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isine Communities and Cross-ethnic Taste Practices in Kim Thuy's M?n LIU Qinglai
(College ofLiberal Arts,Anhui University,Hefei 23Oo39,China)
Abstract:Thenovel Manby Vietnamese-born Canadian author Kim Thuy,depicts thecirculationand transplantation of Vietnamese tastememories across multiple transnational spaces,creating a shared embodied resonance thatweavesaglobal networkof interactions.Theprotagonist,Man,situated inadiasporiccontext,employs Viet namese food,taste experiences,and culinary skils toconnect with local emotions and memoriesof herhomeland. This processhelps herforge local identitiesand build interpersonal connections,ultimately creating anethniccuisine community.By narrating cross $\ulcorner$ ethnic taste practices set inParis,the authoraims to evoke an embodied,inclusive,and shared cross $\ulcorner$ ethnic perspective,fostering global interconnectedness.Additionally,the novel explores nationalized strategies for addressing ethical crises and identity dilemmas within a cross $\ulcorner$ ethnic context.
KeyWords:Kim Thuy;Man;transnationalism;cuisine communities;cross-ethnicity
飲食及食味記憶,作為族裔認同及文化歸屬感形塑的重要環節,對于跨國離散族群的身份建構,發揮著重要作用,且因此作為重要敘述線索與象征意象,參與跨國離散敘事建構。越南裔加拿大作家金翠(KimThuy,1968—)的長篇小說《滿》(Man,2013)即屬于此類跨國族裔飲食書寫,體現著鮮明的跨國性。小說不僅依托多語主義策略及超語實踐,營造動態多元的跨語際場域[1],更為重要的是,巧妙地借助了族裔飲食與食味記憶的跨域移植,以及在跨國流通過程中引發的具身性的交互與共感,編織跨國主義敘述。
具體而言,小說中富于越南民族特色的食物意象、庖廚技法及味覺體驗,作為生產、存儲道德情感的坐標原點,持續生成著民族認同與文化身份,作為溝通多重跨國空間的紐帶,有效化解了滿等跨國離散族群的身份斷裂及歸屬感缺乏困境。而通過描繪諸種集體飲食體驗與味覺實踐,小說推進了飲食族裔共同體的構建。
然而,小說中的飲食書寫并未止步于此族裔性層面,而是更進一步地訴諸了頗具包容性、開放性,乃至超越地方及族裔經驗的世界性愿景,即建構了基于味覺體驗的世界主義互感場域。同時,小說通過書寫滿與法國廚師呂克的越軌情感,展現了跨族裔境遇對民族倫理立場的潛在沖擊。本文旨在立足于跨國主義及跨族裔視角,剖析小說中作為文化記憶資源的味覺飲食體驗,對民族道德情感塑造、族裔共同體建立,以及跨族裔實踐的重要推動作用。
一、越南南方:食味記憶與道德情感的坐標原點
作為越南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越南飲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不但深刻參與著越南歷史文化、道德倫理及民族心理等的建構,而且對于越南民族增強族裔歸屬感與凝聚力,也發揮著關鍵作用。小說中的越南味覺體驗、食味記憶,作為身份建構、塑造他者概念的關鍵文化符號[2]2,在標示文化差異、增強身份認同等層面上發揮著重要作用[3]25,始終貫穿于女主人公滿的生存際遇,充當著女主人公滿等越南離散族群的價值坐標原點,勾連著其地方情感與原鄉記憶。
小說中,女主人公滿的食味體驗及烹飪實踐,體現著其民族性的生存本質與傳統。正如蒙塔納利(MassimoMontanari)指出的,食味(taste)實際上并非是主觀隨意且難以相互溝通的,而是集體共有可以相互交流共享的,它是與生俱來的文化體驗,與其他可變因素聯合界定著社會的“價值”[4]62。小說描述了越南尋常民眾對飲食及烹飪技藝的珍視與承襲:“母親們總是小聲將烹調的技巧傳授給女兒,講悄悄話一般,免得菜譜被鄰居偷聽,用同樣的美食搶走自家男人。烹飪的傳統于是就這樣秘密地傳承下去,就好像魔術戲法經由師傅和學徒代代相傳,一步一個腳印,遵循日常的節奏。”[5]4 由此可見,對于飲食及烹飪傳統的重視及承襲,植根于越南民族的日常生活及私人家庭史。盡管其具體形態及內涵不盡相同,且秘而不宣,然而對于飲食及烹制技藝等承載重要意義的共識,編碼且貯存于民族性的文化記憶場域,最終以百川匯流的方式,凝結為民族記憶遺產,參與族裔共同體的建構,并作為取之不盡的文化資源,供共同體成員檢索、調度與運用,進而代代相傳、川流不息。
此外,小說在敘述上還采用了通過描繪越南食物寄托倫理情感及道德價值的隱喻機制。具體而言,即借助越南卷粉的潔凈性狀,勾勒了經由外在視覺形象隱喻、具身化互動,最終沉淀為內在道德倫理訴求的邏輯過程。這一“由表及里”過程的邏輯起點,即是借助越南傳統食物的物理性質,喻指對白皙容貌的渴望,“媽媽總說她一直盼望我生得白凈,像越南卷粉一樣白凈\"[5]26。小說文本中,富于越南地域特色的食物卷粉,不止作為隱喻白凈外貌的喻體而存在,亦在某種程度上參與視覺化的感性互動,構成增益肌膚光澤的越南民間土方,通過貼敷等具身化的步驟,與身體官能體驗產生深刻聯系,“午睡時把面皮敷在女孩臉上,就能讓皮膚有雪的晶瑩和陶瓷的光澤”[5]26。主人公在這種感受性經驗的作用下,通過與卷粉的感性互動,催生情感價值沖動,詢喚與此關聯的道德認同,也即對于美好秉性的愿望與堅守,“就好像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我永遠不能放縱自己玷污這份潔凈”[5]26。總而言之,小說借助越南本土食物一一卷粉,連同其剔透晶瑩的性狀,承載了隱喻性的倫理取向,喻示著對高潔純凈的品行節操的持守,進而擴展為刻印著文化地理標記及地方認同的德性實踐。
貫穿小說敘事始終的食味體驗,以及與此關聯的感官感受,充當著民族價值坐標與情感譜系的原點,參與原初道德無意識及倫理情感的孕育、儲存,進而推進倫理價值取向與道德認知的本能化、具身化運作。費施勒(ClaudeFischler)指出,“食物即是身份認同感的核心”“飲食作為身份認同的基礎發揮著重要作用”[6]。小說通過描述節制、適度的味覺觀念或者飲食慣習,不斷提煉概括著越南民族文化性格,強化民族認同,“人們相信對于那些太容易取悅我們的味道,應當克制,因為它們對身體有害;而苦味則幫助我們恢復平衡”“我想遠離極端,包括極端的味道,和極端的感情”[5]30。烙印于越南民族文化心理的克制與隱忍,以及對于放縱、無節制的摒棄,作為某種情感質地與道德結構,借助涼性食物的食味體驗加以隱喻比附,進而獲得意義表征與具象闡發,實現了道德情感與食物性狀、味覺感受等的交互演繹與闡發。金翠指出:“食物是儀式化存在的一部分,這是由于我們不知道如何措辭表述我們的情感,一切均借由食物傳達。”[7]食物及飲食構成著情感交融的通路,在感官經驗、身體體驗、文化記憶等要素的作用下,發端于越南南方的食味記憶、飲食慣習,逐漸確立為克制、節度等道德情感價值的坐標原點,持續對離散族裔施加形塑作用及凝聚力。
二、加拿大蒙特利爾:在地身份的營造與飲食族裔共同體的建構
跨國語境下,飲食及與其相關的烹飪實踐,對散居海外的越南族裔至關重要。主要表現在兩方面上:一是維持生計。約瑟芬·斯馬特(JosephineSmart)指出,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經營餐館無疑是加拿大離散族群謀生的重要方式[8]。餐飲業使得離散族群更加高效地適應了異質性生存環境,實現自力更生,因此而成為其安身立命的策略;二是鞏固提升跨國族群內聚力。飲食實踐作為構建、維系族裔身份的重要方式,有助于跨國流散族裔的在地歸屬感及身份認同建構,不僅能夠滿足離散族裔的情感聯結及互動需要,還可以儲存并延續家園意識及民族情感[9] 。
小說中,流徙至加拿大的滿,嫁與經營餐館的丈夫,逐漸得以于餐館后廚安頓,沉浸在安適的生活氣氛之中。盡管此前經歷著空間地理的輾轉變動,但滿不僅未丟失與遺棄越南南方的文化記憶資源,反而加以保留與充分利用一通過對越南飲食慣習、食味體驗的移植與再度演繹,使其自身立足于跨國、跨地方際遇,以再現或者還原的方式,建構地方、組織環境,營造在地歸屬感,締結在地情感紐帶,以此化解身體與情感層面的雙重不適應及隔閡感受,建立文化源地與在地的聯結及同一性。滿的情感際遇與生活處境,無不借助越南食物、味覺記憶以及烹制技藝等而日漸豐盈。其在地身份聯結與人際往來也不斷擴展,并作為某種策略機制,成為其處理個體歸屬、群體關系、性別、階級、種族以及與社會乃至世界的復雜關系等問題的重要方式。簡言之,貯存于滿文化記憶及經驗結構的越南食味,連同圍繞其鋪展的飲食烹飪等行為活動,使滿獲得了營造在地身份的重要前提與策略機制。
滿遵循著越南南方的味蕾記憶,烹制餐食菜肴,借此謀生糊口,并持續不斷地化解諸種生存困境(如,借助富于東方地域特色的食療與藥膳使抱病的丈夫逐漸康復)。小說詳細描繪了滿烹制越南餐食的過程以及蘊含其間的藥膳觀念:“丈夫第一次生病時,我為他做了這道菜,需要將雞佐以蓮子、白果仁和干枸杞慢慢燉。人們相信蓮子中含有延年益壽的成分,白果則可以強健神經細胞,因為銀杏葉有著大腦的形狀。至于枸杞,它的藥用功效早在國王和公主的時代就被記載在醫書中了。”[5]30通過飲食烹飪的跨國演繹與再現,富于東方特色的食味及其承載的經驗意義與價值功效,在異國語境下實現移植與流通,并滲透著滿烹制餐飯的精心細致及其傾注其間的深切情感:“這道菜的療效大概也來自精心的準備。除了文火慢燉,白果殼得用力夾碎,又需要細心謹慎,完整地保留果肉。同樣,還得把蓮子綠色的蓮心摘掉,去除苦味。”[5]30滿的悉心審慎不僅體現于對食材的精細處理,而且寄托著其對自身異鄉婚姻生活、在地關系秩序的勤懇耕耘與虔心經營。滿借助故土食味,寄寓著自身對于細水長流的婚姻生活的期許,“希望就這樣一心一意地服侍和陪伴丈夫,就像花生和椰子的味道,因為天長地久的陪伴,反倒不再引起味蕾的注意”[5]5
如前所述,東方傳統藥膳,連同寄寓其間的補虛扶正等傳統醫藥觀念,滲透著東方民族的經驗智慧,勾連著克己守心、不偏不倚的東方倫常道德,概括為某種策略路徑,協助滿穩固自身的內在秩序,并維系與外界的倫理聯系及情感支撐,使其得以融會于異國境遇及異質文明體系,形塑著包括婚姻家庭、移民社群、民族社會等的關系結構,推進著其自身跨國性與在地倫理身份的構建。由此,味覺記憶以及與之勾連的飲食烹飪實踐,作為滿等跨國移民實現文化在地化的路徑機制,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安瑪麗·摩爾(AnnemarieMol)指出,食物及食味以多重方式塑造著食客的價值傾向性,使得諸種飲食烹飪實踐劃歸為具有同一性的文化匯輯,在此過程中,飲食實踐群體逐漸聚集[10]67,進而整合為有機的統一整體,共同組構為“飲食文化”的共同體,進一步生成著關涉“飲食文化”的歸屬感[10]69。小說中滿依托經營餐館,持續不斷地與同樣身為越南離散族群的諸多食客建立頻繁聯系,借助同一體系的飲食及食味作為媒介發生交互移情,生成著共享互惠的共通性具身體驗,形成著族群認同的重要來源,進而得以形塑、強化族裔歸屬感,推進構建飲食族裔共同體。
為食客烹制餐食的過程,勢必伴隨著對文化記憶原點一一越南南方的逆向溯源與尋訪,“我為所有人準備同樣的早餐,但根據在我腦海中進行的穿梭在越南大街小巷的虛擬旅行,菜譜每天都有變化”[5]32。而參與飲食實踐的食客,通過滿提供的承載著越南文化記憶的食物,與故土重新建立情感聯系,構建著象征性的情感紐帶,“日復一日,丈夫的那些食客朋友接過我端上的飯菜時,目光變得越來越有神采”,“我往他碗里撒了一小勺醋蒜汁,看到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淌落。他偷偷告訴我,那碗湯底讓他品嘗到故土的滋味,他長大的故土,那里有愛著他的人”[5]33。族裔食物由此成為民族情感記憶的載體,并逐漸形塑為連接故土情感與回憶的橋梁,既強化著散居海外的離散族群與越南本土的情感聯結,也日益滿足其對在地歸屬感的懷舊需求,更使得諸多零散孤立的離散族群增進密切聯系,進而依托餐館及飲食烹飪實踐,構建互惠共濟的飲食共同體。
而后,滿持續與餐館絡繹不絕的顧客以及雇工等,逐漸生發著微妙的情感關聯。如,收獲與食客朱莉的珍貴情誼,“朱莉讓我看到了日常生活之外的所在,為的是讓我看到天邊,向往天際”[5]57,協助雇工太陽弟弟籌備富于越南特色的訂婚儀式,對于餐館幫廚紅施以援手,凡此種種,均有助于滿不斷營建嶄新而堅實的在地交往與身份體驗。
滿除卻借助故土食味體驗與味覺記憶烹飪菜肴,經營餐館,與越南離散族群持續建構、深化共同體關系,亦不斷地琢磨著如何使傳統菜式融會、吸納新質因素,進行跨地方生產與消費,進而使其經營的餐館成為承載著散居地跨文化交往機制的間質場所[11],推陳出新,使得自身原有身份處境持續新變,呈現多元流動、開放包容的嶄新身份秩序。
滿繼而在友人的鼓勵下開設了越南美食烹飪及品鑒課程,開拓自身的身份境域,使自身融匯于忙碌生計與豐盈生活,獲得了獨特深切的族裔共同體身份認同,“在加拿大生活了許多年的人,卻很容易就能重新做回越南人”[5]7。依托味蕾記憶的穿梭與渡越,以及飲食烹飪實踐的再現與演繹,滿使得原本沉寂的生活煥然一新,注入勃勃生機與活力,如同\"展開的畫卷般迎面而來。一路行進,卷軸滾動,新的色彩和圖樣出現在眼前”“同樣地,一個聲音從我的名字中醒來一‘滿’”“因為新的冒險而沸騰的生活也帶來了新的生命,終于在我溫熱的腹腔里駐扎的新生命”[5]53 。
三、法國巴黎:味覺文化記憶的跨族裔實踐
在越南文化傳統語境下,菜譜或者烹飪書,不止作為越南餐食制作方法的參考教程而存在,既提供著對越南國情及地方風俗的必要描述及統計數字,亦融合著編撰者自身的日常家庭生活記錄,以及細致入微的自傳細節,充當著借助飲食、烹飪等表征民族經驗的旅行文學型態。由此,烹飪指南及菜譜得以形塑為某種參照、記錄與腳本,以及演繹民族性的日常化舞臺[12]。小說中,女主人公滿悉心編纂的萊譜《扁擔》“成了越南文化的附注”[5]68且于法國巴黎獲得異乎尋常的共鳴效果,這正如馬納蘭桑(MartinManalansan)所言,烹飪書、烹飪電視節目及餐館已經成為承載著世界主義、現代性及多元文化的重要嶄新場所[13]
小說中,烹飪書《扁擔》“讓整個巴黎著迷”,使得頗多讀者重又回溯、探詢著與越南南方昔日的“千絲萬縷的隱秘聯系”[5]74。滿編制的烹飪書,融合食譜編目功能與文化恢復作用于一體,充當著具身感受與經驗記憶的啟動裝置,或者連通迥異時空體的橋梁,使先前囿于歷史地理阻隔的越南食味記憶與情感結構,得以于當下境遇漸次賦形與顯現。由此,小說中味覺記憶的勾連與再現,得以擴展至世界性的經驗及感官維度,關涉越南故地的具身化情感,持續拓展為跨族裔性的移情實踐,以頗具包容性、開放性、共通性的感召力,詢喚基于具身經驗的世界性價值立場。
滿在巴黎讀書沙龍上結識的女讀者弗朗辛,其父親曾是越南西貢拉格爾醫院的主任外科醫生。“越南始終在他心中,直到生命盡頭,因為留在那里的,有照顧了弗朗辛八年的保姆,還有孤兒院身患殘疾的孩子們,父親把那里打造成他們的愛巢,向不幸的命運發起挑戰。”[5]74 彼時,弗朗辛和其弟呂克與孤兒院孩童們相伴成長,與故地越南西貢始終縈繞著濃重深切的情感聯系,越南生活時期的一切無不令其難以忘懷。文本中敘寫了呂克屢次刻意規避燒熟的魚露味道,希望以此消除自身對越南“縈回不去的執念和無力感”[5]89,并試圖懸置歷史地理對于地方情感記憶的阻隔,然而此舉無異于徒勞,直至與滿結識交往,昔日對于越南故地的執念方才漸趨釋然。滿與廚師呂克由于菜譜《扁擔》,以及關涉越南飲食的共同記憶而實現聯結,百轉千回的獨特味覺體驗,使得呂克與滿獲得某種情感共通性與具身化的一致性,因而彼此暗生情愫,深陷情感糾葛與倫理困境。
小說細致勾勒了滿烹制令呂克母親無比懷戀的紅燒魚的前后過程。在食材置備、烹飪及飲食過程中,食味的勾連與交互契合,使得當下與往昔的境遇產生深切聯結,隱藏于眾人記憶縱深的越南故地光景,逐漸在味覺體驗的催化及誘發下象征性重現。食者攝取的食物,包含著諸種過往的經歷與體驗;而諸種烹飪、飲食的慣習方式背后,也隱含著其各自的歷史[14]7。特雷德戈德(Terry Threadgold)指出,食物連同食味記憶,作為跨文化翻譯、交際的中介[15],能夠使局限于相異文化背景的文化成員,借助味覺的交互聯動,實現彼此溝通聯結,進而促進由此生成的時空交流,關涉著生命際遇的具身化互聯互通。圍繞紅燒魚鋪展的烹飪飲食過程,無疑包含著針對越南文化記憶的歷史性回溯意涵,同時亦涵蓋著重構象征性歸屬感、身份連續性的懷舊意蘊,旨在借助味覺感受及由此衍生的文化歷史記憶,消除刻板僵化的時空阻隔與限制,使得當下與過往的遙遠時空體產生聯結溝通。
毫無疑問,飲食與情感沖動、本能欲望等交相貫通,換言之,飲食實踐與愛欲、情愛等具有深刻的內在聯系及一致性,且兩者在某種層面上,可以實現相互轉換、詢喚與催化。滿與呂克之間在食味層面上的共鳴互通,以及在烹飪實踐上的協作配合,致使兩者之間在情感及身體上也漸次產生了深切聯結,由此而愈發陷于纏綿悱側的越軌情感。
這一由食味共感而催生的越軌情感,使得滿終日分外忐忑、惴惴不安。其原本寧謐有序的生活,也日趨紊亂,深陷身份倫理困境。長久以來確立的講求克制、隱忍的民族道德范式,遭受著巨大的沖擊與震蕩。因此,在某種程度上,這一頗具危機意味的跨國敘事安排,體現了作家試圖揭示跨族裔味覺實踐對族裔身份倫理構成的潛在矛盾沖突。
而對于如何處置與化解跨族裔倫理困境,作家金翠則致力于返歸民族性的立場,借以尋求啟示。換言之,小說針對此棘手情形,旨在探求基于東方民族倫理本位的紓解策略與應對方案。小說中,滿的母親采取緘默無聲的引導與寬慰,使得滿逐漸恢復內心的平和與從容。作為“過來人”,母親企圖通過自身遺憾、悵然的經歷體驗,以現身說法的方式開導滿。“因為愛他,她再也沒有回到那里”[5]138,母親的抱憾成全、轉身退避,以及對于隱秘情愫的克制及割舍,既不失為對其分外珍視的情感的妥善處置,也極大地體現了民族傳統倫理立場,維系著自身族裔性的身份根基。母親以其真切的親身經歷,勸誡、啟發著滿,指引其返歸民族道德傳統與倫理價值基礎,經由民族化的策略路徑,以及日常性的生活秩序,紓解情感危機,化解倫理困境。
盡管此后滿仍舊難以徹底擺脫困擾自身的情感糾葛,卻大致采取了順乎自然的態度準則,抱持著隱忍克制的道德立場,借以返歸穩健有序的日常生活場域,并借助生活化的節奏與諸種日常景觀的作用力,化解熾烈情欲對自身內在秩序的擾亂與侵襲。質言之,也即借助民族性的經驗立場及倫理準則,化解跨族裔境遇誘發的價值危機,進而堅守自身的族裔價值根基。這或許可以視作作家金翠針對跨國/跨族裔處境下誘發的身份倫理困境,提出的化解策略。
四、結束語
食物及飲食對于越南文化傳統而言,無疑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承載著文化恢復與民族凝聚力建構的功能,且對于跨國流散的越南族裔構建身份認同及歸屬感,發揮著重要作用。對越南食物及飲食實踐的書寫,頻繁見諸跨國族裔敘事,如越南裔美國作家曹蘭(CaoLan)的《猴橋》(MonkeyBridge)、阮碧銘(BichMinhNguyen)的《偷食佛龕供品》(StealingBuddha'sDinner)莫妮卡·張(MoniqueTruong)的《鹽之書》(TheBookofSalt)等。在上述作品中,食物作為關鍵意象,關聯著跨國離散族裔的文化錯位、跨文化身份認同、歸屬感建立等象征性意義。
金翠曾于某次接受采訪之際言明,“對于我而言,食物承載著故事、傳統與文化”16]。食物、食味記憶,連同飲食烹飪實踐等,無疑關涉著文化傳統的建構,以及族裔身份的認同與形塑。此外,具身性的味覺實踐,在某種程度上充當著詢喚世界性互聯互通的觸發裝置,蘊含著世界主義理想。通過剖析金翠《滿》的跨國飲食文化書寫,得以管窺其旨在建構飲食族裔共同體、推進跨族裔味覺實踐的策略意圖,亦即立足于歸屬感與身份認同的具身性構造凝結民族情感及經驗立場,借助具身化的移情機制謀求跨越族裔身份邊界的世界性互聯互通,并以此作為基點,圖繪著頗具包容性、開放性、差異性的世界主義愿景。而對于跨族裔實踐誘發的身份危機與倫理困境,小說則強調對民族性經驗立場的返歸,進而實現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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