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與制衡：互動儀式鏈理論視角下的粉絲與偶像博弈

【內容摘要】社交媒體與智能技術的發展，令傳媒娛樂生態愈發復雜，以“圍觀”為主導的粉絲群體與偶像之間的傳統關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轉變。本文從群體性的互動儀式鏈理論視角出發，剖析粉絲與偶像各階段的信息傳播與互動模式，反思粉絲群體行為與偶像造星模式之間的權力博弈和存在的問題，以便進一步優化我國影視產業生態。

【關鍵詞】粉絲群體；互動儀式鏈；權力博弈；“飯圈”

在信息網絡實現全民覆蓋之前，粉絲與偶像保持足夠距離，不介入彼此工作生活，經紀公司內部運營模式和造星過程也相對穩定。但在媒介技術與社交網絡的雙重推動下，造星和追星也逐漸從個人行為過渡至群體行為，并已形成完整、有組織性的產業體系。在由網絡媒體為公眾賦權的過程中，原本無權發出聲音的粉絲獲得了跟偶像平等溝通的話語權，粉絲與偶像、公司之間也呈現出一種利益共生和權力博弈的雙重關系。

一、互動儀式鏈視角下的粉群關系

美國社會學家柯林斯提出的“互動儀式鏈”理論認為，在日常程序化的傳媒社會，人們通過積極的互動行為進行資本和情感的交換，從而形成新的“聯結而成的鏈狀結構”。①這一理論模型對傳媒時代個體行動與社會結構之間的反饋和影響關系進行了深刻的描述，在網絡媒體所建構的一系列互動儀式中，人們通過專注于共同對象、分享共同情感和體驗的活動，產生了具有高度歸屬感和認同感的情感關系，從而形成了包括“飯圈”在內的一系列網絡化社群組織。

（一）“飯圈”形成的起源和條件：大眾文化與信息技術的雙重加持

中國內地的“飯圈”文化在初期形成過程中，曾經受到日本“宅”文化和韓國“偶像”產業文化的深遠影響，并在21世紀以來隨著影視產業的繁榮與互聯網信息技術的普及得以快速擴散和深化，粉絲群體在“形成自己獨有文化圈層和話語體系”②的同時，也被商業資本綁定，與普通社會群體有了明顯的區分。

“飯圈”內消費主義盛行，金錢變成了愛的證明。選秀類影視綜藝節目通常采用粉絲參與的方式，即“打投”方式，讓偶像可以依靠粉絲的投票支持正式出道。粉絲想要獲得投票權，就需要通過消費來實現，為了讓自己心儀的偶像能夠成功出道，粉絲必須投入數額大小不等的資金。在過去十多年里，基于偶像包裝所聚集的粉絲群體顯示出驚人的消費能力，反過來進一步推動了資本對偶像的打造和包裝。這種以“造星”為目的的資本操作，實質上是文化資本對“飯圈”進行商業整合與資源利用的具體體現，粉絲對偶像的癡迷和幻想則成為這種資本運作堅實的基石。

（二）“飯圈文化”的組織與架構：基于情感價值的協同關系

粉絲個體主動融入有組織群體的行為，其實質是一種自組織過程，這種自組織形成的粉絲社群，可以理解為粉絲之間相互聯結的產物。隨著粉絲經濟的快速發展，為實現偶像商業價值的最大化，即粉絲自我價值和意義的最大化，粉絲群體已經從最初的松散狀態轉變為組織有序、協作緊密、具有專業化和精細化運營特征的集合體，有著清晰的組織架構。這些組織內部有詳細的部門分工，包括投票組、宣傳組、評論控制組、應援組、公益組等，每個部門都承擔各自的責任并協同工作，以確保“飯圈”內部的穩定運行。經紀公司作為核心力量，與粉絲群管理組織者和專業粉絲公司共同負責飯圈的有序化運營。

在微博、小紅書等網絡平臺上，其即時性反饋機制充分滿足了粉絲對偶像生活的深入了解與參與的渴望。偶像通過社交平臺向粉絲分享工作及生活近況，粉絲通過評論、發帖等方式，直接傳達自己的情感和心聲并能被偶像看見。這些平臺成為偶像與粉絲進行直接交流的橋梁，超級話題和微博粉絲群、專業追星網站和應用程序等社交工具，也進一步拓寬了“飯圈”文化的活動空間。

“飯圈”內部的互動“使粉絲個體完成自我角色想象以及群體身份認同，從而獲得情感滿足和群體歸屬感”③，也形成了獨特的溝通語言、嚴謹的組織結構和具有強制性的集體行為規范。這套系統具有強烈的自我性和排他性，對外界的情感表達持拒絕和排斥態度，任何與“飯圈”內部認知相悖的言論都可能遭到忽視甚至攻擊。庫利的“鏡中我”理論認為，個體的自我認知受到他人看法和評價的影響，從而在自我與社會之間產生互動。類似地，“認同”也源自于“自我—他人”的相互關系。“飯圈”作為一個社群，為粉絲群體建構自我認同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二、粉群組織與偶像博弈關系導致權力失控

早期粉絲與偶像的交流是單向的。在香港影視及音樂蓬勃發展的時期，粉絲作為信息的接收者，群體分布非常零散，還未能集結成有影響力的組織，傳播條件匱乏，也沒有直接為偶像消費的渠道，偶像與明星的界定還不清晰，粉絲也較少干預偶像工作及私生活，對偶像沒有情感上的占有欲，對偶像的發展和公司的決策也缺乏話語權。

（一）公眾參與和模式創新：選秀機制為粉絲賦權

2005年湖南衛視推出的《超級女聲》選秀節目，在中國粉絲文化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該節目首創觀眾投票選拔的電視選秀形式，成功實現了“大眾傳媒滿足觀眾的互動需要”④，粉絲通過短信投票支持自己喜歡的偶像在淘汰制的選秀節目逐層晉級，初次體驗到自己的選擇能影響電視中原本遙不可及的偶像的命運，標志著粉絲群體開始從分散走向集聚。

與早期選秀節目有所不同的是，現在為了獲取投票權，需要通過多種形式的消費和資金支持來實現，為了讓心儀的偶像能夠成功出道，粉絲必須投入資金支持。在“群體動力論”視域下，那些情感表達強烈的粉絲因共同的興趣愛好而集結，他們從原本孤立的個體逐漸凝聚成為目標一致的“飯圈”團體，以集體行動支持他們熱愛的明星，自此以后，粉群開始有組織、有規模地為偶像進行消費和助力，通過集資可以為偶像購買廣告位、舉辦活動，提高偶像的曝光度和影響力；通過控評可以在社交媒體發布大量正面評論，壓制負面評論，從而控制輿論走向。“飯圈”組織不斷膨脹，粉絲話語權逐漸崛起，甚至已經成為影視產業領域突出的社會癥候與文化現象。

（二）心理占有與情感越界：共生關系之下的權力失控

“心理所有權”通常用于描述個體對某一目標物（物質的或非物質的）或其部分所產生的一種“歸屬于我”的心理感受。這種心理狀態與實際的占有行為緊密相連，它回答了“我認為什么屬于我”的心理認知問題，“體現了主體對于客體的一種深刻的擁有感或占有感”。⑤在“飯圈文化”中，當粉絲認為偶像或其某些特質“屬于”自己時，便會滋生出強烈的占有感和持續的“掌控”欲望。當這種欲望聚焦于偶像本身時，就會有與偶像真人建立占有性、排他性親密關系的沖動。

基于偶像產生的市場價值與粉絲關系緊密，滿足粉絲的情感需求也是其職業要求的一部分，他們需要在社會人格與角色人格的雙重維度去迎合粉絲的幻想，努力營造出粉絲心中想要的完美形象，粉絲與偶像之間成為一種建立在利益共生基礎上的社會關系。

但這種關系是很容易被打破的，失控的過程也是雙向的。不僅是粉絲會萌生對偶像的控制欲，在占有偶像符號的同時也想控制偶像本體，他們希望通過經濟關系干預偶像本人的行為、經紀公司的決策，試圖支配偶像和經紀公司能按自己的意愿去執行；偶像也開始不滿足于粉絲在經濟及心理上提供的支持，在收到粉絲的愛意及金錢的同時，又希望粉絲能以他們的利益為先，通過微博做數據等無償勞動來為自己增加流量和話題度。當這種都想從各自立場出發的意志足夠強烈且不易動搖的時候，粉絲與偶像的平衡關系就會瞬間失控。

實際上，往往是一些特定的觸發事件導致粉絲的集體倒戈，一旦偶像的“人設”因“戀愛塌房”而崩塌，粉絲對偶像的忠誠度和粉絲圈的穩定性將產生裂痕，粉絲在脫粉后會產生報復性回踩行為與偶像抗衡，從而平復自己被背叛的感覺。

在這些觸發事件中，“利益”作為社會公認的資源類型經常成為激化粉絲長期積壓情緒的導火線。他們會用發評論、發郵件、刷熱搜等方式占用公共資源，甚至采取一些可能影響公共交通和社會治安的線下行為宣告自己的立場。當然，此類行為有時不是因為跟偶像之間的矛盾而導致的，許多時候是為了給自己認為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偶像維權而采取的抗議方式。

三、以規范化引導策略建構粉絲與偶像之間的平衡機制

在“流量至上”的娛樂時代，粉絲的文化創造力和經濟消費力變現為“流量”，“流量”則直接指向偶像的商業價值和財富收益。雖然在理想狀態下，好的偶像不僅能提供情感上的支撐和精神上的慰藉，還能為粉絲指明前進方向，幫助其自我塑造和身份認同；理智的粉絲同樣也能通過有效投入的“飯圈”活動，為自己喜愛的偶像提供熱情支持和積極助力，最終形成良性發展，但在實際運作過程中，要想達到這種理想狀態，還需要多方合力才能實現。

（一）價值引導與法治監管：社會機構層面的審核與治理

近年來，監管部門已經出臺一系列政策對“飯圈”進行規范，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中央網信辦明確提出取消明星藝人榜單、優化調整排行規則、嚴管明星經紀公司、規范粉絲群體賬號等措施；教育部等六部門印發的《關于聯合開展未成年人網絡環境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強調將加大對“飯圈”等涉及未成年人不良網絡社會行為和現象的治理力度，打擊誘導未成年人應援打榜、大額消費、煽動挑撥青少年粉絲群體互撕謾罵等極端行為，為未成年人營造健康的網絡環境。

此外，政府還應加強對經紀公司和平臺的監管，制定更加細化的行業標準和規范，要求經紀公司和平臺切實履行社會責任，加強對偶像和粉絲的管理；另一方面，應貫徹法律法規的實施到位，加大對違法違規行為的處罰力度。

在社會層面，由于經紀公司在“飯圈”與偶像權力制衡中起著至關重要的引導作用，需要他們更加注重對偶像的培養和教育，不僅要提升偶像的專業技能，更要引導偶像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職業操守。同時還應通過制定嚴格的規章制度和培訓機制，規范偶像的言行舉止，確保偶像在公眾面前展現出良好形象；另一方面，經紀公司還應當通過官方渠道發布倡議書，呼吁粉絲避免過度狂熱，文明應援，理性追星。

作為“飯圈文化”的重要載體，社交平臺必須嚴格審核機制、設置舉報機制，加強對內容的實時監控和管理，一旦發現涉及網絡暴力、惡意攻擊、虛假數據和信息等不良內容，立即予以刪除并對發布者進行相應的處罰；此外，社交平臺還可以利用算法優化，減少推薦與“飯圈”紛爭、不良應援相關的內容，引導用戶關注健康積極的話題。此外，社交平臺還可以多與公益組織合作，發起以偶像名義的公益項目，鼓勵粉絲積極參與，引導粉絲關注社會問題，讓追星行為更有價值和意義。

（二）情緒約束與恪守邊界：良性互動的理性主義價值取向

一方面，偶像通過自身形象塑造，其言行舉止對粉絲行為有著強烈的示范影響和重要的價值觀引導作用。而偶像的內在品質，如努力和堅持、禮貌謙遜和尊重他人，也會激勵粉絲在日常生活中效仿。相反，如果偶像言語粗俗、行為不端，甚至自我偽裝，則會對粉絲造成各種負面影響。偶像在面對爭議和批評時的態度，也會影響粉絲的應對方式。如果偶像能以理性、成熟的方式處理問題，粉絲也會傾向于冷靜，避免沖動行事。總之，作為公眾人物，偶像應當清楚自己行為可能對粉絲產生的影響，在進行社會性活動時保持謹慎，對公眾負責，對自己負責。

另一方面，作為需要不斷建構自身思考能力和獨立意識的粉絲群體，應加強自我約束，理性追星，要清醒地認識到追求偶像只是一種娛樂方式，過度投入時間和精力、過分關注外表和人氣，盲目跟風和沖動消費都是不可取的，要將對偶像的喜愛內化為積極向上的力量。同時需要警惕不良信息和虛假輿論的誤導，在面對“飯圈”紛爭時，粉絲要善于冷靜分析，不盲目跟風參與罵戰，避免被情緒左右。只有雙方都明確彼此享有的權力邊界，加強情感和訴求的自我約束，才能真正實現粉絲與偶像之間的良性互動，才能逐漸消除當前社會輿論對“飯圈文化”和年輕粉絲的負面觀念與刻板印象。

四、結語

粉絲與偶像之間的制衡關系始終是動態而復雜的，資本先天的逐利性與技術發展的兩面性為正確處理這一關系提供了便利，也增加了難度。偶像在真誠給予粉絲情緒價值與心理撫慰的同時，更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粉絲在欣賞偶像閃光點的同時不忘提升自己，才能不失追逐偶像的初心。在社會—個體多維度的共同努力下，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必定能構建健康和諧的粉絲—偶像關系，促進青年粉絲亞文化和主流意識形態的“雙向破壁”與和諧統一。

參考文獻：

①鄧昕：《被遮蔽的情感之維：蘭德爾·柯林斯互動儀式鏈理論詮釋》，《新聞界》2020年第8期。

②馬中紅、胡良益：《粉鏈經濟：“偶像-粉絲”文化經濟模式的再考察》，《傳媒觀察》2023年第9期。

③朱清河、張慧青：《“飯圈文化”的傳播流弊與價值糾偏》，《教育傳媒研究》2022年第3期。

④吳舫、崔迪、楊添藝：《粉絲圈群的社會參與邏輯：文本產消與數據生產連結模式比較研究》，《新聞記錄》2023年第10期。

⑤晏青、宋寶兒：《起伏不定的情感：生命歷程視域下的粉絲持續性認同研究》，《現代出版》2024年第1期。

【責任編輯：李林】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一般項目“中國影視數據管理體系研究”（項目編號：20BC03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