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統一專利制度探析及啟示研究

摘"要：歐洲統一專利制度歷經幾十年的建設在2023年6月1日正式落地實施，統一專利制度的法律體系和審理機制對歐洲專利的保護具有明顯的制度優勢。目前，我國知識產權案件專門化審判機構的設置和配套制度仍不完善，客觀上對我國知識產權司法體制改革產生了負面影響。未來，我國可以借鑒歐洲統一專利的制度安排深化我國知識產權審判機制改革，制定知識產權法院案件審理程序規則，建立符合知識產權案件特點的審判組織和審判規則。此外，可繼續組建中級人民法院層級的知識產權一審法院，將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獨立出來，建立專門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法院。同時，借助法院司法審查的力量，限制性地允許知識產權法院審查專利的效力，合理分配專利行政部門和法院之間的專利效力審查權。

關鍵詞： 歐洲統一專利;統一專利法院;知識產權法院;法律體系；專利確權

中圖分類號： D913.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043—08

Analysis and Enlightenment of the European Unitary Patent System

ZHOU Hongtao， LI Zuxue

（Shen Junru Law School，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21， China）

Abstract：

After decades of construction， the European unitary patent system was officially implemented on June 1， 2023. Its new legal system and trial mechanism have obvious institutional advantages for protecting European patents. In contrast， specialized trial agencies for intellectual property cases in China remain underdeveloped and lack adequate supporting systems， which has hindered the reform of China’s intellectual property judicial system. Looking ahead， China can draw lessons from the institutional arrangements of the European unitary patent to deepen the reform of its intellectual property trial mechanisms， formulating procedural rules for hearing cases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s and developing trial organizations and rules that align with the unique characteristic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matters. Additionally， it is essential to establish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s of first instance at the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level， separate the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 from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and create specialized appeals courts for technic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cases. Furthermore， with the power of judicial review by the courts，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s should be empowered to conduct limited judicial reviews of patent validity and the power of patent validity review should be reasonably allocated between the patent administrative departments and the courts.

Key words：

European unitary patent； Unified Patent Court；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 legal system； confirmation of patent rights

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歐洲各國為實現專利制度的統一與整合，相繼實施了多項重要舉措，包括起草《歐洲專利公約》（European Patent Convent，EPC）和建立歐洲專利局（European Patent Office，EPO）。隨著21世紀的到來，為了應對美國和日本等地的知識產權競爭，推動歐元區地區經濟發展，歐洲一直著手建立統一的專利制度。2023年6月1日起，歐洲統一專利制度正式實施，歐洲專利局開始授予具有統一效力的歐洲統一專利（Unitary Patent，UP），歐洲統一專利法院（Unified Patent Court，UPC）也隨之開始正式運行。該制度為解決傳統的歐洲專利制度所遇到的問題而誕生，具有鮮明的制度優勢。歐洲統一專利制度的緣起和內容是什么？對完善我國知識產權案件審判機制具有何種啟發？本文將基于這一背景研究歐洲最新的統一專利制度，探尋該制度對我國的啟示。

一、統一專利制度建立背景

《歐洲專利公約》是14個歐洲國家于1973年在慕尼黑簽署的，并于1978年開始生效。基于該公約，1977年歐洲建立了歐洲專利局EPO。《歐洲專利公約》規定，申請歐洲專利的個體和機構均需將文件提交至歐洲專利局進行集中審查，一旦審查獲準，該局將為其頒發授權證書。隨后，申請者必須在設定的國家列表中選定希望專利生效的國家，并將此決定告知歐洲專利局。此后，再根據各個生效國的要求，把該項專利申請文件的內容分別翻譯為該國的語言，同時在各個被申請專利國的專利局辦理相關的手續并繳納生效費用，從而使歐洲專利在這些EPC成員國內生效（下文將通過這種途徑獲得的歐洲專利稱為傳統歐洲專利）^［1］。后續如果出現專利侵權等類型的案件，由各國的國內法院分別進行審理。歐洲專利局僅負責審核和授予歐洲專利，歐洲專利的生效、維持、保護都由各參與的成員國按照各自的國內法來進行^［2］14。

傳統歐洲專利制度存在諸多問題。首先，授予的歐洲專利必須在生效的每個國家單獨進行驗證和維護。這是一個復雜且成本高昂的過程：各國的驗證要求不同，可能會導致高昂的直接和間接成本，包括翻譯成本、驗證費（即某些國家因出版譯文而應繳納的費用）以及相關的代理費用。此外，專利保護原則上是在國家層面上進行的，由此造成了一個支離破碎的歐盟市場，商品自由流動的障礙就出現了^［3］。而且，傳統歐洲專利制度缺乏一個統一管轄專利爭議和糾紛的專利法院^［4］。由于歐洲專利局無權審查專利侵權行為，也不負責維護和撤銷傳統的歐洲專利，傳統歐洲專利的權利人必須在專利所在的每個國家單獨提起訴訟，相應的糾紛只能由EPO成員國的國內相關機構根據其國內法進行處理，最終后果是在不同的成員國對同一項專利進行多次訴訟。這往往導致相互矛盾的判決，使得專利執行碎片化，給專利權人帶來了累訟壓力和高昂的專利維護成本^［5］。

鑒于上述問題，歐盟一直醞釀建立一個歐洲范圍內的統一專利制度。在2012年底和2013年初，歐洲議會通過了歐盟專利一攬子計劃。一攬子計劃包括統一專利和統一專利法院^［6］。統一專利和統一專利法院體系涉及兩項歐盟條例（No.1257/2012和No.1260/2012）和一項國際協議《關于建立統一專利法院的協議》（簡稱UPCA，2013/C 175/01）^［7］。德國是最后一個必須批準UPCA的成員國，在其2023年2月17日向歐盟理事會交存了《統一專利法院協議》的批準書之后，歐洲專利新體系于2023年6月1日起正式實施。

二、統一專利制度的內容

歐洲統一專利制度主要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個是歐洲統一專利的行政管理制度，另一個是歐洲統一專利法院。后者主要依據《統一專利法院協議》建立。

（一）統一授權機制

統一專利UP，又稱具備統一效力的歐洲專利，該專利是一個真正的歐洲專利，而不是國家專利的集合。在歐洲專利局根據《歐洲專利公約》的規則和程序授予歐洲專利后的一個月內，只要申請人向EPO提出“統一效力請求”的申請，生效后便可在多達17個歐盟成員國獲得專利保護，整個過程沒有歐洲任何一個國家專利局的直接參與17個國家分別為奧地利、比利時、保加利亞、丹麥、愛沙尼亞、芬蘭、法國、德國、意大利、拉脫維亞、立陶宛、盧森堡、馬耳他、荷蘭、葡萄牙、斯洛文尼亞、瑞典。 。當然，無論是統一專利制度，還是傳統歐洲專利制度，都需要先獲得EPO的專利授權，區別在于獲得歐洲專利授權后的程序不同。傳統的歐洲專利申請是在通過歐洲專利局EPO授權后的三個月內，到指定國家逐一登記，根據各個目標國家的法律要求提供對應的翻譯文件，同時分別向各國繳納注冊費和專利維持費用，從而獲得在該國生效的專利權。在統一專利路徑下，當一項專利被授予時，其所有者僅需于公告發布后的一個月內，向EPO提交統一專利申請（無須額外付費），同時附上英文或任意一門歐盟官方語言翻譯文件及年度維護費用，經EPO作出授權決定后即可使此項專利在整個統一專利系統中有效運行，從而得到全面保障。申言之，歐洲統一專利并非傳統歐洲專利制度的革新版，而是提供了一種新的申請途徑，與現行制度互為補充。

（二）專門法院建設

為更好地配套歐洲統一專利制度，為統一專利制度的有效運作提供有效的保障，有必要成立歐洲統一專利法院。基于UPCA的規定，EPO創建了一個名為統一專利法院的組織。該組織依據25個會員國家于2013年2月份簽訂的《統一專利法院協議》而成立，是一個專門處理涉及傳統歐洲專利及具備統一效力的歐洲專利糾紛的法院。

1.統一專利法院體系

歐洲統一專利法院雖名為“統一”，實質上卻是一個由多個法院協同運作的復合型司法架構。如圖1所示，該法院采取兩級法院結構，包括初審法院和上訴法院。原定初審法院包括中央法庭以及其他各成員國的地方和區域法庭。初審法院采用了分布式的架構設計，中央法庭的本部和分部分別根據訴訟的不同領域進行分工。同時，締約成員國可根據其案件數量要求增設地方法庭，任何單一締約成員國最多可設立四個地方法庭。區域法庭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締約國提出請求，該法庭為這幾個國家共同的初審法院。此外，統一專利法院還包括一個共同登記處。由于英國脫歐，目前僅在德國慕尼黑設置了中央法庭一個分庭^［8］。

上訴法院設在比利時盧森堡，主要審理因對初審法院的判決不服而提出的上訴案件。上訴法院經審理后，若判定上訴理由成立，則將撤銷初審法院的判決，并作出終審判決。在特殊情況下，上訴法院可以將案件發回初審法庭重審（UPCA第75條）。

除了初審法院和上訴法院之外，統一專利法院還在里斯本和盧布爾雅那設置專利調解和仲裁中心，為解決傳統歐洲專利和歐洲統一專利相關的爭議提供支持。法院可以與當事人探討利用專利調解和仲裁中心提供的機制達成和解的可能性。

2.統一專利法院管轄

統一專利法院是由歐盟成員國成立的一個國際法院，主要負責處理與專利有效性和侵權相關的案件，同時也擁有審查補充保護證書的權力。獨立的撤銷（即無效）行為由中央法庭審理，侵權案件則由地方上的法院審理^［9］。對于在地方和區域法庭提起的專利侵權訴訟，當事人可以提出該專利無效的反訴。如果侵權訴訟已向地方法庭或區域法庭提起，則有關專利無效以及確認專利不侵權的訴訟只能向同一地方法庭或區域法庭提起。在UPCA成員國范圍內，統一專利法院擁有對傳統歐洲專利的非專屬管轄權和歐洲統一專利的專屬管轄權，其裁決效力將適用于所有已批準UPCA的成員國。

在歐洲統一專利制度的框架中，司法和行政程序之間的銜接是其獨特之處。盡管歐洲專利局僅負責審核和授予統一專利，但這不意味著其并不參與統一專利法院的事務。歐洲統一專利法院的管轄范圍也并不僅限于民事案件，其還扮演著行政法院的角色^［10］。申請人對歐洲專利局作出的與統一專利保護相關的決定不服的，可以向統一專利法院提起上訴。統一專利法院這一制度設計，可以有效緩解專利司法制度碎片化問題^［11］。

在傳統歐洲專利制度下，歐洲專利局授予的傳統歐洲專利并不具有統一效力，它授予一系列國家專利，如果提起訴訟，這些專利將在相應的國家法院處理。通過統一專利法院體系，可以一次性集中處理原本需要在各UPCA成員國分別處理的爭議和糾紛，結束因同一專利糾紛而在不同國家產生的平行訴訟，有效簡化爭議解決程序，幫助權利人降低訴訟的時間、金錢成本；同時，由統一專利法院統一處理糾紛也可以避免各國處理專利侵權和無效案件審理標準不統一導致的同案不同判的狀況，提高判決結果的一致性。

三、我國知識產權審判制度的實踐困境

自2014年建立知識產權法院以來，我國在知識產權案件專門化審理方面的工作成效已頗為顯著。然而，當前我國知識產權專門法院的發展仍面臨諸多難題、存在諸多短板。

（一）法律體系建設滯后

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首次明確提出“探索建立知識產權法院”。2014年，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通過了《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以立法的方式對知識產權專門法院的設立及職權作出規定，為我國創設知識產權法院提供了法律依據。《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提出“實施高水平知識產權審判機構建設工程”。中央連續發布了一系列決定、意見和規定，力推知識產權法院的建設。但是，在知識產權法院建設方面，中央更多地偏向于“頂層設計”，缺乏根據知識產權案件的特殊性制定的統一審理程序規則，如何構建專門的知識產權法院審判組織以及有關知識產權法院配套機制建設方面的法律法規仍顯不足。

（二）專門知識產權審判體系缺失

2014年起，中國為強化知識產權的司法保護，相繼在北京、廣州、上海以及海南設立了四家專門的知識產權法院。這些法院不僅承擔一審職能，同時也負責上訴審理，專注于跨區域管轄專業性強、技術含量高的知識產權案件。至于技術要求相對較低的案件，如著作權、商標權等糾紛，則主要由基層人民法院負責審理。然而，由于四個專門法院的專門化審判輻射范圍不廣，大部分技術類知識產權糾紛仍然由各地中院內部的知識產權審判庭負責解決。這種安排使得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審判大多依賴于普通民事審判機制，從而可能忽視知識產權案件的專業特性，影響審判的專業性和公正性。同時，由眾多普通法院審理此類案件，會導致一審司法管轄權分散，進而影響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裁判標準的統一性。

此外，盡管我國已經在2019年設置了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這一專門的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法庭，但在實踐中其職能定位仍存在爭議。知識產權法庭是最高人民法院的常設審判機構，并非一個獨立的上訴法院，其審理知識產權案件時可能受到最高院的影響，從而制約其效能的有效發揮。同時，案件不分重大、疑難與否都可上訴至法庭，造成法庭人案矛盾突出。

（三）專利確權侵權交叉案件程序冗長

通常而言，專利確權糾紛總是伴隨著專利侵權糾紛發生。在實務中，被控侵權人為了避免承擔專利侵權責任，最直接、最徹底的方式就是使作為爭議焦點的專利被宣告無效^［12］。

在行政與司法分權原則的指導下，我國從一開始就建立了專利權行政確權和專利侵權司法保護的二元制模式。在專利侵權確權交叉案件審理過程中，訴訟周期長、訴訟效率低下一直是難以解決的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41條、45條和46條的規定，專利確權救濟要經歷三道程序：首先由專利行政部門審查，繼而由北京市知識產權法院進行一審，最終由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進行二審^［13］。專利確權程序本身就包含一次行政救濟和兩次法院司法救濟，專利侵權案件本身還存在多級審理。專利領域的技術發展日新月異，專利產品的市場瞬息萬變，在所有程序走完之后，專利權人恐怕早已喪失對自己有利的市場地位。

四、歐洲統一專利制度對我國的制度啟示

統一專利法院制度作為強化和完善現有歐洲專利授予體系的關鍵支柱，有效消除了在多個國家法院分別進行訴訟的弊端，通過統一專利侵權和有效性領域的判例法增強法律確定性，為當事人提供了更簡便、迅速、高效的司法程序。為保障統一專利制度的有效實施，歐洲發布了一系列法律文件。同時，在統一專利法院中，不論是初審法院還是上訴法院，都屬于獨立的法院系統，且統一專利法院可以直接裁決專利權的效力。這對我國完善知識產權案件審判機制具有如下啟示。

（一）完善知識產權法律法規體系

為了構建新的歐洲統一專利制度并明確統一專利法院的地位，歐洲議會頒布了《統一專利法院協議》《統一專利保護規則》《語言翻譯規則》等關鍵文件。這些文件不僅系統地界定了統一專利的內容、性質、效力及權利屬性，還詳盡闡述了統一專利法院的權限、組織架構、財務管理、法院職能以及訴訟程序，從而為統一專利法院的運作提供了清晰的法律框架和操作指南。

目前，我國有關知識產權法院建設的法律體系仍有待完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以下簡稱《人民法院組織法》）第15條確立了知識產權法院專門法院的地位。同時，該條明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可以就專門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置、組織、職權和法官任免作出規定。這顯然為我國進一步完善有關知識產權法院建設的法律體系提供了制度上的空間《人民法院組織法》第15條規定：“專門人民法院包括軍事法院和海事法院、知識產權法院、金融法院等。專門人民法院的設置、組織、職權和法官任免，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規定。” 。針對知識產權法院建設中面臨的挑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可從立法層面出發，對知識產權法院的建設進行規范和指導，既注重知識產權法院的外部建設，也關注知識產權法院的內部建設，建立符合知識產權案件特點的審判組織和審判規則。在當前階段，完善我國知識產權法律法規體系的關鍵是加快制定知識產權訴訟特別程序法，優化知識產權案件訴訟程序和證據制度。具體而言，我國要盡快設計符合知識產權案件特點的舉證責任倒置規則，實現舉證責任的合理轉移，并探索建立適應知識產權民事訴訟需求的證據開示制度。此外，還需完善行為保全及恢復行為保全的程序性規則，以確保知識產權訴訟的公正與效率。

（二）建立完善的專門知識產權法院審判體系

我國正處于經濟發展的關鍵時期，科技創新對經濟發展毋庸置疑能起到重要的作用。中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面臨著類似傳統歐洲專利時期一樣同案不同判、欠專業化、訴訟成本高的困境。通過設計統一專利法院，歐洲有效地解決了傳統專利制度存在的問題。在構建完善知識產權司法保護體系的過程中，我國可以將其有效的改革路徑進行本土化設計。根據歐洲統一專利法院的制度內容，結合我國實際，本文對我國知識產權法院系統的完善作出如下構想：

1.優化地方知識產權法院布局

為了消除傳統歐洲專利時代法院審判權分散所帶來的不利影響，歐洲統一專利法院采取了集中管轄的方式，設置專門的專利案件法院來審理案件，以進一步加強司法標準的一致性^［14］。在該制度下，專利法院負責管轄成員國范圍內的專利案件，法院的裁決結果在所有批準UPCA協議的國家具有統一效力，從而確保案件處理的專業性和一致性。

自2014年起，我國就開始建立專門的知識產權法院，這與歐洲建立專門的兩級法院機構審理知識產權案件的做法不謀而合。為何各國都致力于建立專門的知識產權司法審判體系？保護知識產權就是保護創新。相關研究表明，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立與企業創新質量的提升呈正相關關系^［15］。強化知識產權司法救濟有利于激勵創新。此外，與普通的法院相比，獨立的專門法院設置了相關的配套機制，審理的專業化程度高，能夠充分發揮集中審理的優勢，案件的審判效率能夠得到保障。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涉及眾多專業知識，技術性特征十分明顯，因此需要設置獨立的專門法院。而且，相較于普遍設置審理知識產權案件的法庭，設立專門的知識產權法院對于統一裁判標準和明確法律的適用具有重要意義。

針對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特有的專業性強的特征以及知識產權案件數量不斷增加的現狀，我國應當設置更多跨區域管轄的獨立知識產權法院。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直接將現有的各中級人民法院內設的知識產權審判庭簡單獨立出來的做法是不可取的。盡管這種做法能夠最大限度地利用現有的司法資源，減小對現行法院體系的沖擊，但是會使得技術類知識產權初審司法體系格局過于分散，造成審判標準的不一致。要實現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專業化審判，一個可行的方法是將知識產權案件的審理集中，一審開始就設立知識產權專門法院，從底層開始整合資源并進行專門化的設計，設置跨區域的知識產權法院。

設置跨區域地方專門知識產權法院，應當根據實際需要，按照市場原則來進行。歐洲統一專利法院的初審法院以區域的中心城市為單位來設置，這些城市一個顯著的特征是經濟發達，每年申請的專利數量在歐洲國家位居前茅，專利案件數量眾多。此外，統一專利制度規定地方可以根據受案數量來增設法庭^［16］。我國當前設立的專門知識產權法院，初衷是實行跨區域管轄，選址于經濟技術發達、知識產權案件數量眾多的城市。然而，這些法院尚未徹底擺脫地域限制，受理案件多局限于本地區。考慮到全國知識產權案件數量龐大，僅這幾家專門法院顯然不夠^［17］。因此，應進一步組建中級人民法院級別的知識產權法院，與現有的四家法院一起共同構建起一個集中管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中級人民法院體系，從而進一步提高我國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審判質效、統一一審案件的裁判標準。

我國可以繼續在經濟較周邊地區發達、技術類知產案件數量更多的城市設置專門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法院。至于法院地點的確定，可以優先考慮選擇普通中級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所在地。這些法庭在運作中已經逐漸形成了素質較高的審判隊伍，積累了知識產權案件的審理經驗，將來恰當之時可挑選部分法庭，將其轉型為具備跨區域審理技術性知識產權爭議案件的專門法院。

2.完善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

作為審理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等技術性較強的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的上訴法庭，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已于2019年1月1日正式掛牌。該法庭的設置是我國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制度建設中的關鍵步驟，象征著我國國家層面的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機制已經實施。

不論是初審法院，還是上訴法院，歐洲統一專利法院都采用知識產權專門法院的方式來設置，以便統一司法審判，同時增強歐洲統一專利的吸引力。根據境外司法實踐，設置專門知識產權案件的上訴法院已經成為全球主要國家知識產權司法體系改革的一個普遍趨勢。1982年，美國成立了聯邦巡回上訴法院，專門處理各地區聯邦法院審理專利爭議案件后的上訴事宜^［18］。2005年，日本建立了知識產權高等法院，負責審理地方法院關于專利、實用新型等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上訴。在理論界，對于知識產權上訴法院如何設置存在諸多分歧。李明德主張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的知識產權審判庭為基礎設立全國性的“知識產權高級法院”^［19］。吳漢東主張“國家知識產權高級法院＋巡回法庭或派出機構”模式^［20］。就歐洲的實踐經驗來看，無論是知識產權的初審法院還是上訴法院，都進行了專業化設置，實現了知識產權案件從一審到上訴的專門審判。通過上述討論，本文認為，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法院的級別定位應當回歸為高級人民法院，隨著我國審判實踐的發展，逐步將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從最高人民法院中獨立出來，構建一個獨立的高院層級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法院，統一受理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上訴。申言之，通過統籌設立一個國家一級的知識產權高級法院，構建與我國審級體系相契合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機制。這樣不僅能夠提升知識產權審判的專業化水平，還能顯著提高案件處理效率。這一舉措將有力推動我國知識產權審判機制的完善，并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

同時，為了緩解知識產權高級人民法院的上訴審判壓力，應當建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體制。為減輕上訴法院的審判壓力，統一專利法院設置了專利調解與仲裁委員會，促進了案件的盡快解決。知識產權案件同其他類型的糾紛一樣，當事人可以充分利用非訴機制來解決糾紛^［21］。未來，在建立知識產權高級法院之后，要探索上訴糾紛多元化解決方式，有效發揮非訴機制在知識產權糾紛解決中的積極作用，積極促進當事人達成和解，采取調解、仲裁等方法解決技術類知識產權上訴案件糾紛。

（三）重構專利民事與行政案件審理程序

為了解決我國專利侵權確權交叉案件存在的循環訴訟問題，有必要簡化專利確權程序。對此，我國可以借鑒歐洲統一專利法院的做法，賦予受理專利侵權案件的法院審查專利效力的權利，打破傳統專利行政確權與侵權案件由行政程序和民事程序分別予以救濟的二元并行機制，解決專利侵權確權案件行政訴訟與民事訴訟并行所帶來的問題。

在解決專利侵權確權交叉案件問題上，歐洲統一專利法院做了有益嘗試：根據《統一專利法院協議》第33條的規定，中央法庭管轄對專利和補充保護證書的確認不侵權以及專利和補充保護證書無效的訴訟，地方和區域法庭管轄侵犯專利和補充保護證書的訴訟及相關抗辯。若當事人在地方和區域法庭處理專利侵權案件的過程中提出確定專利效力的請求，有關的地方或區域審判庭在聽取當事人的意見后，應酌情決定：（1）對侵權訴訟和無效反訴同時進行；（2）將專利無效的反請求提交中央法庭決定，中止或繼續侵權訴訟;（3）經當事人同意，將案件提交中央法庭裁決。若無效訴訟在中央法庭未決，則侵權訴訟可以在任何分庭提起，也可以在中央分庭提起。根據協議中對中央法庭和地方與區域法庭的管轄分工可知，當針對同一專利的確權訴訟和侵權訴訟被同時提起時，原則上受理侵權訴訟的地方法庭和區域法庭具有優先管轄的權利。也就是說，針對專利確權和侵權案件，歐洲統一專利制度賦予了受理侵權案件的法院審查認定專利有效性的權力。如此，可以很好地解決專利確權和侵權交叉案件程序過度拖延的問題。

根據我國的制度背景以及國家機構設置情況，在簡化專利確權侵權交叉案件程序問題上，我國可以借鑒歐洲統一專利法院的做法，打破僅由行政機構審查專利效力的單一審查主體模式，適當賦予知識產權法院審查專利效力的權力，由此形成以行政審查為主、司法審查為輔的專利效力認定機制。域外不乏通過法院來審查專利有效性的國際專利經驗。對于專利確權案件，德國確立了聯邦專利法院專屬管轄專利確權案件的司法審理模式，美國確立了聯邦巡回上訴法院模式，日本形成了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專利確權審理模式。鑒于我國大陸法系的傳統背景以及目前國家知識產權局在處理專利確權案件方面所展現的成熟專業性，對于專利侵權確權交叉案件審理機制的改革，應審慎把握力度，避免過度、激進。

從2014年建立專門知識產權法院以來，我國已經組建了一支專業能力強，審判效率高的知識產權審判隊伍^［22］。未來，在我國建立了完整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司法審判體系之后，要充分發揮知識產權法院的作用，在保留傳統的行政確權程序的基礎上，借助法院司法審查的力量，限制性地允許知識產權法院審查專利的效力，合理分配專利行政部門和法院之間的專利效力審查權^［23］。這一轉變將原有的由國家行政機關單一確認專利效力的“單軌制”模式，調整為行政機關與受理侵權案件的法院共同審查專利效力的“雙軌制”模式。具體而言，“雙軌制”模式下，對于專利侵權案件審理中涉及的專利有效性確權爭議，若知識產權中級人民法院難以對涉案專利有效性作出判斷，則按照常規的“一次行政救濟加兩次法院司法救濟”程序進行認定。而對于那些明顯無效的專利，則應充分發揮司法能動性，賦予受理專利侵權案件的法院審查專利效力的權力。在這一體系下，各地的知識產權法院負責初審專利侵權與部分明顯無效的專利的確權案件，當事人對初審結果有異議時，可上訴至知識產權高級人民法院，由其審理上述專利侵權與專利效力的二審訴訟。也就是說，知識產權高級法院擁有了部分由同一專利引起的專利確權和侵權案件的上訴管轄權，從而實現了二審階段的同步裁判與協同審理。總之，通過上述允許知識產權法院對專利有效性進行有限審查的制度安排，可使受理侵權案件的法院的審理進程免受專利確權“行政＋司法”兩大程序的影響，從而避免案件審理不必要的拖延，有效減少司法資源消耗，降低當事人的訴訟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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