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該文以202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挪威劇作家約恩·福瑟的作品為研究對象,聚焦其文學創作中貫穿性的“疏離感”主題。通過文本細讀與敘事學分析方法,結合文學理論框架,系統考察疏離感在人物塑造、語言風格與場景建構中的三重維度。在人物層面,福瑟通過碎片化對話與動作間隙展現現代人存在的根本性孤獨;在語言層面,極簡主義文本與大量留白構成沉默的氛圍;在場景層面,把作品場景放置在挪威峽灣和孤立海島上,用海島風光與重復敘事強化了人際疏離的永恒困境。福瑟通過疏離感這一主題,不僅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戲劇美學,也為當代文學提供了反思人類存在困境的重要視角。
關鍵詞:約恩·福瑟;疏離感;人物;語言;場景;精神困境
中圖分類號:I611.06"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3(b)-0006-05
Beyond the Boundary: An Exploration of Alienation in Jon Fosse's Writing
YANG Jueti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0, 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theme of \"alienation\" that runs through the works of Norwegian playwright Jon Fosse, the winner of the 2023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By using text close reading and narrative analysis methods, combined with literary theory frameworks,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examines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alienation in character shaping, language style, and scene construction. At the character level, Fosse portrays the fundamental loneliness of modern existence through fragmented dialogue and action gaps; at the linguistic level, minimalist texts and a large amount of blank space create a silent atmosphere; at the scene level, the work is placed on Norwegian fjords and isolated islands, using island scenery and repetitive narrative to reinforce the eternal dilemma of interpersonal alienation. Through the theme of alienation, Fosse not only created a unique dramatic aesthetics, but also provided an important perspective for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to reflect on the difficulties of human existence.
Key words: Jon Fosse; Sense of alienation; Character; Language; Scene; Spiritual predicament
“疏離”一詞來源于拉丁文字的Alienatio(異化、外化、脫離)和Alienare(轉讓、異化、分離、讓異己的力量統治、讓別人支配),在英文中是Alienation(疏遠、轉讓、異化、精神錯亂),德文使用的是Entfremdung(疏遠、異化)。Alienation在不同的學科,包括社會學、社會政治哲學、精神分析學、存在主義哲學等領域出現,在哲學上它一般翻譯成“異化”。“疏離”常被視為個體與社會、他人乃至自我之間的關系危機,尤其在存在主義哲學中,疏離成為個體面對世界無意義、孤獨和焦慮的象征[1]。
約恩·福瑟的戲劇作品深刻探討了這種疏離感,并通過對角色、語言與場景的細致塑造,展現了個體在現代生活中的孤獨與分裂。他的作品往往刻畫人物在面對他人時的情感隔閡和溝通障礙,凸顯了語言的局限性和交流的斷裂。福瑟常常使用極簡的對話和反復的言語模式,使語言的表面平淡卻在無形中加劇了人物內心的疏離感。這種簡潔的對話結構不僅呈現出人物之間的疏遠,也映射了個體與自身情感的疏離。同時,福瑟的場景設置常常將人物置于空曠、寂寥的空間中,強化了他們與外部世界、與他人之間的距離感。通過這些形式上的技巧,福瑟成功地將疏離這一哲學概念轉化為情感與情境的具體呈現,展現了人類在現代社會中不可避免的孤獨與異化體驗。
1 自我存在的復雜性
福瑟所處的年代,西歐青年人不再接受以政治方式寫作,文學的價值回歸它自身,文學的功能被重新審視,被理解為一種探討人性、情感和存在的方式。20世紀中葉西歐的青年經歷了戰爭與動蕩后,對傳統政治話語感到疲憊并進行反思,開始尋求一種更為個人化和自我的表達方式,文學成了一種逃避和反思的載體。福瑟將寫作視角集中于親密關系與家庭關系,關注個體在這些關系中的情感連接與內在沖突,探討了人與外界的隔離,更深入剖析了自我存在的內在矛盾性,揭示了個體在追求情感聯結與自我實現過程中的無法避免的孤獨困境[2]。
《有人將至》的男女主角為了逃避世俗的喧囂而隱居孤島,渴望過上與世隔絕的日子,即便身處無人將至的懸崖,女人內心依舊不平靜,反復表達出“有人會來”的擔憂,這句話不僅是女主對外界干擾的擔憂,更是渴望被對方理解的嘗試,但是男主沉浸在自我的情緒中,感受不到女人的緊張。前房主的突然來訪,讓兩人心態發生了轉變,女人突然釋懷,男主陷入了焦慮,擔心女人會拋棄自己,溝通的失敗、情感的隔離,也導致最后二人的不歡而散。
《一個夏日》里一個年老的女人在房子里回憶她的一生,女人有個丈夫叫阿瑟,阿瑟喜歡經常到峽灣里去,體驗海浪碰撞峽灣,女人卻不喜歡充滿危險的大海,觀念的不同和相處的焦慮,最終使阿瑟在風雨交加的夜晚選擇在大海中離開。作品名字靈感來源于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我可否把你比作一個夏日》,莎士比亞將自己的愛人比作美麗的夏日,充滿了希望和燦爛,但是夏天的晴朗總是短暫易逝,還伴隨著狂風、驕陽和陰暗,就像變化無常的世界,充滿不確定性的人生。就像彼得·斯叢狄在《現代戲劇理論》里面說的,“過去的重負和當下的不滿孤立了每個人。他們都在反思自己的生活,迷失在他們的回憶之中,在痛苦中努力地分析著無聊”[3]。
除了展示個體在人際關系中遭受的挫折外,福瑟也通過個體的經歷反映更廣泛的社會問題。“但是你可以說,所有的寫作都有政治意義或倫理意義,但我不把它作為一個主題來寫。”福瑟承認,寫作中的政治和倫理意義是不可避免的,意味著即使是在個人化的敘述或藝術表達中,社會背景和價值觀仍然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作品,但是他不強調政治或倫理主題,為讀者提供了更大的理解空間。福瑟早年是個馬克思主義者,一個溫和的馬克思主義者,或社會主義者。他年輕時就接觸到研究個體與社會關系的法蘭克福學派的相關作品,法蘭克福學派是當代西方的一種社會哲學流派,也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流派,法蘭克福代表人物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也在《單向度的人》提到,文學藝術本質上曾是異化的表現形式。它維持和保存著矛盾即對分化的世界、失敗的可能性、未實現的希望和被背叛的前提的痛苦意識。它們是一種理性的認識力量,揭示著在現實中被壓抑和排斥的人與自然的向度[4]。馬爾庫塞的“異化”理論深刻揭示了現代社會中個體所經歷的無力感。在他看來,文學和藝術作品并非僅是現實的反映,而是對現存秩序的批判與反思的載體,體現了人類在現代社會中遭遇的多重分化與深層矛盾。福瑟通過展示人在社會中的困境讓他的作品更具有人文主義關懷。
《無眠》中的阿斯勒十七歲父母雙亡,身無分文,居無定處,只有一個懷孕的女友阿莉達陪伴在身邊。失去親情的阿斯勒,缺乏情感的依托和物質的支持,與社會生活脫節。為了生存,他們被迫偷竊阿莉達母親的存款,甚至殺害了她,駕船逃往一個無人認識的城市。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中,阿斯勒與阿莉達四處流浪,深夜中渴望尋求一處棲身之地,卻屢遭拒絕,不得已殺死一位助產士并占據了她的房子。這些暴力行為不僅使阿斯勒被社會排斥,還加劇了他與社會的對立,阿斯勒最終被處以絞刑。在面對困境時,阿斯勒發現周圍的人不僅無法為其提供幫助,反而對他充滿了偏見和恐懼,這種社會態度加劇了他的孤立感。社會的拒絕和自我價值的喪失,使他愈加陷入深深的絕望,他的精神狀態與外部環境的矛盾,進一步加深了他與社會的疏離。在小鎮比約格文雨夜里流浪時阿莉達提到:“有的人擁有很多東西而有人沒有。”福瑟借人物之口反映社會分層和經濟不平衡。作為貧困者,阿斯勒在熱鬧的城市中掙扎求生,他的困境使他與社會之間的斷裂愈發顯著,揭示著現代都市生活的冷酷與無情,這種內外的矛盾在福瑟的敘述中交織,形成了一幅復雜的社會心理圖景。通過對個體命運的深入剖析,作者促使讀者在認知層面與情感層面共同反思自身的處境,從而使其作品在當代文學中具有獨特的理論深度與現實意義。
為了融入社會,作品中人物犧牲了自身的獨特性,在此過程中,角色的自由被社會觀念所抑制,不再是自我決定的主體,而是社會規范、文化習慣和政治力量的“代表者”,這使得個體性變得越來越模糊,個體的私密性、獨特性、不可替代性被削弱,讓個體產生無所適從感[5]。這些人物的孤獨和痛苦的經歷超出了他們身體或者精神所能承受的邊界,所以不得不走向自我毀滅或者被毀滅的道路。福瑟曾坦言:“我的作品里有許多自殺者,多到讓我不愿再想。以前我擔心這種寫作可能會合理化自殺。但讓我最感動的是,有些人坦誠地寫道,我的作品幾乎救了他們的命。”福瑟深入剖析當個體在面對痛苦和孤獨時,如何尋找生命的意義,以及如何在無聊的生活中重新找到動力和希望,使得孤獨感這一普遍性的人類體驗得以呈現,最終使作品提供了深刻的精神共鳴和慰藉。翻譯家鄒魯路談到她第一次讀到福瑟的劇作時說:“作為譯者,我之所以熱愛福瑟先生的作品,就是因為我透過裂痕看到的是光,它代表的是悲憫、希望、愛、遙遠的和平的希望,以及內心,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的渴望,就是我們可以跟自己、跟這個世界和解。”
2 語言描寫的陌生化
福瑟認為,語言是為了表達出“無法言說”之物。“生活里最重要的東西是無法言說的,只能被寫出……于是我試圖用文字表達這種無聲的語言。”[6]這句話是對雅克·德里達觀點的改編。雅克·德里達是法國哲學家,也是西方解構主義的代表人物,福瑟看到了言語的局限性,也意識到了文學創作的深遠意義。他認為語言無法完全表達內心的情感和體驗,但卻是傳達這些“無法言說”之物的唯一工具,福瑟將語言視為探索和呈現那些超越直接表述的微妙經驗的橋梁,力圖揭示日常生活中被忽視的情感和瞬間。在此創作理念堅持下,福瑟選擇新挪威語(Nynorsk)作為寫作語言,這不僅是一種語言偏好,更是對文化和社會認同的表達。新挪威語,作為一種地方性方言,承載著挪威鄉村與城市、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張力,它代表了對都市化和丹麥語影響的反叛,強調與挪威傳統文化的聯系,尤其在卑爾根等地廣泛使用,完整地表現了生活在那個地區的人民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這一創作理念也和18世紀的天才語言學家洪堡特曾提出的語言世界觀不謀而合,“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人從自身中造出語言,而通過后一行為,他也把自己束縛在語言之中;每一種語言都在它所隸屬的民族周圍設下樊籬,一個人只有跨過另一種語言的樊籬進入其內,才有可能擺脫母語樊籬的約束。”通過新挪威語,福瑟不僅敘述了故事,更探索了無法通過常規語言直接表達的生活真諦。
福瑟還十分看重蘇聯文論家米哈伊爾·巴赫金關于小說復調[7]交流的觀點。巴赫金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時,通過人物間的沖突與對話,揭示了人物思想的多重性與獨立性,從而使作品呈現出一種復調的藝術效果。這樣的結構避免了單一視角的封閉性,開啟了文本的思想開放性與對話性,用簡潔的對話來展示說話者的表達意圖,減少作者的介入,讓角色自由發展,將不同人物組合在一起,人物各有獨立思想,不同的思想匯成“復調”,為不同聲音留出空間。為了最大程度上讓角色展示“自我”,故事中的角色往往無名無姓,稱謂上采用“男人”“女人”“她”與“他”,甚至有些角色的名字也是重復使用,如阿斯勒是《三部曲》的主角,然后《七部曲》里面依舊使用阿斯勒,仿佛展示了平行世界里面阿斯勒的境遇,它不再是單一人物的代表,而是象征著某種普遍的命運軌跡,每一次“阿斯勒”出現在不同的故事中,都是對角色與世界之間關系的再度探索。角色的“自我”不再是外部世界給予的,而是他們在沖突與困境中不斷塑造和重構的結果,這種設定促使故事本身更加專注于“人”的本質,而非具體的社會身份或歷史背景[8]。除了重復的人名,作品中還有不斷重復的語言、境遇、行為、場景等,這種重復讓現實和虛幻交織,過去與未來重現,存在與虛無更替,這種結構不僅讓讀者體驗到角色之間微妙的聯系與變動,也使得故事本身充滿了層次感和象征性,激發讀者對人類存在、命運與選擇的深層思考。
為了揭示人物內心復雜交錯的情感,福瑟探索出了一種新的語言實驗:用混亂的語言節奏來探索人的內心不可言說之物,用碎片化、自我化和孤獨化的語言形式,呈現出隱藏在表面之下的復雜情感世界。正如索緒爾在語言學研究中所提到的,“我們研究語言事實的時候,第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是,對說話者來說,它們在時間上的連續是不存在的,擺在他面前的是一種狀態”。這一觀點為福瑟的語言風格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持,他通過摒棄傳統的線性時間結構,讓語言呈現出一種非連續的狀態,這不僅使人物的內心世界更加生動復雜,也讓敘事充滿了更深層的哲學性和思辨性[9]。例如,文本中常常缺乏標點符號,并頻繁使用如“我想……我想……我想……”或“然后……然后……然后……”等重復句式,這種語言節奏的碎片化和重復性營造了一種混亂的氛圍。這種手法反映了人物內心的困惑與糾結,模擬了現實生活中對話的無邏輯性和瞬時性。在情節建構上福瑟故意留白,讓讀者無法在一開始就獲得完整的背景信息或人物關系,不提供傳統意義上的清晰情節或明確人物動機,從而推動作品朝向非敘事化的方向發展。在《有人將至》中,福瑟開篇便呈現了一男一女在一個小島上的情境,卻沒有交代他們為何來到這里、彼此之間的關系,或者他們的目的,許多細節被刻意隱藏,故事更多地聚焦于兩人相處過程中的微妙變化與情感交織,而非外部事件的推動,這種不明確的敘事方式迫使讀者將注意力轉向人物間的情感交流和內心波動。同樣,在《三部曲》中,阿斯勒與女友阿莉達的關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簡單,盡管阿斯勒因殺人被絞死,且有人聲稱阿莉達是被阿斯勒強奸,但她從未明確表露過對阿斯勒的真實情感,也沒有為他辯解,兩人之間的關系充滿了不確定性,福瑟并未揭示他們之間的真實情感。這種模糊不清的敘事方式不僅加深了人物間的隔閡,還使得讀者難以輕易解讀人物的內心世界。
3 場景選擇的孤立化
約恩·福瑟常常把作品場景放置在挪威峽灣和孤立海島上,描寫那里的海浪、長夜、風雨和森林,反映出生活在這“冷酷仙境”中人們的體驗和挑戰,這種特質或許與他的家鄉背景有關[10]。福瑟被稱作“世界盡頭”的劇作家,他的家鄉位于挪威西海岸的小城鎮,這里陰雨連綿、人煙稀少。福瑟秉承的理念是“寫作是逃離自己,而非表達自己”。可以看出寫作對福瑟而言是消解個人中心、從個體的局限中解脫出來的寫作姿態,這里的“出離”并非指完全逃避自我,而是通過寫作的方式使自己從有限的個人視角中解放,達到某種“超越”的境地,他為了離開自己而寫作,而他所有的離開,都是為了全方位地觀察這片孕育了他的土地。福瑟說,即使他在維也納郊外住所寫作,腦子里依然是挪威西部海岸的這些風景,那些氣味,還有那里的語言,家鄉的一切都融在了他的腦海,作品也帶上了挪威的印記[11]。卑爾根城市被雨水籠罩,周邊是連綿不絕的群山,現代娛樂活動匱乏,在這里生活的人們都會經歷漫無邊際的孤獨感。在這樣寧靜又充滿著距離感的城市,最適合感受自然的變化,接受宿命的安排。家鄉是他的困境,也是他的救贖,他在世界盡頭中迷失,又在海浪、峽灣的拍打中找到歸屬,福瑟力圖通過文字尋求普遍性、普適性,乃至更深層次的精神探索,把場景放在故鄉冰島這樣一個地理和精神上都相對孤立的社會中,不僅豐富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也使得作品的社會批評更加有力。
《有人將至》劇作的場景是一對中年夫妻離開世俗的嘈雜,在海邊買了一幢年久失修的房子,這里偏僻難行,少有人來,四周環繞著“白色的巨浪和黑色的大海”,無論是茫茫大海的阻隔,還是海島上的狹小空間,都會讓人感到與外部世界的隔絕。在海島上,人物之間的簡單互動可能顯得單調或緊張,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主角在與世隔絕的孤島上內心反而難以平靜。脫離了外部環境的矛盾,雙方的語言和動作被無限放大,因此女主人公和前房主的正常接觸,會引出男主內心的焦慮,此時海島的自然美景和寧靜與個體內心的孤獨形成鮮明對比。在《一個夏日》里,作者開篇就描繪了在一個美好挪威峽灣邊,陣陣海浪聲中,一間被沙石包圍的房間里,一個年老女人站在落地窗前,凝視著窗外。兩個年邁的老婦人聊起往事,訴說著埋藏在心中的記憶。年輕的時候,女人和丈夫阿瑟一起搬到了荒無人煙的海邊。丈夫阿瑟喜歡去充滿危險的海上,坐在木槳船上,看著海浪拍打著海浪,這樣靜靜地觀察自然的變化,會讓他內心感到自由。女人卻不愛去海上,也不喜歡她的男人去海上,她恐懼大海,因為海浪的起伏充滿了變化和無常,平靜時的大海又顯得孤獨而深邃,仿佛隱藏著難以言說的秘密。盡管如此阿瑟還是追求大海的波濤,最終離開了她。女人擔憂阿瑟的離開會讓自己孤獨,所以想讓他遠離大海,但最后還是要她一個人在海島上面對孤獨。這些沒有盡頭的疏離感和痛苦,正是宇宙永恒的規律,正如福瑟所說:只有虛空是不變的,其他一切都像變幻不定的云,生命就像布滿云的天空;在面對無盡的孤寂時無需恐懼,也無需抗拒,孤獨就是人生常態[12]。在福瑟劇作中,戲劇的場景選擇是單一重復的,基本上都以家鄉的生活為原型,在他筆下場次是靜止的,不指向未來。人物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在一個靜止的空間里進行,比如,《一個夏日》男女主在一成不變的房間里面對大海回憶一生,《有人將至》的男女主在海島上相遇和分離,但是房間、海浪、小島并不隨時間推移而變化。這些場景并沒有繼續發展的潛力或動力,而是一個孤立的、獨立存在的片段,藝術中常常有這種“凍結時間”的手法,使觀眾或者讀者停留在某一時刻,不去思考它后續的變化。這些不斷重復出現的景象就像劇中不斷重復出現的對白,暗示人與社會的疏離陷入一種不再發展、沒有未來可能的停滯狀態,讓整個作品充滿了時間的靜止與空間的封閉感,透過文字探索人類情感和思想的內在運動。對于福瑟來說,戲劇的場景并非表現外部世界的變化,而是要通過這些靜止的場景,深入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在這種靜止中,人物的內心沖突和情感的波動被無限放大,時間的流逝被壓縮成一個永恒的瞬間,觀眾或讀者被迫面對個體孤獨、存在的荒謬感及對意義的無盡追尋[13],這種戲劇手法與現象學的“此時此地”的存在主義觀念高度契合,強調了“此時”的不可逃避性與個體經驗的獨特性。
4 結束語
在約恩·福瑟的作品中,邊界之外不僅是地理的遠離,更是情感和認知的疏離。他通過獨特的語言形式和情節結構,展現了人與自我、人與世界之間深刻的疏離感。他巧妙地運用重復、混沌與碎片化的語言,創造了一種層層交織、錯綜復雜的敘事方式,反映了人物內心的孤獨與迷茫,也使得每一個場景都如同陷入時間的停滯與空間的孤立。人物在其中無法與他人建立真正的聯系,仿佛生活在一個孤立的、無法被解讀的世界中。這種結構不僅打破了傳統的線性敘事,也深刻揭示了現代人面對孤立與存在危機時的脆弱狀態,通過這些技巧,福瑟將情感的隔閡與生活的荒誕感緊密結合,使作品呈現出一種難以逃避的孤獨與空虛感。最終,福瑟的作品通過這些形式上的創新和情感上的深刻探討,成為對現代人精神困境的敏銳洞察與藝術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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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信息:楊玨倜(2000-),女,四川都江堰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