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還在流著,只是沒有了船工號子,一條小船被拉在岸上,里面裝了土,土里開了花兒。好大一船花兒,迷茫又燦爛。
門前灑著陽光,窗上開著微笑。你把早晨濯洗得那般光亮,盈盈地站在涪江邊上。發很長,看不到瀑的末端。多少年就是這樣吧,對著一江春水,慢慢地梳理和享受。
一位老者,坐在門口削著竹篾,鋒利的刀在樸拙的手上說話,川粉樣細長的竹條兒是歡快的語句。削這些物件做何?原來是做龍!節日里翔舞的圖騰。
一個小女孩在石板路上一跳一跳地跑,陽光追著她,把抬起和落下的腳畫出一明一暗的影子,凹的地方有一凼水,小腳啪的一聲,濺起身后爺爺渾厚的笑罵。
老戲臺上還有人在咿呀呀地說唱,沒有多少觀眾了,但你擋不住說唱人的自在。多少年里,臺上臺下多少戲曲唱過,朽去的木頭都有了記憶。只要戲臺還在,小鎮就永遠上演著生活活劇。
盡管青石與灰色的磚瓦同其他古鎮沒有多少不同,但大西北的味道是掩不住的,看那些眼花繚亂的店鋪招牌:官渡粑粑、三大炮、酸辣豆花、太守麻花,還有的招牌干脆叫“安居第一蛋”,不知是自封還是有何說辭。
風很慢,風不急著趕路,它要把每一處角落都走遍,每天都這樣走,才不會迷途。
有人坐著自說自話,人們都走了,他還在說,小鎮上不少這樣的人,絮絮地說著。年歲最長的那位,總是在最后收拾一地細碎的月光,打開古舊的木門,把自己關進去。
聽了一場川味濃郁的書會,竹子做的三塊板子,把心敲得亂馬交槍,就像早晨打在古鎮的雨點。
云從那邊趕來,船上看安居,好像被云追著跑,跑了半天被云一下子抱住,涪江和瓊江也抱著小鎮不放。小鎮上起了聲聲吆喝,一個新生兒的啼哭,把那些吆喝都壓住了。
二
那么多的匾額,本來都有各自的天地。“懿德傳家”“民懷其惠”“地承天順”“萱草恒春”……刻骨銘心的文字后面,是一個個“庭院深深深幾許”的老宅,一個個散發著墨香書香的府第,鶯聲嬌笑、朗朗書語……
這些可憐的木板,只有和糧食在一起才存活到今天。而且還是墊在糧食的下面。也是拿它們當作精神食糧了吧?
至今,周身依然散發著糧食的味道,真的,沒有了它們,糧食何以讓一個民族久長?凡是來瞻仰的,都唏噓不已,虧得一個人為糧食計的臨時思想,否則一個社會會失去部分營養。為此我想感謝那個人,為我們一路辛苦走來的歷史。
出來的時候,圍繞著一棵樹不停地問著名字,它的身上扎著藥瓶。這個情景的畫外音叫挽救或者搶救。失去了太多珍貴的物種,人們不想再失去了。
三
事先不知道為什么讓木炭燃燒,讓火爐吞火吐焰。長龍登場,火爐仍然不動聲色。等到龍火熄滅,天地頓時掉進一片黑暗,這時才有勺子伸進爐中,鐵水瞬間潑出,一塊板猛烈迎擊,剎那間,天穹散出一張大網,網出千花朵朵、萬星爍爍!龍更加歡騰起來,沒有這鐵花相襯,龍怎么能如此輝煌,鐵花你就是龍的衣裳,是龍的萬丈光芒。
“風如拔山努,雨如決河傾。”半裸的漢子托舉著龍在其中狂奔,來吧,給我披一身鐵花,讓我燙,讓我疼!再猛烈些,再猛烈些!那些鋼骨肉身,層層鐵水落在上邊,濺成八瓣禮花。
鐵水甚至落在了看臺上,歡呼號叫聲四起。
你們的女人在邊上看著,有的抱著你們的衣服,喊得嗓子發啞。她們驕傲呢!她們比你們還興奮。鐵也興奮,它們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發光,以這種形式開放,烈火中滾出一千度高溫,化成一片繽紛的熱浪。鐵覺得值了,無聲的冷、深沉的漠,終于敢有一次愛的狂妄。
視覺迷離,龍還在舞,聲音還在吼,已經不覺身在其中。火龍舞,你要舞得地老天荒!
四
在銅梁,到處都能聞到四月的花香。剛到一個小村,便有濃濃的花香襲來,尋香找去,竟然找到了柚子樹,小小的花怎么會有那么大的釋放?還有女貞樹,也是一枚枚的細小花兒,小得可以忽略不計,卻在一處老舊的戲臺邊抱著團地歌唱。還有柑橘花,也是小得可憐,但是她的芳香卻楚楚動人。還有黃桷,結果的時候,也會有暗香發出,鄉間的女孩子戴在腕上,比那些價值連城的環佩可人多了。
看到那么多好看的瓶蘭。瓶蘭只有中國有,中國卻只西南有。這么一說,我得好好看看這個新朋友,它無論多么瘦小,都顯出頑強的可塑性,隨便風把它擺成什么姿勢。猛一見它暗色蒼顏,以為行將就木,誰想它會舉著很小的一朵花呢?那是它的孩子,楚楚地在這個春天表明著話語權。
鄉間的小路走著上學的孩子,他們不像城里孩子那么聚群,多是單身獨個,鄉野在他們的腳下轉起來,孩子走過竹籬,竹籬上開著白色的小小火棘花。
主人見我們對花欣喜,笑著帶我們去看花兒集會。在鄉村,你見不到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但是你進到一個流水線,便會見到那么多的青春韶華。我現在就像站在一大片流水線上,那些花流過我的眼前。一道道的色彩在這里被重新安排,喬太守亂點鴛鴦譜,點成不同的海、不同的浪、不同的起伏。我被裹挾進海里,我也跟著起伏,跟著那些笑浪發聲。
有些人喜歡花,卻不說,覺得說了太女兒氣。可你看看這些人,一個個在奇彩夢園都有些癡了。
五
青蛙只負責夜的前半段,在這一階段,它們扯著嗓門,盡可能把玄天湖之夜搞得聲情并茂,窗戶里的我盡管覺得吵嚷,卻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由此感覺到青蛙對一個湖一個夜晚的貢獻。
似乎是約定好了,夜的后半段由鳥兒做總結,鳥兒七嘴八舌,你一言他一語,有的快人快語,有的舌頭轉了好幾個彎才表明意思,有的不厭其煩地反復強調著一個詞,哎呀呀,你算是鬧不清它們究竟在說什么,反正比青蛙搞的效果更加錦繡繁華。
青蛙那是男兒們的逗耍,這是一群女生呢,你聽聽那一個個帶著水音的嗓子,哪個不是潤足了玄天湖的水?青蛙們睡得無比深沉,或許它們不敢與這些女生爭勝,所以使得早晨更顯得青翠水靈。而蛙們嘹亮的時候,鳥兒都去了哪里?鳥兒一定不屑一爭,覺得占據黎明的意義更大。龍都的山水世界,就這樣被它們的熱情瓜分了。
我試著做鳥們愉快的辯論賽的評委,直到天亮,也無法給出一個結果。拉開窗子,索性讓飛珠濺玉的早晨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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