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殺死了愛米麗

引言

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寫道：“姓名本來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叫作玫瑰的這一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它的香味還是同樣的芬芳?！备？思{在《獻給愛米麗的玫瑰》中用了“玫瑰”這個標題，然而小說全文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過“玫瑰”，其用意在于通過“玫瑰”表達愛情與死亡，即愛情對于主人公愛米麗來說是生前匱乏和未能體驗的情感，而死亡卻以強烈的病態(tài)美，彰顯蒼涼和悲哀的生活。在西方，玫瑰象征著虛無，并有以玫瑰悼念亡人的風俗。本文通過對?？思{在《獻給愛米麗的玫瑰》中的敘事手法、玫瑰的象征以及人物情節(jié)的對比分析縈繞愛米麗小姐一生的“致命玫瑰”。

一、帶有情緒色彩的敘事手法

敘述，有判斷和闡釋的含義?！东I給愛米麗的玫瑰》在線性的敘事順序中打破了原有故事自然發(fā)生的順序，以艾米莉的死亡為開頭，而艾米莉的未婚夫荷默·巴倫被毒殺并藏尸的真相最后才得以揭露?！竇因此，作者采用何種敘述手段，將會影響讀者對文學文本的理解、判斷和闡釋。小說以美國南方為背景，講述了一個出身名門、受過良好教育的愛米麗·格里爾森小姐深受南方傳統(tǒng)文化道德影響，不僅舉止優(yōu)雅、性格順從，還具備固執(zhí)的責任感。愛米麗不僅任何事都聽從父親的決定，而且在父親去世后她依然履行著“拒絕交稅”的職責，只因為十年前薩特里斯上校說的一句話：“免除愛米麗小姐一切稅責，而且聲明該特許自從她父親亡故之日算起永久有效”［2]，用來捍衛(wèi)家族榮譽與特權。而怪異的不僅僅是愛米麗小姐對抗稅務的舉動，還有她鮮少出門的舉動以及她家里散發(fā)出來讓人難以忍受的“氣味”。

正當我們對于這種“氣味”迷惑不解時，作者?？思{又用浪漫和抒情的筆調，畫面一轉切換到愛米麗父親身亡后。愛米麗小姐深受打擊而久病起床后，剪短了頭發(fā)，平靜的面容上又帶著幾分愴然。這一切源于愛情的力量，她與建筑公司的黑人工頭荷默·巴倫談起了戀愛，而且他們經(jīng)常一同駕車出游。只不過婦女們都說：“格里爾森家的人，當然不會拿一個打散工的北方佬太當回事?！睆倪@里也可以看出兩方面韻意：一方面體現(xiàn)出南北差異與種族差異的影響，白人通?？床黄鸷谌?，特別是出身高貴的愛米麗小姐；另一方面因為父親的阻止，隔斷了所有年輕男人對愛米麗小姐的仰慕之情，所以愛米麗小姐時常深陷“糾結”的矛盾中。看到這里讀者很容易將其理解為：這僅僅是愛米麗在父親生前無法戀愛，而在父親死后“放飛”感情。面對眾人的議論，愛米麗小姐也開始更加深居簡出，只是在家教鎮(zhèn)上的小孩學習瓷器彩繪。讀到這里，讀者也許還沒有產(chǎn)生疑惑和驚恐的情緒，只是當作一對戀人分道揚鑣的平常生活。然而愛米麗小姐再次出場的變化卻有了相當沖擊力的膽戰(zhàn)心驚：她已頭發(fā)花白，甚至此后她的發(fā)色一年比一年灰白，直到變成如椒鹽一般的鐵灰色，直到愛米麗小姐七十四歲去世都是這種發(fā)色。其頭發(fā)鐵灰色的存在也是其內心世界扭曲、古怪情況的象征，愛米麗通過自己的行為創(chuàng)造出了人們無法茍同的世界。［3]

而福克納用混敘方式其實早已設置了三個伏筆：（1）愛米麗小姐從不繳稅，然而卻沒人敢對她怎么樣。（2）自打巴倫消失后，愛米麗小姐家前門從未開過。

（3）愛米麗小姐在家教授瓷器彩繪。令人驚詫的是，鎮(zhèn)上的人竟然紛紛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學習，因為那份守時有序和認真態(tài)度跟去教堂的虔誠一模一樣。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可能會覺得迷茫，想不通作者如此敘事的意圖，甚至不明白為什么作者會對愛米麗的發(fā)色做重點的描繪。直到最后，當愛米麗去世后，年老體衰的黑奴也不見了，人們才因好奇撬開了愛米麗緊閉的閣樓，看到腐爛的且成詭異姿勢的尸體和其旁邊有人睡過的痕跡與那縷鐵灰色的頭發(fā)時才揭曉了答案。這謎底令人毛骨悚然：原來愛米麗小姐將情人毒死了，而后四十年來，她都和情人的尸體睡在一起。這種出其不意的寫法以及平實和穿插的敘事，讓人的恐懼情緒一直都在若隱若現(xiàn)中不解和迷失，而最后又將這種恐懼情緒簇擁到了巔峰。

對于愛米麗一生的經(jīng)歷，?？思{并沒有按時間先后順序進行描述，而是采用對事件的重新編排而展現(xiàn)愛米麗小姐生活中的因果關系。這種敘事手法在張愛玲的自傳小說《小團圓》中也有著嫻熟的運用，而作者之所以利用這種文學敘事手法，都有著相同的自的：制造一種懸念，引導讀者產(chǎn)生一種迷惑和好奇，甚至對于故事的期待，然后引出反差比較大的震驚結局。［4]敘述者在逐步揭開懸念的過程中不斷強化著讀者的認知和睿智，這也是不斷揭示自身膚淺和庸俗從眾的過程，這就使得《獻給愛米麗的玫瑰》這部小說成為一個絕佳的反諷文本。在整個反諷語境中，愛米麗越是以父親化身和傳統(tǒng)化身的言行規(guī)則提醒和約束自我，讀者便越能體會到她作為一個舊式傳統(tǒng)犧牲品的悲劇性。

二、有關“玫瑰”的象征手法

該作品運用了較多的藝術手法，如巧妙的象征、顛倒的時間特征等「5]，使讀者在第一次讀這部小說時，一般都會存有疑惑：玫瑰在哪里？

如果不考慮任何暗喻諷刺，僅從小說本身來看，《獻給愛米麗的玫瑰》是清晰的。愛米麗是個瘋狂、執(zhí)著、孤僻的女人，一個值得得到一束玫瑰花的黑寡婦。福克納的寫作冷靜到令人發(fā)指，他只把主觀意象藏在了題目里。小說通篇都如同一朵玫瑰，若有若無，既充滿了溫情，又充滿了浪漫主義。首先愛米麗代表了一種美好、妖嬈、高貴的形象，而玫瑰花則代表了愛情，這樣嬌媚出眾的女子按理來說應該得到生活的眷顧和玫瑰的簇擁。這里體現(xiàn)出作者兩方面的意圖：一方面是作者?？思{對于愛米麗的致敬，另一方面則是對于“玫瑰色”的愛米麗小姐不幸遭遇的惋惜與痛心。[6]

“玫瑰”是雙重死亡的象征，表達了?？思{對于愛米麗小姐特別的哀思方式。一方面，一個原本應當個性自由和身心自由的女子從小便被強勢的父親馴化成一個南方淑女，面對全權代理她生命中一切事務的父親，她無權主動選擇自己的愛情對象，甚至無權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因此，在父親活著的時候，愛米麗就已經(jīng)如同一個沒有自我意志的提線木偶和形如槁木的活死人——一個沒有主體的存在物。另一方面，鎮(zhèn)上的居民從未將愛米麗視為他們的同時代人，而是一直將她視為舊式貴族偶像、時代豐碑和儀式的象征，這就使愛米麗不被視為一個鮮活的生命，而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已逝的文化符號。愛米麗是家族中的最后一代人，她象征著南方貴族的沒落和舊式文化禮儀的殘骸。荷默是愛米麗的愛情玫瑰，這個擁有自由意志的活的玫瑰卻總是違逆她的管控欲，為了征服并占有荷默，愛米麗制造了荷默的死亡事件。愛米麗作為南方傳統(tǒng)守舊觀念的代表，她經(jīng)歷的悲劇人生代表了南方保守傳統(tǒng)的衰落，而建筑工荷默則是南北戰(zhàn)爭后興起的北方文明的象征。［7]玫瑰不僅代表著高貴優(yōu)雅和美好的愛情，同時也是作者?？思{對于愛米麗悲劇愛情的哀思。愛米麗與福克納無疑在愛情遭遇上無疑是相同的，他們同樣都是沒落南方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同樣經(jīng)歷了愛情的不幸。而唯一不同是：愛米麗小姐是?？思{的替身，通過對愛米麗小姐的瘋狂舉動來展示福克納內心深處的躁動與悲傷，以及對于浪漫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也是?？思{通過對“玫瑰”的哀思，抒發(fā)對于不斷失落的愛情與生活的祭奠與哀思。［8]

“玫瑰色\"象征了愛米麗小姐一生求而不得的愛情。?？思{則借小說錯位的時間感與異置的空間感以及浪漫的愛情，最終引出了愛米麗小姐的悲劇。這在她玫瑰色的婚房中得到了驗證，比如“褪了色的玫瑰色窗簾、晦暗的玫瑰色燈罩”，既有一種溫暖亮麗感又有著一種恐懼和傷感。這是愛米麗小姐熱情而浪漫的一生，卻又在“浪漫的幻想”中將自己瓦解。

從以上三點可以看出：“玫瑰”曾是愛米麗小姐薔薇色的夢，是熱情、沉默、隱忍、堅守后的執(zhí)著與無處選擇。而這一切背后的內核都源于“死亡”，無論是父親的死亡還是情人的死亡，到最后愛米麗小姐的死去，都散發(fā)著一種憂傷的浪漫以及對于某種生活的眷戀。這不僅僅是愛米麗小姐對于去世父親的眷戀，也可以說是將情人謀殺而企圖留住尸體獲得永恒的眷戀，從深處來說還可以理解為是對舊時代的一種眷戀，這也是作者福克納對于老南方的情愫與懷念，然而卻徒勞無功，只能徒增傷感。

三、解釋悲劇的對比手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愛米麗小姐只是時代變遷的受害者。她專制的父親在保護她的同時也葬送了她所有的幸福與選擇的權利。而?？思{用精湛的對比手法，將愛米麗從天真爛漫到冷血無情的悲劇漸次對比。

愛米麗對于父親態(tài)度的對比展示了愛米麗對于浪漫愛情和美好生活的渴望。作品通篇關于愛米麗父親的描繪很少，在通過“我們”的講述中有這樣的印象：“形體苗條的愛米麗小姐身著白衣處于景深中，她父親背對著女兒，手攘馬鞭、叉腿兀立的剪影在前?！睆倪@里也可以看出：愛米麗對于父親生前的屈服與順從，父親為了保護她趕跑所有愛慕她的男人，她亦聽話照做，導致年近三十仍待字閨中。而父親死后，愛米麗小姐立刻找了一個身份低下的黑人包工頭荷默，談起如火如荼的戀愛，甚至不顧別人訝異的目光與態(tài)度。這也說明：愛米麗小姐對于愛情有著無比的憧憬，對于美好生活有著無數(shù)的期待與愿景，并非如父親教唆下的那般“不食人間煙火”。這是愛米麗小姐對于專橫父權的一種挑戰(zhàn)與回應，也是她獨立自主的開端。

而愛米麗對情人態(tài)度的對比態(tài)度預示了愛米麗屈服于現(xiàn)實后的掙扎與絕望。當愛米麗與荷默相愛時，她是快樂和幸福的，甚至她想過要與荷默結婚共度一生。然而情人卻向往自由的生活，而不愿意受婚姻的約束，在這種情況之下，愛米麗毒死了情人，與他的尸體相擁四十余年。不得不說除了驚恐和變態(tài)的思維之下，更多是絕望時的無奈掙扎。對于愛米麗來說，她與情人相愛時自己是浪漫愛情的女人；而對于毒死情人的艾米麗來說，她又化身為內心殘忍、冷酷的女人。這不僅是一個女人愛情的湮滅，也是愛米麗及其家族代表的美國南方文化的衰敗與消亡。換句話說：得不到時，只能毀滅它。

追其根源，作者?？思{通過塑造愛米麗作為南方文化的代表，與新北方理念斗爭，而后失敗帶來的是無限的驚恐與心理震撼，而斗爭的過程也付出了慘重的生命代價?？梢哉f：高貴美麗的愛米麗小姐的一生是悲慘和坎坷的，在“玫瑰色”的光環(huán)下，她聽從父命堅決成為舊文化執(zhí)著的守護者，然而在迂腐與抗爭中郁郁寡歡，直至心理扭曲。[9]

結束語

《獻給愛米麗的玫瑰》小說全文充滿了精致、唯美、哀傷與怪誕的基調，這也是?？思{一貫的文風，這種文風從走進愛米麗的房間說起，一步步闡釋死亡的陰影，到最后引發(fā)愛米麗情人荷默的死亡，最后又引出了無處不在的愛米麗。這是人性漸次的暴露，從單純、純真、偏執(zhí)到精致、狂熱與殘忍，在細碎零散中將人物若隱若現(xiàn)，卻偏偏做到了不動聲色的殘酷無情。

愛米麗的悲劇是值得人們同情的，這就是為什么?？思{獻給了她一朵玫瑰花。盡管整篇文章并沒有“玫瑰”，但是“玫瑰”卻象征著主人公的悲劇。［10]沒有人想過要害死愛米麗，卻又是很多人“殺死”了愛米麗，包括她的父親的“種種保護”和“玫瑰色”的愛情憧憬，它不斷引發(fā)沖突，使愛米麗走上從生至死的道路。比如她喜歡鮮艷而浪漫的顏色，這也是她曾經(jīng)的幻想與有過的青春，只是經(jīng)過長期禁錮后的枷鎖，那些“玫瑰色”夢想漸次殺死了她所有靈魂及夢想，她兀自地從鮮艷到凋落，結束了她悲劇的一生。

參考文獻：

［1］王子君.《獻給艾米莉的玫瑰》的哥特主義敘事藝術［J].名作欣賞，2023（15）：125-128.

[2］［美］威廉·福克納.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3」楊櫻.象征手法在《獻給愛米麗的玫瑰》中的運用[J].文化學刊，2019（10）：126-127.

[4］王闖，周莉.《獻給愛米麗的玫瑰》的寫作藝術賞析［J］.內蒙古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6）：348-349.

[5］蘇日娜．永不凋零的玫瑰：威廉姆·?？思{短篇小說《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評介（英文）［J］.語文學刊，2007（12）：85-90.

［6］梁潔.“玫瑰”獻給誰？：談《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里的“玫瑰”［J］.英語廣場，2018（6）：28-29.

[7］謝迪.廢墟中搖曳的玫瑰：解讀《獻給愛米麗的玫瑰》［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2，40（3）：130-132，145.

[8］黃曦.玫瑰的花與刺：剖析《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的“玫瑰”寓意［J］.成都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8（2）：107-109.

[9]廖新麗，李雪梅.“凝視”下凋零的玫瑰：《獻給愛米麗的玫瑰》的權利關系解讀［J］.普洱學院學報，2013，29（2）：63-66.

［10］欒義敏.褪色的玫瑰：《獻給愛米麗的玫瑰》悲劇情節(jié)分析［J].語文學刊，2009（4）：94，104.

作者單位：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