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中的“繳腳布”考析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5-414X（2025）02-0015-04

0引言

《本草綱目》中對于“繳腳布\"這個器物的解釋為：“時珍曰：即裹腳布也。李斯書云‘天下之士裹足不人秦’，是矣。古名行滕。”書中對其氣味的說明是：“無毒。主天行勞復，馬駿風黑汗出者，洗汁服之。多垢者佳（藏器）。婦人欲回乳，用男子裹足布勒住，經宿即止。\"上文李時珍所表達的意思是：繳腳布，就是裹腳所用之布。在李斯上奏給秦王贏政的《諫逐客書》中提及的“裹足”，就是這種繳腳布，用于遠行。而古人稱這種繳腳布為“行滕”。氣味是無毒的。主治每天奔波勞累、出虛汗多的人，可服用繳腳布洗出來的汁水來治療。藏器①說污垢越多的繳腳布效果越好。婦人如果有了回乳的跡象，就用男子裹足布勒住，經一宿的時間，婦人的回乳癥狀就停止了。

根據李時珍的言論可知，他認為繳腳布 Σ=Σ 裹腳布 Σ=Σ 裹足 行滕。而大量古籍和當代書籍中將行滕解釋為邪幅，如先秦《詩經·小雅·采菽》有“邪幅在下”，東漢鄭玄對此的注釋是“邪幅如今行滕也，偪束其脛，自足至膝，故白在下”；東漢劉熙《釋名·釋衣服》言“偪所以自逼束，今謂之行滕，言以裹腳可以跳騰輕便也”，即指古代（東漢以前）邪幅為如今（東漢）的行滕；《中國古代軍事文化大辭典》中對邪幅的記述是“即行滕”，且將辭典中的\"行纏\"也釋義為行滕；《秦漢文化史大辭典》也把行滕當成邪幅3…等同于李時珍說的繳腳布是行滕，別名邪幅。針對這一觀點，學術界認為李時珍將繳腳布解釋為“裹足”是有誤的，學術界有如下觀點與趨勢：1）汪少華認為，明代李時珍認為關于《諫逐客書》中“裹足”就是男子“裹腳布”的說法有誤。他認為：首先，李斯所說的“裹足”只是一種虛指，而李時珍誤將這種虛指作實物（繳腳布）講；其次，古代的“足\"有小腿和腳掌兩個意思，李時珍是將此兩個含義混為一談了4；2）趙樹根認為邪幅和行縢是兩種不同形制，并借助古代壁畫、雕鑄、彩俑、圖錄等圖象資料，以《三才圖繪》中所繪制的“邪偪\"形制以及楊家灣漢墓出土的彩繪陶俑腿上信息，對比偃師酒流溝宋墓磚刻、明萬歷刻本《水滸傳》插圖等多處人物形象，來有力論證此觀點。然而學術界并未仔細推敲考證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所記載的繳腳布是何物，因此，《本草綱目》中用以治病的繳腳布具體是指何物還有較大的研究空間，對其深人考證能夠起到補史、糾史的作用。

1繳腳布中\"腳\"的概念界定與“裹足\"新解

繳腳布，顧名思義，是纏繞在腳上的布。但古人對“腳”的定義與今人對“腳”的定義不一樣。我們現代人說的腳是指腳踝以下的部位，即腳掌，稱為腳。而古人所言的腳卻有兩重含義，一指小腿，與“脛\"同義；一指脛以下接觸地面的部分，也就是現代意義的腳掌。先秦的《詩經·小雅·采菽》中寫“赤芾在股，邪幅在下”，東漢鄭玄對《詩經》作箋，注釋為“邪幅，如今行滕也。偪束其脛，自足至膝，故曰在下”。從語義來看，他說的“足”是腳掌的意思，邪幅是從腳掌到膝蓋的形制。

基于李時珍所說的“李斯書云‘天下之士裹足不入秦’，是矣。古名行滕…\"這一句話，筆者認為“裹足”并不是指束縛腳使不行動，而是指準備遠行，因為它是指穿戴去遠行的行具（李時珍認為是行滕，筆者認為不是行滕）。之所以有“裹足\"指束縛腳使不行動這種認識，是受宋以后女子“纏足”一詞的影響，其實這兩個詞是不能互用的，且兩詞的意思相反，“裹足”是指準備好行具遠行，“纏足”是不能遠行。因此，“天下之士裹足不人秦”不是說“天下之士都不走了，不入秦”，而是指“天下之士一開始準備遠行到秦國的但卻不敢入秦，因為秦國有逐客令，讓其想入秦而不敢入秦”。可以從前后文“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人秦\"中“退而不敢西向\"知其意思，因為“退而不敢西向”已表天下之士的行為，“裹足不入秦”則是其心理一想去而不敢去。

2繳腳布不是行滕，行滕也不是邪幅

行滕的釋義頗為豐富，學術界普遍認為行滕即邪幅。其在《中國古代軍事文化大辭典》中被釋為“古代士兵用的綁腿布。初為男女皆用的裹腳布。或作‘邪幅’。《詩經·小雅·采菽》：‘邪幅在下。鄭玄箋：‘邪幅，如今行縢也，逼束其脛，自足至膝，故日在下。《左傳·恒公二年》帶裳幅舄’。孔穎達疏：邪纏束之，故名邪幅。后用為軍旅。《三國志·吳志·呂蒙傳》：為兵作絳衣行滕。亦作‘行纏’。韓栩《寄哥舒仆射》詩：賬下親兵皆少年，錦衣承日繡行纏'”。《中國古代服飾詞典》中釋為：“行滕，也稱“邪幅”\"行纏”“裹腿”“綁腿”。纏裹小腿的布帛。長條狀，斜纏于脛，上達于膝，下及于跗，以男子所著為多，不論尊卑均可著之。通常用于出行或者士卒。漢魏沿襲，經宋元至清，至今西南少數民族地區還有使用。《詩經·小雅·采菽》：“邪幅在下。\"鄭玄注：“邪幅如今行滕也，偪束其脛，自足至膝，曰在下。”漢衛宏《漢官舊儀》卷下：“更赤情大冠，行帶劍，佩刀持盾。\"劉熙《釋名·釋衣服》：“今謂之行，言以裹腳行，可以跳騰輕便也。\"《秦漢文化史大辭典》中釋：“行滕，漢時裹腿之謂。亦稱邪幅，以布幅自足斜上纏繞，兩端用絲繩綁札。軍中及民間行路多用之。”

從上述的三本書中的釋義來看，作者均將行滕與邪幅作同一事物講。雖然古籍中對行縢和邪幅并沒有清晰的形制描述，但筆者查證書籍資料、圖文資料后認為，行滕和邪幅并不是同一服制，所以書中的言論是正誤參半的。這一觀點可以從古代的繪本中得以佐證。行滕，“行\"字是行走之意，行滕應該是人們行走時所用的一種器具，“滕\"字可見其如滕，有蜿蜒纏繞之感。在上述的書籍《中國古代軍事文化大辭典》和《中國古代服飾詞典》中，學者均將行滕作邪幅講，又將其釋義為綁腿布，即行滕 Ψ=Ψ 邪幅 綁腿布，而筆者則認為行滕 σ=σ 綁腿布但行滕 eq 邪幅。《三才圖會》的《人事十卷》中有對秦漢時期的弄甌、吞劍、走火、緣竿等民間百戲雜耍的圖錄，從其中的《緣竿圖》（圖1）和《弄甌圖》（圖2）中可見雜耍人小腿有從腳踝斜向上纏繞小腿至膝蓋的布條，在終端膝蓋處以系扎或掖塞的方式完成扎綁，這才應是綁腿布，也就是行滕。綁腿布的作用是便于步行，在古籍插畫中，綁腿布多見于平民百姓、販夫走卒們，少見有腿系綁腿布的官宦貴族或富商形象。這應該是由于富貴人家出行是乘坐車馬的，而平民百姓、販夫走卒出門則多靠步行。古代的交通不發達，山路崎嶇且雜草灌木多，行走中小腿容易被刮傷，寬闊的褲腿也容易被枝丫勾住，既會導致褲腿被勾破又妨礙行走。行滕可以解決以上兩個問題。用這樣的綁腿布系扎在小腿上，由于綁扎較緊，既束住了褲腿，使行走方便，同時層層纏繞的布帶也厚實，能有效保護小腿，使其不被雜草灌木刮傷。除遠行的需求之外，日常生活中也有平民男子普遍用綁腿布綁住腿部，雖有保護小腿的功能，但更多是為了行走、跳騰的便利，正如《緣竿圖》（圖1）和《弄甌圖》（圖2）中可見的腳纏綁腿布的雜耍演員形象，他們腳纏綁腿布，應是出于行走討生活的需求和雜技表演的便利。綁腿布，即行滕，結合古書中的圖文和其功能來看，其應是一根長長的毛邊布條，毛邊是因其作為一種簡單的防護工具，直接從整塊布上撕下一布條即可使用，在平民們疲于奔命、艱難求生的時候，不會耗精力和時間對一條起保護作用且消耗快的布條做過多的縫制。行滕這種綁腿布，從腳踝纏繞至膝蓋，這樣的長度是完全可以實現勒住女子胸部防止回乳的，但是前文已論證，繳腳布是裹在腳上而不是腿上的，行滕是纏在小腿上，可見繳腳布不是行縢。

同“逼”，即緊緊系扎逼迫小腿之意，而古人在禮儀場合是盤腿席地而坐，當小腿上緊束邪幅再席地而坐時，小腿會有一種逼迫感，這種逼迫感能提醒人們謹言慎行、言行得體，切不可失了分寸，沒了禮儀，甚至惹禍上身。結合《三才圖會》中的邪幅形制圖以及邪幅的功能來看，邪幅的長度約是腳踝到膝蓋的高度，這樣的長度是不足以纏裹胸部和背部、勒住婦女的胸部使其不回乳的。故而行縢不是邪幅，繳腳布也不是邪幅這種形制。

“邪幅”的形制圖（圖3）可見于《三才圖繪》，是一塊長方形的布，上下兩端各有系帶，以將邪幅這塊布綁系于腿上。筆者猜測邪幅的作用有二：一是系扎褲腿，便于行走勞動等日常需求。《釋名·釋衣服》記載：“幅，所以自偪束也，今謂之行滕。言以裹腳可以跳騰輕便也。”書中把邪幅當成后世的行滕，實屬是作者對二者的混淆，但后半句“言以裹腳可以跳騰輕便也\"意在描述邪幅的作用，這倒是毋庸置疑的，它的確是將腳部裹起來，束縛了寬大的褲腳，跳騰輕便了。古代的服制寬大，褲腿也大，闊邊褲腿不利于行走、勞作之需，所以用邪幅來約束褲腳。二是出于禮儀的需求，正如鄭玄所言，邪幅偪束于脛部（即小腿），從足部（腳踝處）起系到膝部止。

3結論

從李時珍對繳腳布的描述來看，他認為“繳腳布等同裹腳布、李斯《諫逐客書》中提及的裹足、行滕”，而查找書籍和圖文資料后得知，繳腳布是裹腳布，這種裹腳布是男子穿鞋襪前包腳用的“裹足”，但并非后世所指女性裹足，雖然都稱為裹足，但是含義是不一樣的。繳腳布不是行滕，繳腳布是纏于腳掌上的布，而行滕是纏在小腿上的布，邪幅也是纏在小腿上的布，但是行滕與邪幅不是同一事物，繳腳布也不是行縢這種形制。

致謝：感謝《學報》編輯部李強老師的啟發和指導。

注釋：

① 陳藏器（約687—757年），四明（今浙江寧波）人.唐代中藥學家，撰《本草拾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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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陳高春.中國古代軍事文化大辭典[M].北京：長征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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