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5-414X(2025)02-0034-07
0引言
服飾在文化系統中構成人與情境關系的陳述,是傳統生活方式的重要部分。民族服飾蘊含特有的審美藝術、文化象征以及工藝技術,對促進鄉村振興具有重要意義。關于民族服飾的研究,有全面性的服飾狀況概覽,如常沙娜《中國織繡服飾全集·少數民族服飾卷》系統總結了各少數民族的服飾特點;有從服裝結構的方面,如劉瑞璞2通過對少數民族服飾結構的數據信息和形制面貌的綜合分析認為十字型平面結構是中華服飾文脈的共同基因;有從儀禮風俗的角度,如鄧啟耀的《衣裝秘語:中國民族服飾文化象征》則以象征人類學通過民族服飾來書寫文化;服飾與織造工具、服飾技藝息息相關,楊源在文化研究的基礎上兼顧服飾技藝4,此外也有來自很多關注不同區域的個案,如李強的《廣西壯族竹籠織機再研究》,廖江波的《夏布腰機的考察與追》等等。新時代民族服飾的保護與傳承也引起學者的關注,李斌從遺產話語的角度,鄧喜洪從商業開發與設計的科技創新角度,張寧寧從講好民族故事,文旅融合的角度,王倩倩[從技藝的“慣習\"方式等角度分別進行探討。
哈布瓦赫認為:“過去不是被保留下來的,而是在現在的基礎上被重新建構的。\"民族服飾同樣是一個不斷生成的過程,服飾的再建構是文化再生產的一種形式,它以本土性為依托,體現了精神傳承與創新,具有很強的社會實踐性,反映了鄉村文化的整體形態變遷。壯族是我國人口最多的少數民族,其中主要居住在廣西。壯族服飾是其文化的表征。文章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追溯壯族服飾發展的歷史線索,探討鄉村振興背景下傳統服飾再建構的路徑,總結其經驗反思。
1壯族服飾發展的歷史線索
民族服飾是個歷時性概念,是長期形成的特有的民族精神、民族氣質和民族風尚的外在表現。服裝形制與內涵受其所在區域社會各個方面的影響,并在歷史延續的基礎上發展演變。歷史上的壯族服飾既“適應山區環境,也方便在水中活動,顯示出山居和水居的民族特征\"2]。通過對服飾傳統歷時性演變的回溯,就此形成集體記憶的連貫敘述,從而關照過去和現在。
先秦時期,壯族先民即“被發文身,錯臂左衽\"[13]。秦漢時期,出現了貫頭衣的形制。南朝宋范曄(398—445年)《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傳》載:“項髻徒跌,以布貫頭而著之。\"4貫頭衣的形制一直延續至唐,《新唐書》云:“婦人橫布二幅,穿中貫其首,號曰通裙男子左衽,露發,徒跣?!盵15]
壯族在宋代始稱“僮”,并出現“上衣下裙\"的服飾形制。周去非(1134一1189年)《嶺外代答》曾詳細記載了欽州壯族婦女“婆衫婆裙”的形制:“欽州村落土人新婦之飾,以碎雜之彩合成細毬,文如大方帕,名衫,左右兩個,縫成袖口,披著以為上服,其長及腰,婆娑然也,謂之婆衫。其裙四圍縫制,其長丈余,穿之以足,而系于腰間,以藤束腰,抽其裙令短,聚所抽于腰,則腰特大矣,謂之婆裙。”16
到清代中期,壯族服飾的標志形象定型為上衣下裙。嘉慶《廣西通志》記載:“富者男女皆以銀作大圈加頸。男衣短窄,裂布束脛,出入常佩刀。女衣不掩膝,長裙細褶。\"7另外,顧炎武(1613—1682年)《天下郡國利病書》記述:“壯性質粗悍,露項跌足,花衣短裙。\"[18]
民國時期,男子服裝一般已漢化。女子裙裝仍具有民族性。劉錫蕃《嶺表紀蠻》載:“男子以青布挽頭,以白布纏脛,近來均著漢裝。婦女短衣長裙,富者著花履。\"諸多縣志記載“短衣長裙\"的情況,如《鎮安府志》載“男子裹帕,婦女短衣長裙,跣足\"20]等。
但隨著褲裝的推行,女子服裝開始逐漸形成今日所見的“衣 + 裙”“衣 + 褲\"和“衣 + 裙 + 褲”的著裝形制。
2壯族服飾再建構的時代推動
地方傳統文化保護與傳承是保證一個國家文化多樣性和樹立文化自信的基礎。文化自信是鄉村振興的靈魂所在,是鄉村振興的必然結果,鄉村振興的實施是圍繞文化自信而開展的一系列整體性行動2。民族服飾是聯結個人與社會場域的文化產物,具有傳承和更新鄉土文化的功能。地方感語境的構建需要,以及作為旅游話語下的資源要素,推動了壯族服飾的再建構,以服務當下的社會情境和現實需要。
2.1地方感語境的構建需要
在全球化的時空壓縮背景下,同質化壓力具有促使地方文化自省的作用,文化傳統在時間上的意義必須通過現在可感知的載體在空間里呈現。民族服飾被形塑為一種共享的過去,賦予了構建現代性的身份政治與認同機制的使命。在男性服飾普遍漢化的背景下,少數民族女性服飾更被定格為一種鮮明的表征。龍州縣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西南部的左江上游地區,西面與越南接壤,常住人口約22.73萬人,其中壯族人口占比 95%[22] 。培育地方感是當地對民族服飾發展的時代要求,是選擇發展個性的鮮明實踐,是民族地區尊重傳統文化、發揚文化自信的表征。
記憶需要在社會共享的意義體系和話語規則下才能重現。當地社會通過建立鞏固“地方性”的社會場景,即在生活領域的局部構筑起一個\"地方一一傳統”的時空感知框架,讓個體在時間和空間上與過去建立“家園\"聯系。服飾通過儀式活動復現集體記憶,成為地方敘事的文化表述,并且強化了這種知識譜系。除了有政府主導的行政活動,還有各種民俗活動。一方面主要出現在天琴表演等諸多非遺展示的場合中,如2018年“文化和自然遺產日\"廣西主場城市活動中的“廣西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成果展”2019年“中國原生民歌節\"等場合。文化遺產不僅“成為一種具有民族共同體意義的象征符號,并由此發展出一種關于地方感的現代性理解與表達實踐\"[23]。龍州縣壯族天琴藝術是以天琴為媒介進行人神溝通的意識形態與行為習慣,于2008年入選第一批廣西壯族自治區區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其中,服飾是天琴藝術重要的組成部分。另一方面在原有村莊里開展體現鄉村傳統風俗的婚禮及儂垌節等活動,明確宣稱了對過去的延續。在這些儀式活動中,服飾作為物化的人與場合的主要坐標,“使生發地方感的社會關聯和情感意識之價值,能被確切地落實\"24,其觀念意義被嵌入視覺本身,是營造地方感的關鍵。
總之,“地方感”是一定區域族群社會關系與集體意識的場景性呈現,激發了特定的情感歸屬與精神價值,保持了民族文化對個體的吸引力,引發人們珍視歷史、傳統的熱情。保羅·康納頓認為:“任何社會秩序下的參與者必須具有一個共同的記憶”“我們對于現在的體驗,大多取決于我們對過去的了解;我們對于過去的形象,通常服務于現存社會秩序的合法化。\"25因此,保持地方文化空間的生命力和感染力,有助于區域共同體的價值建構,是實現村民文化認同和社會團結的有效方式,這也是鄉村振興戰略的核心內容。在這個過程中,服飾的延續和發展是振興文化傳統的重要部分,同時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它也是文化振興的承載物。
2.2旅游話語的資源要素
生活富裕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目標。習近平同志提出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興邊富民行動“十三五\"規劃》(國辦發[2017]50號)提出要“大力發展‘多彩邊境'旅游和跨境特色旅游,積極扶持一批對脫貧致富帶動力強的重點景區”。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推進文化和旅游深度融合發展”。龍州縣作為與越南接壤的邊境縣之一,同時也是廣西首個“摘帽\"的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與現代文明的同一性相比,民族文化的異質性是一種珍稀資源。龍州縣壯族人口占 95% ,文化特色明顯,其民風民俗等都是極好的旅游資源。保持文化多樣性,不僅蘊涵著文化要義,還與社會現實相關聯,具有深刻的政治經濟意義。
作為服飾的重要組成部分,龍州金龍壯族織錦技藝在2018年人選第七批自治區區級非遺代表性項目名錄。龍州金龍壯錦織機屬于單綜單鑷環式花本織機,即“織工本人直接操作一個直線與經線直接相連的花本而進行提花織造的提花機\"2,其花紋具有一定辯識度。2018年,在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的牽頭組織下,以“博物館 + 企業 + 合作社 + 農戶 + 市場\"的模式,成立了龍州壯錦技藝工坊,也是全國首批10個“非遺 + 扶貧\"就業工坊之一。2019年8月組織培訓40余人。每人每天可以領取50元的補助。此外,培訓結束后,由金壯錦公司收購村民的織錦,金額標準是依據不同花色的復雜程度,按米計酬??椖飩兊氖杖朊磕暝?000~10000 元,工坊模式成效顯著,在廣西全區得到了有力推廣。
龍州壯族文化遺產標識文化個性,為不同群體、不同階層的人們所承認,并作為旅游資源進行開發,成為他人想象、認識、理解地方社會的代表性形象。著傳統服飾的天琴女子形象是意涵明顯的族群識別標簽。因此,這個形象成為當地推進旅游開發,擴大知名度的著力點。龍州縣逐卜鄉逐卜村板弄屯的櫻花谷鄉村旅游區即以這個形象作為廣告導引;同時,天琴女子形象也出現在當地各級各類賽事及活動中。當地民眾也喜愛穿著添加壯錦元素的服裝參加龍州縣的大大小小的文化活動,如龍州縣壯族民間傳統性文化活動之一的歌圩。如今遍布在鄉間的歌圩成為流動性的展演空間,如\"中越山歌擂臺邀請賽”,實現了服飾傳統與地方文化資源的同構?!氨徽J可或被重視是一種象征資本,是一種以某些合理的要求表現出來,從而不易為人所察覺的權力,尋求的是來自他人的欣賞、尊重、敬意,以及提供其他服務等等\"27]。這種\"象征資本\"凸顯當地政府對地方傳統的彰揚,大大推動了龍州縣的文化旅游蓬勃發展。據統計,2022年全縣接待游客量351.97萬人次,實現旅游總消費37.74億元[28]。
服飾作為文化旅游的資源要素,激活地方觀感,以期打造出地方文化品牌,力求在市場中占據主動,既適應了現代性社會資本經濟的理性邏輯,又通過“遺產話語\"建構自我文化身份與地位。在這樣的過程中,傳統服飾被重新激活,有效地延續并吸引更多元素和更多人對它的再建構;同時,“擴大了少數民族文化的引導力,爭取更多社會階層、社會群體對少數民族文化的認可和接受”[29]。
3壯族服飾再建構的外在呈現
民族服飾的再建構接續著“過去\"和“現在”,既是在歷史基礎上的傳承延續,同時人們出于自我的生活邏輯,即“一種重視對人的價值,為人追求更好生活提供判斷依據的價值觀\"30,將民族服飾在日常生活中創造性使用,呈現出當地百姓可見可感可參與的生活。
3.1基本形制的因循
民族服飾是歷史的沉淀,體現了長期形成的社會心理和民族習慣,是當地百姓共同的生活理念和審美追求。它是民眾的一種生活文化傳統,記錄了一個族群的歷史變遷。
從歷史發展軌跡看,龍州壯族女子服飾最明顯的是下身由裙裝轉變為褲裝。清《皇清職貢圖》描述“太平(今崇左一帶)駱越地也土人多以尺布裹頭,不留髭鬚,足著草履…婦人手帶銀,多者至三四。短衣長裙,行則極于帶間\"[3]?!洱堉菘h志》中記載:“1954年以前,金龍鄉的民建、新興、光滿、三圣、武聯村及逐卜鄉牌宗村的多數屯,穿短袖上衣,還帶銀手鐲及耳環,上衣短到露出肚臍,金龍鄉與越南接壤的村屯,上身穿長至腳踝的上衣,下穿皺褶裙子。\"[32可以看出女子上衣形制分長至腳踝和短到露臍兩款,下裝主要以裙子為主。在20世紀30年代,褲裝曾因沖破傳統上衣下裙的保守形式艱難推廣,隨后卻逐漸因方便實用被群眾廣泛接受。
根據田野調查,現在龍州地區的壯族服裝形制為上衣下褲,褲子為黑色深襠闊腿褲。上衣形制與上述歷史記載吻合,因領型及衣長具體分為如下四種:1)窄袖過膝長衣,主要為金龍鎮穿著(圖1)。2)圓領短上衣,衣服下擺形似魚尾,袖口處縫制有一塊 16cm 左右大小的正方形蠟染布片(圖2),主要在逐卜鄉牌宗村穿著。3)立領右衽短上衣,上衣里襟較短,內附一口袋(圖3)。4)圓領右衽短衣,衣身寬大,有的在衣襟處或袖口處混以異色布邊(圖4)。圖3、圖4所示兩種款式在當地壯族百姓中比較常見。




壯族男子民族服裝為黑青色立領對襟,一般有七顆布扣,衣服下方附有兩個口袋。
3.2多元主體的積極創新
由于民族服飾具有標識性的本質屬性,其創新大都在保持基本形制的前提下,在布料、配飾方面進行更新。地方民眾出于個人興趣或主體責任感將傳統與現代審美相結合,使得民族服飾完成其時代感的轉變,日常親近性大大增強。除了代表性傳承人,當地普通居民包括政府工作人員、學生等多元主體都參與了民族服飾的再建構。
首先,面料的更新。過去人們普遍采用自紡、自織、自染的黑土粗布,隨著物資的豐富,人們在市場上擁有更多的選擇,服裝面料的顏色仍為藍色與黑色,但會有選擇地使用兼具光澤和底紋的新款面料(圖5)。

其次,裝飾增加。女子的銀飾較之前更為豐富,除去耳環與戒指,還有銀項圈與銀腰鏈。在服裝上百姓也不再滿足于凈色素樸,有意識地使用壯錦在男女上衣的領口、衣襟、袖口處裝飾,并將其作為背包等配飾,以及將上衣版型更貼合人體曲線,從而對原有的服飾進行改進。
金龍鎮雙蒙村村民李SY,她在2018年成立了龍州縣李SY民間工藝品制作專業合作社,2019年被評為自治區區級非遺“金龍壯族織錦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她在服裝形制不變的前提下,將傳統青黑色長衣的領口,衣襟與袖口加入壯錦裝飾(圖6)。此外,還將壯錦大量地應用于背包(圖7)等服裝配飾中。


個案1:麻GH,女,59歲,龍州縣金龍鎮花都村人。
我十幾歲就開始學做衣服了。我向我媽媽、姑姑她們學,自己琢磨著做,我現在衣服做得很好的?,F在的衣服和以前沒什么太多變化,不過我把領口改了,還加了花進去。男裝也加了花,他們平時穿著更好看,去參加山歌賽也搶眼(圖8)。

我女兒結婚時候的衣服也是我做的(圖9)!衣服上的鳳凰都是我自己設計加上去的。想著衣服全是黑色的,加點花上去,再弄點流蘇,顯得更喜慶更好看。

個案2:蘭XM,女,龍州水口鎮人,龍州縣科學技術協會的工作人員。
我喜歡我們自己的藍色短上衣。我也拍攝了很多當地壯族傳統服裝的影像作品,努力推廣龍州壯族傳統服飾文化。壯族傳統服裝還有改進空間,版型過于寬松,尤其是在腰身,缺乏曲線美,不符合現代女性的審美需要。我希望定制一款更符合貼合自己腰線的上衣。
最后,部分服飾傳統的消散。過去“龍州一帶的壯族婦女有三種發型:第一種是頭上梳有劉海,讓其直垂前額,以表示她們仍是少女,正當青春年華,還沒有對象;第二種是把前額的劉海梳向右邊,用發夾夾起來,而頭的左邊和右邊仍留劉海,以表示她們已經有了對象或結了婚,但還未生孩子;第三種是不留劉海,而把頭發往后邊梳起來,結成一個大髻,表明已成家有了孩子\"33],如今發型已不再作為年齡的分界。同時女子頭巾的包纏也逐漸簡化。過去男子也需要將頭頂用頭巾覆蓋,如今則較為少見。此外,龍州壯族在歷史上跌足,極少穿布鞋或草鞋,此外因當地常年多雨,道路泥濘,還曾流行使用高曉,以防帶泥入家。無論跌足還是草鞋,已被現代布鞋所取代。而道路情況的改善,人們已不再需要使用高蹺行進。
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關鍵和內在動力。將文化實踐作為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和生活方式,是地方個體保護與傳承傳統文化的重要行動策略34。服飾的時代感,就要表現此時此地的生活節奏、社會風貌、審美觀念以及技術水平。服飾與日常生活的緊密勾連,豐富了文化形式,增強文化的活力和創新力,是服飾傳承的內在動力,有助于集體記憶的再生產和文化氛圍的養成。只有體現時代氣息,民族風格才更寶貴。民族服飾的再建構體現了民族文化與時代的碰撞和適應,是人和人、人和當下、人和歷史的互動,是對全球化做出的積極回應和理性選擇。
4服飾再建構的歷史反思
通過縱向梳理和橫向分析發現,服飾的再建構是歷時性的,不斷發展演變,彰顯文化歷程。今日所呈現的壯族服飾是在歷史基礎上的傳承和創新,它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文化特色的呈現;在現代語境下,“歷史感\"被賦予“民族文化基因”,民族服飾的再建構是在文化框架的約束下接續“過去\"和“現在”,體現了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
4.1多元一體的呈現
“人們在具體的、有邊界的空間環境中尋求生存方式,在不斷重復的實踐和日積月累的經驗中形成相對固定的共同的認知,包括當地人們的價值體系、宗教信仰、審美標準、生產生活等物質或非物質文化產物。\"35因此各民族為了適應生存環境,必然在精神文化、物質文化體現出人類文化的多樣性。壯族服飾適應炎熱多雨、山林茂密、草木遍野的南方,呈現人們在具體的時空環境中的生存方式,同時壯族服飾的地域性特點也在悄然的文化浸潤和強制性改裝中,在各民族的交流交融以及“國家”與“地方\"的長期互動中得以形成和發展。
壯族先民從斷發文身,左衽衣式,其服飾經歷演變發展成衣裳分體的上衣下裳制。“上衣下裳是中國最早衣裳制度的基本形式。\"3在清中期《皇清職貢圖》中,上衣形制為對襟或右社,并且男女服飾出現分化,男性普遍棄裙著褲,如靈山縣壯人“衣飾亦與齊民相仿”的情形。壯族自古跣足,明代已有壯族著履記載,清代蔚然成風,如清代白山司(今屬馬山壯人“平日皆跣足,遇年節及喜慶宴會,男著襪履,女躡花鞋,悉以布為之\"7。但椎髻發型直至清代仍在壯族地區盛行。而到民國時期,女性漸次改裙著褲??傊?,壯族服飾經歷著在前代延續的模式基礎上,融進現實生活中的特定內容,加之改造和豐富,再傳遞給下一代這樣一種規律性的循環過程,最終形成如今的壯族服飾,如女子既有“衣 + 裙形制,也有受漢族影響的“衣 + 褲\"形制,以及“衣 + 裙 + 褲”這種適應本土的外來文化要素改良形制。
服飾的審美性和符號性是文化多樣性的表現,是“小傳統\"的現代表征。在尊重文化多樣性的層面上,和而不同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標識。服飾文化是民族文化的縮影,壯族服飾再建構是在不同歷史時期文化交流、文化互嵌的結果。壯族服飾在遵循上衣下裳基礎形制上呈現的多樣化的形態,是“多元一體”中華民族文化特色的呈現,可為新時代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深厚的文化認同基礎和歷史依據。民族服飾的保護和傳承就是感悟中華文化,增強文化自信的過程。
4.2文化邏輯的框架約束
文化旅游的發展,使得作為顯性文化符號的民族服飾,在“游客凝視”的外界意象中通過自我鏡像,引發當地人對其重視和重構。民族服飾作為群體共享的符號體系,承載著群體成員的認知傾向和價值框架。因此參與服飾再建構多元主體的個人經驗、理解和表達需置于文化邏輯的約束中。這種文化邏輯即為“文化的文法”(如感覺、心性、歷史記憶、無意識的文化認同、無意識的生活結構和集團的無意識的社會結構等)是被群體認可,存在于潛意識中的。文化邏輯作為賦形機制,形塑規約著服飾的形態與內涵,使其呈現出特定審美傳統,并為禮俗約定的意義世界提供思索的脈絡。
因此當地學生李EP在外演出時,為追求舞臺展演效果,對金龍壯族女子傳統服裝進行大幅度修改。他將女性的寬松長衣改為無袖緊身短上衣,將褲子改為高腰款式,突顯身體曲線。李EP的服飾在當地引起很大的爭議,是因為他對服飾的創造附著在個人對于民族文化理解產生的心理界標之上。服裝形式過于大膽,比如露臍和魚尾下擺。他雖然在服裝中加入了壯錦、繡球等文化元素,但因將“壯族元素\"進行碎片化重組,大大突破人們的認知,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強化了“邏輯性”的創新,卻弱化了物品共情能力的塑造。
因此,服飾的再建構是定位在群體接受的心理空間內,是在社會共享的意義體系和話語規則下才能重現。個體對于民族服飾開展的文化實踐,被社會框架介入,與社會群體互動,被選擇是否建構為集體記憶。
可見,服飾的再建構不是簡單的標本式繼承和碎片式拼接,而是在文化互動過程之中,結合當地的價值觀和歷史語境,通過被大眾認可的面貌呈現出來,以期實現“文化的‘表達'和文化的‘文法'相統一”。
5結語
民族文化是中華民族的血脈和精神家園,而民族文化的根脈就在廣大的鄉村。保護、重構、傳承和發展鄉村文化是鄉村建設的根本任務,也是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使命。鄉村振興背景下壯族服飾的再建構是民族文化、鄉村文化發展利用的一個縮影,是當地民眾通過對文化要素的加工與創新而產生的民族共識,是在文化保護過程中積極的本土化實踐,從而實現文化的多樣性生產和樹立文化自信的過程。民族服飾的再建構延續了歷史文脈,又能以文化身份為基點,將時間的“過去”和空間的“地方\"結合在一起,挖掘民族文化傳統在當下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這是中華文明綿延傳承的生動見證,也反映了自上而下的文化身份認定需要與個體的文化實踐能力的相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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