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級與個體意識的沖突：《紅與黑》中女性角色的愛情悲劇解讀

[摘" 要] 《紅與黑》是法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司湯達的經典之作，刻畫了19世紀法國社會中愛情與階級的矛盾。本文從階級壓迫與個體意識覺醒的視角出發，分析德·瑞那夫人和瑪娣爾特兩位女性角色的愛情悲劇。她們的愛情既反映了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自我追尋的困境，也揭示了她們對身份認同的追求以及在社會束縛下的悲劇性掙扎。本文通過分析兩位女性在愛情中的自我覺醒與個體成長，探討她們悲劇命運背后的社會根源，反映司湯達對女性命運關注和對社會結構批判的思想。

[關鍵詞] 《紅與黑》" 女性角色" 階級壓迫" 愛情悲劇

[中圖分類號] I106.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5-0040-04

司湯達的《紅與黑》（1830）是法國批判現實主義的奠基之作[1]。小說背景設定在波旁王朝復辟后的法國，展現了當時社會的階級壓迫、政治腐敗以及道德墮落。主人公于連作為木匠之子，憑借個人能力逐漸進入上流社會，但他的成功之路充滿了倫理矛盾與道德沖突，最終走向悲劇。政治和愛情貫穿整部小說，將主人公于連的命運融入其中，主人公的成功和挫折都反映了當時法國社會的種種弊病。貫穿整部小說的兩段愛情，既反映了當時社會對女性的約束，也揭示了女性在階級束縛下的掙扎。

19世紀的法國社會階級分明，個人的追求往往受到道德和倫理的束縛。司湯達通過對社會中不同階層的描寫，展現了人們在壓抑中的掙扎。本文從階級壓迫與個體意識覺醒的視角出發，對這兩段愛情進行深入分析，探討德·瑞那夫人和瑪娣爾特在愛情中的悲劇性選擇與命運。德·瑞那夫人是典型的貴族女性，循規蹈矩但內心細膩，但在愛情的推動下逐漸意識到自我的存在與獨立的價值；而瑪娣爾特則是獨立意識強烈、追求英雄主義的貴族小姐，充滿反叛精神，她試圖通過愛情實現個人解放，卻在這一過程中迷失了自我。她們的悲劇既是個人命運的失敗，也是社會結構對女性壓迫的反映。

一、德·瑞那夫人的愛情悲劇

1.德·瑞那夫人的形象：從傳統到覺醒

德·瑞那夫人是19世紀法國貴族家庭中的典型女性形象，她的一生只關注家庭與丈夫。她溫柔而細膩，謹守貴族女性的道德與禮儀，深信自己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責任。她在婚姻生活中始終扮演著合格的妻子角色，恪守傳統道德觀念，對家庭充滿責任感。然而，她內心深處也隱藏著對情感共鳴的渴望，但由于社會倫理的束縛，她從未向外界表露過。

德·瑞那夫人與丈夫德·瑞那市長的婚姻是名副其實的“安排婚姻”，兩人的結合并非因為愛情，更多的是社會地位的匹配與家族利益的結合。德·瑞那市長是一個自私、傲慢的利己主義者，他不在乎妻子的情感需求，只在乎自己的聲譽和社會地位。作為丈夫，他并未給她帶來任何精神上的支持，兩人也沒有情感交流，她長期處于缺乏溫暖與陪伴的狀態。她對丈夫的態度從最初的尊重逐漸轉變為冷淡，甚至厭惡，也在丈夫的冷漠中逐漸封閉了自己的內心。這種情感缺失讓她在遇到家庭教師于連時產生了深刻的共鳴。于連的出現不僅讓她看到了一種全新的生活的可能性，更激起了她內心對自我身份的反思和追求。她的內心從未體驗過真正的愛情，而她對于連的情感讓她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德·瑞那夫人對于連從一開始的同情到后來的愛戀，逐步脫離了對丈夫的依附，走上了自我意識覺醒的道路。她在這一過程中找到了自己作為獨立個體的存在意義，并勇敢地去探索被壓抑的情感需求。德·瑞那夫人這種從壓抑到覺醒的過程，象征了她在男權社會中追尋自我價值的努力。她的覺醒不僅是個人情感的爆發，更是對傳統道德觀念的挑戰。她對于連的愛是純粹的，是心靈的共鳴，她不再滿足于被動接受家庭生活，而是主動追求心靈的慰藉和情感的共鳴，這種追求讓她在壓抑的婚姻和社會道德束縛中找到了一絲自我解放的勇氣。

2.德·瑞那夫人在愛情中的表現：理性與情感的沖突

在愛情方面，德·瑞那夫人的態度充滿了理性和自我控制。她表面上冷靜且理智，深知愛情并非她可以輕易掌控的領域。她的理性讓她在面對愛情時，常常以社會責任和家庭義務為先，抑制自己內心的情感需求。然而，隨著對愛情的渴望日益強烈，她的內心逐漸出現了極大的矛盾和沖突。她理想中的愛情是一種高尚的、純潔的情感，充滿了忠誠與激情，但這種理想化的愛情與她現實中的婚姻狀態存在極大的差距。

當德·瑞那夫人遇到與她完全不同階層的男性于連時，她的內心世界發生了劇變。她被他的氣質與個性吸引，尤其是他所展現的堅忍和對她的關心，這些都激起了她對真正愛情的向往。然而，這段愛情并非完全是由情感驅動的，她更多的是將其視為對自己生活的一種突破和挑戰。她與于連的關系充滿了張力和矛盾。她既渴望享受這段愛情帶來的激情與自由，又因其社會地位和身份認同的原因始終無法完全投入其中。她渴望獲得自由且純粹的愛情，但她無法在傳統的社會框架中實現這一點。她的情感既渴望超越現實的限制，又受限于社會階級與家庭的期望，這使得她的愛情關系變得復雜而不穩定。

德·瑞那夫人在愛情中經歷了三個階段：萌芽、覺醒和成熟。在初期，她對于連的同情逐漸轉化為愛意；中期，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內心的真實感情，并敢于挑戰傳統的倫理規范；后期，她的女性意識完全覺醒，不再畏懼社會的壓制，敢于表達自己的愛。

在遇見于連之前，德·瑞那夫人是一位典型的傳統貴族女性，生活重心全部放在家庭上面，而與于連的初次邂逅讓她像個小姑娘一樣欣喜若狂地笑了起來，心里埋下了愛情的種子。她在得知于連因貧窮而無法更換內衣時，同情達到了頂峰，當她將此事告訴丈夫時，市長冷酷的回應讓她感到劇烈沖擊。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丈夫的厭惡，而對于連的情感也悄然發生著變化，這標志著她女性意識的萌芽[2]。

她的貼身女仆艾莉莎向于連求婚被拒后，她和于連的感情產生質變，她終于明白自己徹徹底底地愛上了于連，愛上了這個隨時可能離開的男人，這讓她意識到自己不再是丈夫的附庸，她第一次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2]。溫柔賢良的德·瑞那夫人沖破封建道德的束縛。她真誠地愛著于連，但這段感情沖破了倫理道德，終究是不受人祝福的。德·瑞那夫人一邊無法控制自己對于連的愛慕之心，一邊又陷入無盡的后悔與自責中，深受自己貞節觀念的譴責。德·瑞那夫人最小的兒子生大病的時候，她內心的矛盾達到了頂峰，她認為因為自己違反了倫理道德，所以上帝開始懲罰她，她想要終止這份感情，最終被于連攔下。在這一階段，德·瑞那夫人的女性意識處于覺醒階段，她開始享受與于連相處的時光，自己也勇于追求心中所想，不再小心翼翼地拘泥塵世的枷鎖，這段時光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后來隨著真相被人們發現，這段見不得光的愛情也被迫停止。在于連被關進監獄的這段時間，德·瑞那夫人和于連誤會解除并且相互訴說了自己的心意，兩人都不再畏懼自己的情感，德·瑞那夫人不再需要遮遮掩掩地探望于連。在于連去世三天之后，德·瑞那夫人也隨著于連死去。至此這段愛情以悲劇收場，但德·瑞那夫人的女性意識已經成熟，這份愛情點燃了德·瑞那夫人的生命，愛情結束，她的生命也走向了終結，德·瑞那夫人追隨于連而死，象征著她女性意識的徹底覺醒和生命的終結。她通過愛情找到了自我，卻未能在壓抑的社會結構中獲得自由。

3.愛情悲劇的原因：理性壓抑與社會角色的束縛

德·瑞那夫人的愛情悲劇并非源自某一方面的缺失，而是多個因素交織在一起的結果。首先，她過度理想化的愛情觀導致她始終無法真正投入一段感情。在實際生活中，她總是將愛情與責任、義務掛鉤，未能完全放開對愛情的期望和幻想。她的內心深處存在著一種自我壓抑的情感特質，對愛情的理性化思考常常讓她壓抑真正的情感需求，她總是處于一種自我矛盾的狀態，既渴望真愛，又無法完全放下理性與社會責任。她在愛情中的優柔寡斷，最終導致她無法實現她的愛情理想。

德·瑞那夫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和身份角色加劇了她的愛情悲劇。作為貴族女性，她的身份和家庭背景要求她在婚姻和愛情中維持一種特定的形象與承擔一定的責任。她的行為不僅代表著個人意愿，還涉及家族榮譽和社會階層的穩固。她的愛情選擇被束縛在這些社會期待之中，無法突破階級的界限與家庭的責任。盡管她渴望跳出這些框架，但她的社會角色始終無法讓她擺脫這種束縛。

德·瑞那夫人的愛情悲劇源于她理性壓抑的愛情觀、自我認知與社會角色的沖突以及內心深處的情感矛盾。她的愛情不僅是個體內心的掙扎，也是社會階層與個人自由之間無法調和的沖突。她的愛情悲劇反映了19世紀法國社會中貴族女性在情感追求和社會責任之間的巨大困境。

二、瑪娣爾特與于連的愛情

1.瑪娣爾特的形象：貴族身份與英雄情結的結合

瑪娣爾特是一個充滿個性且與眾不同的貴族小姐。她出身高貴，成長于法國上流社會，有優渥的家庭條件和良好的教育背景。她不僅有深厚的文化修養，還擁有敏銳的判斷力和獨特的思想。瑪娣爾特才華橫溢、見識廣博，她周圍那些迎合貴族生活方式的年輕人庸俗、虛偽，與她形成鮮明對比。

在性格上，瑪娣爾特充滿了自信和叛逆精神。她渴望擺脫貴族階層的束縛，厭惡那些表面浮夸、內心空虛的追求者。她極度崇尚自由，追求內心獨立與自我實現。相比周圍人，她更傾向于理想化的生活方式，對英雄人物情有獨鐘，尤其崇拜那些具有英勇氣質的歷史人物。她的思想與行動總是帶有一種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渴望成為傳奇故事中的女主角，而非被貴族家庭安排的平凡角色。

瑪娣爾特的獨立意識使她在貴族圈中顯得尤為特別，但這種對自由和獨特生活方式的追求，也使她與周圍人的關系充滿了矛盾。她不屑于那些習慣于奉承和權力游戲的貴族，她蔑視哥哥們的空洞和無聊，也看不起對她趨之若鶩的年輕貴族子弟。瑪娣爾特渴望突破貴族社會的重重束縛，她在內心深處抗拒做貴族中安于現狀的“擺設”，而是希望擁有一段波瀾壯闊、富有挑戰性的生活。

2.瑪娣爾特在愛情中的表現：理想與現實的反復掙扎

瑪娣爾特對愛情的理解深深受到浪漫主義思想的影響。她理想中的愛情是勇敢、浪漫和獨特的，她幻想自己能夠與一位英雄般的男性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這個人應當是具有非凡氣質的人。然而，在貴族的交際圈中，她未曾遇到這樣的人，周圍的年輕貴族缺乏吸引力，他們的虛偽和怯懦讓她感到無聊乏味。

當她遇見出身低微卻充滿斗志的于連時，她被他身上所散發出的不羈、野性氣質所吸引。瑪娣爾特認為，于連的自尊和驕傲賦予了他不同尋常的魅力，他的出身反而更增添了他作為英雄般人物的神秘色彩。瑪娣爾特逐漸對于連產生了好感，甚至主動向他表達愛意。然而，她對他的愛情并非單純的情感訴求，更是她對自己理想化生活的追求。瑪娣爾特將于連視作一種突破自身階層束縛的可能，她希望通過這段跨越階級的愛情來實現她所幻想的傳奇人生。

在愛情關系中，瑪娣爾特既主動又充滿了矛盾。她向于連示愛，但內心深處卻對他的出身和身份充滿疑慮。她在意自己作為貴族小姐的優越地位，常常在自我崇高感和對英雄情結的迷戀之間搖擺不定。她一方面渴望于連能夠以強勢的態度征服自己，以滿足她對英雄式愛情的幻想，另一方面又因于連的卑微出身而對自己產生懷疑，擔心這種愛情無法被家族和社會所接納。這種矛盾使她在愛情中顯得反復無常，不斷試探于連，既想接近他又不敢真正放下階級觀念去信任他。

瑪娣爾特的愛情態度還表現為一種游戲性。她將愛情視為一種挑戰，試圖通過操控和挑逗來維持自己在愛情中的主動權，她認為“我敢于愛上一個社會地位與我相差甚遠的人，那已經是一種冒險了”[3]。她的愛情帶有一種自我陶醉的成分，而非真正的情感投入。這種對愛情的理想化追求和情感游戲，最終導致她與于連的關系充滿了不穩定性和虛幻感。

3.愛情悲劇的原因：自我認知的缺失與階級束縛的困境

瑪娣爾特的愛情悲劇并非偶然，而是源于她自身性格與現實社會環境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首先，瑪娣爾特過度理想化的愛情觀使她未能將于連作為一個真實個體。她對愛情的理解更多是對英雄式傳奇的向往，而非成熟的情感需求。她將于連想象為中世紀騎士般的英雄，忽視了他作為普通人所擁有的復雜情感和個性。她在愛情中并未真正關注于連的本質，而是執著于自己的幻想和浪漫情結，導致她的情感基礎薄弱且容易動搖。

瑪娣爾特的自我認知缺失加劇了她的愛情悲劇。盡管她在思想上崇尚自由、追求獨立，但在實際行動中卻無法完全拋棄自己的貴族身份。她對平民出身的于連既愛慕又鄙夷，始終難以超越階級差異帶來的偏見與矛盾。她既希望通過這段愛情逃離貴族生活的平庸，又無法徹底擺脫貴族身份所帶來的優越感。瑪娣爾特在愛情中的猶豫和矛盾，源于她內心無法真正做到無視社會階級帶來的影響，使她在追求愛情的道路上逐漸迷失了方向。

瑪娣爾特所處的社會環境是她的愛情悲劇原因之一。她作為貴族小姐，身邊的貴族和家族成員均將她視為家族榮譽的象征，她的行為必須符合家族的期待。瑪娣爾特的愛情選擇在貴族階層看來是一種越軌，她對平民于連的感情注定難以得到家庭和社會的認同。她對階級的反叛帶有極大的勇氣，但在現實中，她的行為卻在家族的壓力下難以真正實現。她既無法獲得家族的支持，又無法擺脫對家族的依賴，這種困境讓她的愛情注定無法得到圓滿。

瑪娣爾特的心理特質也使她的愛情悲劇難以避免。她的情感充滿不穩定性，在追求和逃避之間不斷徘徊。她的愛情并非源于真實的情感需求，而是被理想化的英雄情結所驅動。她既期待于連對她表現出中世紀騎士般的忠誠，又對他始終抱有戒備與懷疑。她對愛情的雙重標準和心理上的搖擺，使她最終在愛情中迷失了方向。瑪娣爾特無法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找到平衡，逐漸走向了愛情的悲劇結局。

三、結語

司湯達在《紅與黑》中通過對德·瑞那夫人和瑪娣爾特兩位女性角色的愛情悲劇描寫，深刻揭示了女性在階級壓迫和道德束縛中的困境。她們的悲劇不僅是其個人情感的悲劇，也是社會結構對女性壓迫的象征。德·瑞那夫人和瑪娣爾特的愛情在社會規則和倫理道德的壓制下破滅，反映了女性在追求個體自由時的艱難與無力。司湯達通過她們的悲劇命運，批判了19世紀法國社會對女性的壓迫。

參考文獻

[1] 王愛紅.司湯達，女權主義者？——從《紅與黑》中的女性形象說起[J].福建師大福清分校學報，2009（1）.

[2] 楊曉蓮，鄭警予.從《紅與黑》看三種不同的愛情觀[J].新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4）.

[3] 司湯達.紅與黑[M].羅新璋，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責任編輯 陸曉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