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暉音樂教育思想探微

［摘 要］ 黎錦暉先生是一位跨時代的藝術家，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教育思想的產生，與其人生經歷緊密相連。筆者通過對黎錦暉的藝術生平以及兒童歌舞劇《小小畫家》的創(chuàng)作背景、音樂特征的分析，剖析黎錦暉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藝術構思活動中，如何將情感同想象的思維空間相融合，進行藝術形象的塑造。同時，本文對黎錦暉的音樂教育理念，即平民教育、素質教育和因材施教進行了梳理，并在兒童歌舞劇《小小畫家》中進行對照，旨在例證其教育思想對中國近現代音樂教育產生的積極影響。

［關鍵詞］ 黎錦暉；音樂教育；兒童歌舞劇

［中圖分類號］ J723.3"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5）03-0062-03

一、黎錦暉與《小小畫家》

（一）黎錦暉藝術生平

黎錦暉音樂思想的形成與他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關，他先后經歷了晚清、民國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時期，時代環(huán)境鑄就了他卓越的藝術成就。1891年，黎錦暉出生在湖南湘潭的一個書香世家，1893年，進入家塾接受教育啟蒙。“洋務運動”后新式學堂出現，黎錦暉考入了新式學堂——昭潭高等小學堂，次年，步入“湘潭縣初級中學”，在此學習了西方音樂理論知識，并演唱用日本曲調填詞的歌曲。1910年，黎錦暉考入國立湖南優(yōu)級師范學堂，其間廣泛接觸了各種音樂。晚清社會動蕩，黎錦暉經歷了清末學制建立前后藝術教育的不斷變革，也經歷了從私人學校到公立學校學習的變遷，這對黎錦暉藝術教育思想的形成產生了影響。

民國時期，教育部頒布多項教育規(guī)章制度，藝術教育備受重視，成為中小學的必修課，唱歌被列入中小學必修科目。黎錦暉畢業(yè)后便投身藝術教育工作。民國初年，黎錦暉在長沙的多所學校兼職樂歌教員，并開始對音樂教學改革進行探索，如用長沙語音教學，將歌曲分為“修身、愛國、益智、暢懷”四類，并按年級編訂教材，在廣泛采用日本曲調填詞的社會環(huán)境中，嘗試著使用中國傳統(tǒng)曲調填詞等。這一系列教學舉措取得了良好的成果，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中國傳統(tǒng)民族音樂的繼承和發(fā)展。

1920年的中秋，黎錦暉建立了“明月音樂會”，提出高舉“平民音樂教育”的思想旗幟，自此，這一理想貫穿了他的藝術生涯。在之后的各個階段為了適應環(huán)境，明月社使用了“語專附小歌舞部”“中華歌舞專修學校”“中華歌舞團”“明月歌舞團”“聯華歌舞班”“明月歌舞劇社”“明月歌劇社”等七種稱謂，雖然稱謂不同，但是內外實質始終如一。［1］

1921年，黎錦暉被上海“國語專修學校”聘為教務主任兼教員。其間，黎錦暉的音樂教育理想在實踐中得到進一步的豐富與發(fā)展，他把“國語”教學與音樂結合，利用樂律表現漢語中的音節(jié)輕重及四聲升降，利用白話歌曲輔助“國語”教學［2］。為了更好地宣傳“國語”和推廣注音字母，黎錦暉組織宣傳隊到各地宣傳，宣傳時使用“國語”音調演唱白話文歌曲以及表演“琴語”，取得了良好的宣傳效果。1923年至1925年，黎錦暉被教育部聘為“小學課程標準起草委員會”委員，先后提出了一些對中小學藝術教育的改進措施，對小學課程進行了規(guī)范概述，制定了學生從初級到高級階段對音樂所需要掌握的標準和程度，還為教師制定了教學方法，這些內容對彼時的藝術教育起到了推動作用。

1927年，黎錦暉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中華歌舞專門學校”，并擔任校長，學校以培養(yǎng)實用型音樂人才為目標，教材為其自編自創(chuàng)的兒童歌舞，在教學方法方面注重啟發(fā)式教學、因材施教。學校創(chuàng)辦不到一年，經歷了國民革命的失敗，在政治與經濟的雙重壓力下被迫停辦。不久，黎錦暉又成立了“中華歌舞團”，并與唱片公司簽約錄制唱片，唱片的銷路極好。出于多方面的考量，黎錦暉帶領歌舞團前往南洋，開啟了近九個月的巡演，在表演中國歌舞的同時堅持宣傳“國語”和國民革命，所演出的節(jié)目受到愛國華僑的熱烈追捧。1928年底，“中華歌舞團”因內部問題在南洋解散，而黎錦暉則因政治威脅和經濟問題被迫滯留新加坡一年。回國后，黎錦暉先后編寫《幼稚園音樂課本》《大眾音樂課本》《初級音樂教材》等音樂教材，繼續(xù)堅持藝術教育的工作，為我國藝術教育的普及工作作出了諸多貢獻。

（二）《小小畫家》創(chuàng)作背景

兒童歌舞劇以歌唱和舞蹈作為主要表現手段，具有輕松、活潑的特點，以服務兒童為主，符合兒童的心理喜好和審美情趣，有助于啟發(fā)兒童的想象力，塑造兒童正確的價值觀。20世紀上半葉，在新文化運動的推動下，歌舞劇進入中國，此時中國的兒童音樂創(chuàng)作較為匱乏。黎錦暉在音樂教育和推廣“國語”的工作中，發(fā)現唱歌能輔助“國語”學習；又因“上海實驗劇社”遷入語專，方便劇社贊助新興兒童歌舞劇，其成員大多精通英語，翻譯過多部外文戲劇的理論著作和劇本，接觸到大量戲劇的知識，所以為黎錦暉推進兒童歌舞劇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利基礎。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按照先構思劇情，分段寫出歌詞大意，再選用曲調，然后按腔填配歌詞的創(chuàng)作方式，使音樂和語言達到了平衡并重的關系。

黎錦暉早期兒童歌舞劇的創(chuàng)作目的以藝術教育為主。1922年之后，他的主要工作重心逐步轉向初級教育改革和“國語”宣傳，但業(yè)余音樂活動一直貫穿其中，并滲入進他所涉及的領域。《小小畫家》是黎錦暉于1926年創(chuàng)作的一部兒童歌舞劇，此時的中國社會仍為封建勢力所盤踞，陳舊的教育制度仍舊存在。黎錦暉對這種社會現象深有所感，在觀看了由俄羅斯劇團演出的一部諷刺“封建家庭教育，抑制少年個性”的鬧劇后，創(chuàng)作了《小小畫家》來進行“旁敲側擊”，成功避免了與封建保守勢力的正面沖突［3］。這部兒童歌舞劇批判了封建禮教遏制孩子個性發(fā)展的現象，倡導個性解放、因材施教的育才觀念。

本劇的人物設定主要有小畫家以及他的母親、女友、三位鄰友、三位教師。劇情講述了小畫家的母親望子成龍，聘請教師教授小畫家不感興趣的古文，事情在不斷地糾葛中發(fā)展，最終大家看到小畫家的繪畫天賦，決定因材施教的故事。

二、《小小畫家》音樂特征分析

（一）結構分析

《小小畫家》以“中西融合”為理念，采用了將西方歌舞劇體裁與中國傳統(tǒng)民族調式相結合的創(chuàng)作模式。整部作品分為兒嬉、母誡、師訓、鬧學、因材施教五場，由前奏曲、九個唱段、兩個間奏曲、尾聲聯合組成。除前奏曲引用了傳統(tǒng)吹打形式的樂調語句進行改編外，其余部分的旋律和歌詞均是由黎錦暉全新創(chuàng)作的。單個唱段中多情緒的轉變，僅改變歌詞，旋律節(jié)奏調性均不做變化。這一部分筆者試圖從音樂學的角度出發(fā)，利用音樂技術理論和音樂學的方法，對《小小畫家》的音樂本體進行分析。

前奏曲部分運用了傳統(tǒng)的吹打形式曲調渲染氛圍，活潑輕快的曲調描繪出小畫家調皮活潑的性格特征；A徵調式暗淡的色彩又反映了小畫家抑郁、沉悶的學習生活；隨后連續(xù)的八分音符，也使歡快的喜劇主題再次得到體現。

第一場“兒嬉”，本場是小畫家和朋友一起做游戲扮演動物，音樂節(jié)奏疏密有致，音調節(jié)奏也相對平穩(wěn)，詞曲生動形象，體現了孩童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性格。這部分中還使用了下四度模仿，體現了黎錦暉洋為中用的調式轉換與模仿手法。

第二場“母誡”，這一場母親把游戲中的小畫家?guī)Щ丶抑校π‘嫾疫M行訓誡，演唱形式為母子對唱的分節(jié)歌。演唱音域在一個八度之內，旋律平穩(wěn)起伏小，節(jié)奏緊湊，大量采用前八后十六的節(jié)奏型，配合口語化的歌詞，似說似唱的音調形成一種喋喋不休、循環(huán)往復的說教之感，這與母親諄諄教誨的焦急心情相符。而小畫家演唱的旋律曲調與母親所唱的一致，只是唱詞不同。這場刻畫出一位母親喋喋不休、不厭其煩地叮囑孩子好好學習，而孩子卻模仿母親的語氣口吻表達對古文厭惡不滿的場景。此處不同角色共用一個旋律的創(chuàng)作方法有合理的劇情依據，并且具有一定的喜劇效果。

第三場“師訓”，本場小畫家趴在桌上酣睡，三位教師一人接一句地相互附和輪番念誦古文經書，語調、音樂詼諧幽默，同時大量的重復音的運用體現出教師們枯燥乏味的誦讀過程。

第四場“鬧學”，是本劇的高潮部分，共四個唱段和兩個間奏曲。第一個唱段《背書歌》，教師們要求小畫家背古文，在好友的悄悄提示下，小畫家背得云里霧里，最后“破罐子破摔”即興編詞，亂念一通地譏諷迂腐的封建教育。唱段中黎錦暉抓住了唱詞字音、語調、語氣的特點，對歌詞加以旋律化。小畫家背書時在好友的提示下，跟著附和模仿，兩人一唱一和，小畫家的情緒是低落的，不情愿的，因此聲音有氣無力，同樣的旋律小畫家的演唱音高比好友低一個純五度。這一唱段的創(chuàng)作，采用了西洋主屬關系大小調，主屬循環(huán)一來一回，展現了小畫家與好友兩人俏皮的語氣神態(tài)，而較為急促的節(jié)奏，表現出小畫家和好友焦急忐忑的心理狀態(tài)。最后音樂結束在三位教師盛怒之下重復小畫家唱詞的部分。第二個唱段《教導歌》，三位教師輪番斥責小畫家，唱段刻畫了教師們情緒變化的層次，在加強喜劇效果的同時也為本段更增添了戲劇性。第三個唱段《我要睡覺》表現教師離去后，被訓斥的小畫家昏昏欲睡。黎錦暉用悠長舒緩的旋律刻畫了小畫家昏昏欲睡的人物狀態(tài)，唱段的最后一個樂句“我要睡覺”重復三遍，前兩遍，一字一重音表現了小畫家的疲憊不堪，最后一遍，沒有重音，音時值漸長，節(jié)奏漸慢，營造出漸漸入睡的氛圍。第四個唱段《快趕畫》講述了鄰居伙伴將小畫家喚醒，醒后他在黑板上進行繪畫的片段。該段運用大篇幅的重復音模擬小動物的聲音，節(jié)奏歡快，展現了小畫家對繪畫的投入和愉悅之情。

第五場“因材施教”引用了前奏曲中的音樂素材，使整個作品在曲式結構上做到首尾呼應，在結尾處的集體合唱演唱時采用“加強，漸強”增強明亮的色彩，給人光明圓滿的結束感，揭示了作者對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堅定信念和美好希望。

（二）唱腔與人物形象的塑造

在歌舞劇表演中，唱腔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之一，不同的唱腔能夠表現不同人物的思想性格、行為習慣，如何通過唱腔塑造恰當的角色形象，需要作曲家在創(chuàng)作時仔細思考、揣度角色。黎錦暉創(chuàng)作兒童歌舞劇《小小畫家》時出于批判的目的，在塑造教師的角色形象時，影射的是中國傳統(tǒng)的封建禮教制度，因此運用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中京劇“凈角”的一些唱腔元素。清朝時期，四大徽班進京后，與各地方進京戲班進行交流學習，產生了中國傳統(tǒng)戲曲形式中最具代表性的曲種——京劇，其被廣泛傳播，成為當時影響力最大的劇種。京劇中的“凈角”通常為男性角色，唱腔具有高亢激昂、粗獷豪放、節(jié)奏明快的特點。劇中教師唱段便借鑒了京劇“凈角”中的唱腔節(jié)奏，即唱腔節(jié)奏根據板眼的節(jié)奏和曲牌的旋律展開。教師演唱時通過節(jié)奏的快慢、強弱、高低等變化，塑造出與其他角色形象完全不同的舊式塾師的形象，京劇唱腔元素的應用，也成功地塑造了封建教育的刻板形象，達到暗諷的目的。

雖然，《小小畫家》中其他角色的唱腔沒有教師唱腔富有鮮明特色，但不同角色的人物性格和形象特點，在唱腔的塑造上各有側重。如“小畫家”和“鄰友”代表著被壓抑的新思想，唱腔充滿了青春和活力，節(jié)奏明快；“母親”代表著舊式的家庭教育，唱腔則較為莊重、嚴肅。黎錦暉在對這些人物進行音樂形象的塑造時，以人物為出發(fā)點，通過旋律、強弱、節(jié)奏、速度等多元素的對比，以及唱腔的刻畫，在音樂上做出了細致的區(qū)分。

三、音樂教育理念分析

（一）平民教育

黎錦暉到上海后，主要工作是講授“國語文學”，音樂僅是他的業(yè)余活動。正是這一工作時機，他發(fā)現樂律能表現“國語”詞匯的音節(jié)輕重和四聲升降，產生了利用歌曲輔助教學“國語”的想法，于是音樂暫時成為一種宣傳工具。之前，他創(chuàng)作“平民音樂”是出于個人喜好，此時創(chuàng)作白話歌曲則是形勢所逼。隨著社會需求增加，黎錦暉的工作重心也逐漸轉為藝術創(chuàng)作，客觀的形勢推動黎錦暉的歌曲創(chuàng)作趨向民族化與民間化，“平民音樂”便由愛好變成事業(yè)導向。《小小畫家》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貼近生活。黎錦暉看到教育部強令學生讀經抑制兒童個性，令他感受到這種初等教育下學生的可悲，結合自身的從教經歷，他在感慨中寫下了這一部映射封建教育的歌舞劇，這部歌舞劇秉持平民教育的觀念，符合當時的時代潮流。

（二）素質教育

當下的素質教育以提高人的全面素質為主，重視人的思想道德、個性發(fā)展、能力培養(yǎng)、身心健康。這種先進的教育思想在黎錦暉的藝術實踐中初見端倪。兒童歌舞劇的創(chuàng)演有利于塑造兒童良好的思想道德品質，可以通過劇情、歌詞以及扮演劇中人物角色的過程，讓孩子們養(yǎng)成遵守秩序和尊重藝術的良好行為習慣，達到思想品德教育的目的。它亦是黎錦暉開展兒童音樂教育的主要途徑。在《我和明月社》中他談道：“我自以為兒童歌舞劇的內容旨趣，以表現好人好事為主，有利于當時的新教育運動”。歌舞劇將音樂、舞蹈、戲劇相結合，兒童能得到歌唱、戲劇表演、舞蹈三個方面的鍛煉。孩子們在表演中既培養(yǎng)了他們的智能，又鍛煉了他們的體能，同時又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們對藝術審美的體驗。此外，表演前期的準備過程中，黎錦暉要求舞臺表演所需要的布景、服裝、道具、衛(wèi)生等均由兒童們自己動手，這樣也可以鍛煉他們的創(chuàng)新思維、處事能力、社會責任感以及團隊合作精神。《小小畫家》體現了黎錦暉的開創(chuàng)性精神，他呼吁保護兒童創(chuàng)造性才能，支持兒童個性發(fā)展，在當時具有先進性，可以窺見他在音樂教育領域所做的實踐與現代社會大力倡導的素質教育思想不謀而合。

（三）因材施教

黎錦暉長期從事教育工作，編寫了大量教材并堅持兒童音樂創(chuàng)作，對兒童精神文化需求，有較為深入的揣摩和研究。所以，他是從兒童的生理、心理出發(fā)創(chuàng)作適應兒童的能力和需要的歌舞劇，這也是他的兒童歌舞劇在當時大受歡迎的根源所在。《小小畫家》在音樂旋律的創(chuàng)作方面，充分體現了因材施教、以人為本的思想。簡單易學，音樂平易、流暢，音域不寬、節(jié)奏簡單、律動感強，極富童謠風，易于上口，并且樂句長短結合、規(guī)整，常帶有重復性等特點，都很好地適應了兒童的心理和接受能力等方面，兒童們的天真、活潑一覽無余。

結" "語

兒童歌舞劇《小小畫家》作為黎錦暉音樂教育思想的實踐作品，具有獨特的音樂特征和教育價值。他的音樂教育理念與自身的藝術經歷緊密結合，并在兒童歌舞劇中得到實踐，他將音樂的藝術價值與兒童啟蒙教育緊密結合，在平民教育、素質教育和因材施教基礎上，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音樂素養(yǎng)和創(chuàng)造力。這一理念和方法對彼時的音樂教育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為中國音樂教育的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參考文獻：

［1］ 黎錦暉.黎錦暉兒童歌舞音樂全集［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3.

［2］［3］ 黎錦暉.黎錦暉兒童歌舞音樂全集［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5.

（責任編輯：韓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