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東苗語委婉語的類型及社會功能研究

【摘要】委婉語作為一種普遍存在的語言現象，是人類在社會中的重要交際工具。黔東苗語委婉語類型豐富，按照婉指對象的分類方法可將其分為八類，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委婉語的生成手段主要依賴于詞匯手段和語用手段，社會功能主要表現為避諱功能、禮貌功能和掩飾功能等。委婉語具有明顯的生活化色彩，它以溫和、含糊和迂回的用語可避免直接說出令人不悅或對人不夠尊敬的表達，從而恰到好處地傳遞思想感情，使聽者更易接受原本不易接受的事實、感情和態度。

【關鍵詞】苗語；委婉語；類型；社會功能

【中圖分類號】H21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1-01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1.031

委婉語作為一種社會語言現象，它的產生和發展都與社會生活、社會心理密切相關。委婉語的使用是為了交際的順利，使交際雙方更容易接受難以表達的話語。我國對委婉語的研究成果頗豐，主要表現在漢語及漢語方言上，針對少數民族語言的委婉語研究較少，本文以貴州省黔東南臺江苗語施洞話的語料為主，來探討黔東苗語委婉語。其中黔東苗語委婉語的分類依據主要參考張拱貴《漢語委婉語詞典》的分類方法，婉指何事就命名為何種類型。

一、黔東苗語委婉語類型

對于黔東苗語委婉語的具體類型分類主要根據婉指對象標準進行，根據材料整理后將黔東苗語委婉語共分為八類，具體如下：

（一）死亡與殯葬

人們認為語言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能夠應用現實世界的吉兇禍福。因此，對于死亡等不吉利事物的相關詞匯，人們往往采取避諱的心態，不愿提及。苗族人民對于死亡方面的語言使用非常謹慎。這類委婉語是人們對喪葬的敬畏和回避，如直接說出是大不敬的行為，所以用委婉語表達，主要有以下：以前那個人、那些老人、那個老人、走丟了：婉指“小孩夭折”；上山：婉指“下葬”；老木：婉指“棺材”；小房子：婉指“小孩墳墓”。

（二）疾病與傷殘

疾病與傷殘對于人們來說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大家在談及這類事情時總會用一些婉指來代替，希望疾病遠離自己，這時就會出現很多委婉語，如：不舒服：婉指“小感冒”；不起：婉指“病重”；不乖：婉指“小孩感冒”；中藥：婉指“中蠱”；看不見：婉指“瞎子”；腿不好：婉指“瘸子”。

（三）動物類

苗族人民對于大自然有著崇拜和敬畏的心理，希望能夠得到自然的庇佑和保護，以確保苗族人民得到生存和繁衍。對于動物類的委婉語主要體現為：舅舅：婉指“老鼠”；樹藤：婉指“蛇”；長條事物：婉指“蛇”；那個：婉指“蛇”。

（四）分泌與排泄

人們對排出的污物和氣體持有一種厭惡回避的態度，特別是大、小便，放屁等，認為直接說出來會惡心，并且會讓對方感到不快，所以人們不會直接說出，這顯得不文雅也不禮貌。對于此類詞語的婉指主要有：去外面：婉指“小便”；肚子痛：婉指“大便”；出去一會兒：婉指“小便”。

（五）情感與生理

黔東苗語的情感類詞語是含蓄的，特別是兩個人在相處時這類語言是用委婉的方式表達出來，一是保護女孩子含蓄的心理，二是在小孩面前要起到一個正確引導的作用。關于這類委婉語主要有：相好：婉指“相愛”；有心：婉指“看上對方”；合來：婉指“兩個人情投意合”；不好：婉指“兩個人感情破裂”。

（六）身體與樣貌

人的生理變化，與年齡和形體有關。從年齡方面看，隨著年齡的增長，會導致身體的衰弱，以及由此帶來各種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是死亡。所以在黔東苗語中也會對此類詞匯規避和禁忌。此類委婉語有：頭發白：婉指“老人”；有歲數了：婉指“老人”；大高個：婉指“太胖的人”；人人都這樣：婉指“丑的人”。

（七）品質與性情

錯誤和缺點是每個人不可避免的，當我們去評價他人時不可直言，而是用委婉的語氣去說，這可避免引起不快和矛盾，也能讓雙方感到舒適并減少心理壓力。對于品質與性情的委婉語主要有如下：糯米：婉指“吝嗇”；腸子短：婉指“小氣”；辣椒：婉指“生氣”；心長：婉指“善良淳樸”；矮臉矮眼：婉指“鄙視、看不起別人”。

（八）其他類

除了以上的委婉語外，在苗語中還有很多委婉語在使用，委婉語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表現，在嬰兒用語、犯罪與懲罰和日常用語中都有體現。多屎多尿：婉指“嬰兒白白胖胖”；丑得很：婉指“嬰兒長得可愛漂亮；長手長腳：婉指“小偷”；多手多腳：婉指“扒手”；走錯路：婉指“犯罪”；一點點：婉指“贈送對方物品時希望對方收下”。

二、黔東苗語委婉語的生成手段

委婉語的生成手段多種多樣，這些手段的運用旨在避免直接提及敏感或令人不悅的話題，同時以溫和、含蓄的方式傳達信息。

（一）詞匯手段

黔東苗語委婉語的詞匯手段主要有反義手段和語義模糊手段。

1.反義手段

在黔東苗語中，人們對一些事物心存忌諱，不能在交際的過程中直接稱呼和使用。為了創造一個寬松和諧的氛圍，涉及敏感性和刺激性的字眼時，人們就會用某一語素的反義來表達，從而指稱被禁忌的事物。如“不起”婉指“病重”；“不乖”婉指“小孩感冒”。這類委婉語用加“不”字來表達可規避病痛不吉利的話語，同時讓生病者不再沉入病痛的壓抑氣氛中。再如“高大個”婉指“太胖的人”。在形容一個人的樣貌時我們不能直接評價而是用委婉的詞語表達出來，特別是“胖”和“肥”等字說出來會讓對方尷尬，同時也會傷害到對方的自尊心。

2.語義模糊手段

語義模糊手段的使用需要有一定的語境，是說話雙方共同處于同一語境或談論同一事物。例如“那個”婉指“蛇”，如人們去野外時最怕遇到蛇，但直接說出來是不吉利的，認為遇到蛇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運氣也會傷害自己，所以一般會說“那個”，這時就是雙方都知道的婉指。在贈送對方禮物時希望對方收下自己的物品也會使用語義模糊手段來生成委婉語，“一點點”指禮物的數量很少，模糊了具體數量。這是希望對方能接受自己贈送的禮物，即使禮物很貴重，數量很多，也只能說“一點點”，而不能直接說具體數目。

（二）語用手段

黔東苗語委婉語的語用手段，主要運用的是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兩種。

1.概念隱喻

概念隱喻是指通過兩個不同的概念域之間的相互聯系，去揭示或描述目標概念的隱含特征，即始源域投向目標域，二者形成關聯。如“樹藤”和“蛇”分屬兩個不同的概念——植物與動物，兩者之間有著形狀的相似性，均為長條物狀，所以始源域“蛇”投向目標域“樹藤”，形成概念隱喻。在日常生活中當人們遇到蛇時，心理會產生恐懼，所以遇到“蛇”就會用“樹藤”這種形狀相似的植物來代替蛇。又如形容一個人的性格時，不好的方面我們不能用直陳語表達，在苗語中形容一個人“吝嗇”我們會用“糯米”來婉指，吝嗇和糯米是兩個不同的語義域。苗族常用糯米打成糍粑，因為糯米具有較強的粘著性可以粘附在一起，而大米就沒有這種效果，大米是散的不能粘附在一起，所以苗語中會用“糯米”來形容一個人比較吝嗇，他就像糯米一樣緊緊地粘附在一起，表示這個人不舍得分享自己的事物。而“腸子短”和“小氣”也同樣如此，苗語用“腸子短”來說明這個人不大度，腸子短能裝的東西比較少，這里主要以長度的短來隱喻人的脾氣不好，小氣而容易生氣。

2.概念轉喻

概念轉喻是將一個概念的結構映射到另一個概念來揭示和理解源概念。如人們會以一個概念所代表的事件映射到另一個概念上，從而揭示兩個事物之間的隱含關系。如用“上山”婉指“下葬”。在安葬死者時需要有上山這一動作，因此用“上山”這一事件代出殯安葬事件本身。又如“小房子”婉指“小孩墳墓”，這里主要以事物外形特征轉喻事物本體，“小孩墳墓”就像“小房子”一樣，這種轉喻的表達避諱的同時還突出了事物的外形特點。還可以用事物的性質特征來轉喻事物本體，如“老木”婉指“棺材”，用“老”來婉指逝者所用的東西，表示對逝者的尊重。

三、黔東苗語委婉語的社會功能

語言是人類交際與思維認知的工具，而委婉語作為語言的一種同樣也在各個領域中表現其功能作用。委婉語反映了使用者對語言的使用以及語言的社會效用，從語言的社會功能的角度來看，黔東苗語委婉語的社會功能多種多樣，這和苗族的民族心理、民族文化以及民族歷史有密切的聯系。

（一）避諱功能

委婉語的避諱功能是指在談及禁忌事物時能夠用含蓄的語言表達。委婉語與禁忌語有著密切的關系，因由禁忌語才會產生委婉語，可以說禁忌語是委婉語的基礎。在苗族的認知里，老鼠被認為是不吉利的動物，并且對老鼠帶有恐懼和抵抗的心理，所以人們會將老鼠稱為“舅舅”。人們認為老鼠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并且聽得懂人話，所以在談論老鼠時就要說其為“舅舅”，因為“舅舅”在苗族中具有較高的身份地位，并且是家族中掌管事務的人，一切事務都由舅舅做決定，具有較高的話語權。所以將老鼠稱其為“舅舅”就是給老鼠最高的身份地位，希望它不要在家里亂啃東西。

（二）禮貌功能

委婉語的禮貌功能主要是在談論比較敏感、令人不快的話題時使用，或是出于對對方的考慮，說話者采用一種含蓄的語言表達，來評價對方或與對方進行有效的溝通與交流，從而減少唐突和尷尬的現象，使語言表達更加得體和文雅。比如當兩個人感情破裂時我們會說“不好”，這是顧及雙方感受或是當事人不愿提及感情的事說出來的。上廁所在人們進餐時說出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會讓其他人感覺到惡心和厭惡，所以在表達這類詞語時會說成“去外面”和“出去一會”來表達“小便”，用“肚子痛”來婉指“大便”，這不會讓雙方尷尬并表示出自己的禮貌性。說出這類委婉語時大家都明白是這個事件，這就是把具體的態度觀點“廁所”進行了模糊化，避免因說“廁所”而直接給人帶來不好的影響。

（三）掩飾功能

掩飾，即采用詞語或短語對某個事物或現象缺點等真實情況進行掩蓋，讓人們無法了解到真實情況，具有一定的偽裝功能。如在對別人身體缺陷進行描述時我們不能用直陳語而是用委婉語表達，這可避免談及話題時傷害到對方并減少因語言帶來的沖突和冒犯。在說“瞎子”時會用“看不見”來表達，說“瘸子”時就說成“腿不好”。當我們談及一個人很傲嬌、看不起別人時我們就表達為“矮臉矮眼”。說一個人“犯罪”時我們會說成“走錯路”，這既是對對方走上犯罪道路的一種痛心也是保護對方的隱私，含糊其詞。委婉語的掩飾功能主要采用相對緩和的語氣進行委婉的表達，避免冒昧和非禮，使得說出的語言比原來的語言更加舒適，更容易讓對方接受。

四、結語

委婉語的使用體現了人類語言的智慧和文化內涵，它不僅能幫助人們更加得體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感，還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他人的自尊心和面子。黔東苗語委婉語的存在不僅豐富了苗語的語言表達形式，也為更好地理解和運用苗語提供了更多的方法。黔東苗語委婉語在社會交際、情感溝通、文化傳承和語言發展等方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它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反映出文化現象和社會交際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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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劉慧敏，女，苗族，貴州臺江人，貴州民族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