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流浪地球2》是一部上映時“叫好”又“叫座”的現象級電影,引發電影粉絲廣泛討論的同時也引起學界的關注。不同于好萊塢式的價值觀念,《流浪地球2》對共同命運、集體英雄主義的刻畫可謂深入人心,而這也和近年中國樹立民族自信,傳播中國聲音的潮流相呼應。電影的背后是打破西方建構的“東方”刻板印象,塑造中國大國形象,為國際議題提供新答案的有力嘗試。
[關鍵詞] 《流浪地球2》 大眾文化 中國話語
[中圖分類號] J905"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5-0107-04
《流浪地球2》是電影《流浪地球》的前傳,旨在闡述“流浪地球”計劃開始前人類為了生存而進行的內部博弈與建設。這部影片定檔春節,觀眾群以科幻迷為主,并希冀拓展到各個年齡層。近年來,“中國話語”的研究熱在學術圈不斷升溫,在社會公眾領域,中國自信也逐漸成為一種有意識的建構。眾所周知,好萊塢電影通常被視為一種商業化的娛樂形式,其之所以能征服大量觀眾,在于其本身就是大眾文化,且不乏激進性與革命性,能夠很好地迎合主流審美趣味,獲得認同。電影一旦以“叫座”為標準,必然不可能避開大眾文化的影響。但是,在大眾中發揮影響力,并不意味著一味迎合好萊塢式價值。將中國話語與中國價值觀有機融入電影敘事中,也是電影反映時代風貌的一種方式,中國的大眾需要中國的話語與自豪感建構。好的電影,既要叫好,也要叫座。因此,在公眾中尋找共鳴,在大眾文化中建構中國話語,便成為《流浪地球2》最核心的創作要求。
如果說2019年的《流浪地球》從宇宙層面展示中國式的集體主義精神,并未脫離好萊塢式的英雄主義敘事模式,那么《流浪地球2》則更注重群像的呈現,在中國話語的闡釋上又向前推進了一層,其回答的是在集體性的危機關口下,人類如何作出選擇。這一選擇是站在全人類的高度,為了延續文明火種的犧牲和奉獻,也是站在公平的角度上的。為了從不同的角度闡釋中國話語,影片塑造了眾多災難中的人物,展示了一個被中國智慧影響的時代。周喆直和郝曉晞作為中國的代表,在聯合政府危難之際發揮了巨大作用;劉培強和韓朵朵代表的中國航天人展現了積極的進取精神和高尚的家國情懷;圖恒宇和馬兆代表了對于數字生命與科技倫理的思考……《流浪地球2》無疑是一部人文精神和科技要素“滿溢”的佳作。作品對于人文議題的探討包含兩條線索:明線是有關中國話語的建構與民族自信的樹立,暗線則是對西式女性議題與數字科技命題的獨特思考。
一、人物群像中的中國話語
受“西方中心主義”影響,全球的話語權長期由西方主導,西方自視為文明的中心,將不在其體系內的文明和思想統統視為“他者”,“東方學”長期盤踞在西方文化研究科學領域便是最好的證明。“而在后啟蒙(Post- Enlightenment)時期,歐洲文化正是通過這一學科以政治的、社會學的、軍事的、科學的以及想象的方式來處理——甚至創造——東方的。”[1]放置于大眾文化中,西方中心主義被進一步強化。在好萊塢的影片中,美國總是被塑造為“世界領導者”,而在歐洲電影中,他們的剝削與殺戮則被正義化,謊稱其殖民為的是“給世界帶去文明”。當然,這種邏輯長久以來一直受到后殖民主義的批評。面對紛繁復雜的世界話語場,中國也必須為其區別于西方的野蠻剝削方式的和平發展路徑進行總結和發聲,建構當代的中國話語。但這種話語必然不能是另一種“東方中心主義”,如何在西方的邏輯下建構人類平等話語,有待中國文化深入實踐。
《流浪地球2》正是這種話語有意識的嘗試,其建構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話語體系,并非以“反好萊塢”的形式存在。在處理中國話語的表達時,影片采用了中國電影常用的多線索敘事方法,塑造了周喆直、劉培強、圖恒宇三條敘事線來展示中國精神。三線并舉,本身就是一種群像暗示,表明在危機之中,每一個人微小的涓涓細流,最終都會匯聚成集體力量的汪洋大海。“移山計劃”的推進,是由中國派駐到聯合政府的外交家周喆直主導的。面對全球“數字生命”的回避危機浪潮,周喆直堅定地作出選擇,以無比自信的聲音宣告中國將獨立完成發動機的可靠性測試。區別于以往中性的、學習者姿態的敘事策略,影片中的周喆直敢于應對國際(尤其是以美國為首)質疑,堅定推進自己的人類未來主張,以引領者的姿態宣布中國將獨自推進任務。這種自信,是當代中國國力增強、民族自信心增強的隱喻,表明中國將站在人類的立場上,在國際事務中積極發聲,貢獻中國智慧。這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隱喻,中國在尊重各民族的同時,也在思考人類未來共同發展的前景,中國將以文明的發展延續為最高目標,與世界各國和平共處,協商辦事,在走向輝煌未來的途中親自帶隊,身先士卒。電影中,“數字生命計劃”是與“移山計劃”對立的存在,生命的數字化意味著人類實體的消逝,在大危機中,人類選擇了逃避困難,而不是直接面對(即“流浪地球”)。周喆直代表的中國作出了正確的抉擇,其力量的來源是國家整體的團結,也是整個民族的奉獻精神與宏偉夢想。
劉培強和圖恒宇代表的新一代航天人,則被塑造成有血有肉、具體化的中國人。這兩者既是個體的象征,也承載著國家的精神。劉培強的個體性在于為了家庭,他必須努力奮斗。幸福是奮斗出來的。圖恒宇的個體性則在于他對家庭親情的執著和恢復家庭的夢想,兩者的交織形成強烈的個人象征——盡管這種夢想并不被世界允許。但他們在國家需要時,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劉培強在成為宇航員后,多次犧牲自我,拯救他人,從未表現出貪生怕死之態。對于他來說,他的軟肋——家庭已經得到了好的歸宿,他便再無牽掛,一心舍己為人。而圖恒宇即使已身在獄中,但面對國家的征召,他也毫不推辭,毅然奔赴前線。對于他而言,將功補過也許并不是他所在意的,不然面對征召書何必猶豫,他愛國家、愛人類,這是他成為研究員的原因,也是他選擇潛下深海的緣由。
三者身上同時具備了中國處理世界危機時的三種意識,即在場意識、團結意識、獨立思考和貢獻智慧的自信意識。這三種意識是當代中國建構世界形象的三個重要特質,也是中國話語的突出表現。武豹、吳學琴指出,中國式的現代化創造了人類文明的新形態[2]。這種新形態的成功建立在自身長期的發展實踐基礎之上,是不同于西方傳統的中心主義與零和博弈邏輯的。這種獨特的實踐,注定了中國的現代化具有自身的話語特性,對“西方化就是現代化”的西方話語形成突圍之勢。20世紀以來,中國文化界常常處于某種“影響的焦慮”下,為難以找到本國獨特的話語而不安。但近年來,中國式現代化的圖景逐漸呈現,新的民族自信呼之欲出,《流浪地球2》的出現,正是對這種自信的積極回應。
對于其他國家人物形象的塑造,影片也頗具匠心。當前,中國立足人類未來圖景,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此思想指導下,影片對于他國人物形象的處理也體現出充分的尊重與團結。周喆直代表的聯合政府在積極領導工作的同時,平等看待各國人才,不設壁壘。無論是在宇宙空間站還是在核彈破譯室、太空電梯,他國人民的身影時常閃現,不同國家的語言也在片中不斷出現,宣告了他國的在場。影片對于中美關系的表現具有特殊的象征意味。片中有這樣一處情節:美國因自身的“民主”選擇不再支持“移山計劃”,轉向“數字生命計劃”,前來通知周喆直。對于這種因民意而改變決定的行為,周喆直并沒有進行批評,而是表示諒解。反觀電影《2012》,好萊塢對于世界災難的描寫是“寫實”的,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販賣船票,政府隱瞞世界末日的真相,只為保證“諾亞方舟”項目的順利進行。“誰才有資格進入諾亞方舟中避難成為敘事的主要矛盾,在災難面前可怕的不是人們沒有抗衡的能力,而是災難面前是否人人平等。”[3]因為在他們看來,人類無法拯救所有人,所以必須封鎖消息,令多數人保持愚昧,為富豪、政客留下蠅營狗茍的空間。在好萊塢電影中,當災難來臨,英雄總是單打獨斗,在絕境中求生存,世界成為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零和博弈。
《流浪地球2》中,中國的人類團結觀念則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這也是對好萊塢電影敘事模式的反叛:好萊塢電影中的美國自詡為“燈塔”,要求其他國家像他一樣生存發展,否則視之為異類,輕則貶斥,重則干預。這種西方中心主義的敘事模式,將非美式文明都塑造成“待拯救者”,而不是尊重文明的多樣性。影片中,周喆直不為他國的選擇所動,而是堅定秉持本國的信念,選擇獨自將計劃進行到底,這種自信與魄力是美國代表所不具備的。
影片構建的中國話語,對應了當下中國走向世界面臨的幾個問題:中國如何發聲?中國應當具備怎樣的姿態?中國能夠給世界帶來什么樣的經驗?中國不僅要在國際話語上在場——如同周喆直和郝曉晞的發聲一樣,也要獨立思考,為整個人類的危機貢獻自己的智慧——這是中國獨特的實踐經驗。中國人不僅要為自身的發展努力,也要站在整個人類的立場上,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人與人相互尊重,合作共贏,不存在一個話語對另一個話語的蔑視與打壓,這個共同體不是為了小部分人的利益而服務的。《流浪地球2》反映了中國長久以來關于未來世界的建構實踐,也將中國話語的精神呈現在了世界銀幕上。
二、對西方先鋒議題的中國解釋
近年來,中文互聯網存在著部分小眾討論圈。這些圈子常常從一些社會現象或文學文本出發,探討社會未來的新形態。女性主義議題以及未來科幻人類思潮在國內雖處在一種低流行的狀態。如何回答這些新興的社會問題,也是中國電影亟須思考的。《流浪地球2》對這些議題進行了探索,并描摹出創作者眼中理想的未來世界藍圖。總體而言,對于這些問題,電影持“提出設想”的態度,留下了充足的討論空間。
女性主義思潮興起于西方社會,是為了實現性別平等和婦女解放而掀起的。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性在男權社會處于“從屬”地位,發展了學術領域的女性主義批評思想。近年來,中國國內的女性主義思潮也在不斷發展,電影作為一種文化載體,也常涉及相關主題。對于如何處理性別問題,《流浪地球2》給出了回答:不要過多聚焦于兩性對立,而是在人的自由發展邏輯下尊重所有個體的選擇。為了實現這一目標,電影塑造了兩個較為突出的女性形象:韓朵朵和郝曉晞。韓朵朵作為前航天員,在影片后半段選擇與劉培強組建家庭,回歸傳統的生活模式。而郝曉晞則一直在聯合政府中工作,從低職級不斷晉升,最后成為領導者。韓朵朵形象的塑造,并沒有站在女性主義常有的“女性應該獨立”的敘事邏輯上。韓朵朵在實現獨立后,自愿與她所喜歡的男性——劉培強組建家庭。這樣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傳統的“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分工上,但雙方的互相理解與堅實的情感基礎允許這樣的家庭分工存在。韓朵朵前后的變化,反映出影片對于傳統的家庭分工模式并不拒斥,而是保有很大的尊重。
除了塑造傳統的女性形象韓朵朵外,《流浪地球2》也給獨立女性留下空間,塑造了郝曉晞這一人物形象。郝曉晞是在周喆直手下工作的職員,她有很強的職業意識,愿意為國家、人類做出貢獻。周喆直對于郝曉晞的女性身份并無歧視,而是一視同仁,給予最大的期望,盡全力栽培。經過多次的發言歷練,郝曉晞逐漸成長,成為獨當一面的聯合政府工作人員。電影沒有關于郝曉晞家庭方面的情節,弱化了她作為女性的家庭身份,使其成為新女性的代表。韓朵朵和郝曉晞兩個形象的相互對照,體現了劇作者的良苦用心:對于女性議題,應一以貫之給予女性最大的選擇自由。女性可以選擇事業至上,也可以回歸家庭,其自由選擇的權利必須得到尊重。
除了女性議題,《流浪地球2》也為科幻迷留下討論的空間:圖恒宇和他的數字生命愿景。劇作者對于數字生命的態度是審慎的,正如影片中的疑問:數字生命是不是一種“電子寵物”?對此,馬兆持肯定態度,而圖恒宇則不然。圖恒宇對他的“電子女兒”(圖丫丫)有非常深的情感,但丫丫卻受限于硬件性能,只能擁有2分鐘的“壽命”。這顯然是一個科技倫理問題:被拷貝的數據化的人,意味著現實的人已經不在了,那么人還是人嗎?這個問題的提出是有意味的,也是科技倫理在中國越來越受到重視的體現,馬兆與圖恒宇的對立則表明了問題的開放性。
《流浪地球2》對于上述議題的探討無一不具有開放性:個體的自由選擇應當被尊重,科技發展帶來的倫理問題也需要全人類共同思考,共同應對。與好萊塢價值觀不同,中國堅持共同協商,在不斷和諧討論中尋求最大公約數,共同推動歷史進步。君子和而不同大抵如此。在科技不斷發展,沖擊人類原有倫理秩序的當下,思考人類的意義,調整自身的認知無疑極為重要。正如近期人工智能的流行,也越來越顯示科技時代人類自身的生存地位危機。
三、結語
毋庸置疑,《流浪地球2》作為大眾喜愛的科幻電影,全面闡述了中國話語。新時代的中國話語,是全球化的、站在全人類立場上的話語,其內在價值是中國人的在場意識、團結意識、獨立思考和貢獻智慧的自信意識,回應了新時代中國人民昂揚向上的期待,反映出新時代中國人民的新面貌。同時,電影的敘事框架也構建出中國特色:人類命運相連,只有互相尊重、平等相待、團結互助,才能克服人類整體的困難,走向光輝的未來。這種特有的宏大敘事,反叛了西方電影中的“西方中心主義”,彰顯了平等,也跳脫出西方傳統的性別敘事、科技災難敘事,展示了中國人的敘事智慧,開放式的結構也為觀眾留下討論空間。電影的現實意義無疑是巨大的,對于好萊塢電影拍攝技術,它可以全面借鑒吸收,而對于美式電影的思想內涵,則能夠辯證批判,真正做到了以先進技術講好中國故事。
參考文獻
[1] 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2] 武豹,吳學琴.論中國式現代化話語體系的建構[J].中國礦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1).
[3] 王一帆,陳娟.好萊塢災難電影觀念的現代轉型與敘事升級[J].傳媒,2024(19).
(特約編輯 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