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家精神引領下，邁向教育現代化

中圖分類號：G4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9094（2025）04-0003-04

記者：顧先生您好，感謝您接受我們的專訪。作為一位大先生，您的教育思想“明遠四句”在教育界廣受認同，能給我們談談您自己對這四句話是如何理解的嗎？

顧明遠：我曾經提出：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沒有興趣就沒有學習；教書育人在細微處，學生成長在活動中。這四句話是我當了一輩子教師的親身體會，也是總結了廣大教師的經驗提出來的。

我在中學工作的時候，有一次發現一名女生兩天晚上睡在會議室不回家。我問她為什么不回家。她說，媽媽不喜歡她，姥姥不喜歡她，她得不到家里的愛。于是我和她的母親聯系，讓母女在感情上加強溝通，這名女生后來終于回了家。父母和教師都是愛自己的孩子和學生的。但不少父母不知道怎么愛，對愛有許多誤區。一種是嚴酷要求，逼著孩子學習，認為知識學得越多越好；另一種是無條件滿足孩子所有要求。父母以為這就是愛，但孩子并不理解也不接受這種愛。愛，首先在于尊重、信任。不要把孩子看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其實孩子自出生以后都有自身存在的感覺，到會說話的時候，對事物已有自己的判斷。教師也好、父母也好，要尊重孩子，要相信他們一定能成長成才。教師和父母都要用心傾聽孩子的心聲。為什么有些孩子到高年級就不太愿意和父母交流，就是有些父母不能傾聽孩子的訴說。教師也是這樣，要交流、溝通，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所以說，愛是建立在互相尊重、互相理解的基礎上的。

興趣是學習最有力的內動力。有興趣的學習，就有對知識的渴求，學習就會有效率，就會有好的成績。有了成就感，反過來會激發學生更努力地學習。這個規律教師們在教學實踐中都會發現。讓學生被迫地、被動地學習，往往效果不好，甚至造成厭學。我想教師們也都會體會到。兒童天生有好奇心，父母和教師都要呵護他們的好奇心，培養他們的學習興趣和愛好，激發他們自主、努力學習。

教書育人在細微處，也有許多經驗可以證明。教師要細心、耐心地處理教育教學中的問題。學生是有差異的，教師要注意到學生的差異，才能因材施教。學生的情緒思想會有變化，教師覺察到了，就能夠幫助學生解決問題。學生有時會犯錯誤，教師不能粗暴地處理，先要了解情況。教育的成效往往在細微處。

學生成長在活動中。學生是主體，我們的一切教育成果都要體現在學生身上，促進他（她）內心的變化。這里說的活動，更主要的是學生的思維活動。教學的本質就是發展學生的思維。實踐的活動、動手的活動，也都是要讓學生動腦筋，讓他們自己去體會，并將其內化為自己的思想和能力。

教育的根本任務是立德樹人。這四句話是落實立德樹人的有效法則。希望教師們在教育實踐中去體會。

記者：可以說，“明遠四句”是您整個教育思想的高度凝練，它既是一種對教育的理解和主張，也是您教育人生的真實寫照。作為大家心目中的“大先生”，您能否結合自己的人生之路，談談引領您的人生奮力前行的精神力量是什么？

顧明遠：人生是一個學習旅程，要經歷“學習一實踐一體會一再學習一再實踐一再體會”的過程，反復前進，不斷提高自身的能力。我是小學教師出身，選定了教師這個職業，就堅守始終。從不會當教師到學會當教師，在實踐中不斷體會到教師的責任和前進的方向。我曾提出，教師成長的五項修煉：意愿、錘練、學習、創新、收獲。首先要愿意當教師，并逐漸從愿意到熱愛。通過不斷錘煉、不斷反思、不斷改進，對自已的教育教學工作由不熟練到熟練。遇到問題要學習—向書本學習，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化素養；向優秀教師學習，向同事學習；還要向學生學習。時代是不斷變化的，教師要迎接這種變化。例如，現在人工智能正在改變著教育的生態和教育方式，教師要學習，教育教學要創新。學生一代一代也在變化，教師也要適應學生的變化。教育的最大收獲是學生的成長。看到學生的成長，教師就有成就感。但為了我們的下一代成長，教師仍然要再學習，再創造。

人生就是這樣的學習旅程。我想不只是教師，其他職業也一樣，不斷地學習一實踐一體會一收獲。

記者：我關注到您最近出了一本新書《我所認識的大先生》，能與這么多大先生相識、交往，真是一種難得的經歷，也是一筆巨大的人生財富。您覺得這些大先生給您帶來了哪些影響？

顧明遠：我是新中國培養起來的教育工作者，是在老一輩教育工作者的指導引領下成長的。這次寫《我所認識的大先生》是回憶我的成長過程，紀念這些前輩，同時在寫作過程中又有了新的體會。我所寫到的大先生，都是忠誠祖國、熱愛教育、關心下一代成長的。他們都具有習近平總書記講的教育家精神。例如張承先、劉佛年、呂型偉、王煥勛，他們信任我，付予我工作重擔，并指導我工作，使我不斷成長。他們都有廣闊的視野、大我的胸懷、創新的精神，都影響我的思想。

在幾十年的工作中，我遇到同一輩的許多大先生，他們都嚴謹治學，在學術上有較高的造詣，都胸襟開闊、思想開放、樂于助人。如瞿葆奎、汪永鈺、魯潔、陶西平等，我們合作多年，成了親密的朋友。他們無私地幫助我完成了如《教育大辭典》《中國教育百科全書》等工程。他們的學術和人格都對我產生了很大影響。

還有耕耘三尺講臺的一批大先生，他們幾十年如一日，為黨育人，為國育才。如人民教育家于漪教師就說：“教師一個肩膀挑著學生的現在，一個肩膀挑著國家的未來。”李吉林教師在教育工作中認真鉆研，不斷創新，創造了情境教育思想體系。看到他們為國為民的辛勤勞動，我也不敢懈怠，要向他們學習。

記者：這些大先生的身上都閃現著教育家精神的光芒。教育家精神既需要宏大敘事，更需要微觀踐行。2024年8月26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了《關于弘揚教育家精神加強新時代高素質專業化教師隊伍建設的意見》，這份重磅文件的出臺可以說是一道分水嶺。如果說之前大家更多從文化、理念層面闡釋、研究教育家精神的內涵，今后一段時間，如何讓教育家精神落地成為大家著重關注的問題，就這個問題能否請您談談自己的理解。

顧明遠：當下，教育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要建成教育強國，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教育要提供人才支撐。強教必須強師。有了高質量的教師才能教育出高質量的學生。因此，教師隊伍的建設是建設教育強國的基礎工程。《關于弘揚教育家精神加強新時代高素質專業化教師隊伍建設的意見》對加強教師隊伍建設提出了具體的任務和要求。今后要以教育家精神涵養教師隊伍的成長，要培養涌現出一大批教育家和優秀教師來提高教育質量，實現教育現代化。

建設高質量專業化教師隊伍，第一要把各級各類師范院校辦好，特別要加強地方師范院校的建設，增加地方師范院校公費師范生的名額。培養當地師范生，讓他們畢業后到鄉村去，下得去、留得住。提高教師的政治地位、社會地位、職業地位，讓教師有幸福感，激發教師的熱情，不斷提高教育質量。

第二，要深化教育改革。當前人類已經進入了一個新時代。由于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特別是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的發展，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思維方式以及價值觀都在發生巨大變化。新時代的特征是創新。教育要適應新時代的要求，也需要把創新放在第一位。教師要在教育觀念上創新，要從“教師的教”轉變到“學生的學”。要在教育內容上創新，新課程標準提出課程的綜合化、實踐性、跨學科開展，就是要克服知識的碎片化，培養學生的核心素養。

第三要在教育教學的方式方法上創新，提倡研究性學習、探究性學習，開展項目學習、STEM學習、數字化學習、走班制學習等。觀念的創新是主要的，有了觀念的創新才有行動的創新。

我們常常講，教育要深化改革，但改什么？反反復復講要提高教育質量，那什么是高質量？許多人似乎并不明確，還是只盯著學生考試的成績。我認為，教育改革就要改變當前學生被動學習的現狀，改變現在只講考試成績的評價制度，改變工業社會那種標準化的要求。

記者：是的，隨著時代和技術的發展，教育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和變化：面對人口減少帶來的布局調整、人工智能倒逼教育教學方式變革，等等，很多教師對此感到困惑與迷茫。對于當下的教師，您覺得他們應當從哪些方面做好準備去應對這些變化與挑戰？

顧明遠：從歷史上看，新的生產力總會影響到教育，改變教育的生態。在先秦時代，沒有教材，靠言傳身教。紙張發明后，就可以把教育內容寫成教材。印刷術發明，可以使教材普及。工業革命帶來了教育的大發展，使教育得以普及。今天我們進入了信息化、數字化時代，人工智能、大數據、數字化必然會改變教育的生態、教育的環境、教育的方式方法。教師要以開放的心態迎接新技術。首先是認識新技術的性質和優勢。其次要學習新技術如何賦能教育教學工作，同時要處理好立德樹人的目的與技術的關系、人與機器的關系。在人工智能時代，教師的責任更重大，教師要更專業化，要引導學生科學地采集信息、處理信息，培養學生的思想品質和對社會的責任感。

人口的減少、城鎮化都會影響教育。教育的布局會調整。但為了實現教育強國戰略，教師隊伍只能加強，不能削弱。學校要逐漸向小班化過渡發展，使教育的過程更加個性化、精細化。這對教師是一種挑戰，也是一次機遇。教師要把握時機，努力學習，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和專業水平。

記者：顧先生對教育變化與熱點的關注與理解，令人感佩，也讓我體會到您堅持學習、勇于創新的精神品質。廣大教師要向教育家們學習，既要擁抱時代的挑戰與變化，更要堅守教育的初心與使命。感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

責任編輯：顏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