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為深入探討同源民族間的服飾文化交融,文章從族源和祖源入手,通過文獻梳理、田野調查及案例分析、比較等方法,剖析了畬瑤服飾的形制特征、色彩觀念及裝飾細節。研究發現:畬、瑤兩族雖在地理分布上存在間隔,但由于共同的祖先意識和祖源傳說,其服飾形制、色彩及細節上表現出同一性和相似性。祖源神話再現于畬瑤民眾的服飾中,既是祖源意象的轉譯與表達,也是族群歷史記憶的延續和文化認同的表征。
關鍵詞:畬族;瑤族;服飾;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414X(2025)01-0003-06
0 引言
神話傳說普遍存在于各民族的起源傳說中,在民族傳統服飾的敘事表達中也常見以此為母題的形式再現,畬族和瑤族的祖源神話有一定的重合部分,主要來源于盤瓠王(又稱忠勇王、盤王)和三公主的傳說。據古籍記載, “盤瓠”是一只五彩斑斕的龍犬,因戰爭中退敵有功,被封為忠勇王并迎娶公主為妻,后繁衍后代成為畬族和瑤族的祖先。這一祖源神話下,畬族和瑤族的服飾中都具有對這一神話故事的顯性或隱性的表達,并將其作為族群起源的象征與始祖符號,兩族在民族語言、文化習俗、宗教儀式和審美意趣等方面都存在許多共通之處。
畬族和瑤族的服飾因共同的祖先崇拜,表現出一定的同一性特征。通過對已有文獻的梳理可以發現,當代對于畬族和瑤族單一民族服飾的研究成果已然非常豐富。一部分研究者以服飾的結構、色彩和圖案等為研究對象,對服飾的成因及流變軌跡進行分析并凝練出其中的文化內涵。其中,方澤明根據畬族不同地區的攔腰表現的不同形式,對其進行分類研究,并總結出影響攔腰樣式的因素 [1] ;徐雯琦等將貴州畬族服飾總結為三種典型樣式,根據服飾表征探索族群認同映射下的民族服飾變遷 [2] 。另有學者何增炎將閩東畬族和貴州畬族服飾進行比較研究,探尋兩者的特征及其文化的同源性 [3] 。但目前將畬、瑤兩個不同民族的服飾置于同源祖先神話母題語境下的研究尚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從畬瑤民族生活中體現出的文化認同表達入手來研究服飾中的祖源神話母題敘事,在主流的具體服飾對象研究之外,提供了一個從跨族群文化認同視角來解讀畬瑤服飾的可能性,為民族服飾文化認同研究提供一種新的視野。
1 和而不同 — —畬瑤兩族的祖源神話信仰與文化符號
拉法格在《宗教與資本》中指出: “神話是保存關于過去的回憶的寶庫。”[4] 忠勇王和三公主的祖源神話不同于一般的傳說和寓言故事,而是凝聚了畬族和瑤族共同的歷史記憶。這一神話記載作為非常重要的文字史料,蘊含了有關畬瑤等民族的起源、歷史演變及生產生活的族群集體記憶,并通過口耳相傳、紀念儀式等形式存續下來,對于維系民族內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具有重要的作用。在各區域的具體傳播過程中,神話也被不斷加入在地性元素中,衍生出不同的版本, “雖然演繹形式存在一定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但其核心母題是相對一致的”[5] 。在神話故事母題中,高辛帝為表彰忠勇王的戰功,許配三公主為妻,后兩人生下子女共十二人,六男六女,子孫后代繁衍不息。至今,其神話內容依然為畬瑤民族世代傳頌,并通過不同途徑、不同載體反復述說,不斷加深和明確,這體現在畬瑤民間生活的方方面面。
首先,從畬瑤民間文學作品看,畬族的長篇敘事詩歌《高皇歌》記錄了畬族的民族起源、宗教信仰、遷徙路線和族群關系等 [6] ,其中包括以忠勇王盤瓠為核心的神話傳說。而同一母題的瑤族史詩《盤王歌》也以隱喻的形式書寫了瑤族起源、發展及變遷史,其中不乏對瑤族英雄的描寫,例如《盤王出世》和《盤王起計》中就歌頌了盤王的偉大功績。
其次,從兩族的始祖祭祀儀式看,畬族每年的三月三祭祖儀式上都會十分虔誠地請出“祖圖”和“祖杖”并展示出“族譜”供祀,在畬民看來,這些都是認祖歸宗的重要物件。同樣,瑤族一年一度的盤王節祭祀活動也處處體現著對始祖盤王的敬仰,祭壇上供奉盤王神像,人們穿著瑤族服飾對神像低頭默禱,表示悼念。除此之外, “盤王歌”和“長鼓舞”也體現了瑤民對盤王歷史功績的稱頌與緬懷。
最后,從圖像資料看,畬族的“祖圖”以連環畫的形式生動逼真地繪述了始祖忠勇王的形象、身世及其創造的豐功偉業。而瑤族除了每年的盤王節舉行祭祀瑤族先祖的典禮,還把盤王的形象刻于當地巖畫中,根據廣西左江流域花山巖畫呈現的祭祀圖騰的圖像,有學者認為此圖像是以“犬”為圖騰的瑤族先民部族祭祀舞蹈儀式場面的真實再現 [7] 。
祖源神話無論以何種敘事載體再現于畬瑤民眾的生活中,其主人公均扮演著大智大勇的民族英雄角色并被推崇為民族始祖,甚至后代將這一信仰貫穿于他們的族譜、習俗、服飾、舞蹈及宗教儀式中,這不僅是族民對先祖認同的反映,也是原始氏族圖騰崇拜的象征。
2 畬瑤服飾中的祖源神話母題解讀
2.1 服飾形制上的摹寫性
畬瑤服飾形制中透露著大量對于祖先形象的摹寫,如畬族的頭冠、綁腿,瑤族人稱的“狗尾衫”“犬尾飾”等,均源于對這一信仰遺俗。且在畬族和瑤族民間,多數有纏頭戴帽習俗的族民認為自己的著裝與神話母題中的“盤瓠變身”有關,因盤瓠要在蒸籠中蒸上七天七夜才能變人身,結果第六天三公主揭蓋觀看,發現籠中龍犬的頭上、腋下和腳上的毛沒有褪掉,只好用布把頭和腳裹纏起來,所以,他們認定自己所戴的頭巾與綁腿和這一故事情節存在某種關聯。甚至畬族婦女的鳳凰裝,也來自男女始祖成親時三公主所戴的龍頭鳳冠。可見,祖源神話信仰已經成為畬族和瑤族文化的縮影,盡管兩族演繹的方式不盡相同,但這一母題在他們傳統服飾中的體現是有跡可循的。
《皇清職貢圖》圖文并茂地描繪了清代畬族的相貌、服飾、生活習俗 [8] ,其中曾有過相關描述: “婦女以藍布裹發,或戴冠為狗耳,制衣前短后長,有制裁皆尾形的古風。”[9] 20世紀40年代凌純聲先生在《畬民圖騰文化研究》中提到: “此冠象征狗形,故必須有狗頭、狗身、狗尾三個主要部分。”[10] 現代的景寧式花邊衫也多為“尾形上衣”,與古籍中畬民“裁剪皆有尾形”的記載不謀而合 [11] 。然而,隨著畬漢互動日益頻繁,受漢族龍鳳圖騰崇拜觀念的影響,盤瓠形象逐漸融入了龍的元素,“狗頭冠”也因形似鳳鳥演變為“鳳凰冠”。整體看來,畬民在服飾上有意識地隱匿了“犬”形特征,這一方面既是畬族對漢族主流文化認同與吸收的結果,另一方面,盤瓠神話本身的故事結構沒有改變,對于畬族來說仍是其記述歷史的創世傳說,鳳凰崇拜是祖先崇拜的特殊表現形式。
相較于畬族服飾,瑤族服飾更傾向對尾形特征的摹寫,根據《搜神記》和《后漢書·南蠻西夷列傳》等史書記載,盤瓠后裔“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12] ,此服飾形制在部分支系瑤族所穿的“狗尾衫”中得到印證,其主要特點在于前襟較長,穿著時兩襟在胸前交叉,系結于腰后使其自然下垂,瑤族女性常在前襟尾端或繡花,或綴流蘇(圖1)。除“狗尾衫”之外,龍勝紅瑤的婦女還有另一種象征狗尾的裝飾,即紅瑤人稱的“犬尾飾”(圖2),一種女性服飾上的腰帶,因紅瑤女性服飾在制作的時候都沒有紐扣,所以她們都會在腰間系腰帶,一方面起到束緊裙腰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可作為裝飾功能,腰后纏一個大小合適的花結,尾端花須綴有層次的五彩流蘇垂擺,瑤語也稱其為“東把”。走路時,裙尾和腰帶花須隨著身體自由擺動,其形似“尾”,以此表達對盤王先祖的緬懷與悼念。
2.2“五色”觀念上的相似性
對外,畬族和瑤族長期與其他周邊民族聚居生活,服飾文化也遭受不同程度的涵化和糅合;對內,民族內部也因不同地區、不同支系而產生經濟狀況、生存環境、民俗信仰以及審美觀念等的差異。但他們歷史上都“好五色衣服”, “五色”對于他們來說是區分“我族”與“他族”的一個重要標識。
關于盤王后裔“好五色衣服”“衣著斑斕”的相關記載不絕于書,除《后漢書》中記載“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13] 外,還有大量敘事文體直接描繪“其毛五彩”,如《高皇歌》中的“身上花斑百廿點,五色花斑盡成行”及“五色花斑花微微”的形象等 [14] 。這些關于色彩的描述異于漢文化中“五色”體系的具象,畬族和瑤族的“五色”大多只是模糊化的表達,有研究認為: “具有‘五色’基底的詞匯,對盤瓠形象的修飾或許僅能視作服飾色彩得以呈現的一種象征或模仿。”[15] 畬族和瑤族先民以此作為服飾的主要色彩參照來源以表達對民族先祖的紀念。但畬族服飾的色彩由于受染色材料和工藝的限制,色彩運用為畬族人長期崇尚的黑色和藍色,制作服裝時以黑、藍為主調, 彰顯出莊嚴樸實 [16] 。整身以黑底紅飾或藍底紅飾為主要基調,裝飾部位的黃色、綠色和白色常作為搭配色夾雜其中,且裝飾色主要表現于上衣頸側至腋下的前襟花邊處,即畬族人稱的“服斗”。不同地區的服斗造型雖有所差異,但均會在服斗上布滿五色刺繡花紋裝飾,表現多彩濃艷的配色效果。畬族認為“五色”的象征意義與大自然有密切聯系,是對鳳凰崇拜的色彩寫照 [17] 。除“服斗”之外,女裝上的攔腰也表現出“五色”觀念體系,突出畬族的審美意識。總體而言,畬族的服飾色彩喜好可用畬家歌謠“青衫五色紅艷艷”來概括。盡管在色彩的運用和配比上會因不同地區有所差異,但由“五色”基底也可見一斑,畬族一直保留“好五色衣服”的傳統服飾習俗(圖3)。
相較于畬族對“五色”的直白敘述,瑤族歷史典籍中的描繪則顯得更加含蓄。如《隋書·地理志》中寫道,瑤人“承盤瓠之后,故服章多用斑布為飾……”。更有宋人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記: “瑤,本盤瓠之后,椎髻跣足,衣斑斕布褐。”[18]“五彩斑斕”的色彩觀念歷來都是瑤族自我認同的符號之一,盡管各地區、各支系的具體服飾色彩存在差異,但是在“五色”的運用上又能達到和而不同,這也是瑤族服飾背后盤瓠意象認知的生命力所在。瑤族對于五色的推崇,一方面源于五色象征著盤瓠身上的五彩絨毛,作為瑤族的傳統顏色世代沿用,無論是瑤族人民制作的各種蠟染、挑花還是刺繡工藝品和服飾等,均會用到黑、白、紅、黃、綠五種顏色,如花瑤女性服飾五彩斑斕的色彩,就連頭上所戴斗笠狀的圓盤飾物也是由五色線編織而成,再搭配狗耳狀五色瓔珞。另一方面,對于瑤民來說,五色與漢族所信仰的“正色”也存在相通之處(圖3)。
2.3 裝飾細節上的差異性
“服飾及其圖紋也是無文字民族中非常重要的文本,它們具有不同于文字文本的文化語境和表達方式,可以和古籍、口述史等形成互文、互補、互證的關系,是主流史之外不可忽視的一種歷史敘事”[19] 。畬瑤除了在服飾的形制和色彩上來表達對始祖的敬仰,也以圖紋的形式記述著民族的歷史,這種敘事經族群世代累積而成,具有豐富的故事性內涵。
畬族服飾上圖案紋飾多表現于禮服或盛裝中,是畬族人民情感寄托的物化表現。盡管畬族在不斷遷徙和吸收異質文化的過程中,融入了異族文化因子,但服飾依然保持其相對獨立性。從服飾圖案的解讀中能發現畬族對祖源神話的崇信習俗從未改變,作為民族的核心圖騰,常以祖先狩獵、戰爭和日常生活等題材或織或繡于畬族服飾上, “犬牙紋”便是自這種崇拜演化而來,以抽象幾何的形式出現在女裝的領面和衣襟上,既能起到震懾驅邪的作用又有賜予人力量的作用,同時又具備裝飾和加固的功能(圖4)。在外族人看來這也許就是普通的幾何紋樣,但對于畬族人民來說,這些圖騰式紋樣蘊含了特殊的敘事內容和情感,他們將無形的歷史轉化為可視化的圖案,準確傳達出畬民對于祖先的崇拜和敬仰之情,也凸顯了他們圖案設計的智慧和創造力。
這種“母題”現象表征在瑤族服飾圖案中的體現則顯得更加直觀,瑤族服飾多用刺繡紋樣來體現祖先信仰。日常生活中,信奉盤王的支系族群服飾上,通常裝飾有一塊方形圖紋,即“盤王印”(圖5),一般出現在男女服飾的胸前、后背、頭巾或頭帕上。傳說歷史上瑤族先民在遷徙途中,因人員混雜不易辨認,便在族民的背上蓋一個印章作為記號,時間一長,汗水把背上的印紋留在衣服上就變成一種標記和裝飾,一直沿用至今 [20] 。
盤王印圖案從整體看是由多個單獨紋樣集體構成的組合紋樣,大致由龍犬形紋、界形紋和獸蹄印形紋組成,色彩與古籍中記載的五彩斑斕衣相吻合。根據圖像資料分析,主要配色有紅、黃、白、綠、黑五種色系,其中黑色為底布顏色,紅色被視為吉祥的顏色,占比面積最大。瑤族人除了每年有祭祀盤王的活動 — —盤王節,也刻意把流傳的歷史故事通過服飾刺繡圖案使族人認同和銘記那段歷史,許多盛裝均有盤王印,有的盤王印圖案裝飾在背部正中,女裝盛裝有時也用織繡的方式繡在頭飾上。但此圖案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根據瑤民自身的理解加以改造,如將其抽象化,加入八角花紋、萬字形紋、魚骨形紋等多種紋樣組合而成,依然體現盤王崇拜,更彰顯了瑤人的整體意識。與“盤王印”有著同樣敘事性內涵的白褲瑤“五指血印”也記錄著始祖的英雄故事(圖5),因盤王在與土司戰爭中受傷流血,當瑤王雙手扶膝時留下血指印跡,白褲瑤族民便在男子白褲上繡“五指血印”以讓后人銘記瑤王的驍勇善戰。這些圖案從表面看也許只是抽象的幾何裝飾,而對于瑤族人來說,其中夾雜的歷史敘事性,是族群記憶的另類書寫,也是瑤族的“無字史書”。
3 畬瑤服飾中蘊含的族群記憶與認同
服飾是民族文化的一種物化象征符號,無論是“狗頭冠”,還是“狗尾衫”“犬尾飾”等,實則都是族民通過將自己的身體局部扮成他們想象中始祖的外形來使自身得到庇佑,或是通過身體裝飾來標明身份和強化認同。這一祖源神話形象作為畬瑤兩族共享的文化符號,包涵著重要的文化意蘊 — —它是歷史記憶的延續和族群認同的標志,同時也是文化融合的象征。
3.1 歷史記憶的延續
在民族發展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都有其自身獨特的族群起源、民族英雄等相關的神話,而神話記憶是族群集體經驗世界的最直接體現。盤瓠神話所記載的盤王出世、族群遷徙等對畬瑤民族的生存繁衍有著深刻的記憶,故畬瑤族民將“盤瓠”作為核心圖騰貫穿于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并通過各種方式延續著族群的歷史記憶,時刻提醒著族民不要忘記自己從何而來,最終達到強化集體記憶和族群認同的目的。
畬瑤自古以來不斷輾轉遷徙,直到明清以后,才過上定居生活,其中許多攜帶著濃郁的歷史信息如族源、遷徙和戰爭等內容被族民隱喻的表現在服飾上,例如畬族服飾上的男女人物圖案被釋為男女始祖成親時的形象,并被畬族婦女賦予和諧的寓意。而紅瑤花衣中的八字形和波浪紋組成的圖案,也被認為象征著祖先漂洋過海劃船的船槳和走過艱難曲折的路,南丹白褲瑤男子白褲上的“五指血印”同樣蘊含著族群曾經抗敵艱難的回憶, “盤王印”圖案則記錄著祖先與其他民族爭奪資源的光輝戰斗史。他們均以圖紋這種非語言的符號傳達著族群的生活記錄和歷史,并通過族民的日常穿著行為不斷加以強化,最終內化成族群內部“集體無意識”的記憶。
3.2 族群認同的標志
畬族和瑤族的分布格局幾乎都呈“大雜居、小聚居”的狀態,族群邊界日益模糊化,因此服飾作為一種文化符號,不僅是區別“自我”與“他者”的標識,更是族群認同的重要表征。由于不同民族不同支系所處環境、經濟和人文方面的差異,造成服飾文化的差別,但始于共同的祖先崇拜和圖騰信仰,使得族群在與“他族”交際之間的邊界逐漸明晰,認同感也在這個過程中不斷被強化。
在龍勝瑤族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 “盤瑤紀頭,紅瑤紀尾。”相傳很久以前,盤瑤祖先在危難時刻用三腳架挽救族內婦女和孩子們的性命,因此后代仿照三腳架的樣子制作了三角帽,并賦予其逢兇化吉的寓意,便有了“盤瑤紀頭”來表達對民族先祖的認同。在瑤族人民的集體記憶中,盤王當年立下戰功,皇帝的三公主便與盤王婚配生養出“盤瑤”子孫后代。后來盤王身亡,三公主只得改嫁,又生下了“紅瑤”子孫。所以,紅瑤與盤瑤是同母異父的兄弟關系,為了紀念共同的祖先,盤瑤模仿其頭部,紅瑤模仿其尾部,這也印證了史籍中“椎髻卉服”和“裁制皆有尾形”的記載。由此,這一服飾形制成為區分盤瑤和紅瑤族群邊界以及維持其族群認同的重要標志。而盤王的首尾特征同樣能在畬族服飾中找到共性,畬族女子頭上普遍戴有冠狀頭飾,舊時被稱為“狗頭冠”,現稱“鳳凰冠”,與瑤族的“犬尾飾”相對應,畬族有攔腰上后腰帶尾端的流蘇綴結,這也是在各地畬族都普遍流行的一種服飾配件。由此可見,不論是畬族還是瑤族,在服飾整體造型上都表現出與祖先特征相符的頭冠和尾飾。
3.3 文化融合的象征
雖然畬族和瑤族服飾至今仍然保留著許多傳統服飾樣貌特征,但在民族大融合的背景下,由于對外來文化的認同與涵化,服飾在材質、細節及工藝等各方面都變得更加簡潔和現代化,多數刺繡挑花等裝飾逐步簡化或取消,就連瑤族用來象征始祖信仰的“犬尾飾”花腰帶如今也能在市場上購買到成品或半成品,而后再自行加上圖案或符號,這無不體現出周邊文化對他們的服飾及生活方式產生的影響。
這一涵化現象在畬族社會中顯得更加常見,畬族自明清以后散居在東南山區,長期與漢族雜居生活,包括服飾文化在內的社會生活各方面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受漢文化崇鳳貶犬的影響,畬族的盤瓠崇拜逐漸轉向鳳凰崇拜,根據畬族民間流傳的說法,鳳凰裝為當年高辛帝所賜三公主的裝扮,以祝福她像鳳凰一樣美麗,此后畬族女子出嫁時都以鳳凰裝為嫁衣,世代相傳。這不僅是畬族在與“他族”交往過程中濡化的結果,也是植根于族人心底的祖先認同轉譯。
4 結語
祖源神話無論是作為一種傳說故事還是客觀事實,其在產生和傳承的過程中都并非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斷融入新的寓意,共有的祖源神話母題作為畬瑤共有的文化基因,通過畬瑤民族服飾這一載體進行物質性表達。服飾會隨著不同的時空和人群呈現出差異性,而從一個民族集體的信仰和觀念出發,往往又能窺探出其統一性,畬瑤服飾之所以表現出諸多共性,根本原因在于兩個民族有著共同的祖源認同。本文通過兩族的史料記載及服飾體現出來的祖源神話母題表征比較,探討了祖源形象在兩族服飾中傳達的文化意蘊,為祖源神話在當代服飾中的轉化和創新提供一些新的思考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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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y and Identity: Interpretation ofAncestral Mythological Motifs in the Dress Languageof the She and Yao Peoples
CHEN Jingyu
a,b , LI Ying a
(a. College of Fashion; b. Zhejiang Silk and Fashion Culture Research Center,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18, China)
Abstract: In order to deeply explore the cultural intermingling of costumes among ethnic groups of the same origin, this paper analyzes themorphological features, colour concepts and decorative details of the costumes of the She and Yao ethnic groups, starting from their ethnicand ancestral origins, and through the methods of literature combing, field investigation and case analysis and comparison. It is found that al-though the She and Yao ethnic groups are separated in Although there is a gap in their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the She and Yao show ho-mogeneity and similarity in the form, colour and details of their costumes due to their common sense of ancestry and ancestral origin myths.The study shows that the reproduction of ancestral origin myths in the costumes of the She and Yao people is not only the translation and ex-pression of ancestral origin imagery, but also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historical memory of the ethnic groups and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ircultural identity.
Key words: She ethnic group; Yao ethnic group; clothing; cultural identity(責任編輯:李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