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余華小說《第七天》中的苦難人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06-0031-04

《第七天》是當代知名作家余華于2013年出版的小說，是余華繼《兄弟》之后七年磨一劍的長篇小說。在書中，作者借助《舊約·創世紀》中的“七天”，以獨特的敘事視角呈現出復雜豐富的社會生活畫面，勾勒出當下中國的現實，為我們展現了一幅當代中國社會的“浮世繪”。

一、《第七天》中的苦難描寫

1.選題的獨特性與現實

余華將《第七天》的外在表現形式借助于《舊約·創世紀》中的“七天”，但其中的內容并不是死板地與《創世紀》中的七天一一對應，而是將這一古老的故事框架與現代社會的現實問題相結合，賦予了作品全新的內涵。這本書的現實之處在于：大部分故事源于現實。余華將小說的背景定格在現代社會，文中的故事來自我們所熟悉的新聞素材，盡管有很多人認為荒誕，但諸如醫院棄嬰、地方政府虛報傷亡人數、政府官員拖欠飯館飯錢、收到男友送的山寨iPhone一氣之下跳樓自殺等，并非作者憑空想象的，其中有很多現實故事的影子。余華通過現實描寫，讓故事更具備沖擊性，不但展現了人物命運的悲劇，更是對整個社會現實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2.飽滿的人物形象

2.1底層女性：黑暗社會的犧牲品

文中的女性人物主要有“我”的前妻——李青、“我”的生母、“我”的養母—李月珍以及鼠妹。文中在第一天中提及了李青，在記憶之路的盡頭，“我”追憶起了那段美好而又心酸的回憶。第二天講的是楊飛與李青之間的愛情故事，講述了李青和楊飛從相愛到放手再到死后重逢的過程。兩人之間的愛情結局雖然不完美，但是卻是圓滿的，我們在感嘆兩人愛情之余，不禁思考李青的人物形象。可以說李青代表了一類人，她們可以為夢想而生，也可以為夢想而死。尤其是在現代，女性雖然在職場中的地位不斷提高，但是我們不得不去承認有這樣一種情況存在：在官場、娛樂場的逢場作戲中，多少女性都會面臨職場性騷擾。雖然很偏激但是也很現實，這便是職場中女性所面臨的難題。

再來說“我”的養母一李月珍，在書中，第三天的內容回憶了楊金彪以及李月珍和郝強生夫婦。李月珍是楊飛的鄰居，是楊金彪的好朋友，也是文中著力塑造的一位女性形象。楊飛自從被楊金彪從鐵軌上撿回來之后，樸實善良的李月珍夫婦把楊飛當作親生骨肉撫養。當李月珍夫婦退休后準備追隨自己的女兒去美國安度晚年的時候，李月珍死了。因為李月珍在買菜的路上發現了他們這個城市的丑聞。一生善良正直的李月珍最終也為了正義死去，而換來的依然是不公的回應。社會政府的骯臟后果卻要讓底層善良女性去買單，李月珍與二十七個嬰兒撕開了社會不良的一面。

書中在第六天講述了鼠妹與伍超感人的愛情故事。在北京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她和男友艱難生活著，這兩個有夢想的年輕人都沒有想過放棄，雖然有吵鬧但一直相互陪伴從未分開。但最終鼠妹還是被一部手機打敗了，因為男友送給她的一部假手機，鼠妹決定自殺。伍超沉浸在極度的悲傷中，決定賣腎為鼠妹買墓地，但不幸在賣腎之后因為感染而喪命。鼠妹死亡的一部分原因是她迷失在這個紙醉金迷的社會中，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受社會的影響，這個社會對于底層的女性抱著一種惡意，在她跳樓的時候，沒有人給予她關愛和尊重，她受到的只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社會的冷漠澆滅了鼠妹心中的光亮。

2.2底層男性：權力世界的無力者

文中的底層男性主要有主人公一楊飛、“我\"的養父丨一楊金彪以及餐飲店老板譚家鑫。楊飛是《第七天》中的主人公，全書也是以他為第一視角來進行敘述。文章在第一天寫到了楊飛的死亡，他自己獨自一人去殯儀館火化“自己”，沒有墓地，沒有壽衣，也沒有人為他戴黑袖章，對于他們來說，死亡也許只是一個開始，剛結束上一個生的苦難循環，立刻邁人下一個死的苦難循環，往往復復，苦難永無窮盡[。

而楊飛的養父一一楊金彪在書中是一個接近完美的偉大的父親，他將父親對孩子的感情毫無保留地給了“我”。楊金彪是鐵路上的扳道工，一次偶然的機會將楊飛從鐵軌上撿回來，含辛茹苦地將“我”撫養成人，甚至為了“我”而拒絕婚姻。當他好不容易把“我”養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時，“我”的親生母親在媒體的幫助下找到了這里，楊金彪為了楊飛能有更好的工作和發展，選擇放手讓楊飛再一次離開自己。晚年的楊金彪患上了淋巴癌，楊飛本來想用買房子的錢來給他治病，可是楊金彪不想拖累楊飛，于是選擇一個人重回那個“石頭故地”。楊金彪死的時候十分凄涼，被流浪漢搶去了一生中最體面的鐵路制服并孤苦伶仃地在黑暗中閉上雙眼，死后連墓地都沒有。楊金彪不怕死，怕的是再也見不到他最心愛的兒子。楊金彪能夠代表大多數普通父親那種質樸無私的愛：為了子女能夠有更好的未來而情愿放手，展示出了身為父母的責任與愛。

再來說飯店老板譚家鑫，他和家人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開了一家飯店，堅持誠信經營，但是沒有關系網導致生意很難做，很多官員過來吃飯一直賒賬，導致飯店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底層人民哪里敢反抗？哪里可以去反抗？可就是這樣，每當楊飛去店里吃飯的時候，譚家鑫都會送他果盤，這不僅是譚家鑫對于楊飛遭遇的同情，更是對于同處在底層的人的一種友好關懷。在文中第一天的最后，譚家菜飯館發生了火災，譚家鑫及家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跑保命，而是堵在門口追著顧客付錢，可見對于他們一家來說金錢是大于生命的。但就是在這樣混亂的場景里，譚家鑫還注意到了楊飛，讓楊飛快點逃跑。最后譚家鑫一家死于火災，在另一個世界，他們繼續開了一家名為譚家菜的飯館，在這里再也沒有公安、消防、工商、稅務這些部門來吸血，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一件好事。譚家鑫一家就是底層勞動人民的縮影，一生勤勤懇懇、本本分分，但厄運專挑苦命人，他們遭受著不公與剝削，卻沒有反抗的資本，只能選擇認清現實并繼續忍受。

2.3底層兒童：成人世界的被動者

鄭小敏是楊飛做家教時候的學生，前幾天楊飛還與她的父母打電話商量上課的時間、地點、酬勞，她的父母還因楊飛降低酬勞在電話中連說了三聲謝謝，可是沒過幾天夫妻兩人卻死于一次政府強拆事件中。四年級的鄭小敏哪里會懂得這些，她只知道她放學回來的時候家就不見了，家里的爸爸媽媽也不見了。她原本溫暖的家被政府的暴力拆遷推倒，原本幸福寧靜的生活也在政府暴力拆遷的轟轟的機器聲中被打破，愛她的爸爸媽媽在政府暴力拆遷中被深埋。當楊飛在寒冷的廢墟上看到她后，建議她去不遠處的暖和一些的肯德基店里做作業，她卻搖搖頭拒絕并說害怕爸爸媽媽回來找不到她。這么小的女孩子在面對這么大的突然事件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冷靜讓人感動，作者對鄭小敏的塑造讓整本書展現出溫暖人心的一面，在苦難的底層人物中仍然會有幸福的一面，她如同一朵盛開在廢墟中的小紅花一樣治愈人心。但是她的懂事并沒有給自己換來完好無損的房子、爸爸媽媽永久的陪伴以及幸福的生活，社會的黑暗與暴力直接剝奪了孩子享受幸福的權利，使得孩子的幸福人生被毀滅，這也是社會的苦難給底層兒童帶來的最大的不公。在《第七天》中，余華通過描寫鄭小敏等底層兒童，對社會的黑暗和不公進行了揭示，這些孩子本應無憂無慮地成長，卻因為社會的種種問題，被迫成為苦難的被動者。

3.語言的感性與理性

死了，這樣的哀景顯示出季月珍的痛苦與不幸，同樣也直指政府腐敗這一事實讓人們陷于黑暗、失去希望。余華的這種語言表達，既具有詩話的美感，又不乏現實的批判力，他借助自然描寫完成了對社會問題的揭示，使得讀者在感受文字之美的同時，也能深刻地體會現實的殘酷。

二、《第七天》對于現實的意義

1.荒誕中的真實

3.1冷靜質樸而又不缺感染力的語言表達 1.1對現實中金錢與權力的諷刺

余華曾在《第七天》出版后談到該書的語言問題：“這是一個從死者的角度來敘述的故事，語言應該是節制和冷淡的，不能用活人那種生機勃勃的語氣。”小說在開篇寫道：“濃霧彌漫之際，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虛混沌的城市里子了而行。”其中“濃霧”一詞在文中就出現了十幾次，類似的詞還有“虛無縹緲”，其在全書中共出現四次。正是在濃霧中，一切都顯得是亦真亦幻，是虛無縹緲的，那是死后的氛圍，也是全書的基本色調。全書在第一天的濃霧中開啟了故事，在下一次濃霧中開啟下一個情節，就這樣在這種冷淡的語言情感中推進下一個故事情節。我們在這些節制的語言文字的指引下穿梭于楊飛的回憶與講述之中，感同身受，這便是這部小說語言的力量。在余華的描寫下，人物的命運和故事的發展都充滿了變數，這使得小說的語言表達更加豐富和深刻。

3.2詩話而又不乏現實的語言表達

在冷淡而節制的語言表達之外，余華還給我們呈現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死無葬身之地”。書中最后寫道：“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短短的幾行字為我們描繪了理想中的烏托邦，文字很美，美得讓我們忘記現實生活中的那些苦難經歷和丑聞，美得讓我們向往那個地方。文中這樣描寫季月珍與死嬰事件：“空中沒有鳥兒飛翔，水中沒有魚兒游弋，大地沒有萬物生長。”描寫大自然本來應該寫出生機勃勃的樣子，而余華在這里將一切仿佛都寫

在這部小說中，余華用最簡單的事物描述出最復雜的現實[2。小說開篇就為我們呈現了一幅貧富差距圖，當楊飛的亡靈到達殯儀館的時候，不管是普通人還是有錢人，討論的都是墓地，普通人坦言三萬一平的墓地根本住不起，除此之外還要擔心產權到了之后自己又將去向哪里，而權貴們則看的是誰的墓地更有排場，這種場面還真應了那句老話“活人活不起，死人死不起”。可是當市長出來的時候，沙發那邊的貴賓的說話聲消失了。余華以靜與默的方式表達了對權貴的蔑視和不滿，借這樣的場景對現實生活中的天價墓地的現象進行了諷刺，對當代追求金錢名利的扭曲價值觀做出了批判。

1.2生與死的世界對比

《第七天》中的故事體現了余華對于真實現實的憤怒，在這部小說中余華構建了兩個完全相反的世界，即生的世界與死的世界。那些死去的人進入死亡的世界反而得到了解脫，那里沒有煩惱和痛苦。如譚家菜老板譚家鑫，他在那個死的世界中經營飯館，在那里沒有政府官員的賒賬不還也沒有政府部門的壓榨，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團聚，熱情地對待每一位顧客。這便是生的世界與死的世界最大的對比，普通人只有在另一個世界才能擺脫苦難并得以圓滿和幸福。在現實生活中，人生而不平等，但是有那么一個地方，人死而平等。余華并未將死后的世界描繪成一個完美的天堂，相反，他描繪了死去的人在面對死亡時的恐懼和不安，以及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中面對的困境，反映出生命的脆弱。這種對生與死世界的對比，是對生命意義的深刻思考。

2.苦難中的溫情

2.1對于溫暖親情的贊頌

在現實生活的批判與諷刺無疑是這部小說的內核，但是余華讓我們看過那些冷冰冰的新聞而陷入絕望的時候，又讓我們看到了那一抹光亮，讓我們尋到希望與曙光[3。楊金彪舍棄婚姻毅然決然地收養了這個鐵軌上的小孩，樸實善良的李月珍夫婦把楊飛看作親生骨肉撫養，時隔二十幾年楊飛的生母依然在堅持尋找…這些發生的事情足以讓我們在這些文字中看到溫暖人心的親情。余華塑造了一個偉大無私的父親形象，父親是溫暖和愛的化身，楊金彪對楊飛的愛是楊飛一生的溫暖和慰藉。

2.2對美好愛情的珍惜

楊飛在回憶的路上首先想到了他的前妻李青，回憶起只屬于他們兩人的點點滴滴。可是當楊飛再次遇到李青的時候，他們早已都死去…當楊飛再次啟程的時候遇到的是出租屋里的那對情侶—一鼠妹與伍超。當伍超遇到鼠妹以后，他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給了鼠妹和愛情，這種愛情讓人同情。但當伍超在死后的世界尋找鼠妹的時候，兩個人卻沒有相逢，此時的鼠妹選擇了火化安息，鼠妹與伍超兜兜轉轉，最終也只能遺憾地錯過。一段美好的愛情或許就應該是伍超與鼠妹這樣的，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爭吵與甜蜜并存的，更接近生活中最真實的面貌。

三、《第七天》帶給我們的啟示

1.時代悲劇下絕望中也有希望

余華的《第七天》里面給我們講述了人性的善與惡，給我們描繪出了完全不同的生與死的兩個世界[4。這本書中的故事是余華根據現實故事進行創作的，并不完全是虛構的，讓我們深深地感受到現實生活中的殘酷以及普通人對生活的無可奈何。在這本書中我們看到了人性至惡的一面，也看到了人性至善的一面。余華將現實生活中那些黑暗現實赤裸裸地堆在我們眼前，這過于真實和殘酷，給我們心頭重重一擊。可是在這本書中我們也能感受到溫暖，“我”的養父楊金彪無私的愛，“我”與李月珍夫婦之間的親情，“我”與李青之間無法忘記對方的愛情，伍超與鼠妹之間小心翼翼的愛情…這些描寫都是黑暗世界里的光亮。黑暗的事物可能會一直存在，但我們要堅信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堅信太陽會一直照耀著你我，給予我們溫暖和光明。

2.時代悲劇下應該直面困境

《第七天》中描寫的內容都是我們日常中所能看到的見怪不怪的新聞。例如，暴力拆遷、虛報事故受傷人數、冤假錯案、案件審訊中屈打成招、男子假扮女子賣淫等，很多看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卻是真實存在與發生的[5。這只是一部包裹著荒誕外衣的現實性作品，它不是“魔幻現實”，而是現實的真實本相。

余華在《第七天》中為我們描述的是一群生而不平等、死而也不平等的在死無葬身之地尋找安寧的人。這本書其實在余華眾多作品中算是評分較低的一部，盡管“新聞拼湊”“新聞串燒”等惡意諷刺的評論不計其數，可是這本書的偉大之處恰恰在于余華能夠將這些真實新聞如實地反映在文章中，這本身就是一項艱巨的挑戰。正是因為這本書能夠讓我們看到這些苦難、無情、冷酷、荒誕，所以這本書才會顯得彌足珍貴。

參考文獻

[1] 付建舟.余華《第七天》的創作意圖與其敘事策略Ⅲ]·小說評論，2013（5）.

[2] 周明全.以荒誕擊穿荒誕—評余華新作《第七天》].當代作家評論，2013（6）.

[3] 李佳桐.論余華《第七天》中的敘事藝術.文化學刊，2017（6）.

[4] 劉江凱.余華的“當代性寫作”意義：由《第七天》談起J].文學評論，2013（6）.

[5] 努斯鮑姆.詩性正義：文學想象與公眾生活[M].丁曉東，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特約編輯紀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