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古滇青銅器的文化屬性與審美特征研究

摘要：在遠古的云南，古滇國這束獨特、神秘的文明曙光，照亮了這片物資富饒的土地。它的存在不僅象征一個政權的崛起，更是一個文化巔峰的標志。司馬遷在《史記·西南夷列傳》中說：“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什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邛都最大……地方可數千里。”這是有關古滇國最早的文字記載。古滇人以青銅材料為媒介，通過裝飾、雕塑等藝術形式，生動記錄了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文化信仰，因此古滇青銅器被定義為一種多元文化融合的象征。它不僅承載著統治者的治國理念、民眾的宗教信仰和社會禮樂制度，還深刻反映了時代的藝術風尚，成為集政治、宗教、禮制與藝術于一體的綜合性文化載體，是一部真實的“立體史書”，被譽為展現古滇國生活的“三維清明上河圖”。

關鍵詞：青銅器；文化屬性；審美特征

一、古滇青銅器在中華文明中的地位

云南古滇青銅器不僅是區域文明的瑰寶，更是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文化功能既根植于本土的族群傳統，又折射出跨區域的文化互動，為研究古代西南邊疆的社會形態、族群關系及文明交流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通過解讀這些青銅器，我們得以窺見一個早已消失的王國如何在物質與精神層面構建自己的文明體系，在歷史長河中留下獨特的印記，還能更深入地理解中華文明的多樣性與統一性，為新時代的文化傳承與創新提供寶貴的歷史借鑒。

二、古滇青銅器的文化屬性

（一）地域性與風格主題的直接表現

地理環境是塑造古滇青銅器功能與主題的首要原因，滇池區域及其周邊蘊藏著豐富的銅、錫等金屬礦產資源，為青銅器制作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古滇人就地取材，最大限度地利用當地材料，并在制作過程中總結創新出精湛的冶煉鑄造技術。云南溫和濕潤的氣候有利于農業的發展，穩定的糧食生產為青銅制造提供經濟基礎，同時也促進了青銅農具的廣泛使用。

比如古滇蛇綱網狀銅器，整體造型由一蛇形貫穿，上部為方圓形網狀，蛇頭昂起，尖牙外露，蛇目如炬，霸氣側漏；蛇頭鱗片刻畫細致，頸部彎曲，神態矯??；蛇身連接整個網兜底部，蛇尾部分以浮雕工藝呈現，纏繞在圓口形銎上，可安裝木柄使用，增強器物使用的穩定性。蛇身的連接使整個銅網兜更加結實，起到裝飾器物的作用，體現裝飾與功能二者的完美統一，樣式極具地域民族風格。

（二）族群敘事與藝術表達的文化載體

古滇青銅器多表現狩獵、舞蹈、戰爭等活動場景，將立體雕塑和線刻圖案結合作為裝飾，生動記錄了古滇人的日常生活與精神世界，是古滇族群生活圖景的再現。青銅器上的“椎髻”“羽冠”等人物形象，與《史記》中的“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記載相印證，是古滇族群身份的外在標識。器物上的敘事性圖像可能用于強化統治階層的合法性，構建共同的歷史記憶。例如：“獻俘”主題扣飾展現了古滇武士的尚武文化，而“上倉”場景則反映了糧食管理的制度化。

（三）社會權力與宗教儀式的物化象征

古滇青銅器中的銅鼓、貯貝器等器物常飾以人物場景，如戰爭、祭祀、納貢等，直接反映了古滇社會的權力結構，表明青銅器是宗教儀式與政治權威的結合體。在古滇人眼中，銅鼓既是通神法器，也是王權象征，具有祭祀功能與通神屬性，是宗教與權力的象征。

青銅器上的動物紋飾、人物活動雕塑，體現了古滇人的自然崇拜與祖先崇拜。這些紋飾通過青銅器被賦予神圣性，反映了古滇人的自然崇拜與神靈信仰。

（四）經濟實力與生產技術的鏡像

千百年前，古滇人就開始對本土礦產資源的采集和利用，其中銅礦資源儲備豐富，云南地區也因此被譽為“千年銅都”。殷末周初之后，社會普遍認為青銅是社會財富與社會身份的象征，在權利保障和經濟繁榮的雙重推動下，青銅材料逐漸具備獨特的文化屬性，這對古滇青銅器文化的形成和發展積累了有利的社會條件。其中，考古發現的古滇青銅貯貝器中還存貯海貝，這些海貝可能來自印度洋或南海，證實當時古滇國參與跨區域貿易的事實，是古滇國經濟財富的表現，也是商品經濟與對外交流的物證。

古滇青銅器上動物裝飾毛發根根分明，拇指大的人物立體雕塑甚至可以看到人物的表情神態，這些結構復雜、裝飾繁瑣的器物部件，從其細致的工藝便可窺見，古滇人已然掌握了高超的制造技藝，其匠心獨運的設計充分體現了他們卓越的創造才能。古滇國時期使用的失蠟法、范模鑄造法、分范合鑄等工藝，不僅為古滇青銅器的誕生提供技術支持，甚至部分鑄造工藝至今仍在使用，為現代鑄造業奠定技術基礎。

（五）多元文化轉型的見證

古滇青銅器在保留本土特色的同時，也吸收中原文化、北方草原文化以及東南亞文化元素，折射出跨區域的文化互動。西漢中期以后，伴隨漢王朝對西南邊疆的開發與經略，漢文化的影響力逐步滲透，致使古滇青銅器在審美意趣與制作工藝上開始呈現與中原文化交融的特征，出現錢紋、漢字銘文等漢文化元素。器物功能從宗教禮器向實用器轉變，這一過程既是中原文化滲透的結果，也揭示了古滇國在漢朝邊疆體系中的調適與轉型。其后，由于受到政治因素的干預，滇文化與漢文化逐步趨向統一，而滇文化這一本土文化也隨之淡出了歷史長河。

三、古滇青銅器的審美特征

古滇青銅器主要由兩大部分組成：一是器物的基本器型；二是在基本器型上的裝飾物，分為立體裝飾（即青銅鑄像）和平面裝飾（即鏨刻紋飾）兩大類。從基本器型的外觀造型和裝飾物的藝術風格可以看出，古滇青銅器是多元文化的集大成者，既擁有中原青銅風格的大氣莊重，又吸收其他民族的文化精華，更體現云南本土民族獨特的生活習俗與文化信仰，使古滇青銅器在審美特征上呈現別具一格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民俗性。

（一）立體造型與動態美學

古滇青銅器在扣飾、貯貝器蓋上，多以立體雕塑為裝飾，刻畫生活百態、祭祀活動與戰爭場景，通過寫實手法記錄了古滇社會的歷史圖景。其強烈的敘事性使得靜態的立體雕塑也能鮮活地展現出當時的社會活動與人們的情感狀態。如云南省博物館陳列的“戰爭場面貯貝器蓋”（圖1），在直徑20余厘米的圓形器蓋上，工匠們以精湛的技藝刻畫了多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布局完整，氣勢宏大。中間是一位高大的將領，他頭戴羽冠，身披鎧甲，正以威嚴的姿態指揮戰斗。在他周圍，戰士們或跪、或立、或持矛突刺、或揮刀劈砍，每一個動作都充滿力量感，生動再現了古滇國戰爭的激烈與殘酷。器蓋上雕刻的場景充滿動感和力量，仿佛將觀者帶回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

在古滇青銅器裝飾上，運用許多藝術表現手法，包括對比法、平衡法、夸張法、隱喻法等，以方形、圓形為主要框架構圖，注重裝飾畫面的完整性。整體造型首尾呼應，畫面視覺平衡，體態設計上層次分明、主次有序、大小有別、動靜結合，使畫面充滿變化與張力，呈現豐富的視覺效果。如古滇人鑄造的祭祀禮器——“?；~案”（圖2），以一頭大牛為主體，牛呈站立狀，牛的背部自然下落成案；牛尾處裝飾一頭比例縮小的猛虎，與牛身形成大小對比，虎口緊咬牛尾，虎爪抓牢牛身，猛虎噬牛，生死一瞬，極具動態美。更為戲劇化的是，大牛腹下還立著一頭悠閑懵懂的小牛，更增添一份悲壯情感。從力學原理分析，虎裝飾于大牛尾部，使器物重心后移，小牛則加大重力，增加案身的穩定感。整件器物平穩大氣，堪稱力與美的完美結合，是我國青銅藝術品的杰作。

（二）紋飾符號的象征體系

動物紋飾是古滇青銅器裝飾藝術的主要題材，其中，牛、虎、蛇等動物造型最為突出。古滇人將牛視為力量與財富，是農業生產的重要工具，常見于祭祀場景，可能用于祈求豐收；虎的形象象征勇猛與權威，甚至被視為具有君王的寓意；古滇人認為自然萬物的形成是首尾循序的，因此蛇的形象象征再生，代表著生命的循環與更新。

比如古滇“虎牛搏斗”銅扣飾（圖3），畫面整體刻畫虎牛纏斗，牛角頂至虎腹，虎口緊咬牛腿，場面焦灼，充滿緊張感與戲劇性?；⑴c牛的身體互相交織，形成強烈的動態平衡。牛位于畫面中心，身體龐大厚重，頭部低垂，形成防御姿態。牛的眼神堅毅，鼻孔張開，表現出痛苦與掙扎，身體傾斜，似乎在奮力抵擋虎的攻擊，展現出頑強的生命力?；⑽挥诋嬅嫦聜?，身體弓起，雙目圓睜，獠牙外露，充滿攻擊性?；⒌钠っy理清晰，肌肉線條流暢，凸顯力量感?；⑴c牛的搏斗不僅是自然界的生存競爭，也可能象征古滇社會中不同氏族之間的沖突，或表達對力量、勇氣與生命力的崇拜。

（三）工藝技術與裝飾美學

古滇青銅器的工藝技術與美學風格，體現了古滇文化在藝術、宗教與社會結構上的獨特成就，其精湛的鑄造工藝記錄了古滇青銅器的藝術審美與深厚的文化內涵。

1.鑄造工藝

失蠟法：在古滇青銅器中被廣泛采用，它能夠制作出復雜精細的立體造型，尤其適合表現動物形象、人物場景及裝飾細節。

分鑄法：將器物的不同部分分別鑄造后再進行組合，既提高鑄造效率，又保證器物的完整性。如銅鼓、貯貝器等大型器物，在鑄造時就以分鑄法為主。

鑲嵌工藝：古滇青銅器常使用鑲嵌技術，將金、銀、玉石等材料嵌入青銅表面，形成華麗的裝飾效果。

2.表面處理

鎏金與鍍錫：古滇人創新應用鎏金、鍍錫等方式，呈現出金色、銀色的光澤。

鎏金工藝：在青銅器表面鍍上一層薄薄的金箔，不僅使器物看起來更加華麗璀璨，還能巧妙地突出裝飾中的主體部分，極大豐富了造型的整體表現力。這種工藝使器物在視覺上更具沖擊力，同時也增添了幾分貴重與莊嚴的氣息，是青銅器裝飾藝術中的一大亮點。

鏨刻與線刻：青銅器表面常采用鏨刻或線刻技法，如刻紋工藝、金銀錯工藝等。鏨刻工藝使用錘子、鏨子在青銅器表面敲打出深淺不一、疏密有致的紋路，可用于刻畫如幾何紋、動物紋或人物場景等裝飾的精細形態，線條流暢，富有動感。

3.復合工藝

立體裝飾：古滇青銅器善于將高浮雕、圓雕與平面紋飾相結合，形成多層次的藝術效果，如貯貝器上的立體人物、動物造型與器身的平面紋飾相得益彰。

動態表現：將鑄造與雕刻結合，生動表現動物搏斗、人物活動等動態場景，充滿戲劇性與生命力。

四、結語

古滇青銅器對云南本土民族獨樹一幟的審美理念與生活風尚兼收并蓄，形成靈動且奇特的藝術風格，這與中原地區青銅器的審美傳統形成鮮明對比，使古滇青銅器不僅承載“國之重器”所賦予的莊嚴肅穆與沉穩厚重，也更多流露出云南本土民族的生活氣息與文化特質。古滇青銅器以其獨特的審美特征和精湛的工藝技術，展現了古滇文明的輝煌與創造力。其寫實生動的造型、豐富多樣的題材、獨特的裝飾工藝以及濃厚的宗教色彩，不僅反映了古滇人的社會生活、信仰體系和文化交融，也為研究古代西南地區的文明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古滇青銅器的審美特征，既體現了地域文化的獨立性，又彰顯了中華文明多元一體的深厚底蘊。

參考文獻：

[1]云南省博物館.滇國尋蹤：青銅鑄成的史詩[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8.

[2]張增祺.滇國青銅藝術[M].昆明：云南美術出版社，2000.

作者簡介：

王琳霄（1995—），女，漢族，河南洛陽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工業設計、文創產品設計、民族藝術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