的不安全因素。因此，如何進一步加強控制原來商代王畿以及許多強有力的方國，如何消除殷和方國“士”一級社會勢力的頑強反抗，還是新建的周王朝必須要解決的突出問題。

“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卜申視，卒營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成王既遷殷遺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無佚》。”^［9］20成周洛邑被看成是“天下之中”，洛邑的建成使宗周與成周連接了起來，有利于西周加強領土的控制和政權的穩定。為了安撫和穩定人心，周朝的統治者主要采取遷移、集中管理和安撫、使用相結合的政策。同時依據既授土又授民的做法，一部分殷貴族和遺民也要跟隨被封的諸侯遷移到其封地。

西周異地遷移不穩定勢力、鞏固政權的做法，也被后世效法和借鑒。漢高帝劉邦將關東豪族十余萬人遷到京城所在的關中地區；漢武帝將天下豪強大族與家財在300萬錢以上的富人遷移到關中的茂陵邑居住，還規定強宗大族不得族居。

在總體國家安全觀理論視野下，政治安全是根本。政權安全、制度安全、意識形態安全等是政治安全的基本內涵，其中政權安全更是重中之重。特別是在我國古代語境下，政權安全就是王權安全、皇權安全和家天下安全。西周統治者采取分封制、宗法制、遷移殷貴族和移民等制度，有效維護了西周的政權安全，也為其他領域的安全創造了相對穩定的國內環境和制度保障。

三、西周維護邊疆安全的實踐

（一）維護和鞏固邊疆安全：歷代對四方的征伐和防御

西周前期，周王通過主動分封宗親的方式，建立起了一個能有效統治廣袤地區的“王室—諸侯”體系，形成具有西周國家特色的宏觀地緣政治結構。但在周王朝統治區域的周邊，仍然活動著許多不同部族的人群，他們與周王室的關系并不穩定，時服時叛，許多時候與周人兵戎相見。這些周邊“異族”，周人稱之為“戎夷蠻狄”。周王室與諸侯關系處理的好壞，關系到周王朝政權能否穩定的問題；而周王朝與周邊“異族”關系處理的是否得當，更多關系到邊疆是否安全的問題。對四方部族的征伐和防御，從武王一直持續到幽王，一方面，有征伐四方、開疆拓土的考慮；另一方面，也有維護和鞏固西周邊疆安全，為國內政權創造穩定外部環境的考慮。

（二）影響西周邊疆安全的幾起關鍵事件

“遹征四方”是周武王的開國方針，后世的很多周王都繼承了武王的政策，“遹征四方”也成為西周的基本國策。客觀地講，“遹征四方”政策擴大了西周的勢力范圍和周文化的影響力，促進了不同文化的交流交融，使西周先進的文化和技術傳入相對落后的地區，提升了當地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但對外盲目的過度征伐，也是造成西周滅亡的一個重要因素。考察西周對外擴張的失敗教訓，需要重點關注以下幾個事件：

1. 昭王南征楚國大敗：對外擴張政策的轉折點

昭王南征楚國大敗身死，阻礙了西周向南推進的步伐。對于南方的征服，到西周晚期宣王時才取得重大進展，周人征服到江淮流域，并且在南陽地區分封了申伯。在軍事和安撫并用的選擇上，周人在這一時期更傾向于從軍事上以代價較小的行動來達到他們的政治目標。在周穆王時期，發生了一起較大的外族入侵，侵襲勢力從淮河地區一直深入到西周國家的腹地。自此以后，西周國家的問題不再是如何通過擴張空間來更好地保護自身，而是在面臨直接的外族威脅時如何固守住已有的領土。

2. 宣王敗于姜氏之戎：“不籍千畝”的消極后果

史載“宣王不修籍于千畝”^［9］23。“修籍”意指天子、諸侯親自耕種農田，以示重視農業。從表面上看，周宣王“不籍千畝”是對西周重視農業生產傳統的背離；從更深層次考慮，自共和年間，籍田已廢弛了。所謂“籍田禮廢”，實際上就是廢止行用已久的在劃定的大塊公田上榨取勞動者剩余勞動的“力役地租”的剝削方法，代之以按畝征收“實物地租”的“徹”法。這是對傳統井田制，亦即周公之典的破壞。周宣王三十九年（前789），宣王的軍隊在千畝與姜氏之戎交戰，“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9］23。宣王不籍千畝也間接導致了敗于姜氏之戎的后果。

3. 宣王喪南國之師：直接導致“料民于太原”

周宣王時期，周室崩潰的局面暫時被遏止，一系列對外戰爭取得了勝利，史稱“宣王中興”，但是，宣王在位后期，在對外征伐的過程中也打了不少敗仗，喪南國之師是最嚴重的一次。“宣王既亡南國之師，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甫諫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聽，卒料民。”^［9］23在制度層面，宣王有兩大舉措，一是剛即位時的“不籍千畝”，二是晚年的“料民于太原”，這二者有內在的聯系，就是因為最初的“不籍千畝”，才導致最終的“料民于太原”。“料民于太原”就是清理、登記人口，以為兵備。過去，在傳統的井田制下，人們聚族而居，又牢牢束縛在村社井田共同體上，世守其業，很少流動，可以不料民而知其多少。由于井田制開始瓦解，加以戰事頻仍，人口流動、逃亡現象日增，宣王若不重新清理、登記人口，便無法征收軍賦、補充兵員了。仲山甫勸諫宣王：“無故而料民，天之所惡也，害于政而妨于后嗣。”^［10］5宣王堅持料民，其后果就是“及幽王乃廢滅”^［10］5。

4. 申、曾召來犬戎攻滅西周：外族入侵導致主權喪失

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平王立，東遷于洛邑，辟戎寇。^＼[8＼]24

西周的主權安全和外部力量犬戎密不可分，開啟東周的平王也是為了躲避犬戎，才遷都洛邑。西周的崩潰屬于典型的外族入侵，統治中心遭毀滅，由周王朝一手經營的地緣政治統一體也隨之瓦解。西周的覆亡除了與其內政密切關聯外，同時與發生在中國西北部復雜地形之上的周人與西北諸多部族持久的文化和軍事對抗也不無關系。西周的滅亡是政治和地理之間一種長期且復雜的相互作用的結果，這種作用既是歷史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地理的過程^＼[11＼]。

周幽王任用為人侫巧、好利而善于阿諛奉承的虢石父先后廢申后、太子，“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遂殺幽王驪山下，虜褒姒，盡取周賂而去”^［8］24。

開啟東周的平王也是為了躲避犬戎，才遷都洛邑。西周的滅亡是政治和地理之間一種長期且復雜的相互作用的結果，這種作用即是歷史的過程，同時也是一個地理的過程。

（三）維護邊疆安全的教訓：未能處理好武力征服和施以文教的關系

不可否認，西周的滅亡和其內部政策有很大關系，例如周厲王的“專利”，宣王的“不籍千畝”“立戲伐魯”“料民于太原”等。但是，在武王“遹征四方”國策的引導下，歷代周王積極向外征伐擴張，在對外擴張的過程中中，沒有處理好武力征服和施以文教的關系，應該也是西周滅亡的重要原因。

周穆王在位期間征伐犬戎，周王室卿士祭公謀父勸諫穆王稱“先王耀德不觀兵^［10］1，應該繼承先王耀明文德而不顯示兵威的做法，如果一味地對外武力征伐，是不得民心的黷武行為。祭公謀父還用“五服”制度來勸諫穆王：“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10］1犬戎作為荒服邦國，有三十年一次入朝尊王的義務，荒服新君若有不入朝尊王者，天子就要修治德行。對戎狄新君不入朝尊王者有文辭之告，文告辭令發布之后仍然不至，周王就要加倍修德，而不是勞民遠征。在德教的感召下，遠方邦國沒有不服的。五服制度其實是一種地理劃分基礎上的非常有效的“羈縻”管理制度，每個服要承擔不同的貢納義務。“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10］1要服以外五百里的地域稱荒服：其中內三百里地區要因俗而治，外二百里地區則無須納貢。通過“五服”這種羈縻統治制度，“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禹錫玄圭，告厥成功”^［4］1。周穆王不聽從祭公謀父的諫議，執意武力征伐犬戎而不是施以文教，“自是荒服者不至”^［10］2。

維護邊疆安全在當代也是一個重要命題，邊疆安全連接著內部安全和外部安全。沒有一個穩定的邊疆安全環境，則危害外部安全的因素會影響內部安全，而危害內部安全的因素也會破壞共同安全的良好局面。十八大以來，黨和政府非常重視邊疆安全建設，通過戰略、制度、法律、技術等手段，形成維護和塑造邊疆安全的合力。例如，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一戰略性舉措，就對維護和塑造邊疆安全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四、西周維護經濟、社會安全的實踐

經濟、社會安全更多是與民生有關，與其他安全領域相比，經濟、社會安全更多關注的是民眾的生產、生活。西周重民思想發達，從農業工具、農耕技術、農田管理、農產品品種等方面看，西周都有了比前代長足的發展。這對于一個以農業立國的國度來說，是至關重要的。西周時期的手工業有很大的發展，“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5］116。西周銅礦開采的規模，已經相當可觀。雖然西周是以農業立國，但是這一時期的商業已經比較發達，貝和金具有了等價換物的貨幣價值。“肇牽車牛，遠服賈”^［4］1，西周已經出現了牽著牛車、從事長途販運的商賈。為了方便交易，西周城市中設有“市”，而且市場交易是納入國家的賦稅管理體系的。上述農業、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離不開以下兩個制度作為支撐：社會經濟上的井田制和社會管理方式上的國野制。

（一）井田制：為經濟、社會安全提供了生活資料保障

在古代農業社會里，作為最重要生產資料的土地在某一歷史時期采取何種所有制形式，無疑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該歷史時期的社會性質。“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12］，“其制似井之字，因取名焉”^［5］30，“公田”也稱“籍田”，就是集體耕作的耕地，集體耕作的收入是用來支付公共費用的；“私田”就是平均分配給各戶的份地，是按勞動力平均分配的，有按一定年齡的還受制度。井田制有定期平均分配更換份地的制度，主要是為了確保給貴族提供力役，均分對貴族的力役，“力役生產可得而平也”^［13］。等到村社隸屬于國君和貴族，長老就成為國君和貴族的屬吏，雖然外表上仍有村社代表的身份，負有監督成員生產和互助之責，實質上長老已經代表貴族來統治，成為貴族派在鄉里中的直接監督者和管理者。井田制在歷經夏、商兩代的形成和發展后，在西周前期達到了鼎盛。

（二）國野制：維護經濟、社會安全的二元結構

《周禮·天官冢宰》記載：“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5］1王建立國都，辨別國都所在地的方向，確定宗廟、朝廷所在的位置，主次有別地劃分國都、郊野的界限，進行建設經營，這就是西周所謂的國野制度。這種制度把周天子直接統治的王畿，劃分為“國”和“野”兩大區域，二者以“郊”分開，以內是“國中及四郊”，“郊”以外即是“野”。“國”與“野”是西周的基本區域劃分，又與城鄉之別、階級之分、族類之異緊密相連。國中及四郊的居民是“國人”，“野”的居民被稱作“野人”。“國人”和“野人”無論在居住形態、社會地位、權利義務等方面都截然不同，這也充分體現出西周在社會管理上明顯的二元結構和民眾地位的不平等性：“國人”與國君有血緣關系，有平等的公民權利，有接受教育的權利，有參議國遷、立君等國家大政的權利，有被選拔為各級官吏和軍中各級將領的權利，是自由公民，主要的負擔是兵役和力役，是貴族政權的有力支撐者；“野人”是農業生產、繳納貢賦和勞役的負擔者，有隨從參加軍事行動的義務，是社會中的被剝削者。

西周的國野制社會管理制度，是與井田制為特征的古代村社制的土地制度相適應的，也是與生產力發展水平相匹配的，“國人”擴大了奴隸主貴族階級的統治基礎，具有一定的歷史合理性和進步性。在“禮”的維系下，國野制度有利于維護西周的國家安全。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國家安全是民族復興的根基，社會穩定是國家強盛的前提，要推進國家安全體系和能力現代化，堅決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雖然社會安全已經是總體國家安全的組成部分，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社會安全具有相對獨立的意義，特別是在國家和社會分立的我國古代社會。西周統治者通過井田制和國野制等制度，促進了經濟發展和社會的安定有序，雖然根本目的是為了維護統治者的統治，但是客觀上維護了經濟安全和社會安全。

五、結語

2023年6月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出席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時指出，“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中華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華文明的歷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更有力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2］2024年7月18日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指出，“國家安全是中國式現代化行穩致遠的重要基礎”“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必須增強文化自信，發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弘揚革命文化，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14］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蘊含著豐富的國家安全文化，中華優秀傳統國家安全文化是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理論淵源。加大對中華優秀傳統國家安全文化的研究，有利于鑄造全國人民共同的思想基礎，也有利于為新時代維護國家安全的實踐提供有益的借鑒和啟示，建設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國。

按照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理念要求，要充分挖掘西周維護國家安全思想與實踐的新時代意義，例如，敬天、敬德、保民中的重民思想；明德慎罰、德主刑輔中的德法共治思想；以及西周維護政權安全、邊疆安全、經濟社會安全等的制度和新時代維護國家安全在理念上的內在契合。當然，西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也有與新時代維護國家安全的實踐不適應的部分，我們要做到批判性繼承，真正實現古為今用、古今融通。在維護國家安全的思想和實踐研究領域，研究西周對后世王朝而言，無論在研究內容、研究范式，還是在研究方法等方面都有很強的啟示和示范作用。我國古代國家安全思想的研究是一個不斷探索、不斷完善的過程，目標是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國家安全史學學科、學術和話語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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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N］.人民日報，2024-07-22（01）.

［責任編輯"于風軍］

Research on the Thoughts and Practices of

National Security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WANG Lin

（School of National Security， Nor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Xi’an 710063， China）

Abstract：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exhibited many innovations in the realm of national security. The emphasis on respecting heaven， valuing morality， and prioritizing the welfare of the people， along with the “revolutionary” thought of Duke Zhou regarding divine punishment， as well as the integration of moral governance and legal governance characterized by clear ethics and cautious punishment， serve as the foundational thoughts for maintaining the security of the regime during the Western Zhou. The feudal system， the patriarchal system， the relocation of the Shang nobility and the remnants， as well as campaigns and defenses against external forces， were the primary methods for effectively maintaining political security. The thoughts and practices of the Western Zhou in safeguarding national security offer valuable insights and lessons for contemporary national security efforts， emphasizing the need for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the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 established during that period.

Key words： "Western Zhou Dynasty; national security; thought; prac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