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中交通工具的文化意蘊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881（2025）07-0056-04

一、引言

詹姆斯·喬伊斯（JamesJoyce）作為20世紀現代主義文學巨匠之一，憑借獨樹一幟的敘事技巧、前所未有的語言實驗以及對社會文化的深刻剖析，奠定了其在文學史上的不朽地位。喬伊斯擅長細膩入微地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同時，他亦不遺余力地探索社會變遷的軌跡、歷史背景的復雜性以及文化沖突的多維度。在其里程碑式的作品《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APortraitoftheArtistasaYoungMan，以下簡稱《畫像》）中，交通工具作為一種富含象征意義的元素，其重要性不容忽視。小說采用主人公斯蒂芬·迪達勒斯（StephenDedalus）的內聚焦型視角[1]，馬車、火車與汽車這三種交通工具，不僅構成了主人公斯蒂芬成長歷程中的關鍵物質符號，而且深刻映射了他心靈世界的演變及其對傳統、現代乃至社會變革所持態度的微妙轉換。

交通作為一種重要的移動性媒介，主要包括以火車和汽車等為代表的交通工具和以鐵路和公路等為代表的交通設施[2。在《畫像》的文本語境中，從馬車到火車再到汽車的交通工具更迭，不僅是對物理移動方式的簡單敘述，更是對斯蒂芬所處不同社會階段及其心理狀態變化的生動描繪。馬車，作為傳統社會的典型交通工具，不僅承載著斯蒂芬日常生活的實用功能，更象征著愛爾蘭社會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成為他內心難以掙脫的精神枷鎖。火車的登場，則預示著現代化浪潮的興起，它不僅是科技進步的象征，更激發了斯蒂芬對自由、創新及未知世界的無限憧憬。至于汽車，這一新興交通工具的出現，以其高速與靈活的特性，象征著斯蒂芬對藝術理想的堅定追求及對現代生活方式的熱切向往，體現了他渴望超越傳統束縛，擁抱變革與創新的內心沖動。

二、馬車：傳統與束縛的象征

在《畫像》中，馬車作為貫穿全文的重要物象，其象征意義遠超其作為交通工具的實用功能。它不僅代表了20世紀初愛爾蘭都柏林的社會秩序與日常生活，更是斯蒂芬·迪達勒斯內心世界中傳統與陳規的象征，深刻揭示了斯蒂芬在傳統束縛下的精神困境與自我認同的掙扎。

在斯蒂芬成長的都柏林，馬車是社會秩序和日常生活的常見標志。作為一種古老的交通工具，馬車見證了愛爾蘭歷史的變遷，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在斯蒂芬的成長過程中，馬車常常是他出行的首選，這一行為不僅體現了斯蒂芬對傳統的依賴，更象征著他被傳統束縛的困境。在喬伊斯的筆下，馬車不僅是物理空間的移動工具，更是心理和社會層面束縛的象征。“那里的水是多么冷，又多么臟呵！有人曾看到一只大耗子跳進上面的那層浮渣里去?！盵3]斯蒂芬在教會學校的經歷，尤其是被推入冰冷骯臟的水坑，與馬車經過時人們的尊敬形成鮮明對比。這一場景不僅揭示了斯蒂芬在學校及宗教機構中所受的壓迫與不公，更通過馬車這一意象，隱喻了斯蒂芬內心對傳統束縛的深刻感知?！榜R車從禮拜堂前面經過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脫帽致敬?！盵3]這不僅是對宗教權威的尊重，更是對傳統價值觀的維護。斯蒂芬在這一環境中，不得不接受并內化這些價值觀，從而加劇了其內心的束縛感。

喬伊斯通過細膩的筆觸展現了斯蒂芬在馬車上的內心世界，與馬車所代表的傳統束縛形成了鮮明對比。“從喬伊斯和其人物童年社會化的第一步起，他們就在家庭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形成政治無意識?！盵4斯蒂芬的成長經歷充斥著對父親、宗教、社會期望的反叛，這些反叛情緒在馬車這一封閉、壓抑的空間中得到了集中體現?！耙惠v馬車的轅桿捅碎了馬車的玻璃，在玻璃上留下了一個像五角星一樣的窟窿?！盵3]轅桿捅碎玻璃的瞬間，如同斯蒂芬內心對傳統價值觀的質疑與挑戰，而五角星形狀的窟窿，則象征著斯蒂芬對自由、獨立及自我表達的渴望。

馬車在斯蒂芬的成長過程中具有復雜的象征意義。它不僅代表了斯蒂芬在傳統社會中的物理與心理束縛，更揭示了斯蒂芬對自我認同的不斷掙扎。在馬車的束縛下，斯蒂芬的內心始終在反叛與迷茫之間游走，無法清晰地確定自己的身份與未來。斯蒂芬的反叛情緒并未使他獲得真正的自由與解放，反而加劇了他的內心沖突與迷茫。

他渴望擺脫馬車的束縛，追求更廣闊的天地與更自由的靈魂。然而，現實卻常常將他拉回傳統與束縛的深淵。

通過對馬車這一交通工具的細致描寫，喬伊斯為讀者展現了斯蒂芬如何在傳統社會的壓力下苦苦尋求突破，并在這一過程中體驗到流動性與固定性、自由與束縛的雙重感受。喬伊斯通過馬車這一意象，巧妙地構建了斯蒂芬內心世界與外部環境之間的復雜關系。

三、火車：現代與自由的象征

在19世紀，鐵路的誕生無疑是一個劃時代的里程碑，它不僅徹底改變了人類的交通方式，更深刻地影響了社會結構、經濟運作以及文化觀念的變革[5]。愛爾蘭在這場歷史性的變遷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疖嚨某霈F，標志著都柏林這座城市正式邁入了現代化的門檻，它不僅以物理的方式連接了城市的各個角落，更以一種深層的象征意義，預示著社會結構、經濟形態以及文化觀念的全面革新?；疖嚨钠占?，如同一股強勁的風暴，打破了馬車與步行時代那緩慢而沉悶的生活節奏，象征著一個充滿活力與可能性的現代化新時代。

火車的出現，無疑為都柏林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變革。它不僅極大地提升了人們的出行效率，更以其獨特的魅力，成為現代城市生活的象征。斯蒂芬作為《畫像》中的主人公，他的成長軌跡與火車的普及緊密相連。對斯蒂芬而言，火車不僅意味著出行方式的改變，更是他接觸廣闊世界、探索未知領域的窗口?；疖嚨牧鲃有耘c快捷性，賦予了斯蒂芬以更加自由開放的心態去面對都市空間與社會結構，促使他以更加多元與包容的視角去思考與探索人生的可能性。斯蒂芬在火車上的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對現代城市生活的深刻體驗。他感受到了火車帶來的速度感與效率感，這些感受不僅體現在物理空間的快速移動上，更深刻地作用于他的心理層面，促使他逐漸掙脫傳統束縛，走向一個更加開放與自由的世界。

相較于馬車，火車以更快的速度與更高舒適度，賦予了人們更加廣泛的自由。這種自由不僅體現在物理空間的移動上，更深刻地作用于人們的心理層面。火車的興起，為斯蒂芬提供了一個掙脫傳統枷鎖、追尋個人自由的契機。在火車的轟鳴聲中，斯蒂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與勇氣，他開始嘗試超越傳統社會規范，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去面對自己的人生。火車的流動性，使得斯蒂芬得以擺脫馬車所象征的束縛，步入一個更加現代且自由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思維逐漸趨向開放，對自我認同及未來探索展現出更為積極與自由的態勢?；疖嚥粌H成為現代化的象征，更代表了青年人對自由、探索和創新的渴望。斯蒂芬在火車上的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次對自我突破的嘗試，他通過火車這一媒介，不斷地挑戰傳統、探索未知，最終實現了自我成長與蛻變。

喬伊斯并沒有以嚴格的時間和邏輯順序來安排小說故事的發展，斯蒂芬青年時期的心理沖突決定了作品的結構[]。作為一名年輕的藝術家，斯蒂芬渴望突破舊有的藝術觀念與社會規范，探索更加個性化、自由的藝術世界?；疖嚨某霈F，為他提供了逃離傳統束縛、追求夢想的機會?！盎疖嚿系教幎际峭瑢W們”[3]，在火車上，斯蒂芬不僅能夠感受到自己從傳統社會中的解脫，還能體會到現代都市生活中更加開放和多元的可能性。他看到了來自不同背景、不同階層的人們在火車上相互交融、相互影響，這種多元化的氛圍激發了他對藝術的創新與思考。火車成為斯蒂芬自我突破的隱喻，它代表著斯蒂芬從傳統的藝術觀念中走向更加創新和自由的藝術表現方式。在火車上，斯蒂芬不斷地嘗試新的藝術風格與表現形式，最終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藝術之路。

火車不僅是斯蒂芬內心自由的象征，它還代表著現代都市生活的節奏與機遇。火車使得斯蒂芬能夠更加便捷地穿梭于不同城市的各個空間，他不僅能夠感知到現代化進程的力量與魅力，更能夠體驗到自己身為青年一代的責任與潛力。在火車上，斯蒂芬看到了城市的繁華與喧囂，也看到了自己在這個繁華都市中的位置與角色。火車的出現，讓斯蒂芬意識到自己的自由不僅體現在物理的流動中，更體現在思想的解放與藝術的創新上。他開始嘗試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去面對生活中的挑戰與機遇，不斷地挑戰自我、超越自我?；疖嚦蔀樗沟俜易非笞杂膳c夢想的載體，它帶著他穿梭于現代都市的每一個角落，讓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無限可能與美好。

四、汽車：速度與激情的象征

在交通工具的演進歷程中，汽車的出現無疑標志著一次革命性的飛躍。與馬車和火車相比，汽車不僅打破了傳統交通工具的局限性，更以其卓越的速度和前所未有的流動性，成為現代文明的象征。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McLuhan）在其著作《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Media： The Extensions ofMan）中，深刻闡述了技術作為人類肉體和神經系統延伸的觀點，指出所有技術都在增強我們的力量和速度[8]。在這一背景下，汽車作為一種新興的交通工具，不僅代表了速度的提升，更承載著人們對激情與個性化生活的無盡追求。

布朗指出：“文化是物質的媒介，而物質也是文化的媒介?！盵9對于《畫像》中的主人公斯蒂芬而言，汽車所代表的速度與激情，與他內心對自由和突破的渴望形成了強烈的共鳴。斯蒂芬對藝術的熱愛與執著，與汽車所象征的動力與激情緊密相連。他渴望通過藝術創作，探索反映現代社會、抒發個人情感的新途徑，這與汽車所代表的無拘無束、勇往直前的精神不謀而合。

在汽車的世界里，斯蒂芬找到了釋放自我、追求個性化的舞臺。汽車的設計、性能以及駕駛體驗，都成為他表達自我、追求獨特性的方式。汽車所承載的，不僅僅是速度與激情，更是斯蒂芬對藝術、生活以及個人選擇的自由與高度尊重。他通過汽車這一媒介，將內心的激情與創造力轉化為藝術的力量，展現出對傳統的反叛與對創新的渴望。正如劉永麗所指出的，“現代機械交通工具快捷方便的運輸方式在改變人們生活方式的同時，也造成了人們價值觀念和心理體驗方式的改變”[10]。汽車的出現，不僅改變了人們的出行方式，更深刻地影響了人們的生活節奏、價值觀念以及心理體驗。汽車的出現，為斯蒂芬提供了一個跨越空間界限、追求多元自由生活的可能。它象征著斯蒂芬勇于探索新方向、接受未知挑戰的勇氣與決心?！拔乙舱也坏饺魏伪丬嚳梢詭一厝ァ盵3]，在斯蒂芬的生活中，汽車成為自由和獨立的象征，預示著他即將超越家庭、社會和宗教的框架，邁向一個充滿創意、選擇和挑戰的世界。這一過程，不僅是對個人價值的重塑，更是對現代生活方式的一種全新探索。

然而，正如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一樣，汽車也承載著孤獨與自由的雙重象征。汽車的高速行駛和個人控制感，使其成為個體獨立性的象征。對于斯蒂芬而言，汽車雖然象征著自由與速度，但同時也寓意著孤獨與自我隔離。在追求藝術的道路上，斯蒂芬需要平衡獨立與孤獨，而汽車則成為他內心這種張力的象征性反映。斯蒂芬的藝術追求具有鮮明的孤獨性，這與汽車所代表的速度與個體化不謀而合。他通過藝術創作，實現了精神上的自我流浪，這種流亡雖然看似悲慘，卻揭示了個體高度的精神獨立和靈魂自由。在汽車的世界里，斯蒂芬找到了釋放孤獨、追求自由的舞臺。他通過駕駛汽車，體驗著速度與激情的碰撞，同時也感受著孤獨與自由的交織。這種內心的矛盾與沖突，正是斯蒂芬藝術追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汽車的出現，不僅為斯蒂芬提供了一個釋放自我、追求個性化的舞臺，更預示著他即將踏上一段充滿挑戰與機遇的藝術之旅。在汽車的陪伴下，斯蒂芬勇敢地面對自己內心的沖突與困惑，擁抱更加現代化、自由化的生活方式。他通過藝術創作，探索著反映現代社會、抒發個人情感的新途徑，不斷挑戰著傳統藝術觀念的束縛。在斯蒂芬的藝術追求中，汽車成為他以開放、靈活、迅捷之姿應對挑戰的象征。它激勵著斯蒂芬勇敢地探索新的藝術領域，接受未知的挑戰與機遇。意識的混沌消解了外部世界的控制和壓抑，賦予個體主動和能動作用[11]。在汽車的轟鳴聲中，斯蒂芬感受到了速度與激情的碰撞，也體驗到了孤獨與自由的交織。這種內心的矛盾與沖突，成為他藝術創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推動著他不斷前行、不斷超越。

五、結語

在喬伊斯的《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中，交通工具不僅是物理實體，還是承載深刻文化的象征。喬伊斯通過馬車、火車與汽車的對比，展現斯蒂芬·迪達勒斯成長中的內心沖突與社會變遷。交通工具的選擇不僅影響斯蒂芬外部行動，亦映射其對傳統、現代性、自由及個人突破的思考，反映其在自我認同與藝術探索上的掙扎與追求。喬伊斯巧妙運用交通工具作為文化符號，揭示斯蒂芬內心成長的變化與社會環境的互動。馬車象征傳統束縛，火車代表現代化自由，汽車則預示對未來激情與速度的期許。斯蒂芬的成長之旅在三種交通工具的文化意蘊中展開，體現其從傳統至現代、束縛至自由、迷茫至激情的心路歷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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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壽福.西方現代文藝理論研究[M].杭州：杭州大學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