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小說中的愛情書寫研究

[摘" 要] 路遙是我國著名的當代文學家，在當代文壇上創下了輝煌的成就。他的西北風格作品詮釋了當地人民的生活，蘊含著典型的地域風格。在他的作品中，愛情一直是一個重要的主題，主人公們圍繞著愛情演繹了一段段故事。然而，路遙的作品中，主人公的愛情往往是以悲劇結尾的，這其中有著復雜的因素。本文從路遙作品中的愛情悲劇出發，剖析其背后深刻的原因。

[關鍵詞] 愛情悲劇" 城鄉差距" 身份差異" 必然性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5）03-0029-04

一、引言

路遙是我國當代現實主義作家，其大多數作品展現我國西北地域的風土人情。同時，他結合個人經歷與時代背景，在他的一系列小說中，始終堅持書寫悲劇這一主題——命運悲劇、愛情悲劇、生活悲劇。在《平凡的世界》與《人生》這兩部作品中，愛情是作者描寫的重頭戲，主人公們的愛情充滿了人性的張力以及悲涼的美麗。本文結合作品文本，結合時代背景，從農村時代變遷折射出的傳統與現代道德的沖突歷史背景出發，從二人的社會身份、所處環境的差異以及作家的個人人生體驗以及從對社會的關注、理想追求等不同角度，對兩部作品中幾對主人公的愛情悲劇進行分析，解釋現象、分析原因，展現當時的社會現象。

二、路遙小說的悲劇式愛情模式

路遙筆下的西北地區，總有著許多不同的人生故事，其中人物的愛情故事構成了路遙作品的重要部分，如孫少平和田曉霞、孫少安與田潤葉等。然而，盡管他們有著共同的性格特征、興趣愛好以及人生追求，但他們身份懸殊，雖然是有情人，但終歸逃不過現實問題，最終成了一個個悲劇故事。[1]

1.令人絕望的身份鴻溝

在路遙的文學作品中，命運是貫穿所有情節的主導線索。面對種種艱難險阻，作品中的人物展現出了不屈不撓的精神，不曾向命運妥協，努力與現實進行抗爭，但是最終依然難敵社會現實的殘酷，人物的出身地位便是命運的一部分。無論是不滿于農村生活現狀向往到城市生活的高加林，還是努力學習、一心撲在學業上的孫少平，他們總是想要擺脫農民這一身份。然而，嚴酷的現實最終迫使他選擇退避，他們為愛情所付出的努力與奮斗似乎又回到了起點——不僅在物質生活上未能擺脫鄉村的桎梏，就連情感上也落得一場空。這對戀人因身份地位的顯著差異，面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例如，《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的哥哥孫少安是一個俊朗的青年——個頭挺拔，長相俊朗，年紀輕輕就頗有成就，作為一個男人頂起了整個家庭，照顧了一家老小的生活。這樣的青年在現在看來是非常優秀的，然而村子中的人卻不禁為他惋惜——他的家實在是太窮了。與孫少安青梅竹馬的田潤葉一直深深愛慕著孫少安，兩個人從小一起玩耍一起長大，內心早已埋下了愛情的種子。

田潤葉是村長家的女兒，自小家境優渥，在縣城上完學后就留在了當地的學校當老師，衣食無憂，同時有一個貨車司機的兒子瘋狂地追求她。外界是絕對不會允許孫少安這樣窮得連飯都吃不好的農村青年與她有愛情的。田潤葉情竇初開時，寫了一封情書送給孫少安，兩個人在田地里聊天，然而這一幕被田潤葉的父親看到了，直接上前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同時也熄滅了他們愛情的火花，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孫少安始終掙扎在貧困中。

除了外界的阻止外，巨大的身份差異也造成了兩人人生觀的不同。條件優渥的田潤葉每日除了教書外便沉浸在愛情的幻想中，想著自己的心上人，而孫少安雖年輕，但已經需要操心一家老小每天的生活，思索如何才能讓家人活下去。兩個人的差距由于思想上的不同而越來越大，甚至在田潤葉準備表白的時候，孫少安心中還是想著如何解救不爭氣的姐夫。身份的巨大差異意味著兩個人勢必越走越遠。最終，孫少安選擇了一個不需要花錢的媳婦，哪怕沒有愛情，只要能夠生活下去，有個家便夠了。可深愛他的田潤葉，則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田潤葉與孫少安是書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我們能夠直接看出身份的巨大鴻溝會對愛情產生怎樣的巨大影響，這也是路遙作品中造成無數愛情悲劇的一個普遍原因。

2.農村與城市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路遙，作為當代備受矚目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家，視現實生活中的不平等為常態，并堅信現實的本質是不可調和的。他通過作品表達出了自己對于社會現實的深深憂慮，在這個社會，愛情卻始終無法戰勝現實。通過作品中的一系列愛情悲劇，讀者可以深刻體會到，盡管社會制度層面已大體確立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原則，但城鄉之間的壁壘依舊根深蒂固，不同身份與地位的人們之間依然存在著難以消除的隔閡。根植在人們心中的舊思想也依舊牢固。

路遙的作品聚焦于20世紀70至80年代，當前我國正處于轉型階段，城鄉經濟和社會結構都出現變革，戶籍管理、計劃供應等都筑起難以逾越的障礙，成為身份區隔的障礙。戶口成為解決眾多問題的關鍵，限制了農村眾多杰出青年的夢想實現。就才能與素養而言，不少農村青年同樣出類拔萃，如孫少平與孫少安，他們絲毫不比城市中的學生遜色，甚至更為勤奮聰明。然而，由于出身與環境的局限，這些青年盡管奮力拼搏，卻往往難以擺脫身為農民子女的命運軌跡。

孫少平與田曉霞從相識相知發展到相愛，卻不幸遭遇洪水及救援事件，這段美好的情緣被殘酷扼殺，孫少平的愛情世界瞬間崩塌。田曉霞的愛為孫少平帶來了深層的心理慰藉，但兩人間家庭背景、身份地位的巨大鴻溝，使這段戀情飽受悲觀質疑。在此背景下，田曉霞的逝去似乎成為命中注定。作家以冷靜而富有詩意的筆觸，克制了個人的情感沖動，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悲劇，體現了作者對理想愛情遙不可及的深度表達，也表達了呈現差距產生的人際隔閡產生的強烈情感。“路遙的小說里，在強烈的時代氣息和歷史變革的激流中，在那些背負著沉重的生活并創造新生活的普通人身上，蘊含著沉郁的悲劇色調。”在歷史的變遷中，普通民眾很難在洪流中改變自己的命運，他們的愛情悲劇僅僅是生活中的一幕縮影。在城鄉接壤的復雜地帶中，他們也從不陷入迷茫，而是努力沖破那些難以察覺的界限，向城市進發。盡管城市和鄉村在某個點上交匯，但是二者就像獨立的橋梁，最終會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在城鄉差異和歷史變遷的背景下，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成為犧牲品。主人公的愛情悲劇，主要源于城鄉二次元結構的矛盾和社會轉型期間制度上的不完善。

3.城市與農村的痛苦結合

出生于黃土地上的農民，無論付出多少辛勞，都難以擺脫鄉村的束縛，相比之下，那些自小便在城市中降生的幸運兒則無需面對這樣的境遇。這兩者之間原本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然而，當有人試圖跨越城鄉之間那條難以逾越的界限時，往往以悲劇作為最終的結局。田潤葉盡管拼盡全力，與既定的命運抗爭到底，卻終究未能與孫少安結為連理。在孫少安組建家庭之后，田潤葉不得不接受這一殘酷的現實，最終選擇了與李向前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盡管他們在法律上成了夫妻，這段婚姻卻缺乏情感的維系。身為知識分子的田潤葉，對愛情抱有理想化的憧憬，而李向前只是一名普通的卡車司機，他的愛情觀與潤葉的期待相去甚遠。最終，他們被命運的枷鎖緊緊相連，彼此間只剩下無盡的傷害與痛苦。

在路遙的視角下，城市與農村之間那條寬廣的鴻溝在融合的過程中充滿了苦澀，這一過程需要農村如同一位慈愛的母親般，去拯救與修復已然破碎的城市。

三、路遙悲劇愛情模式誕生的原因

1.青澀初戀的苦澀結果

“少年的愛情歡喜沒有物質的牽絆，是兩顆心之間的相互碰撞，是一種純粹的、微茫的情感。”然而，這份情感的脆弱性也顯而易見，它容易在現實的風雨中破碎，隨時間流逝而逐漸淡去。孫少平和郝紅梅在高中時代因書籍結緣，他們之間逐漸產生好感，但是這份好感以苦澀的分離作為終點。郝紅梅出身地主家庭，在那個特殊時期同樣飽受貧困之苦，甚至更甚于少平。他們共享著簡陋的飲食，共同承受著自卑的重壓，郝紅梅雖衣衫襤褸，卻無損于她在少平心中的美好形象。但郝紅梅深知，兩個深陷貧困的人難以共筑未來，因此，他們之間的簡單情愫只能無奈終結[2]。

《人生》中的劉巧珍，將自己最燦爛的青春默默奉獻給了同村的高加林，而當高加林成為報社記者后，與黃亞萍相遇，經過長時間的共同生活，他們的感情日益緊密，最終他決定放棄劉巧珍，選擇了黃亞萍。青春期的愛情如同晨露般清新，雖然它簡單、甜蜜、清白，但是卻難以持久，常以苦澀或悲劇的結局收場。深究其根源，可以發現青春期的愛情朦朧主要源于初次相遇的互相吸引，這種情感忽略了現實生活中的多考量因素，更關注的是即時觸發愛情的因素。“不是他們愛得不真、不深，也不是他們太世俗，而是現實生活的邏輯性注定他們難以結合。”

2.夢幻愛情的虛無縹緲

“路遙的作品中，有一類人追求的是戀愛的雙方講求精神上相互給予與獲取，并在此過程中逐漸實現雙方各自的價值。”當戀愛雙方的心智達到成熟階段，他們不再將物質條件或社會地位視為首要考量，而是更加看重心靈的契合與深層次的溝通。然而，在文學作品中，這類追求心靈共鳴的戀人往往未能收獲圓滿的愛情結局，而是以悲劇收場。以《人生》故事中的高加林和劉巧珍為例，他們在求學的過程中便產生了相互間的吸引力，卻始終未能鼓起勇氣向對方袒露心聲。類似的情侶在路遙作品中還有幾對，他們無一例外是因為對理想愛情的憧憬而走到一起的，這是人的正常追求，本身沒有問題。然而現實并不是理想的，社會很殘酷，注定這樣出于理想、忽略現實的愛情是無法有一個好結果的[3]。

3.世俗愛情的殘缺不全

物質決定精神，存在決定意識，“愛可以趕走孤獨，讓人們享受生活的樂趣。”在物質條件相匹配的前提下，“路遙的作品中，有一類人會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結婚，因為他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生活中的相互支持，以及由于現實的無奈，而彼此同情照顧，這是一種更常見的不完整的世俗愛情。”孫少安在拒絕田潤葉后，通過一位自稱“沒有彩禮”的遠房親戚介紹，找到了秀蓮。秀蓮是一個典型的鄉村女孩，她體現了中國傳統女性的優良品質，如樸實、忠誠和能干。為了愛情，秀蓮正在尋找一個能給她自由、讓她依靠的人。她不在乎對方的家庭條件，覺得“只要有合心的，山南海北我都愿意去！”而少安也在尋找這樣一個女孩，她有能力，能忍受貧困，能照顧家庭，盡管兩個人沒有愛情，沒有靈魂交換，相較于潤葉，秀蓮更適合少安，于是少安與并無感情的秀蓮共同步入了平凡的日子。在秀蓮的鼎力支持下，少安創立了一間磚廠，并逐步引領全家擺脫了貧困，最終成了雙水村首屈一指的農民企業家。讀者曾滿心期待這對伴侶能夠迎來幸福美滿的新篇章，然而，秀蓮卻突遭肺癌的厄運，不久便離世。路遙以敏銳的眼光捕捉到了現實生活的真諦，他雖用一絲幸福的色彩為少安的愛情增添了些許光亮，但殘酷的現實終究難以回避，秀蓮的驟然離去，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揭示了這段感情的脆弱與不完整。

四、《人生》與《平凡的世界》中的愛情悲劇

1.《人生》中的愛情悲劇

在《人生》這部作品中，劉巧珍將自己青春燦爛的歲月默默傾注于同村的高加林身上。當高加林遭遇職場不公，被迫重返黃土地時，是巧珍那份純真而熱烈的愛如光芒般照亮了他的世界，使他得以暫時忘卻個人的苦難，重燃對這片土地的深情。然而，時間的流逝并未撫平高加林對外界的渴望，他離鄉的愿望依舊不時地在他的心中激起波瀾。高加林后來成了報社的一員，與巧珍相隔千里，他們的生活軌跡和話題開始疏遠，他們的關系主要通過回憶和偶爾的相聚維持。適逢其時，高加林遇到了與他的理想女性形象完美匹配的黃亞萍，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感情急劇升溫。最終，高加林選擇了黃亞萍，而放棄了劉巧珍。黃亞萍受過教育，有一個好家庭，有一份體面的工作。當兩人在一起時，他們討論詩歌和歌曲，討論國際形勢，想象更美好的未來。我們曾以為那是理智與現實的美妙交融，但路遙并未讓故事沿著我們預想的軌跡行進。高加林因其作品因采取了不當手段而遭人舉報，迫使他重返故土，繼續耕耘那片黃土地，這預示著他與黃亞萍的愛情將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黃亞萍是一個清醒且務實的女性，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浪漫”與“物質”并重的道路。然而，愛情涉及雙方，而高加林對愛情的純粹追求與黃亞萍相對復雜的愛情觀念形成了鮮明對比。“除了雙方的精神，她更關心雙方的現實可能性。回到農村后，高加林不再滿足黃亞萍對另一半的要求，職業和身份的差距停止了他們的愛情，高加林的理想愛情夢想最終破滅 。”

2.《平凡的世界》中的愛情悲劇

郝紅梅是孫少平心中的悲劇，顧養民是郝紅梅心中的悲劇。這種復雜的三角關系預示著小說中這兩種關系的最終結果。起初，孫少平對長相不錯、家庭環境相似的郝紅梅已經有了曖昧的感情，但當大家公開攻擊她是孫少平的“婆婆”時，她感到“焦慮、憤怒和惱怒”。郝紅梅的爺爺是地主，受家庭成分的影響，她從小就在擔驚受怕中長大，一家人都住在原來喂牲口的草棚里，靠父親一點微薄的工分來養活，所以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4]。她心里盤算著，為了改變家庭的命運，她必須找到一個好家庭。所以，當孫少平第一次接近她時，她感同身受地明白孫少平和自己相同的家庭境遇所帶來的自尊心的維護是多么艱難[5]。侯玉英攻擊，她害怕自己找不到一個“能爬得高、條件好的男人”，于是主動疏遠了孫少平。這時，一個她渴望的男人出現了，他就是顧養民。不過，顧養民家有名，有一定的社會地位，而郝紅梅家是地主。高中畢業后，郝紅梅回到家鄉務農，而顧養民上了大學，成為一名研究生。這使他們又產生了巨大的差距。顧養民的家人會接受郝紅梅嗎？答案是肯定不會。因此，由于家庭因素和城鄉差異，他們三人的關系戛然而止。

五、結語

“作為現實主義作家，路遙在他的愛情故事中也真實地反映了傳統農村道德與現代城市文明之間的矛盾。”他利用人物在“城鄉交匯處”的情感波折與內心掙扎，刻畫了一系列豐富多維的人物性格，深刻揭示了社會生活的復雜面貌，演繹了一場交織著傳統倫理與現代文明的愛情沖突。這場沖突的結果，是一連串令人唏噓的愛情悲劇。此類悲劇之美，不僅深深觸動了讀者，更引起了讀者的深思，給人一種震撼的美感。

參考文獻

[1] 陳澤順.路遙的生平與創作[J].延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1）.

[2] 高原.路遙作品中的性別意識——陜北的男性化和女性對男性的依附[J].唐都學刊，2007（5）.

[3] 閣惠玲.路遙的小說世界[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8．

[4] 郭嘉興.現實主義的悲劇——淺析《平凡的世界》中的創作情結[J].改革與開放，2010（18）.

[5] 賀智利.路遙小說中愛情描寫的文化心理透視[J].哈爾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3（9）.

（特約編輯 紀"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