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強國背景下新文科建設的實踐邏輯

摘要：新文科建設是新時代教育強國背景下重塑人文社會科學存在方式的認知革命。在高質量發展與數字化轉型語境中，新文科建設面臨高等教育的高質量發展、知識生產模式轉型、勞動力市場結構性變革三重核心挑戰，認知范式、價值取向與系統形態變革重構了新文科生成的本體論基礎，也推動了教育追問方式的轉型。新文科生成于制度、知識與技術三重邏輯之下，在制度邏輯上，以政策驅動為核心，基于國家戰略牽引、組織形態進化、評估范式轉換達成對傳統學科制度的重構；在知識邏輯上，以學科交叉、問題導向和創新驅動重塑知識生產的學科框架；在技術邏輯上，以信息技術賦能文科教育數字化進程，推動教育基礎設施的更新與教學關系的范式轉型，以技術約束機制維護技術理性與人文精神的動態平衡。政府、資本、技術之間的耦合機制為新文科建設提供了內在動力，推動系統要素之間的有效整合，共同塑造了新文科的形態特征與實踐軌跡，推動新文科建設向實踐層面不斷深化。

關鍵詞：教育強國；新文科建設；制度邏輯；知識生產；技術邏輯

DOI： 10.20066/j.cnki.37-1535/G4.2025.01.03

基金項目：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新時代推進新文科建設的理論與實踐研究”（21JZD058）的階段性成果。

全面推進新文科建設向實踐深化是實現我國教育強國建設目標的必然要求。《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提出“加快建設具有強大思政引領力、人才競爭力、科技支撐力、民生保障力、社會協同力、國際影響力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強國”，并具體部署了構建“自強卓越的高等教育體系”，深化“新文科建設，強化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協同”等戰略任務①。文科涉及文史哲藝、經管法教等知識范疇，占我國高等教育學科門類總數的三分之二，是教育強國建設無法繞過的戰略重鎮。新文科融合新技術，以數字人文、計算社會科學等具體形式拓展了傳統高等文科的數智發展空間，夯實了新文科賦能教育強國建設的實踐基礎。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社會大變革的時代，一定是哲學社會科學大發展的時代”②。隨著教育強國建設邁入新階段，新文科建設的實踐語境發生新變化。結合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新定位、新要求和新方向，重新審視新文科建設的實踐邏輯，有利于進一步激發新文科建設賦能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潛在價值。有鑒于此，筆者嘗試在對新文科建設問題語境、生成機理與運行機制的分析基礎上，重新審視教育強國背景下新文科建設的實踐邏輯；并以此為引領，實現高等文科教育體系與制度、知識、技術等要素的接洽，推動教育強國時代背景下高等文科教育功能的轉型升級。

一、問題語境與理論框架

重塑體系、優化結構，從而實現“教育大國”向“教育強國”轉型發展，是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核心任務。在全球化和數字技術革命的交匯作用下，高等教育體系正經歷著從規模擴張向范式革新的歷史性轉型。作為回應知識生產模式劇變與文明形態演進的關鍵戰略，新文科建設不僅承載著學科體系重構的使命，更深層次地映射出人類認知范式在智能時代的適應性變革。本文通過剖析高等教育系統的結構性變遷，揭示新文科建設的現實動因與理論前提，進而構建融合教育生態學與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分析框架，為理解其實踐邏輯提供認知基礎。

（一）教育強國建設的時代境況

“教育大國”向“教育強國”轉型發展絕非單純的規模調適，而是引發教育生態系統質變的復雜進程。其時代特征體現為三種辯證關系，共同構成了新文科建設的深層動力。

1.教育的高質量發展要求系統性改革。在規模與質量之間尋求發展，是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重要切口。2023年，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60.2%①，教育供給從精英選拔轉向大眾服務時，標準化培養與個性化發展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不能有效地支撐教育的高質量發展。這種矛盾不僅體現在師資、設施等顯性資源的稀釋，更反映在知識傳授范式的滯后，即工業時代形成的班級授課制難以滿足數字原住民對互動式、場景化學習的需求。這些矛盾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教育空間非均衡性，東西部的毛入學率差距較大。第二，教育主體的多元化，面向地方經濟發展的應用型大學占比高。第三，入學率的提升引發資源稀釋效應。這三個矛盾造成了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實踐性困境。首先，大眾化教育要求與拔尖人才培養之間存在張力，引發標準化與個性化的矛盾。其次，應用型高校盲目追求研究型定位導致其辦學定位的異化，造成了人才培養的弱化現象。最后，占大多數的高校仍采用傳統課堂觀察評估模式，這使得高校教學質量評價范式滯后。面對這三重問題，高等教育的高質量發展的實質是教育價值坐標的位移。在制度維度上，推進分類發展政策，建立“學術型—應用型—職業型”金字塔結構；在技術維度上，借助教育大數據實現精準質量監測；在文化維度上，重塑“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生態。基于此，高等教育在制度彈性化、技術賦能化與文化包容化的三維空間中尋求突圍。

2.知識生產模式的轉型標志著認知范式的革命。知識生產模式嬗變引領認知范式革命，將會持續重構教育強國建設的價值生態。傳統的知識生產模式具有學科導向、同質性、層級控制的特點，這些特點容易使知識生產陷入模式化、刻板化的怪圈之中。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當下，我們要尋求建立新興模式，從而增強知識生產的問題導向、異質性與網絡協作。在這種趨勢下，文科的知識生產具有了新的轉向。首先，數字人文實驗室打破院系物理邊界，使得文科知識生產具有了跨越學科空間的特點。其次，文科知識生產不再局限于傳統研究方法，而是融合理工科的研究方法，尤其是計算社會科學方法，呈現出方法論的數字化轉向。最后，文科的知識生產主體不再局限于專業的教師和研究人員，行業企業參與文科知識生成的比例逐年上升。

由此，文科的知識生產模式逐漸向吉本斯提出的Mode 2范式發展，并在智能時代獲得了新的變遷，即知識生產從學科導向的封閉體系轉向問題驅動的開放網絡。這種轉型在文科領域表現為三重解構：研究對象的物質性消解（如數字文化遺產的虛擬化）、方法論的算法化遷移（如計算文本分析取代傳統文獻細讀）、學術共同體的跨界重組（如工程師與哲學家合作破解倫理難題）。由此，知識生產已突破傳統認知框架，形成具有超學科特質的創新生態系統。這也與新文科的知識生產方式不謀而合，新文科注重超學科知識的融合發展，例如，西北大學探索“考古+”的專業建設模式，將信息科學、數學與考古有機融合，利用大數據分析和3D 掃描復原等技術手段，建設“文物保護技術”“數字考古”等復合型專業方向①。同時，新文科的知識生產具有敏捷性特征，例如，融合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情報學，能夠“建立網絡輿情監控長效機制，實現服務于事前預防與預警、事中應急與控制以及事后恢復與保障”②。新文科知識生產方式的轉型進而推動了學術評價體系的重構，傳統“影響因子崇拜”正在被多元評價指標替代，諸如政策影響力指標、社會傳播指數、技術轉化率都成為當代評價學術成果的重要指標。由此可見，新文科時代的知識生產不僅關注體系性、專業性，同時也聚焦知識體系的應用性和實踐性。

3.勞動力市場的結構性變革折射出教育社會功能的轉變。教育賦能個體人力資本增值是教育強國建設效能的關鍵判斷指標。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2023年未來就業報告》揭示，未來就業市場，數據分析、人工智能使用需求將大幅度提升，批判性思維、創新力成為核心競爭力，情商管理與跨文化協作逐漸成為各類職業所看重的能力③。這對傳統文科人才是一個沖擊，但也刺激了復合型人才培養的需求，比如掌握Python文本分析的數字人文學者、運用大數據進行社會治理的政策分析師等將成為緊缺型人才。教育供給與市場需求之間的張力，實質是工業文明教育范式與數字文明人才需求的代際沖突。

知識培養方式與就業市場需求之間的錯位，造成了畢業生的結構性失業：第一，就業市場上供給過剩與短缺并存，以知識傳授為主導的傳統文科專業就業率走低，但數字內容管理等崗位缺口則逐漸拉大；第二，技能半衰期縮短，文科知識更新周期被大幅壓縮，學生畢業之時所學的很多知識逐漸過時；第三，資格通脹現象顯著，學歷已經不能有效地衡量能力。人工智能對程序性崗位的替代，催生對復合型人才培養的需求。這種需求倒逼文科教育從“知識存儲”轉向“智能增強”。當數據分析能力成為歷史學者的基本功，當哲學思辨賦能AI倫理設計，傳統專業邊界正在消融。

由此可見，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三重時代境遇共同構成新文科建設的“問題矩陣”：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倒逼文科教育從“粗放供給”轉向“精準育人”；知識生產轉型要求打破學科壁壘，構建“問題域”導向的培養模式；勞動力市場變革驅動人才培養標準從“知識存儲”轉向“智能增強”。這三大問題指引著我們從本體論層面追問新文科建設。

（二）新文科建設的本體論追問

在第四次工業革命與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雙重語境下，新文科建設已超越單純的教學改革層面，演變為一場重塑人文社會科學存在方式的認知革命，其本體論重構體現在認知范式、價值取向與系統形態三個層面。

1.概念譜系的范式轉換。文科的學科分化與知識構成經歷了多次演進，體現了時代對于文科的不同發展需求，也揭示了人類認知方式的逐層躍升。傳統文科形成于19世紀，以“學科分化”為特征，遵循洪堡大學理念，形成文學、歷史、哲學等經典學科體系，知識生產具有封閉性與排他性。在20世紀，受吉本斯“Mode 2知識生產”理論影響，文科朝著跨學科的方向發展，出現文化研究、性別研究等交叉學科，但未突破學科制度框架，從中也能夠體現打破學科邊界的知識生產需求。21世紀，文科朝著新文科的范式發展，以“超學科性”（Transdisciplinarity）為核心特征，打破學科、領域、主體界限，“從以學科為中心轉向以問題為中心，以學科內的縱向深耕與學科間的橫向融通相結合為主要路徑選擇”①。

人文學科內部的演進推動了概念建構的突破。首先，文科的認知框架與知識論構成發生了調整，從“學科知識”轉向“領域知識”，如數字人文融合計算機科學、藝術學與考古學，形成“文化遺產智能計算”新范式，“數字人文”不再局限于特定學科，而是圍繞文化遺產數字化形成知識集群。其次，文科研究方法的調整體現為跨學科協同與技術賦能的雙重驅動。傳統人文思辨與社會科學實證路徑正融入數字人文、大數據分析等新范式，推動質性分析與量化模型互補共生。例如，文學研究引入文本挖掘技術，歷史學構建GIS數據庫，社會學依托算法處理田野數據。這種轉向既擴展了研究邊界，也重塑了知識生產邏輯，即從單一學科闡釋轉向多模態交叉驗證，從經驗判斷轉向數據智能輔助決策。研究方法的重構不僅提升了解釋力，更推動了人文學科在智能時代的范式革新與價值重構。最后，研究主體的重構打破了傳統學科壁壘下的“單一學者”范式，呈現多元協同特征。一方面，跨學科團隊合作成為常態，技術工程師、數據科學家與人文學者共同構建知識網絡；另一方面，公眾借助數字平臺參與文化闡釋與社會分析，形成“學者—公眾—智能體”交互研究生態。例如，數字人文項目中的眾包、社交媒體輿情研究的公民科學參與，皆展現出研究主體從精英化走向分布式協作的轉型。這種重構不僅催生了知識生產的民主化轉向，更倒逼學術共同體重新定義研究倫理與價值坐標，推動研究在開放性與專業性之間尋求動態平衡。

由此可見，新文科時代認知范式發生了革命性的轉變，知識生產從樹狀分科轉向網狀聯結，從真理探尋轉向問題求解，從個體思辨轉向群體智慧，這些都為教育強國時代的新文科建設提供了本體的判據。

2.價值維度的辯證統一。新文科時代價值維度的辯證統一，深刻映射著人類在技術文明與人文傳統之間的調和智慧。這種調和的本質在于直面現代性困境的核心矛盾，即工具理性主導的效率邏輯與人文精神守護的價值理性之間長期存在結構性張力。新文科的突破性在于，它既非單向度地擁抱技術霸權，也非固守人文主義的防御姿態，而是通過“技術具身化”（technologi？ cal embodiment）實現價值理性的結構性重塑，其核心體現為三重整合機制。

首先，技術工具的人文嵌入重構認知范式。如高精度掃描與沉浸式交互技術為復原敦煌壁畫的敘事提供了有力支撐①，使數字建模轉化為文化記憶再生的媒介。這有力印證了唐·伊德（Don Ihde）提出的“人—技術—世界”②共生關系理論，工具理性通過人文場景的浸潤，獲得了價值理性的意義錨點。其次，跨學科教育模式培育復合型認知主體。當前倫理學實驗將技術實踐在源頭納入責任倫理考量，形成具身化的科技人文主義教育路徑。此類教學實踐正在培育“科技人文主義者”——既能駕馭Python處理社會網絡數據，又能運用福柯的權力理論解構數據殖民的新型學者。最后，動態治理機制平衡效率與倫理訴求，歐盟《人工智能倫理準則》的制定過程通過數百輪哲學、法學與工程學的跨領域協商，確立技術落地的價值公約數，體現了“倫理商談共同體”的制度創新③。這種整合的深層動力源自知識生產范式的轉型。劍橋大學數字人文中心的研究表明，機器學習在分析19世紀階級話語時揭示出研究者自身的歷史認知盲區，形成“技術反哺”效應，推動人文研究突破本質主義桎梏。

3.系統特征的范式創新。新文科時代教育生態的結構性質變，本質上是知識生產范式系統性創新的必然結果。這種創新以超學科性（Transdisciplinarity）、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與數字孿生（Digital Twin）技術為三重驅動引擎，共同構建起具有自組織特質的復雜教育生態系統。

在物理空間維度，跨學科性推動教育場所從“物理容器”向“混合界面”轉型。當前，文科教學從知識導向轉向問題導向，但傳統的教學空間明顯不能夠適應跨學科實踐、團隊學習的教學需求。在此推動下，傳統教室的實體邊界被物聯網技術與5G網絡解構，形成“校園—實驗室—云平臺”的三元系統結構。這種三元教學空間“是人類在自身想象力、創造力的驅動下，借助數智技術的多維度立體、深層次賦能在教學活動中進行‘插值運算’，形成的一種虛實相融、交互耦合、動態開放的流動空間”④。例如，山東大學在推進新文科實踐創新的過程中，借助新一代信息技術推動教學環境優化、課程教學模式改革與范式革新。推進教育信息化新基建，借助人工智能、區塊鏈、移動學習、虛擬仿真等新技術，建設模擬沙盤、智慧教室、數字場景等數字化教學空間，與中國銀行聯合建設“一校三地全息互動教室”，成為全國首個覆蓋多校區的全息互動教室。強化數字教學資源建設，將課程教案、課堂教學、教材、虛擬仿真項目等轉化為數字資源，建成系列慕課，向校內外學生開放。這不僅打破了固有教學空間中對知識類別與學生思維的束縛，同時運用科技手段構建知識生產與個體內在精神的關聯。知識生產不再受限于學科分野，而是通過“問題簇”導向的臨時學術共同體，在虛實交織的彈性空間中實現動態重組，這種轉變實則符合法國哲學家莫蘭（Edgar Morin）提出的“復雜性思想”⑤觀點。

認知機制的重構則根植于具身性認知理論的深化發展。認知科學家瓦雷拉（Francisco Va？ rela）認為認知是具身化的，“它既包含身體作為活生生的經驗結構，也包含身體作為認知機制的環境或語境”①。這一理論在新文科語境下獲得技術性延伸，形成“個體—機器—環境”的分布式認知網絡。例如，山東大學整合了外國語學院等4個學院的資源，設立了新專業，并劃分了區域國別等四大培養方向，以提供學生全面、自由和多元的發展空間。同時，該校今年還建設了多語數智新文科實驗室，其中包括多語種磋商虛擬仿真實驗實訓室、東北亞智庫實驗室以及語言認知康復基地等“6+1”實驗室體系，為國際組織與全球治理人才提供了實驗實訓平臺。由此可見，數字化認知工具已成為人類智力的器官性延伸，教育過程本質上是技術具身化的認知再生產。

這種演化正在重塑教育質量的評估標準，跨媒體敘事能力、人機協作效能與數字倫理素養已成為衡量文科人才的核心指標。但必須清醒認識到，該系統的進化始終伴隨風險，智能技術的認知殖民、數字孿生的文化祛魅等問題，要求我們在范式創新中建立更具韌性的價值校準機制。這預示著新文科教育生態的建構不僅是技術整合過程，更是人類在數字文明時代重新定義教育本質的哲學實踐。

（三）分析框架的構建

在數字化轉型與高等教育范式革命的交匯點上，新文科建設呈現出教育生態系統性的變革。新文科教育體系的范式革新本質上呈現為三維實踐邏輯模型的系統建構，這一模型以復雜系統理論為方法論根基，通過制度邏輯、知識邏輯與技術邏輯的動態協同，重構了教育生態系統的運行機制。我們這里引入教育生態學的能量流動模型與復雜適應系統（CAS）的適應性演化理論，試圖破解新文科建設中結構性矛盾的生態系統根源，為教育系統可持續發展提供理論支撐。

1.制度邏輯作為系統結構性力量，通過政策供給與組織變革形塑改革路徑。新文科時代的制度邏輯作為結構性力量，通過多層級制度安排重構了教育改革的動力機制與實施路徑。制度性變革的本質在于突破傳統學科制度的路徑依賴，構建適應復雜性知識生產的彈性治理框架。

在宏觀政策層面，國家通過規制性、規范性與文化認知性政策工具的協同作用，塑形跨學科發展的制度性場域。學科評估體系從單一學科排名向“學科群貢獻度”指標轉型，把服務力、貢獻力作為學科評估的重要方向，提高科研轉化率，實質是重構學術生產的價值和能力導向；“交叉學科”門類設置不僅賦予新興領域法定身份，更通過資源分配機制倒逼學術機構重組知識生產模式。教育系統通過政策接口保持與政治、經濟子系統的選擇性共振，既維系自主性又實現適應性進化。教育部“新文科建設工作組”的設立，正是通過制度化協商平臺將國家戰略需求轉化為學科建設的可操作性方案。

微觀組織變革則聚焦于破解科層制學術管理的剛性約束，通過雙重路徑激活創新動能：其一，彈性學術共同體的構建打破學科邊界的制度性區隔，形成“問題導向、動態重組”的新型研究單元，其運作機制遵循知識生產模式創新的核心特征，即跨學科性、異質性與反思性；其二，矩陣式管理體系的實施重構學術資源配置邏輯，縱向的學科建制與橫向的項目驅動形成張力性平衡。值得關注的是，部分研究型大學試行的“學術雙聘”制度，通過允許教師在多學科機構間柔性流動，有效促進了知識要素的跨領域重組。

制度邏輯的演進趨勢正從被動適應轉向主動建構。隨著“數字學術治理”概念的興起，區塊鏈技術應用于學科評估數據存證、智能合約規范跨學科合作等創新實踐，預示著制度性力量與技術邏輯的深度融合。

2.知識邏輯構成系統內核，驅動認知范式與課程體系的重構。新文科時代的知識邏輯作為教育系統的認知內核，其重構本質上是知識生產范式在認識論與方法論層面的雙重革命。這種轉型突破了傳統學科制度的認識論基礎，將知識的合法性建構從學科中心主義的真理追求轉向問題導向的實踐智慧，形成了具有復雜系統特征的新型知識生產模式。

認知范式的轉型根植于后現代知識論的范式轉換。傳統學科建制所依賴的確定性與普遍性預設，正在被知識的邊界滲透性與語境依賴性所取代。這種認識論躍遷體現為三重“解構—重構”機制：本體論層面，從實體主義向關系實在論轉向，承認知識生產始終處于社會技術網絡的節點之中，知識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與社會發展同步演進，與技術發展同頻共振；方法論層面，從還原論向整體論演進，強調復雜性問題必須通過跨視域融合實現認知突破，知識生產不是簡單的事實還原，還需要在整合的基礎上實現知識的再生產；價值論層面，從價值中立神話向情境化倫理轉向，要求知識生產嵌入具體歷史語境，進行價值追問和責任考量。

課程體系的重構則遵循耗散結構理論指導下的自組織原理。傳統線性課程結構被“厚基礎—活模塊—強交叉”的彈性架構取代，其核心機制在于構建具有動態適應性的課程網絡。基礎層通過哲學思維、數字素養與文明史觀等元能力培養，形成知識遷移的認知基座；模塊層采用可擴展的能力模型體系，使技術哲學、環境倫理學等交叉領域能快速響應社會需求；交叉層則依托語義網絡技術構建學科關聯圖譜，實現知識要素的實時重組。這種架構有效化解了知識供給剛性與社會需求彈性之間的結構性矛盾，使課程系統能夠通過持續的知識熵流輸入維持遠離平衡態的創新活力。

哲學學科的重塑典型體現了這種知識邏輯的進化路徑。傳統形而上學課程被解構為“認知具身化”“技術現象學”等模塊，通過與人工智能的倫理困境、神經科學的意識難題等現實議題對接，實現哲學思辨與技術實踐的視域融合。更為根本的是，知識圖譜技術的應用使休謨因果論能夠與機器學習中的相關性分析展開跨時空對話，這種認識論層面的互文性研究，不僅拓展了哲學的解釋維度，更重塑了學科存在的本體論基礎——哲學正在從解釋世界的元敘事轉向介入現實的實踐智慧。

3.技術邏輯提供變革動能，引發教學方法與教育關系的革命。新文科時代的技術邏輯作為教育變革的賦能機制，其本質是技術哲學視域下認知中介系統的范式重構。智能教學系統通過學習者畫像與知識圖譜的精準匹配，將“因材施教”理念轉化為可操作的算法模型。混合現實技術則重構了主客體認知關系，使歷史場景的虛擬重現在教學實踐中同時承擔知識載體與認知中介的雙重功能。

在教學方法維度，智能算法的教育性嵌入正在解構傳統教學的認識論基礎。基于學習者畫像與知識圖譜的精準匹配系統，實質是通過卷積神經網絡構建認知差異的數學模型，將“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轉化為可計算、可優化的參數體系。這種轉化不僅改變知識傳遞的效率，更重構了教學過程的本質。當自適應學習系統能夠實時診斷學生的學習概念的漏洞時，教師角色必然從“知識傳授者”轉向“認知架構師”，可以實時了解學生的學習情況從而進一步提升教師的教學能力。更為深層的是，算法推薦機制通過隱式調節學習路徑，正在重塑學生的知識建構模式。

教育關系的革命性重構則體現在混合現實技術引發的認知中介化轉型。當虛擬現實設備將歷史場景具象為可交互的認知界面時，技術中介不再僅是知識呈現的工具，而是成為認知發生的構成性條件。技術在此過程中既擴展了認知邊界，又通過界面設計預設了認知框架，這種雙重作用使教育主客體關系從單向授受轉向多維交互的共生網絡。技術的作用在“教與學”的交互關系中得到了極大地強化，讓教師和學生雙方都能夠從中受益。

這些實踐共同指向技術具身化的終極命題，教育技術已從外在輔助工具轉化為認知系統的構成性要素，新文科教育正在技術性存在的展開中，重構其本體論基礎。技術驅動的教育變革始終處于三元辯證關系之中：智能算法的精確性需求與人文教育的模糊性本質形成張力，虛擬現實的沉浸體驗與批判性思考所需的心理距離產生矛盾，技術具身化的認知增強與主體自主性的潛在消解構成悖論。破解這些矛盾的關鍵在于建立技術邏輯與教育價值的動態校準機制，即在算法模型中嵌入可解釋性AI的倫理約束，在虛擬界面設計中保留反思性停頓的認知空間，在神經增強技術應用中確立主體性的技術邊界。唯有通過這種批判性整合，技術邏輯才能真正成為新文科教育生態進化的建設性力量，而非異化性存在。

新時代教育強國背景下，新文科建設的實質是教育系統應對環境劇變的適應性調整。制度邏輯重塑規則體系，知識邏輯創新內容生產，技術邏輯變革實踐方式，三者協同推動教育生態的轉型升級。這種認知框架的確立，為我們對新文科建設實踐邏輯的機理分析與路徑探索奠定理論基礎和分析框架，也為全球文科教育變革提供中國方案。在未來的研究中，該系統需在動態監測、閾值測定、干預策略等方面深化探索，這將是完善教育生態系統下新文科建設實踐邏輯的深化方向。

二、實踐邏輯的生成機理

新文科建設作為高等教育體系應對時代挑戰的系統性回應，既遵循新時代教育強國建設的戰略部署，又體現出高等文科教育的自身特征與時代訴求。新文科的探索與實踐生成于制度、知識與技術三重邏輯之下，對其內在演化規律的揭示，將為理解新文科建設提供理論框架。

（一）制度邏輯：政策驅動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在高質量教育體系建設與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的雙重壓力下，新文科建設的制度邏輯呈現典型的政策驅動特征，形成了從宏觀層面國家戰略牽引、中觀層面組織形態進化、微觀層面評估范式轉換三個維度，以制度建設對高等文科教育的秩序體系進行規范與重構，以實現對傳統學科制度的解構與超越，揭示文科教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深層機理。

1.國家戰略與學科調整：頂層設計的動力機制。國家戰略的頂層設計為新文科建設提供了宏觀層面的制度引領。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深入與中國國際地位的逐步提升，如何講好中國故事，提升我國文化軟實力，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提供有力的人才支撐，成為高等文科教育需要思考的重要課題。《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明確提出，到2035年全面建成教育強國，為新文科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服務教育強國戰略是新文科建設的初心和使命，高等文科教育作為高等教育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構建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推進文化自信，深化中外人文交流、擴大我國教育影響力具有重要價值，新文科要從教學體系、教材設計、課程搭建等方面入手，提升人才培養質量，為推進教育強國戰略與中國式現代化進程提供有力支撐。

學科專業調整是教育強國戰略深入推進的基礎性任務，高等文科教育體制機制的改革，首先就體現在學科專業調整方面。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優化同新發展格局相適應的教育結構、學科專業結構、人才培養結構”“完善全民終身學習推進機制”①。鼓勵學科交叉，是打破分科治學傳統，創新文科培養模式的關鍵。依據《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設置與管理辦法》的相關條款，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于2020年設立了交叉學科門類。2021年，國務院學位委員會頒布了《交叉學科設置與管理辦法（試行）》，允許各院系自主開展交叉學科的試點工作，并將符合條件的試點編入交叉學科目錄，正式列為一級學科②。比如，南京大學積極響應國家發展需求，創建了計算機與金融工程雙學士學位項目以及德語法學雙學士學位項目，重點在于推進計算機與金融的深度融合，設立了涵蓋數據結構與金融算法、金融軟件工程、金融大數據處理技術等在內的多門交叉課程。項目制定了獨特的金融科技（Fin-tech）教學方案，并組建了專業的教學團隊，依托一流金融機構和金融科技企業提供實踐實訓平臺，致力于培養兼具計算機與金融雙領域扎實理論與系統基礎的復合型、國際化人才③。增設交叉學科的實質是國家意志對知識生產秩序的重構，國家戰略與學科專業的調整不再局限于專業增減的技術性操作，而是國家治理能力在教育領域的投射，充分彰顯出新時代國家教育政策的整體導向。

2.高校組織形態的適應性重構：中觀層級的制度創新。高校組織形態的適應性調整彰顯出新文科建設在中觀層面的制度創新。這種變革不僅是物理空間的重組，更是權力關系的再造。

首先，在組織結構上，傳統院系制的科層結構被矩陣式組織替代，在縱向上由學校相關領導直接領導與協調，突破傳統的“大學—學院—系”三重管理層次，減少了學系和學院之間的管理層次；在橫向上以項目管理的形式，加強與院系之間的協調與溝通，增加跨學科組織的靈活性和多樣性。例如，上海交通大學創新科研組織模式，加強人才梯隊建設，推進體制機制改革，著力破解科研組織“小、散、虛”的問題，系統推進有組織的科研體系探索，逐漸形成具有上海交大特色的有組織科研模式。

其次，在運行機制上，高等教育組織形態的制度改革也進一步促進人才培養模式的創新性發展。如山東大學積極探索構建新型跨學科專業組織模式，于2020年首創“微專業”辦學模式，設立國內首個“國際組織與跨文化交流”微專業，并以此為基礎組建“山東大學國際組織人才領航計劃實驗班”，打造“主專業+微專業”的特色人才培養模式，將多語種能力、跨文化交流能力、全球治理能力等進行有機融合，突出多學科交叉和多能力融合，有效整合了校內分散的優質教育資源，打破傳統院系和學科邊界，聚焦國家重大戰略和社會迫切需求，通過創新的思維和跨界方法，提煉并開設核心課程群組，構建輕量化專業架構，在輔助學生主修專業學習的同時，滿足學生多元化和個性化的學習需求，從而增強其行業適應能力。

最后，更具革命性的是教師身份的流動性增強。“雙聘制”的推行使得學者在學科邊界的穿梭成為常態，這種流動正在悄然改變學術共同體的構成規則。中國人民大學交叉科學研究院探索實行跨學院、跨學科團隊學術帶頭人（PI）負責制，推行校內首席專家雙聘制試點，由其原單位和研究院共同聘用。另外，研究院將根據學校師資隊伍建設改革的實際情況，在首席專家與新引進專家學者中探索實行長聘制和校聘教授管理機制，力爭創新人才管理服務機制，為學科交叉融合提供強有力的隊伍保障。

3.質量評估體系的范式轉換：底層規則的革命性突破。質量評估體系的構建直接影響著高等文科教育教學質量，對質量評估體系的范式遷移標志著新文科建設向制度深水區的突破。傳統文科以制度化的學科知識為核心，學術共同體遵循的社會規范和認知體系決定了“好的科學”的標準。然而，隨著高等教育進入到普及化階段，靜態的結構性評價無法評價新文科學術研究的質量，要采取全周期、多角度、立體性、動態性的評價體系來衡量新文科建設的階段性、過程性、歷史性和演進性。

首先，教育質量評估涉及高校、教師、學生等多重主體的參與，通過引入利益相關者協商機制，擴大質量評估參與者的身份范圍，建立長期有效的教學反饋渠道，推動評估理念從管理主義向發展主義轉變，重構了質量話語的權力結構，推動質量評估體系從高速度發展向高質量發展跨越，最終從制度層面為高等文科教育質量提供保障。

其次，引入智能技術手段重塑質量認知與評估體系。數字化技術能夠實時收集、整理和分析教學過程和學生的學習數據，從而全面、客觀、精準地反映教學效果、學生的學習情況和教師的教學水平，為教學質量的持續改進提供有力支持。為此，我們需要推進專業教學質量檢測數據庫建設，以大數據改進專業教學質量監測手段和方法。明確專業教學質量監測的主體和監測點，明確專業教學質量監控的對象與內容，通過專業教學質量檢測與評價，及時獲得專業教學過程中各個要素、環節的即時狀態數據，進行科學深入的數據分析和挖掘，有效利用數據分析結果，進行專業教學的及時調整和改進。

最后，教學質量評估體系改革應著重體現“能力與素養為本”的質量導向，同時引入多樣化的評估方式，跳出傳統的知識記憶和應試能力的框架，轉而關注學生的實際操作能力、問題解決能力和創新思維。在這一過程中，學生的能力素養不再局限于專業領域，而是擴展到更廣泛的領域，包括信息素養、技術素養以及團隊合作能力等。在評價機制上，應打通校內外評價主體間的通道，注重過程性和形成性評價，引入更多的評價者和評價維度，從而形成一個多元化、立體化的評價體系，以發揮其導向作用。

（二）知識邏輯：學科交叉的認知革命

在技術革命與知識爆炸的時代語境下，新文科的知識邏輯正經歷從“學科規訓”到“認知重構”的范式轉型。這場革命突破傳統學科的認知框架，在方法論與本體論層面重塑人文社科的知識圖景。我們通過“第三空間生產—問題導向重組—創新能力培養”的三維分析，揭示學科交叉引發的認知革命如何重塑文科知識生態。

1.知識生產的“第三空間”建構：跨界融合的新范式。當代知識生產正經歷從學科分立到跨界融合的范式轉型，知識生產的“第三空間”作為打破傳統二元結構的創新場域，通過多元主體、跨域資源與異質邏輯的深度交互，正在重構文科知識的生成路徑與理論形態，形成超學科協同的創新范式。這一空間既非純粹的理論實驗室，亦非單一的社會實踐場，而是在學科邊界、技術應用與文化語境的多重張力中，催生出知識生產的動態生態系統。“第三空間”理論最初由美國學者愛德華？索雅（Edward Soja）提出，他將“第三空間”視為一種超越物質空間與精神空間的具有開放性的空間思考模式①。此后，“第三空間”逐漸從空間地理學概念泛化為一種思維方式。

知識生產的“第三空間”致力于打破學科壁壘，促進學科的交叉融合，不斷推進知識創新、理論創新、方法創新，推動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內多學科的融合與拓展，實現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交叉與滲透，開創文文交叉、文理交叉、文醫交叉和文工交叉等新興領域。第三空間的崛起標志著知識生產從“分科治學”向“破界共生”的深刻轉型。例如，南昌大學設立“際鑾書院”，充分利用人工智能工業研究院、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未來技術學院、高等研究院、國學研究院、前湖學院等教學科研平臺，實現學術資源共享，推進文理交融復合型人才培養②。這種運行機制不僅重塑了知識生產的組織形態，更在超越工具理性的同時，在認知框架層面實現了多重突破，通過重塑學術生態的基本法則成為人文社科研究的新認識論基礎。

2.問題導向的課程體系重組：認知結構的范式轉型。問題是事物矛盾的表現形式，問題導向是馬克思主義關于在矛盾的辯證統一中認識發展規律、改造客觀世界這一根本原則的體現，是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和方法論在新時代新實踐中的高度凝練和嶄新表達。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堅持問題導向是馬克思主義的鮮明特點。問題是創新的起點，也是創新的動力源”③。在信息超載與知識迭代加速的當代語境下，知識生產已經不再局限于經濟學的范疇，而是成為解決人類社會復雜性問題、實現可持續性發展的重要支點。在此背景下，基于學科本位思想的傳統文科生產出來的知識無法解決社會實踐中的應用性問題，傳統文科培養的人才出現供給和需求的失衡。以學科邏輯為主導的課程組織方式已顯露出結構性缺陷，并逐漸向以問題導向為主導的課程集群轉變。這種重構不是簡單的知識重組，而是認知結構的根本轉變。

以問題導向作為新文科建設的實踐邏輯可以廣泛采用不同學科的優勢進行知識配置、資源調動、組織研究，并在互通和交流中實現研究成果的有效利用，從而解決社會中的復雜應用性問題。傳統課程體系遵循“目標—內容—方法—評價”的線性邏輯，將知識切割為封閉的學科模塊，學科視野狹窄、研究范式固化和學科壁壘森嚴，不僅嚴重阻礙了人文社會科學自身的創新發展，而且限制了人文社會科學應有的功能發揮。以問題導向為主導的課程體系框架基于復雜問題的具體情境，將課程目標從“學習知識”轉向“解決問題”，其本質是對工業時代“專業人”培養模式的超越。問題導向學習通過實際問題的引導，鼓勵學生自主探究和解決問題，從而培養其創新思維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以鄉村振興問題為例，黨的十九大報告首次提出鄉村振興戰略，隨后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2021年4月，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那么解決鄉村振興的問題究竟屬于哪一個學科的學術研究范疇？鄉村治理中的權力歸屬問題屬于政治學研究范疇，統籌協調部門資源屬于管理學的研究范疇，推動鄉村經濟發展屬于經濟學范疇，解決糧食安全又涉及農學研究的范疇。可以說，鄉村振興研究難以被劃分為某一個獨立的學術研究領域，而是需要以問題導向整合聚集各個學科的資源，充分調動各個學科的研究力量，齊心聚力解決難題。由此可見，新文科的學術研究必須以問題解決為導向，突破單一學科發展的局限和瓶頸，重建學科與社會現實之間的聯系，才能夠回應時代之問、中國之問和世界之問。

3.知識創新的框架遷移：教育范式的重構。創新能力是文科知識生產的原動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理論體系是新文科建設的一項重要任務，如果沒有原創性，就沒有自己的主體性，也就無從談起構建具有自身特質的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自20世紀末以來，國家深入實施知識創新工程、科教興國戰略、人才強國戰略，致力于完善國家創新體系，建立創新型國家，迫切需要一批具備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復合型人才。只有緊緊扭住原創性這個“牛鼻子”，不斷推進知識創新、理論創新、方法創新，我們才能提煉出有學理性的新理論，提煉出具有標識性的新概念，提煉出中國學派的特色和優勢。

提升人才培養的創新能力需要打破常規，更注重培養科學精神、創造力和批判性思維，根據“兩性一度”要求設立學生培養流程，實行動態分流，深化書院制、導師制和學分制度的改革，推動小班化、個性化教學，倡導導師與學生之間的積極互動，促進學生學習方式向主動性、研究型轉變，鼓勵學生展現個性化和創新性品質。以培養基礎扎實、專業全面、善于實踐、具備國際視野和社會競爭力的新型文科人才。在這一方面，很多高校已經率先作出有益探索，例如，山東大學同樣實行校內外聯動的“雙導師”制度，加強對學生實踐過程的指導，強化學生創新思維實踐能力培育，推動實現人才培養與社會需求有效銜接①。只有注重培養學生的科學素養、批判性思維和創新意識，才能出現更多適應高質量發展、支撐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等新時代需要的創新型人才。

（三）技術邏輯：數智化轉型的底層重構

信息技術的高速發展為新文科建設實現數智化轉型與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實踐路徑。2019年，在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規劃中，“加快信息化時代教育變革”被列為面向教育現代化的十大戰略任務之一②。黨的二十大報告首次對教育、科技、人才進行了“三位一體”統籌部署，明確提出“推進教育數字化”的戰略要求③，深入推進教育數字化成為中國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關鍵課題，也為新文科發展帶來了新的歷史機遇，這些技術不僅能作為新文科與其他學科互動的接口和渠道，也是推動新文科高質量發展的驅動要素。我們通過“數字基座建構—人機協同進化—技術倫理調適”的三維透視，揭示數智化轉型如何重塑文科教育的底層規則。

1.數智基座：教育新基建的范式重構。高等教育新基建是我國數智化轉型的重要場景，教育基礎設施的數智化不僅能豐富教學內容和提高學習效率，還能促進教學模式的創新和教育質量的提升，為新文科人才培養的創新提供強有力的支持④。構建數智化支撐體系對于賦能新文科人才培養具有重要意義。通過開發和應用數智化教學資源，建設智能科研平臺和工具，可以為新文科人才培養提供更加豐富和高效的學習體驗，培養學生適應數字化時代的能力和素質。

在教學資源層面，DeepSeek等人工智能技術在知識加工、文本生成、個性化指導方面，極大地提升學習效率，在線課程、虛擬實驗室、數字圖書館和大數據分析工具等數智化資源的投入應用，能夠為學生提供豐富的學習材料和研究工具，促進學生主動學習和深入探索，使跨時空、跨學科的協同研究成為常態，推動跨學科、跨地域的技術與文化交流。這些資源的易訪問性和互動性，有助于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提高學習效率，同時也加速了高等教育物理邊界的消解與重構，有利于促進高等教育資源的互惠、互利、共享，最終推動教育公平的實現。在科研平臺層面，智能科研平臺能夠集成大量文獻資料、研究數據和分析工具，為學生提供廣闊的知識視野和深入研究的可能性，從而促進其綜合素質的提升。智能科研平臺與工具的建設內容包括但不限于高效的信息檢索系統、先進的數據分析軟件、用戶友好的協作工具、大模型AI和虛擬仿真實驗室等。這些工具和平臺應能夠支持復雜的數據處理、促進知識的可視化展示，并為學生和教師提供交流思想、分享成果的空間。通過整合數字化資源，教師可以更有效地進行教學設計和實施，學生可以在課堂內外獲得更加個性化的學習體驗。同時，數字化資源還可以支持學生參與科研項目，培養他們的研究能力和創新精神。

2.人機協同：教學關系的場景進化。人機協同的深化正在改寫傳統教學關系的本質。隨著大數據分析、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數智化技術的發展，人與機器的有機協同在高等教育領域日益凸顯出其重要性，高等文科教育的數字化轉型不僅將會推動基礎設施的智能化和數字化，同時也將在潛移默化中改變傳統的教學關系，這種教學關系的范式遷移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智能體的教育嵌入。智能教育代理的深度嵌入催生出具有自主決策能力的教學新物種，智能教學助手和自動化評分系統可以減輕教師的負擔，使他們有更多時間進行教學創新和學生指導；二是教學場景的虛實共生。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拓展了教學場景的空間與時間邊界，高校引入數字化教學資源、基于虛擬現實技術的實踐性教學、智能語音室等多種數智科技，促進數字人文與新文科的深入融合，形成以學科技能訓練場景數據化、相關工作崗位核心能力專業化為特征的數字化學習場景。依托先進的教學平臺和工具，將線上與線下教學有機結合，突破時間和地域限制，構建學習共同體，打造智慧教學平臺，為學生提供沉浸式的學習體驗。通過在線學習平臺和虛擬教室，學生可以隨時隨地訪問課程材料和參與討論，這為靈活的學習安排和個性化學習路徑提供了可能。三是師生關系的范式遷移。數智化不僅可以幫助學生快速獲取跨學科知識，還能通過智能分析工具輔助學生進行復雜的學術研究，從而使教師從知識權威轉變為認知伙伴，師生共同完成教學內容取代了傳統教學中單向度的知識傳授，這種張力本質揭示了教育認知論從知識傳遞范式向分布式認知生態的深層轉向。在教學關系上，教師和學生之間形成了以智能技術為場景的進化路徑。

3.技術倫理：進化路徑的風險規制。實現技術賦能教育的關鍵，需要在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辯證統一中，實現技術創新與價值守護的動態平衡。信息技術不僅能夠成為新的教學和研究工具，還能夠促進教育模式的創新，為培養適應數字化時代的新文科人才提供基礎性支撐。然而，技術邏輯在高等教育體系中并非價值中立，如馬爾庫塞所言，“技術的邏各斯被轉變成依然存在的奴役狀態的邏各斯”①。在對高等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重構過程中，也面臨著一系列數據權力的治理困境，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算法的突破不僅對文化多樣性發展造成了侵蝕，也潛在地對主體性進行著消解，一方面，人工智能的普及造成了學習者的“數字依賴癥”，數字化技術在高等教育中的普及在為學生提供便捷的同時，將會損害學生的學習自主性和批判性思維；另一方面，資本的逐利性質會對用戶的個人利益進行侵占，資本的邏輯是追求利潤的邏輯，追求利益、最大化資本利益的技術的內在特征和追求分散的性質形成了內在的相互協議，甚至可以說是參與②。因此，人工智能算法根據用戶偏好進行信息投放，從而使學生陷入信息繭房與數字資本主義的陷阱中，造成了認知與實踐的內在割裂。在新文科建設過程中，這種技術霸權不僅將會使學習者難以獲得真實可靠的有效信息，同時也將削弱新文科課程的多樣性，損害學習者的跨文化理解能力。除此以外，信息技術在推動新文科人才培養模式創新的過程中也面臨著諸如技術資源的不均衡分配、學生數字素養的差異，以及教師數字素養不足等問題。

因此，新文科建設在利用信息技術的同時，也需要以技術倫理的調適構成數字化轉型的約束機制。面對著數字化技術的治理困境，新文科建設要從技術控制轉向人機協同、人機共生，一方面增強學生的主體地位，建立起以學生為主體的人本主義審查機制，培養學生合理使用數字化技術，享受數字化技術所提供的便捷與高效的學習服務，另一方面要加大對數字化教學資源的投入，確保所有學生都能公平地獲得高質量的教育資源，加強學生的數字素養教育，縮小數字鴻溝，以及為教師提供數智化教學的培訓和支持，提升師生的技術應用能力。

新文科之“新”既是促進多學科交叉與深度融合之“新”，也是研究理論、思想、視角、方法、工具之“新”，而這些“新”歸結于在基座上技術賦能的范式之“新”。因此，新文科建設需要以制度設計為引領，一方面突破傳統學科邊界的束縛，實現以問題為導向、以創新為內核的多學科交叉融合式發展，另一方面深化新興技術對學科的作用，充分運用現代信息技術手段，建立新的科學的學科范式③。以政策設計引領知識生產秩序，以技術賦能推動知識創新生產，從而進一步推動新文科向實踐層面深化。

三、實踐邏輯的運行機制

教育強國戰略重新擘畫了新文科建設的制度、知識、技術協同耦合路徑。從實踐層面看，新時代教育強國背景下的新文科建設并非簡單的線性過程，而是依賴于制度、知識、技術等系統要素之間的協同演化，以此為基礎形成了具有系統關聯性的耦合機制，從而為新文科建設的實踐推進提供內生動力與穩定支撐。

（一）動力機制：多元主體的能量聚合

新文科建設的動力系統呈現多源驅動特征，由政府、高校、市場多元主體共同作用于教育場域所構成的結果，這種跨界協同所形成的制度性激勵，促進了多元主體間的緊密互動，進而通過知識創新和技術創新的共同推進，為新文科實踐提供了強大動力。

1.“政府—高校—市場”三元動力模型構成制度變遷的基本推手。高等文科教育身處于政府、高校、市場不同主體之間的特殊生態之中，三者間的動態平衡與交互演化，為新文科突破傳統學科藩籬、實現范式躍遷提供了根本動力。政府、高校與市場的“三角關系”具有兩面性，一方面，不同主體之間具有各自的利益訴求與價值目標，如果處理不好，必然會對高等文科教育產生消極影響；另一方面，三方之間的協同合作也成為高等文科教育制度變遷的基本動力，政府、高校與市場共同作用于新文科建設，并形成了“頂層設計—中觀創新—底層突破”的三元動力機制。

具體而言，政府作為制度供給的主導者，通過頂層設計、政策規制與資源調配為新文科建設提供合法性框架。政府通過學科目錄動態調整、跨學科評價標準制定等彈性化制度設計，引導、支持和鼓勵高校開展高等文科教育改革，為高校創新預留空間。對于國家急需高層次人才，政府可以以經費支持、親自參與人才培養過程等方式加大宏觀調控力度；高校作為高等文科教育的執行主體，承擔著聯結政府與市場的中介角色，對新文科建設產生直接影響，高校在中觀制度層面的突破創新，既需要在政策框架內探索差異化發展路徑，回應政府的政策導向，也需適應市場需求，形成“制度遵從—知識突破”的雙向反饋機制；市場通過人才需求結構變化與技術迭代倒逼文科教育改革，使新文科建設從“供給驅動”轉向“供給—需求雙重驅動”，有助于新文科建設打破學科專業壁壘，更新課程體系和課程內容，提升人才培養質量，推動文科知識生產從學術“象牙塔”走向社會實踐。政府、高校、市場的三元模型揭示出，新文科建設的制度變遷并非線性推進，而是多元主體在博弈與協同中實現的螺旋式演進。政府的規制性權威、高校的知識創新能力與市場的需求靈敏度，共同構成制度變遷的“黃金三角”。這種協同創新模式，不僅能加快科研成果的轉化應用，也能形成“政策牽引—學術自覺—市場調節”的張力結構，從而有效應對社會和經濟發展中出現的復雜挑戰。

2.文化資本再生產的社會機制深層驅動著改革進程。相較于其他學科，文科教育與就業市場始終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復雜關系，來自傳統教育價值與資本主義所看重的市場實用價值之間的張力不斷塑造著文科教育生態。由于文科教育反映并構成了社會變化的一部分，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文化資本的影響，文科教育的運行機制在過去主要由政府或者高校機構來控制。然而，在過去數十年中，就業市場對高等教育的依附程度下降，文科教育逐漸呈現出人才飽和的現象，進一步加大了文科畢業生就業的不確定性。人們發現，單純依賴政府和學校的資源扶持是不夠的，因此，文化資本再生產及其所掌握的市場需求不斷擴大對于高等文科教育的影響力日益劇增。這激勵新文科建設從強調教育主體的發展向強調學生的自我發展轉變，在教育實踐中更緊密地對接市場需求，將社會渠道與實踐經驗引入課堂，以提升學生的就業競爭力。

市場對高等教育的日益滲透，使得教育對真理的追求已經讓位于教育對收入的追求，知識不再是象牙塔內束之高閣的典藏，而是成為社會生產力發展的驅動因素甚至成為生產力本身。進入20世紀后期，互聯網、生物技術與全球化發展迅速，以創新性項目為驅動的文化資本新發展形勢，催生了就業市場對人才的新要求，也影響了文科教育的演進方向①。在此背景下，新文科建設逐漸摒棄了對傳統文科教育的路徑依賴，轉向強調關注學生的自我管理與自我發展，培養其創新能力、批判性思維與跨學科學習能力以使學生能夠在就業市場中尋得一席之地，但同時也揭示出學生在現代文化資本框架下所面臨的挑戰和壓力①。而高等文科教育在承擔探索理論深度和追求學術創新的同時，也在直面文科教育實用化趨向與維護文科教育傳統核心價值之間尋求一種動態平衡。要深度發掘、尋找新的生長點，積極拓寬校友、企業、社會團體等捐贈渠道，拓展資源供給源，緩解文科的資源供給匱乏狀態，保證轉型發展的財力基礎。例如，中國人民大學積極開拓橫向資金渠道，積極爭取成果轉化收入、橫向課題經費、相關主體經費支持，盤活學科交叉支持保障資源。此外，與教育基金會加強合作協同，充分發揮捐贈、贊助等多種形式的資金效能，已分別收到京東集團、高瓴資本3億元捐贈，重點用于社會治理、科技創新相關領域建設，實現了產業界與高等院校的強強聯合、優勢互補。

3.技術賦能的教育創新構成持續變革的內生動力。高等教育數字化是影響甚至決定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戰略性問題，是實現高等教育學習革命、質量革命和高質量發展的內生動力，也是事關中國高等教育能否真正適應普及化階段質量多樣化、學習終身化、培養個性化、治理現代化的需求②。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第五次集體學習時再次強調，教育數字化是我國開辟教育發展新賽道和塑造教育發展新優勢的重要突破口③。數字技術給人類生產生活帶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數字化引領教育持續變革和創新的新浪潮，催生了數字教育新業態。立足新時代，高等文科教育要主動應對新一輪科技革命的變革，以技術賦能專業教學、研究和實踐，引領教育教學改革創新，走出一條中國特色教育數字化發展道路。第一，以數字時代要求構建教學新內容，推動大數據、人工智能、虛擬現實技術、增強現實技術等新技術、新手段、新內容，有機融入專業教學，提升學生適應數字時代要求的能力和水平；第二，以數字學習資源賦能教學新形態，積極建設數據庫、實訓實驗室、虛擬仿真實驗室等，重塑數字化時代的教學新形態，第三，以數字教學資源創新教研新形態，用好虛擬教研室等平臺，打造協同開展基礎學科教學研究與改革實踐的新型教學組織。技術賦能不僅改變教育手段，更通過重塑認知范式持續釋放創新勢能，以螺旋形創新實現自我強化，從而形成“工具革新—認知升級—制度調適”的正反饋循環，從而為進一步推進數字教育，為個性化學習、終身學習、擴大優質教育資源覆蓋面和教育現代化提供有效支撐，以數字變革推進教育強國建設。

（二）耦合機制：系統要素的協同演化

“耦合（coupling）”最初被用于機械工程、軟件工程等工程技術領域，隨后遷移至社會科學研究之中。“耦合關系”是指系統要素之間相互作用、協同發展的“契合性”關系，最終使系統整體達到功能上的優化。新文科建設的系統穩定性既非單一邏輯主導的線性發展結果，也非多元要素的機械疊加產物，而是制度邏輯、知識邏輯與技術邏輯通過動態平衡形成的復雜適應系統。這三重邏輯分別對應學科治理的規范性框架、知識生產的本體性演進與技術驅動的工具性變革，在彼此合作的協同演化進程中建立起動態調整機制，推動高等文科教育體系的改革。

1.制度邏輯與知識邏輯的協同演化體現為規制與創新的辯證統一。在新文科建設過程中，如何實現制度保障與知識創新的辯證統一是一個重要問題。制度邏輯是決定資源配置的重要基礎，制度改革作為高等文科教育發展的催化劑，對新文科建設起到了引領作用。相較之下，知識邏輯的演進則呈現出更強烈的突破性特征，知識邏輯的內在演進要求突破傳統學科的制度藩籬，形成跨學科、超學科的知識生產模式。知識邏輯的突破性創新與制度邏輯的漸進性調適形成了鮮明的張力結構。首先，知識創新并非在制度真空中發生，其合法性建構需要制度邏輯提供認知框架與資源保障，忽視制度建設的統籌和保障將會使知識創新無視社會發展需求，進而損害科研效率的提升，最終難以避免地走向科研無序化的尷尬境地。知識創新要在遵循國家法律制度和社會需求的基礎上進行，反之，過度關注制度約束，輕視科研人員的合理訴求與知識發展的客觀規律，也將使教育制度淪為束縛科學創新的繩索，最終加速科學研究環境的惡化，拖慢科研創新的整體進程，知識創新的愿望也無法實現。

因此，知識創新為制度改革提供新的發力點，而制度又通過資源配置導向反哺知識創新，二者的動態平衡構成了新文科建設與實踐的內在動力機制。一方面，國家戰略部署為知識創新提供引領作用，把握科技創新與知識創新的基本方向，教學質量評估體系等制度裝置維持學科發展的基本秩序；另一方面，高校組織形態的制度創新為知識生產范式轉型提供結構性支撐，通過建立交叉學科平臺、創新人才培養機制、實行高校教師“預聘制”等制度彈性化設計，在保障學科穩定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激發科研人員的創造力與積極性，為知識創新預留制度空間。新文科建設需進一步完善與教育強國方針相契合、符合國情和遵循文科育人規律的機制制度，從新文科的整體目標出發，把握大局，統籌校內人才、資金等各項資源，完善制度、設施等各項建設，形成合力推動校內文科建設，通過制度邏輯與知識邏輯的協同聯動，不斷提升新文科的影響力。

2.技術邏輯對傳統文科的解構/重構呈現雙重面相。技術賦能新文科的本質在于運用新興技術支撐、驅動文科專業的結構調整優化、多學科交叉融合和人才培育效果的提升，實現文科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因此，技術邏輯必然將會解構傳統文科教育體系，這種沖擊表現在外部與內部兩個方面：從高等文科教育所身處的外部環境來看，科學技術的發展凸顯出傳統文科教育進行轉型的必要性與急迫性，在科學技術不斷發展的現代社會，暴露出傳統文科創新能力差、實踐性弱的特點，表明傳統文科教育無法更好地支撐經濟社會的發展，適應新時代科教興國戰略的發展要求；從高等文科教育的內部環境來看，技術的發展為文科教育的更新換代提供了技術支持，新文科建設能夠將新技術融入其中，突破文科專業與新興科技之間的鴻溝。在教育方面，新文科建設通過推進信息技術與教育教學的深度融合，構建新型課程體系，創新教育教學方法，為科教興國戰略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在科技創新領域，新文科建設通過加強跨學科的科研合作，推動前沿科技的研發與應用，為科教興國戰略注入了新的活力。最終旨在打破專業壁壘，通過借鑒融合理、工、農、醫等學科元素，促進多學科、多專業的交叉融合，重構傳統文科的組織方式，推動跨院系、跨學科和跨專業的培養方式轉變以及辦學資源的深度整合。

因此，技術邏輯對傳統文科的解構并非拋棄傳統文科的“另起爐灶”，而是對傳統文科的超越與重構。在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到來之際，伴隨科技高速發展而產生的倫理恐慌、公眾焦慮等問題也接踵而至。在知識外部性的社會巨變與知識界內部相對滯后的知識供給形成巨大反差的情況下提出“新文科”的構想，對于打破現有知識結構具有革命性的意義。新文科建設強調在理性科學看待科技革命帶來的復雜影響的同時，堅守文科建設邏輯，堅持弘揚人文精神，在推進學科的滲透交叉的過程中，也沒有忽視文科自身的知識框架和內在特征，充分發揮與強化了文科對其他學科的價值引領力。

3.三重邏輯的動態平衡模型揭示系統穩定性的生成機制。新文科建設的系統穩定性問題，實質是高等文科教育在數字文明時代重構自身存在方式的適應性改革。其中，制度邏輯提供結構框架，知識邏輯注入內容活力，技術邏輯輸送變革動能，三者通過動態平衡維持系統演進。制度、技術、知識三重邏輯的動態平衡模型揭示出，三者之間呈現為耦合關系而非依附關系，系統的存續發展既不依賴某類邏輯的霸權地位，也非要素間的靜態均衡，而是通過持續不斷的張力調適與能量交換來實現耗散結構穩定。這種穩定性生成機制為破解文科發展的現代性困境提供了理論框架，制度邏輯將會對知識與技術產生積極或者消極的影響，而知識創新與技術突破同樣將會推動制度邏輯的深刻變革，進而塑造高等文科教育體系的未來形態。因此，健康的發展模式需要建立彈性調節機制，使三重邏輯保持適度張力而非零和博弈。

在技術激進主義的制度語境下，可能出現技術邏輯的過度擴張，不僅涉及隱私問題、關鍵數據泄露以及對知識產權的侵害，更將會導致算法治理對人文價值的侵蝕，削弱人文學科對青年學生價值觀的塑造與培養，從而使技術從人類利用的工具轉變為奴役人類的主宰。反之，在保守制度環境中，制度慣性可能壓制知識創新。目前，技術無序化對高等文科教育的危害已經得到了關注，例如，華東政法大學突破清一色法科專業的狀態，增設平臺治理、數據治理、算法治理、區塊鏈治理等相關課程，限制技術的過度擴張，實現人類對技術的合理利用，將會是駕馭技術邏輯的重要一環。

（三）發展閾限的結構制約

從我國高等文科教育發展歷史與現狀，以及與國外高等文科教育的對比來看，當前我國高等文科教育正處于從高速度發展向高質量發展的轉型階段，在教育質量、結構規模、服務能力等實現了大幅度提升，為國家高質量發展提供了人才支撐，為實現到2035年建成教育強國的目標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與此同時，伴隨著科學技術的迭代與社會形態的轉型，新時代高等文科教育也在制度、技術與評價體系等方面面臨著一系列的問題與挑戰，這些制約因素構成改革深化的閾限空間，也將是接下來我國高等文科教育改革的重中之重。

1.學科壁壘的制度慣性是知識融合的深層障礙。在我國高等文科教育從無到有、從有到優的發展過程中，經歷了從學習蘇聯模式，到以階級論為綱、以現代化為綱最后到以本土化或中國化為綱的轉變歷程。在這個發展過程中，蘇聯教育模式對我國高等文科教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基本奠定了當代中國高等文科教育“分科治學”的基本框架。改革開放后，我國在社會轉型、產業升級、科技創新方面不斷取得進展與突破，但是蘇聯教育模式的專業教育慣性和學科教育慣性已經逐漸固化并進入了集體無意識狀態①，導致分科治學依然是現在學科的基本存在方式，“重學科輕問題”的現象依然存在。然而，制度慣性與思維定式構成了阻礙知識融合創新的深層障礙，一些高校、一些學科專業仍舊關注于學科專業自身發展的“小邏輯”，停留在“自己出題自己解”的“象牙塔”里，對服務國家重大戰略和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認識不到位、對接不緊密、應對不及時，不能很好地適應、服務和支撐國家發展的“大邏輯”。

學科交叉融合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科學、數學科學和哲學等大門類科學之間發生的外部交叉以及本門類科學內部眾多學科之間發生的內部交叉所形成的綜合性、系統性的知識體系，因而有利于有效地解決人類社會面臨的重大科學問題和社會問題，尤其是全球性的復雜問題。學科交叉融合是當前科學技術發展的重大特征，也是新學科產生的重要源泉，《第五輪學科評估工作方案》指出“鼓勵學科交叉融合和學科生態優化，確保跨學科成果合理使用”①。破除高等文科教育的學科壁壘，需要大力推動戰略性新興文科專業布局和國家急需人才培養，倡導寬口徑、厚基礎、跨學科的教育培養方案，進一步規范和完善高校、社會、市場之間的招生就業反饋聯動機制，進一步加強前瞻性布局，從“適應服務”向“支撐引領”轉變，加快高等文科教育供給側改革，是回答好“強國建設，文科何為”時代命題的基礎和前提。

2.技術異化的倫理風險威脅文科教育的價值理性。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先進技術在高等教育領域內的應用，面臨著走向無序擴張的危險，并正在侵蝕教育的人文本質。人工智能的發展正在以前所未有的程度沖擊人類關于教育的傳統觀念，有學者指出，“人工智能從簡單地模擬人類的邏輯思維開始走向學習、思考；并從簡單的機械行為，走向人機、機器與環境等的雙向甚至是多向度的互動；從應對單一的確定性環境，走向了復雜的不確定性環境的發展路徑”②。海量信息的背后，不僅知識的真實性與權威性難以保證，同時加劇了知識碎片化現象，消解了高等文科教育的嚴肅性與體系性，甚至隨著信息獲取越來越便捷，對知識的信仰也將面臨解體，“讀書無用論”“文科無用論”甚囂塵上。與此同時，對于接受高等教育的學生而言，將人工智能的內容輸出奉為圭臬，對技術的盲從使主體在社會問題面前，喪失了運用理性進行價值判斷的能力，也不利于培養學生批判性思維與創新性思維。這就對學生的價值判斷能力提出了挑戰，如何利用技術為自身的學習與發展服務，而非陷入技術陷阱之中不斷異化，進而維持技術應用與價值判斷之間的動態平衡，成為新文科建設需要考慮的問題。

3.評價體系的路徑依賴形成創新實踐的隱形牢籠。盡管學界普遍詬病“唯論文”傾向，但替代性評價體系建設仍舉步維艱。其根本困境在于：量化指標形成的管理便利性與學術創新的不可預測性存在本質沖突。教師評價方面，“五唯”評價體系尚未得到根本扭轉，高等學校對教師的科研考核、職稱評聘往往看重學術論文與學術專著的數量，對教師科學研究成果的創新性以及是否是學科交叉融合創新成果關注不夠，這種在高等文科教育評價體系上的路徑依賴，使得諸如人才隊伍結構性矛盾突出，人才政策精準化程度不高，人才發展體制機制改革還存在“最后一公里”不暢通的問題日益顯現。

破解這一困局，推動新文科建設持續深化，需深入貫徹落實《深化新時代教育評價改革總體方案》的要求，堅持立德樹人根本任務，扭轉不科學的教育評價制度，堅決克服“唯分數、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的頑瘴痼疾，系統推進考核評價改革，建立交叉評價、代表作評價、團隊評價、長周期考核等多元評價體系③。通過重新定義“學術價值”，將政策影響力、文化傳播力、技術轉化力等維度納入評價范疇，構建多維度的學術生態評估體系，鼓勵跨學科教學研究與文科的縱深化、長效化研究，從而實現從單一性評價向多元評價的轉變，摒棄僅依賴論文和項目評價的簡單做法，而是堅持以人才培養、知識創新和社會服務等多維度指標評價教師的綜合表現，營造更加寬松的學術環境。

新文科建設本質上是制度、知識、技術三重邏輯協同演化的產物。其中，制度革新為知識生產與技術應用提供政策空間，知識更新為技術應用提供了場景，技術創新為知識突破與人才培養創造條件。這種協同不是簡單的線性推進，而是充滿張力的動態平衡過程：三者之間的系統協同有望化解教育領域內的一系列“痛點”與“堵點”推動著新文科實踐進程的持續演化，與此同時，學科封閉、技術異化、評價體系固化等問題的存在，也預示著新文科實踐仍將面臨嚴峻的考驗。

結 語

當前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科技革命與產業革命迅猛發展。在復雜多變的國內國際形勢下，在第四次工業革命的進程中，中國社會經歷著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很多新問題和新現象，亟須哲學社會科學予以解答。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①。高等教育是建設教育強國的關鍵一環，而新文科建設作為新時代高等文科教育持續深化改革的關鍵舉措，對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推進教育強國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新文科建設的實踐邏輯，本質上是教育強國時代高等文科教育基于知識生產轉型與學科范式革命的自我重建。新文科建設是制度革新、知識創新、技術更新三者共同作用的結果，在現代信息技術與人工智能的輔助下，政府、高校、市場等系統要素間的協同演化，為新文科實踐探索持續提供動力和能量，形成了“政策牽引—學術自覺—市場調節”的張力結構，促進了系統要素之間的有效整合，形成了以學科交叉為途徑、以問題導向為引領、以創新能力培養為核心的知識生產模式。在教育強國語境下，當前新文科的建設與實踐正經歷從量變積累向質變突破的關鍵躍遷，這些形勢也對我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方面，摒棄機械還原論的思維模式，重視不同系統要素的協同關系；另一方面，堅守人文精神傳統，在技術理性與人文關懷間尋求平衡。當前新文科的實踐正處在從量變到質變的關鍵節點，制度創新的勇氣、知識重構的智慧與技術治理的審慎，將共同決定新文科建設的最終歷史方位，也將是破解文科教育改革深層困境的理論突破口。

① 中國政府網：《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2024—2035年）？》，2025年1月19日，https：//www.gov.cn/ zhengce/202501/content_6999913.htm，2025年2月18日。

② 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8頁。

① 教育部：《2023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基本情況》，2024年3月1日，http：//www.moe.gov.cn/fbh/live/2024/55831/sfcl/ 202403/t20240301_1117517.html，2025年2月10日。

① 全國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編：《新文科建設年度發展報告（2022）》，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22年，第335―338頁。

② 張海濤、張春龍、張鑫蕊等：《新文科背景下“情報學+”人才的時代意蘊》，《中國圖書館學報》2022年第4期，第73頁。

③ World Economic Forum， The Future of Jobs Report 2023， May， 2023， https：//www3. weforum. org/docs/WEF_Fu？ ture_of_Jobs_2023.pdf.

① 阮倩：《基于學科發展邏輯的新文科建設理念與路徑》，《學術論壇》2022年第6期，第51―62頁。

① 張加萬、王巧雯：《敦煌壁畫中建筑的數字化再現與重構》，《敦煌學輯刊》2018年第3期，第194―195頁。

② 唐·伊德：《技術與生活世界：從伊甸園到塵世》，韓連慶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頁。

③ 沃爾夫岡·多伊普勒：《？歐盟人工智能法案？的背景、主要內容與評價——兼論該法案對勞動法的影響》，《環球法律評論》2024年第3期，第5―27頁。

④ 馬飛：《從實體到關系：重申教學空間的內涵、特征與發展進路——面向數智時代的思考》，《電化教育研究》2024年第7期，第65頁。

⑤ 埃德加·莫蘭：《復雜性思想導論》，陳一壯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

① Francisco J. Varela， Evan Thompson and Eleanor Rosch， The Embodied Mind： Cognitive Science and Human Experience（Cambridge， MA：MIT Press， 1991）， 16.

① 習近平：《在教育文化衛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3頁。

② 劉艷紅：《從學科交叉到交叉學科：法學教育的新文科發展之路》，《中國高教研究》2022年第10期，第11頁。

③ 全國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編：《新文科建設年度發展報告（2022）》，第319―322頁。

① 陸揚：《空間理論和文學空間》，《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第4期，第31頁。

② 全國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編：《新文科建設年度發展報告（2021）》，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21年，第279―281頁。

③ 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4頁。

① 全國新文科教育研究中心編：《新文科建設年度發展報告（2023）》，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23年，第304―306頁。

② 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人民日報》2019年2月24日，第1版。

③ 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34頁。

④ 孔祥維、王明征、陳熹：《數字經濟下“新商科”數智化本科課程建設的實踐與探索》，《中國大學教學》2022年第8期，第32頁。

① 赫伯特·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第127頁。

② 王治東、曹思：《資本邏輯視閾下的技術與正義》，《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5年第2期，第64頁。

③ 朱德全：《新文科時代教育學一流學科建設的理論邏輯與學科范式》，《教育研究》2023年第5期，第37頁。

① Luck Boltanski and Eve Chiapello，“The New Spirit of Capitalism，”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tics， culture， and society 18，（2005） ： 161-188.

① Claus， Jakob， Thomas Meckel， and Farina P？tz，“The New Spirit of Capitalism in European Liberal Arts Programs，”Educa？ tional Philosophy and Theory 50，no.11（2018）： 1011-1019.

② 吳巖：《深入實施教育數字化戰略行動 以教育數字化支撐引領中國教育現代化》，《中國高等教育》2023年第2期，第5頁。

③ 習近平：《扎實推動教育強國建設》，《求是》2023年第18期，第8頁。

① 鄔大光：《大學人才培養須走出自己的路》，《光明日報》2018年6月19日，第13版。

① 教育部：《第五輪學科評估工作方案》，2020年11月3日，http：//www.moe.gov.cn/jyb_xwfb/moe_1946/fj_2020/202011/ t20201102_497819.html？eqid=9fa8daf80011330500000004643501f8，2025年3月1日。

② 孫振杰：《關于人工智能發展的幾點哲學思考》，《齊魯學刊》2017年第1期，第78頁。

③ 樊麗明：《論新文科建設的機制保障》，《中國高教研究》2023年第5期，第6頁。

① 習近平：《習近平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察時強調 堅持黨的領導傳承紅色基因扎根中國大地 走出一條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新路》，《人民日報》2022年4月26日，第1版。

[責任編輯 張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