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鄉村古戲臺產生于金元時期,歷經千余年的發展,在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過程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以中國鄉村傳統古戲臺為研究對象,以空間理論為研究視角,從物理空間、文化空間、社會空間三個維度出發對古戲臺的文化傳播功能進行了探究。鄉村古戲臺作為傳統鄉村社會中一種重要的媒介,蘊含著豐富的信息,為鄉村民眾提供了一個可供交往的社會空間,建構了鄉村民眾的集體記憶,凝聚了鄉村民眾的家國認同感。
【關鍵詞】鄉村;古戲臺;媒介;文化傳播
中國戲曲藝術起源于先秦,形成于唐代中后期,成熟于元,繁盛于明清,至今已有數千年的歷史。一般來說,中國戲曲演出方式主要分為:劇場演出、私人廳堂演出以及傳統村落的公共戲臺演出等三種形式。不難看出,無論從哪種演出方式來進行考量,戲曲舞臺都是中國戲曲藝術的一個重要載體,在傳遞中國傳統文化價值觀、凝聚普通民眾的家國認同感方面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筆者通過梳理文獻發現,過往的研究多是從建筑構造、藝術特征的角度對古戲臺進行分析,鮮有學者從傳播學的視角,從空間維度出發探究其在文化傳播方面發揮的作用。因此,本文試圖以中國鄉村傳統公共古戲臺為研究對象,以空間理論為理論基礎,從物理空間、文化空間、社會空間三個維度出發,在人、媒介與文化之間形成的框架內,探究古戲臺在中國傳統鄉村社會中所發揮的作用與影響。
作為戲曲藝術的重要載體,中國古戲臺的產生與發展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中國的古戲臺與中國古典戲曲藝術的產生發展密不可分。中國戲曲起源于祭祀神靈的巫歌巫舞,經過了漢、唐到宋、金、元時期才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戲曲藝術,因而若從狹義的角度來看,中國最古老戲臺的產生與發展也應在這一時期。中國的古戲臺又經歷了近千年的發展,分布在中國各地。改革開放以后,廣播、電視、手機等新興媒介獲得了長足發展,古戲臺在中國傳統村落中的影響力逐漸衰微。但不可否認的是,千百年來鄉村古戲臺的產生與發展為中國戲曲藝術的發展提供了一個物質載體,也為中國傳統鄉村的文化生活提供了一個物理、文化與社會空間,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與發展起到了一定的助推作用。
一、作為媒介:古戲臺的物理屬性
傳播學界對于媒介的認識主要分為兩種視角:一種從傳播的文本性出發,將語言、文字、圖像等傳播符號中蘊含的內容作為媒介研究的重點,這也是一種較為主流的研究取向;另一種則從傳播的物質性出發,將電話、廣播、電視、電腦、手機等傳播的載體作為研究的對象[1]。就一般意義而言,中國的古戲臺作為戲曲展演的物質載體而得以產生,因而,相較于作為傳播文本的戲曲藝術,古戲臺常常被認為是戲曲藝術的附庸,其研究價值也顯然容易被低估。
(一)作為媒介的鄉村古戲臺
電報產生之前,信息的傳遞多是與道路、交通捆綁在一起,而處于城市邊緣的傳統村落,因為交通的不便,且無可以機械復制的傳播手段,民眾之間難以進行快速的信息傳遞。村落獲得信息的渠道與內容則較為單一,是一個較為封閉的群落。因而,戲臺在村落中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其作為一個物質實體,不同于當下的大眾媒介,它以客觀實物的特性承載著以戲曲為主要內容的信息,向人們傳遞著某種觀念。在鄉村的祭祀活動或者其他儀式中,村落話語權的掌控者在特定時期將人們召集在一起,通過戲臺這一特殊媒介,來向村落中的受眾傳遞某種勸誡以及某種特定的觀念。因而,古戲臺在中國傳統鄉村中作為一個實在的物理空間為戲曲、祭祀以及其他儀式提供了一個展演的場所。在這個場所中,民眾之間的表達與交互成為一種可能,它建構并維系了一個有秩序、有意義、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鄉村民眾行為的文化世界[2]。作為媒介的古戲臺,在某種程度上建構了鄉村民眾的生活方式,其在鄉村社會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往往被人們所忽視。因而對古戲臺媒介身份的確認是從傳播學角度重新認識其在中國傳統鄉村文化傳播過程中發揮作用的一個重要途徑。
(二)鄉村古戲臺本身蘊含著豐富的信息
媒介環境學派著名學者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即信息,作為媒介的鄉村古戲臺本身蘊含著諸多豐富的信息。受到傳播文本性研究的影響,在既往的研究中,學者們多是繞開戲臺而較多關注戲曲藝術,亦或者以戲臺研究之名行戲曲研究之實,進而忽略掉了古戲臺這一媒介實體本身蘊含的訊息。就建筑本身而言,古戲臺具備一定的物質性,它是一種“集建筑、木雕、磚雕、彩繪、詩詞、書法乃至風水于一體的物象”[3]。戲臺中懸掛的匾額以及楹聯內容豐富、文字(書法)優美,內容多為光宗耀祖、歌功頌德以及勸誡世人等[4]。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建筑所處地域的風俗與民情,是該地區村民信仰的一種藝術化的顯現[5]。除此以外,不同時期、不同地域建造的戲臺在選材以及建筑風格方面存在明顯不同,這些不同,從橫向上來講,體現了我國各地的建筑及風俗習慣;從縱向上來說,體現了不同朝代的建筑風貌。因此,古戲臺本身是其在被建造時期建筑藝術、審美藝術的一種物質性的顯現。從某種層面來講,具備空間、資金、設備等物質條件的古戲臺,是一個可培植的實體和可實現交流的場所,不同時代的人面對蘊含豐富信息的古戲臺的過程,也是人與物一次次交流的過程,是物質本身在進行一種無聲的傳播。
二、建構與認同:古戲臺的文化功能
古戲臺在中國傳統鄉村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是戲曲展演的重要載體,也是鄉村社會中重要儀式的舉辦場所。除此之外,受傳播工具的限制,傳統鄉村的信息傳遞也多是利用人際關系網絡,將人們聚集在古戲臺周圍來進行傳達。凡此種種,古戲臺是鄉村社會信息傳遞活動的重要參與者,其對于傳遞中國傳統文化,建構集體記憶,凝聚民眾中華文化的認同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一)建構集體記憶
記憶是人類的本能,是每個人進行社會活動的前提。與之相對應,集體共享的記憶是每個群體得以凝聚的基本條件。所謂集體記憶,是指一個群體對于過去全部認知的總和,具體包含兩種形式:其一是文化實踐活動,其二是各種物質形式的存在[6]。在哈布瓦赫看來,任何集體都存在著一個所謂的集體記憶和記憶的社會框架,從而,個體才能將其思想置于這些框架內,并匯入到可以進行回憶的記憶之流中[7]。古戲臺對于閉塞的中國傳統鄉村而言,是人們獲取信息、娛樂、交往的一個重要場所。其在村落中的出現以及存在,基本與各種儀式綁定在了一起,但凡節日中的盛大儀式大多都有古戲臺的出現,因而其在村民的記憶中占據著重要地位。集體記憶是特定歷史時空的產物,它的形成是經過漫長時間、特定空間的檢驗和沉淀,由多種社會記錄形式建構及傳播,從而成為一個族群區隔于他者的思想資源和價值理念[8]。鄉村中的古戲臺常常與各種紀念儀式一起出現,民眾也常常處于其提供的文化空間之中,它與一直被講述的故事文本、承載著族群意義的象征符號時時綁定在一起,將內化于人們內心的時代特質以藝術的形式加以顯現,因而不斷地建構著人們關于自身所處地域與文化的集體記憶。
(二)凝聚中華文化的認同感
傳統的王朝國家渴求創造一個統一的權力機制,這個權力機制的核心不僅要求臣民在身體上受到統治者的控制,而且要在心理上完全效忠于統治者。但對于一個疆域遼闊的國家而言,傳統的鄉村社會是古代皇權難以直接抵達的偏遠之地,因而其需要建構一套共同的歷史經驗以及共享的文化符號來實現對國家大一統事業的掌控與維持。相較于媒介信息能夠快速到達的城市地區,鄉村社會一般地處偏遠,統治者維護統治的手段在這些地區難以直接發揮作用。這時,帶有濃厚說教意味、處處彰顯主流價值觀的戲曲在古戲臺進行的展演,則以一種娛樂的方式讓鄉村民眾在觀看演出時產生了某種共情,維系了民眾對鄉土社會的認同感。除此之外,帶有一定宣傳教化意味的鄉村各類祭祀活動、集會在古戲臺的舉辦,更是為維護鄉村秩序、凝聚社會認同發揮了一種認知共情的作用。兩種方式相互疊加,達到了一個完整的共情傳播的效果。因此,就這個層面而言,古戲臺的存在提供了一個輸出中國傳統文化與傳統價值觀的文化空間。鄉村一些重要儀式的展演離不開古戲臺,在這些儀式展演的過程中,受眾認識了一個共有的目標、信息、渴望和知識,在一遍又一遍的儀式展演中,民眾對這套共有的事物由了解到認識再到熟悉,進而達到了最終的認同。因此,鄉村古戲臺在凝聚民眾對中華傳統文化的認同感方面發揮了不容忽視的作用。
三、溝通與連接:古戲臺的社會屬性
古戲臺作為中國傳統鄉村中的一個重要存在,并不只是純粹的地理空間、文化空間,更多的是蘊含著復雜社會關系的社會空間。鄉村的主事人通過建造古戲臺,以戲曲展演或者舉行儀式的方式,將人們定期召集在戲臺周圍,為人們營造了一個社會交往的空間。這個空間包含人與人、人與傳統文化、人與神之間的交往。這種交往是一種潛移默化的信息傳遞,通過戲曲與儀式傳遞出某種特定的價值觀,進而讓人們對這個社會產生一種共同的認識,這種認識讓陌生者得以認同,讓認同者得以繼續維持。
(一)提供人與傳統社會溝通的平臺
傳統的鄉村古戲臺建造的目的多為戲曲演出以及滿足舉辦祭祀祖先、神靈的儀式需要。因而古戲臺一般位于村落的中心或者村頭的位置,戲臺前方一般都配備一個開闊的廣場,無論是在地域的選擇還是空間設置方面,都能夠滿足鄉村內部文化生活的需要。在傳統的鄉土社會,鄉村的一切宗教活動、社會活動、經濟活動、文化活動都依托于一個公共空間而開展。因此,鄉村戲臺的出現為鄉村的民眾提供了一個可以與祖先、神靈進行交往的社會空間[9],這個空間連接著過往與當下,給人們帶來心理慰藉的同時,也讓人產生某種敬畏,建構著人們的思想與行為,進而使人們服膺于“傳統”。戲臺的設立為人們提供了一個認識世界的渠道,戲曲在這里進行展演,儀式在這里舉辦,人們通過觀看演出、參與儀式,接受戲臺背后的權力掌控者傳遞的那種給定的價值觀,以一種另類的方式在一代又一代鄉村主事人所建構的世界里“在場”。總體而言,鄉村民眾在古戲臺中參與的各種儀式,是一種意義交換和精神互動,是一種當下的人們與傳統社會的互動與交往。
(二)提供人際交往的平臺
在古代中國,廣大的鄉村都位于城市的邊緣,溝壑縱橫、交通不便,這種惡劣的地理環境深深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也決定著人們的行為模式。在這種條件下,鄉村民眾的娛樂活動受到了嚴格的限制,但他們在這些方面依然存在著某種強烈的需求,需要一個可以提供交往與交流的社會空間。這時,在鄉村文化生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古戲臺,成為人們心中最理想的空間場地。在這片空間中,身處鄉村的人們可以進行一系列的娛神、娛人的活動。鄉村民眾在這些活動中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心理距離與物理距離,進行著馬林諾夫斯基口中所說的關于日常生活的“寒暄性交談”,因此,鄉村社會也得以變為熟人社會。總體而言,因為古戲臺的存在,處于傳統閉塞的鄉土社會中的人們因為鄉村儀式相聚在古戲臺所提供的社會空間之中,彼此之間產生了一定的社會連接,使相互共處的生活產生了可能。在各式各樣的儀式中,在共同的經歷中,人們開始自發地進行人際交流,這些交流使信息在這個有機的系統內循環,進而營造出了獨屬于這個群體的一片共通的意義空間。可以說,中國傳統鄉村古戲臺為村落中的人們提供了一個社會交往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中,古戲臺的社會空間屬性得以彰顯。
四、結語
古代中國的鄉村社會由于其在地緣上的邊緣性、血緣上的凝聚性,從本質上講處于一種“鄉土社會”的狀態。怎樣確保普通民眾在個人的價值觀念與社會認知層面與大的社會整體保持一致性,是古代當權者需要著重考慮的一個問題。禮治,是鄉土社會秩序得以維持的一個重要手段,而古戲臺則是禮治得以施行的一個重要媒介。它因戲曲的需要而產生,卻也在鄉村文化、社會生活中不斷出現,在各種儀式中將鄉村普通民眾與鄉村主事人、傳統社會的運行規則相連接。他們共同打造了一片獨屬于這個群體的意義空間,這個空間是物理意義上的、是文化意義上的,更是社會意義上的。它在觀念的傳達上具有明顯的側重、強調和偏向,向身處該空間的受眾展開在特定空間才可視和可理解的意義,讓受眾在這些被建構的意義中凝聚對于傳統家國的集體記憶,讓受眾在各種交往活動中提升對于傳統家國的認同感。總體而言,鄉村古戲臺以一種媒介的身份參與其中,其使用者在這些空間中的意義生產和消費則使鄉土社會這個更大的空間得以不斷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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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底云飛,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生(武漢 430074),河北大學跨文化傳播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保定 071000);楊志平,西北民族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蘭州 730030)。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