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朱光潛先生曾在《無言之美》一書中說:“作文有如寫字。在初學時字常是歪的,筆鋒常是笨拙扭曲的,這可以說是‘疵境'如果他略有天資,用力勤,多看碑帖的筆跡…手腕運用靈活了,就可以寫出無大毛病的,看得過去的字。這可以說是‘穩境'如果再想進一步,就須再加揣摩薈萃各家各體的長處,造成自家所特有的風格,寫成的字可以稱得藝術作品,或奇或正,或瘦或肥,都可以說是‘美’。這可以說是‘醇品’最高的是‘化境’字不但可以見出馴熟的手腕,還可以表現高超的人格:悲歡離合的情調,山川風云的姿態,哲學宗教的蘊藉,都可以在無形中流露于字里行間,增加字的韻味。這是包世臣和康有為說的‘神品’‘妙品’,這是極少數人才能達到。”
細細想來,朱光潛先生不只是在談寫文章和練字。這\"疵\"“穩”“醇”“化\"四境,普適于各個行業和各門藝術。木工學藝,從熟悉木工器具開始,到獨立設計、創造家具乃至成為木工大師,必須經歷這四重境界;練習國畫,先從最基本的技法練習入門,從仿到創,形成風格,也需要走過這樣四個階段。其他諸如攝影、音樂、書法,無不應了這個理兒。朱光潛先生這段精辟的論述為我們揭示了學藝乃至于做人的深刻道理,這四重境界也是任何門類技藝精進的普遍規律。
2 其實,教師成長之路,也符合這樣的規律。一名教師,從新手到卓越,其教學藝術的發展歷程,也必得經由\"疵境\"到“化境”,任何人概莫能外。
初登講臺的教師,盡管備課時做了充分的預備,課前做了反復的演練,但是在課堂上,教師往往只能按教學方案亦步亦趨。課堂節奏不能收放自如,面對突發事件經常手足無措,生成資源難于恰當利用。這是“疵境”。其特點是發揮極不穩定,碰到學生基礎比較好,且沒有意外情況時,課堂往往比較順暢,但也只限于“順\"而已。這樣的課,40分鐘內縱然有一兩個亮點,某個環節中有可圈可點之處,但是整體看,還是問題多多,模仿他人的痕跡比較明顯,細節把握很不到位,對教材的解讀與處理未打上自己的烙印。這個階段,是每個老師都避免不了的。只不過有人教了十年還停留在這個階段,而有人只需三五年甚至更短時間。
假如教師略有天資,勤于反思總結,多觀摩名家課堂,多研讀課堂實錄,多上公開課,那么他在教材把握、臨場調控方面,悟得竅門,熟能生巧,就可以上出教師聽得比較舒服、學生學得比較投入的課。這是課堂教學的“穩境”。其特色是“平正工穩”,沒有什么問題,但也沒什么獨創。雖如此,我們也不可忽視這一階段的積累,沒有從“疵”到“穩\"的積累和提升,教學便不可能臻于“醇境”,更遑論“化境”。
一般教師,也許5一8年就能達到“穩境”,但突破這個階段進而達到“醇境”則比較難一一當然也非難于登天。一個基本達到“穩境\"的教師,若再想進一步,就須博采眾長,融會貫通。各種不同風格流派敢于嘗試,諸多名家的課堂實錄多讀多“臨”,薈萃各家優點,形成自家風格。這個階段切不可過早定型,也不可一味模仿,而要逐漸形成自己的課堂風格。或瀟灑不羈,或嚴謹樸實;或平和清新,或感人至深;或若涓涓溪流,或似滔滔江水…這些打上個人烙印的風格,都可以說是“美”。這一階段可以稱之為\"醇境”。近年活躍在教壇上的一些中青年名師,大都屬于這一境界,雖然他們的教學藝術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一也許很多人終生都難以達到這樣的境界,但因為他們還不能完全脫離\"匠氣”,尚有或濃或淡的雕琢痕跡,故未至“化境”。一個教師若能針對自身的特點,揚長避短,下苦功夫,反復錘煉,用一輩子的努力去追求,“醇境”是可以達到的。
最難抵達的是“化境”。在我的聽課歷程中,中國小語界,課堂教學藝術達到這一境界的,也只有于永正、支玉恒等少數幾個大師。于永正先生的《小稻秧歷險記》《航天飛機》《梅蘭芳學藝》等課,放在今天來看,亦是極品。尤其是古詩《草》的教學,簡筆畫輔助詩句理解和天真爛漫的表演式背誦,更是把教學藝術展現得淋漓盡致。支玉恒先生1989年在成都上的《第一場雪》,把“品讀教學”\"詩化板書\"演繹得渾然天成。支先生本來準備的是《草原》一課,當看到很多選手準備上此課,為了不影響他們發揮,臨時改課,在根本無法試教的情況下,把課上得滿堂喝彩。后來,支先生對《第一場雪》做了完全不同的重構,其詞語聽寫、小標題結課,皆神來之筆。后來,他的《豐碑》《太陽》《匆匆》等課,都在中國教壇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在這兩位教學藝術大師的課堂上,我們經常領略舉重若輕、隨心所欲、信手拈來的風采。他們擁有把握稍縱即逝的生成機會的能力,他們具備把學生錯誤的回答稍加點撥就使其恍然自悟的妙招,他們練就了引領孩子經由“山重水復\"走向“柳暗花明\"的本領。在他們的課堂上,我們領略到什么叫“返璞歸真”,什么叫“水過無痕”,什么叫“羚羊掛角”。這樣的境界,屬于有天賦的人,屬于勤奮而有恒心的人。
3 剖析了名師成長的“四境”,也許你會覺得無比失落一一這輩子,我是根本成不了名師的,更無法臻于“化境”。其實,對照朱光潛的“四境界\"說,名師成長之路,可以帶給我們諸多有益的啟示。

首先,名師的成長,并沒有什么捷徑可走。他們也經歷過“疵境”:教學之初,他們也會經歷和我們一樣的挫折,承受和我們一樣的失敗。他們也經歷過由“穩境”向“醇境\"乃至\"化境\"突破的艱難與痛苦。而他們之所以成為名師、大師,是因為他們經受住了考驗,很快地走出了失敗的陰影。我們今天所碰到的種種困惑和迷茫,名師們大多經歷過。困惑和迷茫,其實是一道坎,跨過了,就成了名師。也許,我們今天正處于“望盡天涯路\"的階段,只要愿意“衣帶漸寬”,那么總有一天會收獲“驀然回首”時那份成功的喜悅。支玉恒先生,是40歲才由教體育改教語文的。為了練板書,他堅持三年用毛筆小楷寫教案,最終寫得一手好板書;為了練朗讀,他長期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并模仿,最終讓自己的范讀充滿魅力。于永正先生也把大量時間花在課堂以外,凡是要求學生寫的生字,他都逐個寫過去,努力寫漂亮;凡是要求有感情朗讀的課文,他都要一遍一遍地讀,直至妻子女兒聽得入情入境。
其次,成為名師是少數教師的事,成為“明師”是每個教師的事。從名師的成長之路,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教師的成長,離不開技能、人格與學識的支撐,而人格和學識更勝于技術。假如我們光有高超的教學技能,沒有高尚的人格與淵博的學識,那么我們只能達到“醇境”,難臻“化境”。學習名師,我們既要從教學技術學起,也要從人格與學養學起。只有當我們具有了名師的人格、學養,我們才有可能成為名師一一即便我們在天賦上不及名師,終其一生的努力只能達到“醇境”,但是我們照樣可以成為學生喜歡、家長信任的“明師”。成為名師,是少數教師的事,成為“明師\"是每個教師的事。明師者,乃明理之師、明白之師、明亮之師、明日之師。
再次,我們學習名師,當學其高超的教育智慧。真正高水平的名師都是有高超教育智慧的。教育智慧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實踐中積累、發展的。教育智慧其實離我們并不遠,只要我們關注身邊的每一個孩子,關注課堂上的每一個細節,智慧便會源源不斷地生成。課堂上,思維受阻時,意見分歧時,陷入僵局時,都是我們鍛煉并生成智慧的最好時機。用智慧去經營智慧的事業,我們將獲得更多的教育智慧。對名師的教育智慧,我們要深入地學、系統地學。通過整理名師課堂實錄、還原名師課堂設計,理解名師課堂設計的精髓;通過與名師“同課同構”,用同樣的設計,上同樣的模仿課,發現自己的進步與不足;通過系統的微格研究,圍繞“新課導入\"“整體感知”“提問技巧”\"課堂理答”“朗讀指導\"\"詞語教學\"\"當堂練筆\"\"結課藝術\"“板書設計\"等內容,分類深度研究一位名師,把名師的課堂“解剖”得“體無完膚”,如此,我們才能深度學習名師,才有可能成為“明師”。
最后,學習名師,最重要的是學其先進的教育思想。名師是有先進教育思想的老師,他們的思想來源于廣博的知識儲備和實踐積淀。名師更重要的是具有人類文化的大視野,即對文、史、經、哲、法、經濟、自然科學等的了解。如此種種,經過時間積淀,最終形成先進的教育思想。我們學名師,要努力錘煉自己的教育思想。教育思想成熟了,如放在口袋的錐子一樣,一旦有了機會就會破袋而出,是謂“水到渠成”。有了先進的教育思想,我們才有可能達到“醇境”乃至“化境”,才有可能成為名師或明師。曾經,西南聯大的一批教授,就是這樣底蘊深厚、教育思想先進的大師。教師在抵達“穩境\"之后,要少在“技術”上用功,而在“思想”上打磨。“形而上者謂之道,行而下者謂之器”,新手教師,努力學“教學技術”,此謂\"器”;高手教師,要努力煉\"教學思想”,此謂“道”。教師成長,與習武是一樣的,要“器”“道”并用”“劍”“氣”合一。否則,只在\"劍”上苦練,很難臻于“摘葉飛花\"的“化境”。此間道理,和練書法是一樣的。真正的書法大師,抵達“化境”時,不會把大量力氣花在書寫上,而用于涵養人格、砥礪思想、廣博閱讀、靜思默想。如此,一支枯筆,可寫神品。
概而言之,從“疵境\"到“化境”,須甘坐冷板凳,更須走對路子。“化境”,心術不正者不得,劍走偏鋒者不得,急功近利者不得。
化境,唯仁者、智者、恒者得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