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呦呦先生因發明青蒿素而獲得諾貝爾獎,學術界有朋友說:此有神助。為什么呢?因為《詩經·小雅·鹿鳴》篇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名為呦呦而情系青蒿,其非神力使然?這雖是玩笑,但也使我們看到《鹿鳴》詩的光芒。在當下中國的很多地方,都有以“鹿鳴”命名的茶社、書館、酒店、詩社等,人們為什么對“鹿鳴”這個名字情有獨鐘?原因就在于《鹿鳴》詩所呈現出的一片祥和,已成為中國人努力構建和諧生活的最高追求。中國古代一些地方政府有宴請得中舉子的習俗,人們把這種宴請叫作“鹿鳴宴”。宋朝的學者羅愿有一首寫鹿鳴宴的詩:“詩言君臣間,不以位相臨。如禽食蘋水,有酒方共斟。從容陳所好,亦復有鳴琴。庶使峩冠者,洋洋動其心。”這首詩很好地揭示了《鹿鳴》一詩體現出的和諧精神和祥和氣象。《鹿鳴》原詩如下: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總體來看,此詩并不難懂。呦呦是鹿鳴聲,蘋、蒿、芩是幾種鹿草,瑟、笙是宴賓的樂器。“承筐是將”指捧起竹筐,將禮物奉獻給賓客。“示我周行”指給我以正確道路。“式燕以敖”,言宴飲而樂。則,法則、榜樣;效,效法、學習。湛,歡樂之甚。這些解釋分歧不大。以下幾個問題則需要特別討論。
關于蘋和芩
孔子談詩的功能,其中有一項就是“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因此草木之名與現實自然成了經學家們關注的對象,而篇中的兩種鹿草蘋和芩所指為何物,也就成了爭論的焦點。大多學者只是從書本到書本,完全脫離開了實際生活,因此這兩個問題到現在也未能得到確解。
先來看蘋。蘋是今天的哪種草?迄今沒有定論。約言之有五說。一是水草說。《毛傳》說:“蘋,蓱也。”“蓱”同“萍”,是水草,而詩言“食野之蘋”,非水草甚明。王觀國《學林》卷二云:“《爾雅》曰:萍,蓱。其大者蘋。郭璞注曰:萍,水中浮萍。《爾雅》又曰:蘋,藾蕭。郭璞注曰:今藾蒿也。然則蘋與萍乃二物,其字不相通用。《詩》曰食野之蘋、食野之蒿、食野之芩,皆鹿食地上所生之物,非水中物,則蘋非萍矣。”而羅愿《爾雅翼》則強辯之說:“古人以水草之交為麋,則麋鹿亦食水草。今鹿豕多就水傍食,又人家養豕皆以萍食之,何嫌于鹿不食乎?”日本安井衡《毛詩輯疏》則說:“野有水,水中生蘋,也可以稱野蘋,不必待其生陸而后言野。蘋中浮草,不皆在水中央,隨風飄動,近岸者則鹿可口牽而食之,何況狹池淺沼,鹿能涉之呢?”多隆阿《毛詩多識》又辯曰:“萍之為草,浮于水面,纖微細弱,寥寥無幾。鹿為山中大獸,萍有多少足供其食?關左多鹿,人家畜之,從未見其食萍。則蘋為蒿屬不為水草無疑也。”這一反駁應該是很有力的。
二是藾蕭說。鄭玄從《爾雅·釋草》說:“蘋,藾蕭。”郭璞注說:“今藾蒿也,初生亦可食。”藾蒿即今所謂的白蒿。龜井昭陽《毛詩考》說:二章言蒿,三章言芩,《說文》云:芩,蒿也。三章如一,故知蘋為蕭蒿,非萍。《本草綱目》卷十五于“白蒿”一則注說:“其春時各有種名,至秋老則皆呼為蒿矣。曰藾、曰蕭、曰荻,皆老蒿之通名,象秋氣肅賴之氣。”又說:“白蒿處處有之,有水陸二種。本草所用,蓋取水生者,故曰生中山川澤,不曰山谷平地也。二種形狀相似,但陸生辛薰,不及水生者香美爾。《詩》云: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蘋即陸生皤蒿,俗呼艾蒿是矣。鹿食九種解毒之草,白蒿其一也。”但說蘋為白蒿,除由《爾雅》“藾蒿”偶及之外,卻找不到任何旁證材料。
三是薺苨說。王夫之《詩經稗疏》據《盧氏雜說》唐文宗“朕看《毛詩疏》蘋葉圓而花正白,叢生野中,似非藾蕭”語,以為蘋當指薺苨。“薺苨葉如杏葉,開花如碗子,正白,俗謂之杏葉沙薓。則與疏正合。其名蘋者,古今稱謂之殊也。”此則純為猜測。今可疑者,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說:“蘋葉青白色,莖似箸而輕脆,始生香,可生食,又可蒸食。”所指不知何物,白蒿雖葉青白,而其莖則非“似箸”。唐文宗所見《毛詩疏》圖“蘋葉圓而花白,叢生野中”,則似又別為一種草。或疑唐文宗所說的《毛詩疏》即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所說“葉圓而花白,叢生野中”為《陸疏》軼文,恐亦屬臆測。文宗所見當為晉衛協所繪《毛詩圖》。《唐朝名畫錄》曰:“太和中,文宗好古重道,以晉明帝朝衛協畫《毛詩》草木鳥獸蟲魚、古賢、君臣之象,不得其真,遂召程修己圖之。”如此,則蘋為何物,唐以前人已眾說不一了。
四是馬帚說。此一說由清曾釗提出。他在《詩毛鄭異同辨》中云:“疑蓱當作荓。《爾雅》‘荓,馬帚’是也。毛蓋以馬帚之荓釋此經之蘋,后人轉寫加水耳。《正義》以咎毛,未知其原也。”陳奐《詩毛氏傳疏》說:“《夏小正》:‘七月蘋秀。’《傳》:‘蘋也者,馬帚也。’《小正》作蘋,《爾雅》作荓,此即蘋、荓通用之證。”曾、陳之說雖然有理,但他們所說的馬帚,據本草家言,即今所謂的馬蓮,又有馬蘭、馬蘭花、旱蒲、馬藺子、蠡實、馬楝子、馬薤、鐵掃帚等名,根可做刷子。《本草綱目》說:“馬帚生荒野中,就地叢生,一本三二十莖,苖髙三四尺,葉中抽莖,開花結實。”引蘇頌說:“今陜西諸郡及鼎澧州亦有之,近汴尤多。葉似薤而長、厚。三月開紫碧花。五月結實。”但馬蓮是一種纖維很硬的草,牛羊類根本不吃,斷非詩中所言。
五是掃帚菜說。程瑤田《釋草小記·釋蓬》以為荓當即蓬,即今北方所說的掃帚菜。程氏云:“北方埽帚菜之為蓬也……今考《爾雅》‘荓,馬帚’,荓、蓬音相近,馬帚、埽帚,名復相同,且《夏小正》‘七月荓秀’,余居豐潤縣,見埽帚菜立秋節無不秀者,與七月荓秀合,又《廣雅》云:‘馬帚,屈馬第也。’余觀蓬之初生也,柔條向上,久之則蓬心數百,頭句屈錯見,故《荀子》以為‘蓬生麻中,則不扶而直’,言其性常屈不直也。”丁惟汾《詩毛氏解故》亦云:“蘋、蓬聲借,枝莖專專然,簇聚如飛蓬,故謂之蓬……日照人謂之掃帚菜。”
在這五說中,掃帚菜是最靠譜的一種說法。鄭樵注《爾雅》“荓,馬帚”說:“地帚也,似蒿蓍,可為帚。”“似蒿蓍”,顯然非馬蓮,而是掃帚草。《通志·昆蟲草木略》更詳言之曰:“地膚,曰地葵,曰地麥,曰益明,曰落帚子,曰鴨舌,即獨掃也,亦曰地掃。《爾雅》云:‘荓,馬帚。’即此也。今人亦用為箒。”清《欽定續通志·昆蟲草木略》則又誤合馬藺與掃帚草為一,說:“荓,一名馬帚,見《爾雅》郭璞注云:似蓍,可以為掃彗。邢昺疏云:今俗謂蓍荓。《夏小正》‘七月荓秀’傳:荓也者,有馬帚也。《廣雅》:‘馬帚,屈馬第也。’本經有蠡實,李時珍曰:蠡乃荔字之誤。《爾雅》‘荓,馬帚’,此即荔草。謂其可為馬刷,故名馬帚。今河南北人呼為鐡掃帚。”實則鐵掃帚、蠡實,所指皆今之馬藺。而“似蓍”的馬帚,則是今所說的掃帚草。《說文》:“蓍,蒿屬。生十歲,百莖。”這與掃帚草多莖多頭頗相似。掃帚草隨處皆有,高一米多,枝葉細密,嫩時味道鮮美,不僅羊牛喜食,也是人愛食的野菜。因此詩之蘋,《毛傳》之“蓱”,都是“蓬”之音變。
關于芩,今人直以為是黃芩了,這是很不靠譜的說法,因為鹿根本不吃黃芩,《毛傳》只說:“芩,草也。”沒有說是什么草。《釋文》引《說文》訓芩為蒿。竹添光鴻以為首章言蘋,是藾蒿;三章言芩,是蒿屬;正與二章食野之蒿相類,足證古人以物起興,每多以類相從。而陸璣《詩疏》則云:“芩草莖如釵股,葉如竹,蔓生澤中下地堿處,為草貞實,牛馬亦喜食之。”顯然與《說文》所說非一物。毛晉《陸氏詩疏廣要》云:“芩草《爾雅》《埤雅》俱不載,不知為何物。惟《博雅》云:‘黃文內虛,芩也。’此即《本草》黃芩,一名經芩。陶隱居云:‘圓者名子芩,破者名宿芩。’考《圖經》云:‘莖如箸,葉從地四面作叢生,似與《陸疏》不同種。’”王夫之《詩經稗疏》說“食野之芩”,當是水芹,芩、芹音相近。多隆阿《毛詩多識》據《陸疏》亦云:“芩為近水之草。或云即水芹。水芹生澤畔,葉似蒿。”姚炳《詩識名解》說:“芩,《釋草》無文,故《傳》但訓‘草’。《說文》依《傳》而別出菳,為黃菳。是芩與菳二物。蘇頌謂:黃芩類紫草,高一尺許,亦有獨莖者,葉細長青色,兩兩相對。據此則與陸璣所說芩草‘莖如釵股,葉如竹,蔓生’者相似,當是一物。”從他的語氣中也可看出這只是一種臆測。
我以為芩即《吳越春秋》所說的岑草,即今之魚腥草。《吳越春秋·勾踐入臣外傳》云:“越王從嘗糞惡之后,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亂其氣。”未名氏注引《會稽賦注》云:“岑草,蕺也,菜名。擷之小有臭氣,兇年民劚其根食之。《會稽志》蕺山在府西北六里,越王嘗采蕺于此。”《浙江通志》卷一百四《物產》說:“蕺,《會稽風俗賦》‘采蕺于山’注:‘岑草也。越王種之。’《名勝志》:‘蕺山少木,多產蕺。’弘治《紹興府志》:‘蕺,葅菜,越人呼臭膽草。生擷有臭氣,歲歉,民斸其根食之。’諺曰:‘豐年惡爾臭,兇年賴爾救。’《稗史彚編》:‘越蕺葉似蕎麥,地肥亦能蔓生,莖葉紫赤色,多生山谷陰處。’”李時珍說:“戢,秦人謂之葅子。葅、蕺音相近也。其葉鯹氣,故俗呼為魚鯹草。”又引蘇恭曰:“蕺菜生濕地山谷陰處,亦能蔓生,葉似蕎麥而肥,莖紫赤色,山南江左人好生食之。關中謂之葅菜。”清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云:“蕺菜,即魚腥草,開花如海棠,色白,中有長緣心突出,以其葉覆魚,可不速餒。”魚腥草何以得名岑草?岑本屬山,何得為草名?考字書,岑也沒有草名之說。考字書,“岑草”實即“芩草”,“岑”上部之“山”當是“屮”(草)之誤。將“艸”字頭省作“屮”字頭,古書時見,如《說文》“芬”字時書作“”,故“芩”也可書作“岑”,而誤為“山”字頭。
“德音孔昭”與“視民不恌”
現在討論兩個訓詁上的問題。
先看“德音孔昭”。關于“德音”的問題,經師們爭論最為激烈,因為這直接涉及對經義的理解和思想內容的闡釋。意見可為兩大派,一派以為“德音”指言語,是指嘉賓對于周天子的善言德語言的,這一派以鄭玄為代表。《鄭箋》說:“德音,先王道德之教也。”孔穎達申之說,指嘉賓旅酬之時,“語先王道德之音甚明”。楊簡《慈湖詩傳》說:“德音者,中心之德發諸聲音甚昭明。”季本《詩說解頤》言:“德音,即上章所謂示我周行也,言甚昭明,蓋本于德者如是。”何楷《詩經世本古義》說:“德音,善言也,與上章‘示我周行’相應。孔,甚;昭,明也。此言嘉賓教益于我皆有德之言甚昭明。”《御纂詩義折中》云:“德音,善言也……此承上章而言,嘉賓之示我周行,其德音甚為詳明。”朝鮮尹廷琦《詩經講義續集》說:“德音者,道德之言,即示我之周行也。”此皆是就“言”一意而申說者。王質《詩總聞》對此一說有更圓滿的解釋,他說:“此章獨不及樂,蓋與導言通情,所謂德音也。前后皆禮飲,其中蓋從容酬酢欵曲。凡庭樂作,則人語當止,人語交,則庭樂當息。”以為上章寫樂,此章則寫言。于省吾以為此處應作“德言”,即人內在之德性與外在之言語。此間各家雖稍有出入,但基本上是順著《鄭箋》的思路思考的。
另一派認為“德音”指道德聲譽,是指嘉賓的社會聲望言,這一派以歐陽修、朱熹等為代表。歐陽修駁《鄭箋》說:“《毛傳》‘德音孔昭’既簡略,未知其得失。鄭引飲酒之禮于旅也語,謂此嘉賓語國君以先王德教,國君以此賓語示天下之民,使其化之,皆不偷于禮義者,非也。且使庶民不薄于禮義,必須君臣漸漬,教化使然。豈飲酒之際一言可致?此其曲說也。”故改釋“德音”為“令德之音”。朱熹言:“嘉賓之德音甚明。”梁寅《詩演義》說:“德音孔昭,言其有德而聞譽甚著也。”日本竹添光鴻《毛詩會箋》說:“德音即德也,音字不當泥。德音是活套語,言行皆可稱焉,以音受呦呦,是詩人之巧也。”朝鮮樸世堂《詩思辨錄》云:“德音猶言德聲也,古人稱人之德,其辭每如此。”
其實這兩說都有可商。《邶風·日月》:“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德音孔昭”與“德音無良”意正相反,此“德音”當與《鹿鳴》“德音”意同。即言“無良”,自然不可以“令聞”“美譽”釋之。《廣雅·釋詁》:“德,得也。”天地有道,“物得以生謂之德”(《莊子·天地》),德即其性,故又曰德性,其性之善惡則發于外,這就是聲譽。故《日月傳》說:“音,聲。”“德音孔昭”,猶今言“口碑很好”,是指嘉賓聲譽遠播。
再看“視民不恌”。《毛傳》說:“恌,愉也。”《說文》引作佻,云:“佻,愉也。”段玉裁注曰:“《釋言》:‘佻,偷也。’偷者,愉之俗字。今人曰偷薄,曰偷盜,皆從人作偷,他侯切。而愉字訓為愉悅,羊朱切……古無從人之偷。愉訓薄,音他侯切。”《說文》又云:“愉,薄也。”《爾雅·釋言》:“佻,偷也。”郭注:“謂茍且。”疏引李巡曰:“佻,偷薄之偷。”王逸《離騷》注:“佻,輕也”。是佻為輕薄、茍且偷安之意。冢田虎《冢注毛詩》說:“恌與偷同,茍且之謂也。”關于“不恌”,故約有三說,一以為指民言,一以為指嘉賓言,一以為指君言。鄭玄以“視”為“示”,云:“視,古示字也。飲酒之禮,于旅也語。嘉賓之語先王德教甚明,可以示天下民,使之不愉于禮義。”朱熹則釋為“示民使不偷薄”。何楷說:“嘉賓以不恌之德,而形為孔昭之音。”冢田虎說:“嘉賓之德音孔昭明,而其視人民事不茍且,是乃君子也,人當法效之矣。”皆是以為指嘉賓言者,雖說各不同,但認為“不恌”的行為皆由嘉賓發出。歐陽修則說:“言我此嘉賓皆有令德之音遠聞,我待之厚禮,所以示民遇此嘉賓不薄之意,使凡為君子者,當則效我所為常厚禮有德者。”這則是把“不恌”行為的發出者認作是君了。范處義《詩補傳》云:“視今民俗之不恌薄,皆惟君子之是則是效耳。”則認為指民。
考《左傳·昭公十年》:“秋七月,平子伐莒,取郠,獻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齊聞之,曰:‘周公其不饗魯祭乎!周公饗義,魯無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佻之謂甚矣,而一用之,將誰福哉?”杜預注說:“佻,偷也。言明德君子必愛民。”“必愛民”三字即據“視民不佻”而來。佻引申為輕鄙、輕怠。不輕鄙人民,自然是尊重人民,便有“愛民”的意思了。而下文“佻之謂甚矣,而一用之,將誰福哉”一句,是說:輕鄙待民已經很過分了,還要把他們當牲畜一樣用于祭祀,這誰還肯福佑他們呢?由此看來,此句當釋為“對待人民不輕鄙”。黃椿云:“視民不恌,言其視民之不薄也,如薄己以厚民之意也。”張次仲云:“視民不恌,言不忍薄待其民也。”高本漢譯此句為“看待人民不輕賤”,這些意見都是可取的。
又,《周禮·大司徒》“以俗教安,則民不愉”,賈公彥疏曰:“俗謂人之生處,習學不同,若變其舊俗,則民不安而為茍且。若依其舊俗化之,則民安其業,不為茍且,故云以俗教安,則民不愉。愉,茍且也。”《詩》之“民不佻”與《周禮》之“民不愉”,似可視為同義。故此句也可解釋為:看百姓民風不薄。下句則是說因為在座的君子們做出了榜樣。即范處義所解。今姑兩存之。
詩之時代與主旨
關于《鹿鳴》的時代問題,舊有文王、周公、康王、夷厲、宣王等說。但這些意見大多是從經的意義出發考慮的。李光地《榕村語錄》卷十三曰:“《關雎》《鹿鳴》《文王》《清廟》都是說文王,所謂四始也。今看《鹿鳴》,直似文王自作之詩,‘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非文王不能為此語。”顯然是先有成見,認定文王之圣王角度后,才做出此判定的。如果結合《詩經》的其他篇子,從內容與語言風格上考慮,似當以宣王時為確。全詩歡欣和樂,有一片太平盛世氣象,不像夷、厲衰世之作。但也與周初詩不相類。詩中五言“嘉賓”,“嘉賓”一詞,在西周前期詩、文及金銘中,都不曾見到此類詞語,而在西周晚期以后的詩及金銘中卻頻頻出現,這應當是其產生時代的一個說明。在西周晚期,只有宣王給了周貴族一個希望,使周王朝出現了一時的中興氣象。《鹿鳴》及與其相屬的正《小雅》十六篇,可能都是宣王中興時的作品(參見孫作云說)。《禮記·王制》《漢書·藝文志》《孔叢子·巡守》等都有古天子采詩之說的記載,清儒崔述堅決反對,他說克商以后,下至陳靈公,近五百年,為什么前三百年所采詩殊少,后二百年卻那么多呢?其實如果把《詩經》各篇的時代與古書的記載相互結合考察一下,便會發現,采詩的制度可能是宣王時才確立的,所以《小雅》中幾乎有四分之三的詩都產生在宣王時,宣王前的詩極少。宣王之后則有大量的風詩。這種制度的確立可能和厲王禁人言論自由而導致敗亡的教訓有關。采詩的目的之一是“觀民風,知得失,自考正”,其中就蘊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教訓在。《鹿鳴》詩說“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也表現出了征尋忠言善告以防覆敗的意義。這與經過厲王之敗的宣王的心態,是很相合的。
關于詩的主旨,最高有美刺二說。《毛詩序》云:“鹿鳴,燕群臣嘉賓也。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后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此說甚為明了。而《史記·十二諸侯年表》用《魯詩》說則云:“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太平御覽》五七八引蔡邕《琴操》云:“《鹿鳴》者,周大臣之所作也。王道衰,君志傾,留心聲色,內顧后妃,設酒佳肴,不能厚養賢者,盡禮極歡,形見于色。大臣昭然獨見,必知賢士幽隱,小人在位,周道陵遲自以是始。故彈琴以風諫,歌以感之。庶幾可復。”我們從《鹿鳴》詩中,實在看不到一點諷刺之意,只覺得通詩洋溢著一片歡樂和快的氣氛,有一種太平盛世氣象,與衰世君王,留心聲色,毫不相涉。因此所謂“刺”當是賦詩之義,非作詩之意。而從詩的語氣上看,像“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有嘉賓,德言孔昭,視民不恌”,都非一般人所當言。因此,此應當是周王朝的燕賓樂歌。毛序“燕群臣嘉賓”之說是符合詩義的。
值得注意的是,古之經師在認定詩之大意的前提下,往往會根據時代政治的需求確定其價值取向,對詩旨做適度校正。如此詩,本是一篇天子宴賓之歌,盡管歌所表現的主要是燕飲中的一種歡樂和諧氣氛,但鄭玄出于時代治亂和為王者立范的目的,對毛詩篇的兩處解釋做了重大的改動,使得詩旨發生了變化。一是“示我周行”,二是“德音孔昭”。《毛傳》的意思,前者言嘉賓指教給我以“至道”,后者言嘉賓有明德令譽,兩句都是寫嘉賓的。這種解釋也符合邏輯,因為是燕嘉賓,自然要說嘉賓的好話。可是鄭玄改釋前句為“人有以德善我者,我則置之于周之列位”;改釋后句為“嘉賓之語先王德教甚明”。前者重在表現周王的“惟賢是用”,后者重在言嘉賓不忘先王德教。這樣把前后都與“王道”聯系了起來,前者是為君之道,后者是為臣之道,“治道”也就在其中了。這樣解釋雖然增多了經的意義,卻有損于詩的意義。
其實不只鄭玄,漢以后的經師,在解釋《詩》的時候,都要考慮從詩中發掘人倫道德以及政治教化意義。因而在此詩的主旨上,也多從政治的角度考慮。如朱熹以為這是一篇燕饗賓客之樂,“蓋其所望于群臣嘉賓者,唯在于示我以大道”。后之論者遂將此詩的主旨定在“乞言”上。偏是被清儒斥為空疏的明代學者,從詩的角度讀詩,真正把握了此詩的命脈。如沈守正《詩經說通》云:“舊說因‘示我周行’一語,遂謂重乞言。即‘嘉賓式燕以敖’‘以樂嘉賓之心’,亦謂樂之正所以乞之也。玩詩旨不然。古人燕饗本以洽上下之情耳,雖瞍誦史諫士傳民語,無一日忘乞言。而禮意所重,則在此而不在彼。‘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與‘嘉賓式燕以敖’‘以樂嘉賓之心’一例看,人至于好我示我,則疑忌去,慈惠通,其樂可知。皆是自道其設燕之意如此耳。歸重乞言,似認客作主矣。”確實,這里所重無非在一個“樂”字。主人之樂,在于有賢才令德的“嘉賓”相聚;鼓樂、行幣、具酒,則在于樂“嘉賓”。“和樂且湛”,則表現了上下融洽、彼此無猜的歡樂氣氛。由此而從詩中透出了一片清明剔透的祥和之氣。
詩學的解讀
古代燕飲,賓筵之初,先舉行禮樂,禮樂方盛時,如果交相接語,這是很不禮貌的。待禮成樂備之后,則開始有序敬酒,此即所謂的“旅酬”,此時則可以言語無嫌。即《儀禮·鄉射禮》鄭注所云:“禮成樂備,乃可以言語,先王禮樂之道也。”古人解釋《鹿鳴》篇時,常與這種古禮聯系起來。以為首章是寫初宴之時,故有禮樂之盛。次章是宴中情景,故有旨酒之行。三章是宴將盡時情景,故以賓主盡歡收場。從詩中來看,確實反映了古代燕飲進行的此種次序。即使今日的一些盛大宴會,也是先行禮,禮備后以次敬酒交言,后盡歡而散。數千年的傳統,在這篇詩中得到了從容表現。故而讀此詩時,恍如親臨其境一般。
燕飲的一個直接目的就是親友同樂。故全詩以“樂”為中心展開抒情。主人之樂在于有“嘉賓”,一樂嘉賓有才智,乞示善道;二樂嘉賓有明德,為民立范;三樂嘉賓之相親相善,相得盡歡。客人之樂在于主人之熱情款待,一樂主人之以樂相迎,二樂主人之以幣相酬,三樂主人之旨酒相待。賓、主之間共同歡樂的情緒,營造出了一種上下無猜、彼此無間的和諧氛圍。首章寫主人代客之誠。有琴瑟笙管之樂,有承筐盛幣之禮,其熱情自不待言。二章寫嘉賓之嘉,既有響亮的道德聲譽,又有敦風化俗的君子風范,其品質之美自不待言。三章寫賓主之樂,既有琴瑟之音,又有旨酒之香,歡樂之情自不待言。詩從首章到末章,皆把來自自然原野間的祥和之氣,與朝廷君臣賓主間的親和無間聯系起來,使和諧的氣氛彌散于天地宇宙之間,讓人感受到了無限的愉悅。故有人認為“呦呦”之聲是一篇詩的精魂所在。確實如果我們從文本角度看,呦呦只不過是鹿的鳴聲而已,實在沒有什么。然而如果從詩的情感韻味上來體會,這“呦呦”實在代表了天地間最純真無邪的情懷。在呦呦的鳴聲中,山野間飄蕩起了友愛與祥和的氣息,成群的鹿會集在一起享受著豐美的青草。而人間在對于呦呦之聲的發現中,也感受到了來自自然的祥和之美,故而琴瑟笙管之聲與呦呦之聲遙相呼應,創造著人間的祥和。后漢有個叫鐘離意的人,他在給皇帝的一封信中說:“《鹿鳴》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后天氣和也。”(《后漢書·鐘離意傳》)可以說,《鹿鳴》詩是最能表現天地間和合氣氛的,它本身就是天地間的“呦呦”之聲。而“和樂且湛”的表現形態,更于這呦呦之中注入了歡樂的情懷。
在這歡樂中,我們看到了傳統道德精神的閃光。主人對嘉賓之熱情與期盼,并不在于希望嘉賓給自己多少財富,而在于道德上的景慕與乞求。主人敬賓,在于賓之有德,即所謂“德音孔昭”。主人所期待于賓的,也在于德,即所謂“示我周行”。在詩酒歡唱之中,完成了精神上的交流。朱熹曾言:“此燕饗賓客之詩也。蓋君臣之分,以嚴為主;朝廷之禮,以敬為主。然一于嚴敬,則情或不通,而無以盡其忠告之益。故先王因其飲食聚會,而制為燕饗之禮,以通上下之情。而其樂歌,又以《鹿鳴》起興,而言其禮意之厚。如此,庶乎人之好我,而示我以大道也。《記》曰:‘私惠不歸德,君子不自留焉。’蓋其所望于群臣嘉賓者,唯在于示我以大道,則必不以私惠為德而自留矣。嗚呼,此其所以和樂而不淫也!”此雖有輕微的經學氣息,但基本上還可以體會出詩的滋味來。宋元以降的《詩經》學家們,有更多人從詩的章旨的分析中,探討此詩之道德精神,其說頗有可參者,如:
蔣悌生《五經蠡測》卷三“鹿鳴”條曰:“首章言初筵之時,始作樂,將幣帛以侑賓,而所以娛賓之意,在乎望嘉賓告我以大道。二章言旅酬之禮既行,而又欲其遨游以盡懽也。然其所望于嘉賓者,有不在言語之間,而威儀動作可師可法,所以示我者甚明。‘德音孔昭’,盛德之著聞也。‘視民不恌’,其德可以厚人倫、敦風俗也。‘君子是則是傚’,其德可以儀軌百僚也。嘉賓有是德,而設厚禮以饗之,則燕非徒設矣。三章言‘和樂且湛’,湛有過樂之義,既作樂,承筐以侑賓矣,又燕飲遨游矣,意猶未足,又和樂且湛,可謂過三爵矣。然其所以過于樂者,為娛嘉賓之心,而嘉賓所以可娛樂者,由其德可為師法也,則雖于樂,而不至于淫矣。故古人之燕雖極其歡欣和悅之情,而尊賢貴德之意,未始不流行乎其間也。”
陳元亮《鑒湖詩說》說:“通詩當以‘人之好我’二句為主,而所重在一‘好’字。蓋‘示我’之言,全從‘好我’之心而生。而心之好,又全憑心之樂而發。故下文‘敖’字,正從容游衍,以動其好也。燕樂其心,正心安意適,以堅其好也。看此詩宜以首之‘好’,末之‘心’,兩相照映,而中間點綴‘示我’意為得。”又說:“此詩語意參差,互相關照,總見其為親賢受善,不拘形跡如此,卻未嘗節節將示教叮嚀。蓋一經提醒不須更說矣。”
姜文燦《詩經正解》:“首章先言燕禮,而望賓以忠告;次章先言賓之可法,而后及燕會;末章只備述己所以樂賓,語意參差,互相關照,總見其為親賢受善,不拘形跡。如此卻未嘗節節將示教叮嚀,蓋一經提醒,不須更說矣。”
王崇慶《詩經衍義》:“首章‘好我’,乃通章旨脈。二章‘式燕以敖’,乃從容游衍,以求其好。燕樂嘉賓之心,正心安意適,以堅其好。總是欲人‘好我’,以冀其開導云爾。”
以上諸家既能看到詩中的道德精神,又能從藝術上體會詩趣,雖有偏頗,亦可兩得。對我們理解此詩還是很有啟發的。
經學的理解
《鹿鳴》是“四始”之一,從來就是被人重視的。《關雎》為《國風》之始,反映的是和諧的夫婦關系;《鹿鳴》是《小雅》之始,反映的是和諧的君臣關系。這所表現的都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因而為人們所樂道。漢宣帝神爵、五鳳年間,天下殷富。益州刺史王襄為了歌頌太平,宣傳風化,曾組織音樂愛好者,將王褒頌德之詩依照《鹿鳴》的曲子譜出來演唱。后漢明帝十年,五谷豐登,家給人足。明帝巡狩南陽,也曾召集校官弟子演奏《鹿鳴》,自己還親自“御塤箎和之,以娛嘉賓”(《后漢書·紀帝紀》)。之所以要唱《鹿鳴》,奏《鹿鳴》,目的只有一個:表現太平。而作為太平天子,最主要的治道就是用賢。用賢則必禮賢、樂賢、敬賢。于是這便引出了歷代經學家反復申說的一個話題:尊賢。
這篇詩的經學意義,最為后人稱道的也就在“尊賢”“樂賢”上。陳元亮說:“賓臣者帝,師臣者王。九經先尊賢,尊之故賓之,賓之故樂之。”(《鑒湖詩說》)這篇詩寫的是天子燕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因此天子所燕的“賓”其實就是“臣”。但從詩中我們看到的這種君臣關系,并不是像后世表現出那種君尊臣卑的關系,以及絕對主宰與絕對服從的關系,而是朋友關系,是一種相互尊重、信賴的關系。君對臣以客禮相待,臣對君盡忠盡職。此即孔子所說的“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這反映的是周代人的君臣觀念。這種觀念在戰國時人的心中還殘留著。故孟子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像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禮段干木;燕昭王尊郭愧為師等,都是反映了君臣如師友的禮賢觀念。但到秦漢以后,隨著君權的膨脹,這種飽含著人類情感因素的君臣關系,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了,故而《鹿鳴》中的君臣關系也就具有了典范性的意義,成為后世景慕的對象。而這種關系的建立主要在君,因此《鹿鳴》的典范意義主要是對君而言的。君當如何樂賢、尊賢,此便成了經學家解釋《鹿鳴》三致其意的地方。朱熹引范氏曰:“食之以禮,樂之以樂,將之以實,求之以誠,此所以得其心也。賢者豈以飲食幣帛為悅哉?夫婚姻不備,則貞女不行也;禮樂不備,則賢者不處也。賢者不處,則豈得樂而盡其心乎?”這就是說,君得賢者之心,是賢者為其所用的基礎。離開這個基礎,一切都無從談起。所謂賢者,并不在“飲食幣帛”利益的追求上。他們是有大理想、大抱負的人。只有以禮相接,以誠相待,給他們以展示其才的機會,他們才能盡忠事君,致天下以太平。
其次,詩中還反映了一個禮賢、敬賢的重要內容,這就是“人之好我,示我周行”二句所表達的意思,即后人所謂的“乞言”。天子對于臣下的尊重,并不只表現在以肉酒相待、禮樂相接上,更深入一步,是在虛懷求教上。“周行”二字,在《詩經》中頻頻出現,其本義是指周京通向各諸侯國的大道,猶今所謂的“國道”。《鹿鳴》的“周行”則是帶有比喻性的,指的是治國之道,是堯、舜、禹、湯、文、武致天下太平之道,也就是先王之道。鄭玄解釋“德音”為“先王道德之教”,也就是指的“先王之道”。《離騷》言:“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昌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這是典型的以道路比喻治道的例子。這個“道”對中國人太重要了。因為這個“道”從理論上講,有凌駕于君權之上的權威。君需要遵循“道”,因而才有天子期望臣下給自己指明“周行”的舉措。君遵道而行,就是“有道明君”,背棄先王之道,就是“無道昏君”,就可以打倒他,“替天行道”。故而在中國經典中,“湯武革命”被肯定了下來。中國之所以能保持數千年的基本平穩,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歷史文化沒有間斷的國家,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因為有這個“道”的維系。雖然兩千多年一直是君權統治,但實際上,君在很大程度上必須依道而行,否則就有一批冒死以諫的臣子出來維護道的尊嚴。天子要想長治久安,永致太平,就必須“遵道”,不時地向臣下“乞言”,求其“示我周行”。對全天下的人都有好處的莫過于“和平”,而這和平只有在“中國之道”中才能獲得,也只有在《鹿鳴》般的呦呦之聲中才能體現。
最后,詩的第二章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觀念,這就是“視民不恌”。關于“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幾句,前人的解釋分歧較大。在上文中,我們曾根據《左傳·昭公十年》的引述,對此做了解釋,認為它的正確解釋是:“我有尊貴的客人,他們口碑很好,聲譽響亮。他們對待人民很厚道,一點也不輕怠,是在位君子學習的好榜樣。”這可以說是早期“民本”思想的又一體現。在《尚書》中,我們反復看到圣王先哲在治國理論中對于“民本”的強調。如《夏書·五子之歌》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商書·盤庚上》說:“汝克黜乃心,施實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這是說:只要老老實實地為民眾辦點好事,才算積了德。《周書·多方》說:“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周書·康誥》說:“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周書·泰誓上》:“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周書·梓材》說:“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其實這就是上文所說的“先王之道”。這種思想發展到戰國,就出現了孟子“民為貴”的思想,出現了荀子“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的思想。對“視民不恌”行為的特意標榜,即反映了周代的治國理念,也反映了在傳統的主流意識形態中,對于先王之道的肯定與堅持。這對于為官者,無疑是有指導意義的。
《鹿鳴》作為經典中的名篇,它的基調是和諧歡快的,它的內容是健康向上的,它所披露出的是人間的友善與真情,它對于人生的指導與啟發意義應該是多方面的。如《魏書·裴駿傳》說,斐駿的從弟安祖,七八歲時聽老師講《詩經》,講到了《鹿鳴》,就感嘆著對其兄說:“鹿雖禽獸,得食相呼,而況人也?”從此后則未嘗獨食。以上所舉,僅其大要,并不能包括《鹿鳴》意義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