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境外辦學的挑戰與方向

加快和擴大教育對外開放，是建設教育強國背景下我國高等教育改革和發展的重要戰略舉措。在黨和國家教育對外開放的政策體系中，推動高校有序開展境外辦學是重要議題之一。高校“走出去”開展境外辦學，有利于助推我國教育現代化建設、構建全球教育治理新格局、推動建設世界教育中心。

我國高校境外辦學面臨的挑戰

高校境外辦學是高等教育國際化發展的重要路徑。20世紀90年代起，上海交通大學、北京中醫藥大學等高校率先開展境外辦學探索。近年來，伴隨國家對教育對外開放的高度重視，高校“走出去”的步伐明顯加快，辦學規模趨于擴大，辦學形式和內容日益多樣。但與此同時，我國高校境外辦學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整體辦學規模仍偏小，近年增速較慢；區域分布不均，優質資源覆蓋面有限；地理布局呈現集中態勢，多數境外辦學項目集中在共建“一帶一路”國家；高校境外辦學機構與項目創立時間普遍較短，半數以上機構和項目處于探索與試運行階段；整體國際影響力仍有待提升。總體來看，我國高校境外辦學在取得積極進展的同時，其發展仍受到一些因素的制約，面臨的主要挑戰如下——

資金支持不足。資金短缺是我國高校境外辦學面臨的普遍難題。相關調研數據顯示，超過1/3的高校反映境外辦學經費緊張。有的高校境外分校因合作方撤資導致基礎設施建設停滯、生源銳減；有的高校境外分校依靠我國政府資金補貼，財政負擔較重。與孔子學院或企業“走出去”等項目相比，我國高校境外辦學在現有財政政策體系中缺乏明確的、具有針對性的資金扶持。此外，我國現行外匯管理制度與事業單位資產管理制度在客觀上限制了高校跨境資金流動。例如，《事業單位財務規則》等規定禁止將財政撥款用于對外投資，這制約了高校將資金與設備投入境外辦學的行動。部分地方政府將高校非營利性境外辦學等同于企業商業投資，對于資金出境申請設限較多，加劇了高校境外辦學資金跨境流動的困難。

招生與師資保障存在困難。我國高校境外辦學在招生和師資保障方面面臨雙重挑戰。在招生方面，主要面臨三方面的問題：一是生源競爭日益激烈。我國境外辦學機構和項目在知名度、品牌影響力等方面相對薄弱，難以有效與東道國本地知名高校及歐美知名高校分校、機構或項目競爭。二是獎學金支持力度有限，優質生源吸引力不足。部分項目學費偏高，缺乏相應的獎助機制，導致生源流失問題突出。三是東道國經濟和政策環境波動頻繁，影響著招生的穩定性，部分項目在個別年份甚至被迫暫停招生。在師資方面，國內教師派遣手續繁瑣、簽證限制等問題影響了人員輪崗效率。此外，一些高校未將教師境外辦學工作經歷納入本校職稱評審體系，加上薪酬待遇吸引力不足，以及對于外派教師在家庭照料、醫療保障、社會保險等方面缺乏系統性支持，削弱了教師參與派遣的積極性。

政策保障缺位與辦學風險增大。我國關于高校境外辦學的政策體系尚不健全，存在系統性、協同性和法理性支撐不足的問題。教育部于2002年頒布的《高等學校境外辦學暫行管理辦法》在2015年廢止，導致高校境外辦學缺乏統一的政策指導。中國高等教育學會發布的《高等學校境外辦學指南（試行）（2019年版）》雖然對高校境外辦學具有一定的指導價值，但其影響力比較有限。整體上，我國在高校境外辦學方面尚未形成多部門協同推進的工作機制。例如，外事審批流程與高校教育外派需求之間存在時滯問題，導致部分人員的簽證審批延誤，錯過學期或項目啟動的關鍵節點。此外，一些國家對外資辦學設置了較高門檻，如馬來西亞、泰國等國規定在本國的跨境辦學機構和項目外籍教師比例不低于50%；新加坡近年來收緊跨境教育監管政策，某高校因未及時調整課程認證標準而被暫停招生資格。這些外部不確定性因素，對高校境外辦學的規劃與執行造成了不可預期的沖擊。

高校境外辦學競爭力不足。目前，我國高校境外辦學的綜合競爭力尚顯不足。一方面，高校境外辦學成本較高，學費定價缺乏優勢；另一方面，高校所能提供的師資待遇和教學條件又難以與歐美高校媲美，由此而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發展困境。此外，在教學管理、課程設置與質量保障方面，部分高校境外辦學機構經驗不足。一些高校境外辦學機構和項目照搬國內課程體系，未充分考慮當地產業結構與就業需求，導致畢業生就業率偏低。同時，我國尚未與所有共建“一帶一路”國家簽定學歷學位互認協議，這限制了高校境外辦學畢業生的升學與就業機會，不利于我國高校境外辦學機構品牌影響力與國際吸引力的提升。

需要指出的是，前些年的新冠疫情以及當今世界的地緣政治因素、貿易保護主義，也對我國高校境外辦學構成了重大挑戰。

我國高校境外辦學的發展方向與策略

當前，我國高校境外辦學處于從探索起步向體系化發展轉型的關鍵階段，其在服務國家戰略、提升高等教育國際影響力方面的作用日益凸顯。為推動形成具有中國特色的高質量境外辦學體系，需要從戰略層面加強頂層設計，推動政策、資金、人才、教學與質量保障等多維協同發力。

加強頂層設計與制度保障，構建系統化的政策體系。首先，國家教育行政部門應會同相關部門盡快制定“高等學校境外辦學指導意見”“境外辦學標準”等文件，明確高校境外辦學的功能定位、基本原則與管理路徑，以推動境外辦學的分類管理與差異化發展。其次，需要貫徹落實“一帶一路”教育合作政策，科學規劃高校“出海”布局，根據區域國別特征與發展潛力設定優先次序，避免資源浪費與同質化競爭。再次，應當建立多部門聯動的高校跨境辦學協調機制，統籌解決資金出境、資產管理、外匯審批、教師簽證等關鍵問題。最后，鼓勵在有條件的地區先行先試，探索制度創新，如設立境外法律服務平臺、簡化簽證流程、健全風險評估與合規審核機制，提高政策的實操性和辦學效率。

健全多元投入機制，夯實高校境外辦學資源基礎。首先，在中央統籌引導下，應當推動設立由政府資金引導、社會力量參與的高校境外辦學專項基金，支持具備發展潛力與國際影響力的境外辦學項目，形成“引導性支持+競爭性遴選”的資金配置機制。其次，鼓勵高校通過企業捐贈、校友資助、地方財政配套等渠道拓展籌資來源，實現資金來源的多樣化與穩定化。再次，應當優化財稅支持機制，對高校境外辦學合理收益予以一定比例的稅收減免，鼓勵企業以公益捐贈或股權參與等方式深度參與合作辦學。最后，探索“民辦公助”模式，推動高校與企業、研究機構、地方政府等多方協同共建境外辦學項目，提升境外項目的資源整合能力與可持續發展水平。

深化教學與人才機制創新，增強高校境外辦學的核心競爭力。首先，高校境外辦學須立足東道國實際，一方面，結合其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圍繞區域優勢產業設置專業方向，提升專業結構的本土適應性與服務能力；另一方面，推動課程本地化改革，加強中外課程融合，培育學生跨文化溝通與國際實踐能力。其次，鼓勵校企聯合設立實踐基地，推進“產教融合”“工學結合”，增強學生的就業競爭力。最后，在師資隊伍建設方面，應當構建科學的教師選派制度，簡化外派流程，規范簽證管理，推動境外教學經歷納入職稱評定與績效考核機制；通過設立崗位津貼、生活補貼等方式提升外派吸引力；探索“母校派遣+本地聘任”模式，打造“雙師型”教學團隊，通過輪崗互派、聯合教研、線上協同等方式，提升境外辦學機構的教學質量和文化適應能力。

建立健全質量保障體系，提升高校辦學規范性與國際認可度。首先，加快構建跨境高等教育質量認證體系，推動形成由政府監管、高校自律、第三方評估共同參與的質量監管結構。其次，積極參與國際教育規則制定，推動簽署與重點國家、地區的學歷學位互認協議，擴大中國高等教育的制度性影響力與國際信任基礎。再次，引入第三方評價機制，建立質量年報、辦學預警與項目退出等質量監測制度，確保項目可持續發展。最后，鼓勵高校主動申請國際權威認證，提升辦學項目的國際認可度與文憑含金量。在此基礎上，應當加強與東道國政府、高校的深度合作，通過簽署政府間協議、共建辦學機構、開展聯合授課、共聘教師團隊等方式，增強項目的法律合規性與合作穩定性，構建高水平國際教育合作網絡。

完善風險防控與可持續發展機制，增強高校境外辦學的韌性。首先，應當建立覆蓋全周期的高校境外辦學風險管理體系，聚焦政治、法律、安全、輿情等關鍵維度，構建“事前評估—事中監管—事后處置”機制，提升應急響應能力和風險轉化能力。其次，在公共外交方面，應當主動加強對東道國社會的文化傳播與輿論引導，營造良好的外部辦學環境。再次，要積極拓展民間協同網絡，發揮海外僑團、中資企業、當地社區等資源在高校境外辦學中的橋梁紐帶作用，開展招生宣傳、就業實習、文化交流等合作，構建政產學研用協同共治的高校境外辦學共同體，推動高校境外辦學實現共建共享與互利共贏。

（作者蔣凱系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院長，康云菲系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