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科馬克·麥卡錫的作品《長路》對生態危機的極致書寫為人稱道,語象敘事是其中關鍵的創作手法。麥卡錫以語象敘事創設場景,通過末日世界荒蠻景觀、工業文明廢棄物以及去人類中心共生景觀,構筑起獨特的敘事時空,賦予小說濃厚的生態倫理意蘊和審美價值。作為審視麥卡錫后期創作轉型的重要切入路徑,語象敘事呼應了當代美國南方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的危機現實,巧妙埋設了作家本人對人類中心主義、科技至上觀、異化的消費主義等環境危機根源的指涉與批判。
關鍵詞:科馬克·麥卡錫;《長路》;語象敘事;生態危機;生態倫理
DOI:10.16397/j.cnki.1671-1165.202501108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21世紀美國南方環境危機小說研究”(23BWW044)。
當代美國作家科馬克·麥卡錫(Cormac McCarthy,1933—2023)終其一生致力于文本實驗,被公認為福克納和海明威小說風格的繼承人,更是與菲利普·羅斯(Philip Roth)、唐·德里羅(Don DeLillo)和托馬斯·品欽(Thomas Pynchon)并稱為“美國當代四大小說家”。麥卡錫出生于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的羅德島,成長于南方及西部的阿巴拉契亞山脈,最終定居在美墨邊境的小鎮埃爾帕索,周遭生態環境的日趨惡化成為形塑麥卡錫生態意識的現實語境。以麥卡錫居住數年的美國南方地區為例,“氣候變化、碳和化學廢物排放、臭氧層消耗、大氣溶膠負荷、生物多樣性喪失”等各種環境問題深刻影響了南方各地區的環境生態。①2006年面世的《長路》(The Road)呼應了小說家所處時代的生態危機,被譽為“人類有史以來最重要的一部環境書籍和一種思想實驗”②,出版次年即斬獲普利策獎。作為麥卡錫的第十部小說,《長路》以沉重的筆調虛構了一對父子向南方逃亡的情節,滿目瘡痍的環境景觀書寫,各種具有沖擊力的視覺場景,營造出末日現實和科幻感交織的美學效果。
與現代環保運動奠基之作《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相比,《長路》中的末日世界場景幾乎貫穿整部小說,使得該小說呈現出明顯的“語象敘事”(ekphrasis)特征。作為一部讓作家躋身“拯救地球五十人”名單的重要后期作品①,該小說的生態倫理主題一直是學界的研究重點②,但借助語象敘事相關概念分析小說中生態圖景如何呈現的相關研究卻不多見。鑒于此,筆者意在探析小說《長路》中語象敘事描摹的一系列場景及其所呈現的視覺效果,借此延伸科馬克·麥卡錫小說的研究維度,為拓展生態文學敘事路徑提供新的視角。
一、“語象敘事”與《長路》中的生態倫理主題
語象(verbal image)是“文字詞匯指代而成的文學具象,是文學生產系統中啟動鏡像記憶、喚起相應心理現象的又一重要構成元素”③,因其對情節的圖像化摹寫,成為作家們青睞的文學創作手法。喬伊斯、龐德、海明威、??思{、納博科夫等西方經典作家的作品中均不乏語象呈現,具體表現為意象與場景的并置、文本互涉、意識流、文字的空間組合游戲、時間的凝滯、蒙太奇等創作手法,對后世作家產生了重要影響。和“語象”概念形成呼應的是“語象敘事”概念。雖然語象敘事在西方由來已久,其概念不斷演變,從古希臘演說中的修辭格,到“對真實或想象的視覺藝術品的文學性描寫”④,再延伸到強調文字產生的類似圖像的心理效果,但就文學批評而言,語象敘事主要被應用于文學作品的語言視覺性研究,如菲茨杰拉德小說《夜色溫柔》(Tender is the Night)中場景及人物的語象敘事手法的研究⑤、??思{詩集《春之幻景》(Vision in Spring)中的語象特征與“追尋自我身份”主題之間的關聯⑥,以及庫切系列作品中的“照片式語象敘事”與文化記憶書寫研究⑦。這些文學作品中的語象敘事因其作用于感官的直接性,在讀者體驗層面,能夠增強視覺效果,引起讀者共鳴,或反思文化特權的觀看方式,在更廣闊的文化生態中,起到調整文化符號內涵和外延的作用。⑧
2020年,《語象敘事》(Ekphrasis)雜志推出“人類世與跨媒介生態批評”???,凸顯了跨媒介“表征”研究對于生態危機作品的重要性。語象敘事作為一種融合圖文特征的跨媒介表現手法,成為以生態危機為主題的文學作品重要寫作策略。⑨隨著21世紀全球生態危機的加劇,將語象敘事與倫理批評、生態危機等關鍵詞相結合的文學研究日趨增多。例如,伊恩·弗蘭納里(Eoin Flannery)在全球環境危機的背景下,從語象敘事角度探討了德里克·馬洪(Derek Mahon)的詩集《地球上的生命》(Life on Earth)展現的審美表征倫理①;加布里埃爾·里普爾(Gabriele Rippl)則對瑪格麗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瘋癲亞當三部曲》(The MaddAddam Trilogy)中的語象敘事與生態危機進行了闡釋②。作為文藝研究中重要的理論和闡釋工具,語象敘事“具有道德啟發性”③,有利于文學社會效應的實現,日益受到文藝評論界的關注。
得益于早年藝術專業的學習,以及多部劇作的創作實踐,麥卡錫在小說中尤其擅長以圖像化的表達手法進行創作。無論是其早期反映社會歷史文化變遷的南方小說,還是中期聚焦暴力和邪惡的西部作品,各種極富感染力的場景書寫常給讀者帶來震撼的視覺體驗。作為一部聚焦環境災難題材的生態小說,《長路》中的語言風格呈極簡傾向,多用單音節詞,句式以片段和短句為主,與之相反,各種極富想象力、層次豐富的生態災難畫面被前景化,營造出災難后人類“一無所是”的幻滅景象?;蛟S正是小說中末日圖景刻畫的逼真性,讓這部作品成為電影改編的絕佳素材。2009年由約翰·希爾寇特執導的美國影片《末日危途》(改編自《長路》)為觀眾帶來了長久的心靈震撼,并激起了人們對現實生活和人類命運的諸多反思。
鑒于《長路》中明顯的生態指涉,該小說中影射的生態倫理主題一直為學界所關注,但鮮見借助語象敘事深入探討小說中生態景觀呈現機制的研究。究竟《長路》中豐富的圖像場景如何幫助傳達生態倫理,與小說生態倫理意蘊呈現的內在關聯效應如何?本文從末日世界荒蠻景觀、工業文明廢棄物以及去人類中心共生景觀三個維度推演《長路》如何運用語象敘事巧妙傳遞生態主題,并在此基礎上透視麥卡錫后期創作轉型的環境倫理價值。
二、末日世界荒蠻景觀的語象敘事
作為麥卡錫的后期力作,《長路》的背景回到了其早年小說中常設置的美國南方阿巴拉契亞山脈地區。小說開篇以噩夢中驚醒的父親視角,描寫了災難過后世界末日的荒原場景:“夜色濃過魆黑,每個白日灰蒙過前日,像青光眼病發,黯淡了整個世界。”④望遠鏡所及之處煙塵飛揚,父子倆“在暗灰的天光中,他們沿柏油馬路啟程,拖著腳步穿越煙塵,彼此就是對方的一整個世界”⑤。從語象敘事的視角來看,小說中頻繁渲染風雪、灰燼等語象特征,凸顯其荒蕪、暗淡。此外,作者還以類似圖像描摹的方式細膩展示了自然毀于一旦的微觀景象——颶風刮倒的樹木、河岸干枯的蘆葦、連串枯黑曲折的干刺藤、連根敗壞的荒廢谷地萬物、布滿節瘤的果樹,令人觸目驚心。語象敘事繪制的萬物凋零讀來令人窒息。除了地球大地的末日圖像呈現,麥卡錫還獨具匠心地將創作視角轉向太陽和月亮:“暗黑隱匿了月……遭流放的太陽環地球運轉,像憂傷的母親手里捧著的燈?!雹儆纱?,將語象敘事從地球拓展至整個宇宙,標記了麥卡錫難能可貴的星球思維。此外,麥卡錫在小說中故意淡化小說的時間線索,僅按照白天、黑夜這樣最原始的時間概念去描述,這種獨到的創作手法實則也呼應了其語象敘事策略:跳出傳統時間認知框架,以星球思維看待宇宙萬物,從而勾勒出一幅去人類中心的炭筆速寫圖。
作品中更為驚悚的是尸橫遍野亂葬場式的圖像描繪。“風化干尸”四處可見,且皮肉脫骨、形體枯槁歪曲,呈現出令讀者恐怖的圖像肌理。此外,小說中有多處隱晦的暗示,死亡部分源于食人族對人類的殘害。作為后期以科幻元素為題材的創作,麥卡錫所引入的食人族元素看似違背人倫,但卻有著不容忽視的生態價值:生態系統一旦失衡到極致,會徹底顛覆人類的道德與生存秩序,生態崩潰意味著倫理秩序崩塌。從小說中各種“同類相殘,同黨相食”語象敘事來看,麥卡錫呈現了一幅生態倫理坍塌的末日鏡像圖,警示人類從現代文明倒退至嗜血、荒蠻的原始社會的環境惡果,促使讀者深刻反思當下與自然相處的模式以及合理利用資源、敬畏自然的重要性。
循著語象敘事研究路徑,不難發現《長路》是其文學創作的又一次新的突破。小說雖然沿襲了麥卡錫之前作品的暴力元素,但暴力語象的悲愴與絕望卻是其他作品無法比擬的。麥卡錫之前作品中的暴力多是個人或群體行為,而《長路》中的暴力蔓延到整個人類,小說的關注點不再僅僅局限于可視的暴力對人類肉體的創傷,而且指向對人類中心主義戕害環境的批判。雖然《長路》中并沒有明確交代導致世界末日的緣由,但父親的回憶——“時鐘都停在凌晨一點十七分。一道光焰劃破天際,其后是一串輕微的震蕩”——間接暗示了這場環境災難可能來自核爆炸。②換言之,麥卡錫在后期創作的《長路》也可被視為對人類濫用能源技術導致的環境危機的警示。隨著20世紀40年代原子彈的出現并作為核武器投入使用,核泄漏接連發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恐懼,被稱為“足以毀滅我們自己的弗蘭肯斯坦怪獸(Frankenstein Monster)”③,類似《長路》這樣的作品以隱晦的文學創作警示人類濫用能源技術導致的末日事件不在少數。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麥卡錫在《長路》中通過語象敘事所呈現的核災難后的荒蠻景觀是對所處時代核危機的回應和憂慮。除了所處的時代背景,麥卡錫對能源危機的關注也與家庭不無關聯,其父親受雇于田納西流域管理局(Tennessee Valley Authority),工作職責之一是給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Oak Ridge National Laboratory)供電,間接助力原子彈的成功研發。
事實上,就麥卡錫整個創作生涯中和能源危機相關的生態書寫而言,小說《長路》并非孤例。“邊境三部曲”之一《穿越》(Crossing)結尾處,小說人物比利對于世界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情景的描述,堪稱《長路》的序曲;2022年出版的《乘客》(The Passenger)通過故事主角的父親,即一位曾經參與“曼哈頓計劃”的物理學家的視角,對原子彈爆炸造成的罪惡進行了懺悔。若論核災難描寫的殘酷程度,當以《長路》為最。小說借助語象敘事策略,通過直觀的視覺場景,想象并描繪了核災難之后的末日世界荒蠻景觀,隱晦地傳遞出作者對人類濫用科技、過度開發和改造自然的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
三、工業文明廢棄物的語象敘事
在父子末日求生路中,廢棄物無處不在,大到城市、公路、鐵路、加油站、橋梁、汽車、火車和輪船,小到販賣機、購物車、玩具、罐裝食品……作為工業文明的文學隱喻,小說中無處不在的廢棄物書寫呼應了西方工業文明和消費社會癥候,與后期資本主義時代狀況息息相關。二戰后,伴隨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西方的物質供給極大豐富,人類受到消費意識形態的操控,主體欲望不斷被激活,日益先進的科技與日益膨脹的人類貪欲相互交織,導致過度生產、消費,廢棄物迅速聚積。
在《長路》的末日世界語境中,麥卡錫將鏡頭對準了各種廢棄的汽車——橋上吊懸在峽谷上空的汽車,“牽引式拖掛車已經在這橋上停了多年,輪胎泄盡了氣,癱軟在鋼圈下”①。這些報廢的汽車和汽車零件是對美國工業社會交通工具的泛濫和對汽車消費癡迷的側寫。美國被譽為“車輪上的國家”,汽車是美國小說中常見的母題,麥卡錫的小說也不例外。受到汽車技工的工作經歷影響,汽車這一文化符號貫穿于麥卡錫多部作品中,如麥卡錫移居西部后創作的“邊境三部曲”(the“Border Trilogy”)。如果說“邊境三部曲”中的汽車書寫預示了工業文明對西部田園空間的入侵,以及對美國西部文化所造成的消極影響②,那么《長路》中的汽車廢棄物書寫則是從更宏觀的視角暗示了以汽車為標志的工業文明和消費文化給環境造成了巨大負擔和危害。
與廢棄的汽車景觀相對應的,是《長路》中廢棄的基礎設施敘事。小說對貫穿城市郊區的州際、州內公路帶來的視覺感受進行了書寫:“州際公路交錯、綿長的水泥路曲線襯著遠處陰郁的天光,猶如廢棄的巨型主題樂園?!雹燮渌娜嗽旃こ?,如棄之不用的大壩、超級市場也被前景化。石油公司印制的公路圖破爛不堪,“一片片散開,紙片一角用蠟筆標號,方便重新組合起來”④,隱喻失去使用價值、衰落破敗的基礎設施。依循這些工業廢棄物的語象敘事,不難追溯美國南方的環境破壞與諸多因素有關。伴隨著二戰期間及戰后的經濟結構調整,美國聯邦政府的預算開支向基礎設施建設傾斜。長達4.6萬英里(7.4萬km)的州際公路是南方工業化的象征,但同時也不斷地分割、占據并毀滅了南方的種植園,并導致其生態惡化。
除了工業廢棄物,消費垃圾更是俯拾皆是,父子倆不得不在垃圾和瓦礫上行走,艱難地在堆滿垃圾的路面踢出一條又一條路。食品賣場遍地的垃圾、冷藏庫里散發出腐尸般酸臭味的食物①,讓饑腸轆轆的父子一再陷入絕望的深淵。陸地如此,海洋同樣沒有逃過垃圾圍攻,“漂浮的玻璃制品蒙著暗灰外殼,周圍散落海鳥殘骨,浪潮匯流處密織大片海草”,伴隨生態破壞而出現的是海洋生物的大量死亡——“舉目所及,海陸交界一線鋪著百萬魚骸,猶如死亡的等斜褶皺”。②在消費垃圾日積月累的毒害之下,海鳥、魚的殘骸大面積出現,隱喻了海洋世界生命活力消失殆盡。
通過上述語象敘事分析不難發現,《長路》中各類廢棄物的聚合構成了父子末日之途中的行進障礙,言說著工業文明、消費社會的異化給人類帶來的惶恐與憂慮。工業廢棄物造成資源浪費,對生態環境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消費主義的廢棄物是“多余物質大量供應和揮霍的標志”③,是物質本體功能的喪失。廢棄物中的有毒物質潛移默化地對土壤、水源、食物等媒介構成了隱性毒性侵害,形成了一種“慢暴力”④,經年累月對生態造成不可逆的破壞,對物種的延續構成終極威脅,最終爆發為生態危機。
四、去人類中心共生景觀的語象敘事
無論是末日世界荒蠻景觀的語象敘事,還是工業文明廢棄物的語象敘事,均隱喻性地再現了后工業時代的西方工業社會對資源過度開發利用帶來的惡果,以及消費主義的異化使人類和自然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結、百萬年文明即將終結的圖景。麥卡錫式的語象敘事不但為小說增添了科幻恐怖的元素,也暗示了人類中心主義是生態毀滅的根源,因此又被稱為“美國征服西部的反面敘事”⑤。雖然《長路》的末日色彩濃厚,但也被譽為麥卡錫作品中“最能給人希望的一部”⑥。小說中的語象敘事并非全然荒涼與絕望,相反,小說中不經意出現的“未來”家園以及多物種共生語象與末日災難形成并置,成為洞悉麥卡錫去人類中心環境倫理觀的重要切入口。
父子在逃亡之初,路過熟悉的農場和溫馨老屋時,父親回憶起多年前的家園場景——草坪蔥綠、天空蔚藍,鳥語花香、鳶飛魚躍,彰顯著人類與自然良性互動、共生共榮的理想狀態;而只有在生態平衡的狀態下,人類才可能擁有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家園生活。小說同樣借助父親的追憶視角呈現了往昔與親友、家人的和諧生活場景——和叔叔泛舟湖面⑦,與妻子相擁享受美妙音樂⑧等。借助語象敘事的視角來看,父親對兒時生活圖景的回憶喚起了“遺覺象”(eidetic imagery),或稱“照相記憶”(photographic memory),即在外界刺激停止后,當事人的頭腦中繼續保持的異常清晰、鮮明的表象。①麥卡錫結合視覺遺覺象、聽覺遺覺象和觸覺遺覺象等策略構筑的傳統田園場景超越了對現實的模仿,“所模仿的是對現實的感知”②。通過父親的回憶,小說巧妙植入災難前萬物各得其所的烏托邦式場景,與末日世界的感知構成強烈的反差,讓讀者產生身臨其境的效果。在災難后妻子自殺、家園盡毀、人性異化的后現代自然反襯下,麥卡錫借助具體可觀的精神家園圖景,清晰表達了對傳統南方田園生活的懷舊與渴望。
除了和諧共生的美好家園景觀,小說最后一章還安排一段令讀者回味無窮的多物種共生景觀。在《長路》的尾聲,深山溪流、河鱒、苔蘚等語象,勾勒出一幅各物種相互依存的生態家園圖景,再現了自然的原始生命力與救贖的希望③,與毀滅、墮落的末日世界再次形成對比。這種多物種共生書寫也出現在“邊境三部曲”對牛群、駿馬、小鹿以及母狼等自然生靈的描寫中,彰顯出麥卡錫倡導萬物共在共生的“去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含蓄傳達出對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向往,與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提倡的自然整體性與相互聯系性的生態倫理觀有異曲同工之妙。
《長路》中關于家園場景的聯覺語象敘事對比夢中的幸福家園與災難后末日世界的場景,打破了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空界限,揭露了家園破壞帶來的生態倫理危機,充分調動讀者的審美直覺和情感體驗,通過“喚起情感,激起回憶”④的方式,呼吁人與自然的永續和諧發展。
五、結語
綜上所述,作為麥卡錫21世紀以來創作的作品,《長路》中對于末日的想象和危機的回應契合了文學圖像轉向的評論話語的生態維度,以豐富的語象敘事呈現了末日世界的荒蠻景觀、工業文明廢棄物以及多物種共生景觀,體現了作家對美國南方生態環境日趨惡化的危機現實的關切和回應。語象敘事融合了圖像描述的空間性與文學語言敘事的時間性,將場景描摹與生態倫理主題建構有機結合,豐富了生態文學的敘事維度和審美效果。與《邊境三部曲》等作品相比,麥卡錫在《長路》中不但通過語象敘事實現生態文學作品的逼真視覺描述,而且征用科幻小說體裁呈現人類末世行將滅亡的震撼場景,讓讀者產生“憐憫和恐懼”的美學效果,進而激起保護環境、慎用科技的生態倫理意識。通過勾連語象敘事策略與環境倫理主題建構,不難發現,小說《長路》不但巧妙埋設了麥卡錫對人類中心主義、科技至上觀、異化的消費主義等環境危機根源的指涉與批判,同時也通過結局中耐人尋味的多物種共生語象傳遞了宇宙萬物相互依存、混融共生的生態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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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利娟,朱凱)
Ekphrasis and Ecological Ethical Implications in Cormac McCarthy?s TheRoad
YE Junfei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Abstract:Cormac McCarthy?s work,The Road,is acclaimed for its profound depiction of the ecological crisis,in which ekphrasis is a key writing technique. McCarthy makes use of ekphrasis to create scenes and constructs a unique narrative space-time through the post-apocalyptic barbaric landscapes, the remnants of industrial civilization,and the symbiotic landscapes of de-anthropocentricity, imbuing the novel with rich ecological ethical implications and aesthetic value. As an important entry point for examining the transformation in McCarthy?s later works, ekphrastic narrative resonates with the crisis of the increasingly deteriorating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South. It skillfully embeds the author?s own references to and critiques of the root causes of environmental crises, such as anthropocentrism, technocratic supremacy, and alienated consumerism.
Key words:Cormac McCarthy;The Road;ekphrasis;ecological crisis;eco-eth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