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4-0107-04【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4.031
基金項目:湛江幼兒師范專科學校教學改革研究與實踐項目\"生態語言學視角下高師蒙學經典吟誦教學與實踐研究”(編號:ZLGC202413)。
一、引言
一般來說,語言表達形式的生成基于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常規認識。語言表達形式與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常規認識是相互映照的關系,即語言表達形式能反映出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過程和結果,反過來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過程和結果也會以語言的表達形式呈現出來。然而現代漢語中卻存在著諸如“救火”“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①等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超常搭配詞組。漢語學者們在分析這些詞組時常常陷入兩難的境地:這些詞組的內部構成符合漢語語法規則,但是其字面組合意義又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常規認識。而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這些詞組時,如果不是有意識地去分析它們的內部構成和字面組合意義,實際上也并未察覺到它們有任何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地方,也就是說這些詞組已經被人們廣泛接受和使用。關于這些詞組是如何生成的問題,一些漢語學者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見解。李小軍(2009)認為此類詞組是語義的綜合,其出現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經濟原則,二是語義凸顯,并以“打掃衛生”舉例論證[1]。孫玉巧(2011)指出此類詞組都是從實際語言中結晶出來的,以簡單的信息來代表對整個事情的表達,它反映了人們在指稱時的一種思維,即用與事物密切相關的兩個支撐點來代替事物整體,如“養病”:動作行為+ 關鍵性的原因因素“病”[2]。袁毓林(2014)以“救”為討論對象,指出“救”的義程援助(人、物)使免于(災難、危險)有兩個突出的義面:援助,即強調援救這種動作行為;使免于,即強調援救的原因或理由。同時認為樂觀原則是“救”的廣泛的義程與突出的義面之間的平衡機制,可以消解歧義,這種機制可以推廣至“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等詞組上[3]。我們認為李小軍(2014)的觀點有待商榷:我們認同“經濟原則”的觀點,但是不認同“語義凸顯”的觀點,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出現“救水”“養肝炎”“恢復健康”等語義綜合的詞組呢?而孫玉巧(2011)的觀點也與李小軍的觀點類似,此處不再贅述。袁毓林(2014)的觀點是非常有見地的,但是我們認為詞組“救火”并不是強調突出援救的原因或理由,而是人們以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方式去生成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語言表達形式。
二、“救什么”“養什么”“恢復什么”“打掃什么”的完整表述
(一)“救什么”的完整表述
關于“救”的意義,有兩種比較有代表性的看法:一是謝質彬(2012)指出“救\"有“助\"或“止”兩個意思[3];二是袁毓林(2014)認為“救”的基本意義是“援助(人、物)使免于(災難、危險)\"[3]。事實上,不管“救”取何種意義解釋,動詞“救”的動作行為指向的是人、物等。在“救火”的場景中,火勢往往蔓延迅速,火不僅傷人,還損物,但是在一般情況下“火”是人力可控的[4],所以消除火災同時,實際上即救了人也保護了公私財產。因此,“救”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必須要以所有人、物被“救”出為前提,否則“救”這個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所以,人們在“救火”的場景中面對諸多需要被“救”的人、物的時候,如何表述“救什么”成為關鍵。如果表述為“救人”或“救物”都無法使“救”這個動作行為徹底完成,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而如果表述為“救人”且“救物”,又難以兼顧語言經濟性原則。另一方面,在“救火”的場景中,“火”是實施“救”這個動作行為的原因,同時也是導致“人、物”處于危險境地需要去“救”的原因,所以整個“救火\"場景是“火一救一人、物”。由于救人或救物都無法實現對“救”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以及“救人”且“救物”又難以兼顧語言經濟性原則,所以“人、物”不能出現在賓語位置上,那么出現在賓語位置上會是什么呢?此時,人們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能用“救火”這個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詞組去實現“救”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因為除了需要“救”的“人、物”之外,只有“火”離“救”的語義距離最近。總的來說用“救火”去實現“救”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實屬無奈之舉,不得已而為之,并不是為了語義凸顯或突出和強調原因。
(二)“養什么”的完整表述
“養”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釋義是:“使身心得到滋補或休息,以增進精力或恢復健康”[5]。動詞“養”的動作行為指向的是人的身體和精神。在“養病”的場景下,不僅人的身體要去“養”,而且精神也需要去“養”,同時“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必須要以人的身體和精神都被“養”好為前提,否則“養”這個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所以,人們在“養病”的場景中面對人的身體和精神需要被“養”的時候,如何表述“養什么”成為關鍵。如果表述為“養身體”或“養精神”都無法使“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而如果表述為“養身體”且“養精神”,又難以兼顧語言經濟性原則。另一方面,在“養病”的場景中,“病”是實施“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原因,同時也是導致“人的身體和精神”處于病態境地需要去“養”的原因,即整個“養病”場景是“病一養一身體、精神”。由于“養身體”或“養精神”都無法實現對“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此時“身體、精神”不能出現在賓語位置上。此時,人們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能用“養病”這個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詞組去實現“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因為除了需要“養”的“身體、精神”之外,只有“病”離“養”的語義距離最近。總的來說用“養病”去實現“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實屬無奈之舉,不得已而為之,并不是為了語義凸顯或突出和強調原因。
(三)“恢復什么”的完整表述
“恢復”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2個釋義是:“變成原來的樣子;使變成原來的樣子”[5]。動詞“恢復”的動作行為指向的是人或物等。在“恢復疲勞”的場景中,不僅人原有的身體機能要去“恢復”,而且原有的精神狀態也需要去“恢復”,同時“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必須要以人原有的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都被“恢復\"好為前提,否則“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所以,人們在“恢復疲勞”的場景中面對人的身體和精神需要被“恢復”的時候,如何表述“恢復什么”成為關鍵。如果表述為“恢復原有的身體機能”或“恢復原有的精神狀態”都無法使“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而如果表述為“恢復原有的身體機能”且“恢復原有的精神狀態”,又難以兼顧語言經濟性原則。另一方面,在“恢復疲勞”的場景中,“疲勞”是實施“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原因,同時也是導致“原有的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處于不健康狀態需要去“恢復”的原因,即整個“恢復”場景是“疲勞一恢復一原有的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由于“恢復原有的身體機能”或“恢復原有的精神狀態”都無法實現對“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所以“原有的身體機能、原有的精神狀態”不能出現在賓語位置上。此時,人們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能用“恢復疲勞”這個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詞組去實現“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因為除了需要“恢復”的“原有的身體機能和精神狀態”之外,只有“疲勞”離“養”的語義距離最近。總的來說用“恢復健康”去實現“恢復”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實屬無奈之舉,不得已而為之,并不是為了語義凸顯或突出和強調原因。
(四)“打掃什么”的完整表述
“打掃”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釋義是:“掃除;清理。”[5]動詞“打掃”的動作行為指向的是污染物一—垃圾、雜物、灰塵等。在“打掃衛生”的場景下,不僅垃圾要去“打掃”,雜物要去“打掃”,而且灰塵也需要去“打掃”,同時“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必須要以垃圾、雜物、灰塵都被“打掃”完為前提,否則“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所以,人們在“打掃衛生”的場景中面對垃圾、雜物、灰塵需要被“打掃”的時候,如何表述“打掃什么”成為關鍵。如果表述為“打掃垃圾”或“打掃雜物”或“打掃灰塵”都無法使“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動作行為無法實現完整閉合,而如果表述為“打掃垃圾”且“打掃雜物”且“打掃灰塵”,又難以兼顧語言經濟性原則。另一方面,在“打掃衛生”的場景中,“衛生”是實施“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目的(原因),同時也是人們希望通過“打掃”這個動作行為去實現的狀態,即整個“打掃衛生”場景是“衛生一打掃一垃圾、雜物、灰塵”。然而打掃垃圾或打掃雜物或打掃灰塵都無法實現對“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此時“垃圾、雜物、灰塵”不能出現在賓語位置上。因此,人們在萬般無奈之下,也只能用“打掃衛生”這個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詞組去實現“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因為除了需要“打掃”的“垃圾、雜物、灰塵”之外,只有“衛生”離“打掃”的語義距離最近。總的來說用“打掃衛生”去實現“打掃”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實屬無奈之舉,不得已而為之,并不是為了語義凸顯或突出和強調原因。
三、“救火、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等詞組生成的制約因素
在具體的語言實踐當中,能否生成諸如“救火”“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等詞組,還要受到背景知識、語義指向(特征)、使用頻率、可接受度等相關因素的制約。
(一)為什么“救火”可以說而“救水\"不可以說
火災、水災都能使人或物受到威脅。為什么“救火”可以說而“救水”不可以說呢?這其實跟多數人的背景知識有關。通常情況下,水災發生的頻率要低,也就是說日常生活中“水”對人、物造成威脅的一般不是水災,而是人或物沉入河水、湖水、海水中。如果人和物同時沉入水中,水對人的威脅更大,人應該最先被救出來或者說救的重點是人,“救人”實際上已經能夠使救的動作行為基本完成,此時應該生成的是“救人”,而不是“救水”;如果人或物沉入水中,此時應該生成的是“救人”或“救物”,而不是“救水”。因此,“救水\"不可以說。另外,“地震/洪水/火山噴發”等災害涉及范圍廣,破壞力大,危害程度高,人力不可控[4],救物已無實質意義,此時“救人”比“救物”更重要,所以救的重點是人,而不是物。因此,“救人”實際上已經能夠使救的動作行為基本完成,此時應該生成的是“救人”而不是“救地震/救洪水/救火山噴發\"等結構。
(二)為什么“養病”可以說而“養肝炎”不可以說
為什么“養病”可以說而“養肝炎”不可以說呢?這其實跟動詞的語義指向有關。在“養肝炎”場景下,動詞“養”的動作行為指向的是一肝臟。一般來說,肝炎治療好主要看肝功能恢復正常,此時需要去養的是“肝臟”,需要恢復的是肝臟功能,同時“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徹底完成,必須要以“養好肝臟”“恢復肝臟功能”為前提。實際上“養好肝臟”“恢復肝臟功能”已經能夠使“養”的動作行為徹底完成,實現動作行為完整閉合。另一方面,在“養肝炎”的場景中,“肝炎”是實施“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原因,同時也是導致“肝臟”處于病態境地需要去“養”的原因,即整個“養肝炎\"場景是“肝炎一養一肝臟”。由于“養好肝臟”“恢復肝功能”可以實現對“養”這個動作行為的完整表述,此時“肝臟”可以優先作為動詞“養”的賓語生成類似“養 + 肝臟”的動賓結構,而很難再生成“養肝炎”此類結構。因此,“養病”可以說而“養肝炎”不可以說。此外,“養牛皮癬、養心臟病”等跟“養肝炎”類似的結構也不能說。
(三)為什么“恢復疲勞”可以說而“恢復痛苦”不可以說
為什么“恢復疲勞”可以說而“恢復痛苦”不可以說?這跟賓語的語義特征有關。人的身體和精神的“疲勞”是可逆的,而人的身體和精神的“痛苦”有時是不可逆的,所以“恢復疲勞”可以說而“恢復痛苦”不可以說。
另一方面,“疲乏”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釋義是:“疲勞”[5]。而“困倦”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的釋義是:“疲乏想睡”[5]。可見,“疲乏、困倦”與“疲勞”主體意義基本相同,但是“疲勞”的使用頻率更高 (0.0221%)② ,而“疲乏、困倦”使用頻率較低(20
,因此生成“恢復疲勞”的可能性更大,而且生成“恢復疲勞”后,難以再生成“恢復疲乏”“恢復困倦”等類似詞組。
(四)為什么“打掃衛生”可以說而“打掃健康”不可以說
為什么“打掃衛生”可以說而“打掃健康”不可以說?這跟多數人的背景知識有關。打掃污染物一垃圾、雜物、灰塵等,可以獲得一個衛生、干凈、整潔、清潔的環境,而打掃污染物一—垃圾、雜物、灰塵等,與健康沒有直接的關聯,不必然會獲得健康。因此,“打掃衛生”可以說“打掃健康”不可以說,跟“打掃衛生”類似的詞組“打掃干凈”也可以說。另外,“打掃清潔、打掃整潔”在某些報紙、文摘、書籍都有出現過使用的情況④,“打掃清潔”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使用的較多,現在用例比較少見,多以“打掃清潔衛生”的結構出現。而“打掃整潔”有出現過使用的情況,用例極少,主要出現在閩粵方言區里,但是此詞組在普通話里是不可接受的表達。
四、結論
“救火”“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等超常搭配詞組的生成,主要受制于動詞語義表述的完整性和語言經濟性原則,人們以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方式去生成此種違背人們對客觀世界常規認識的語言表達形式。另一方面,該類詞組還要受到背景知識、語義特征、使用頻率、可接受度等因素的制約。因此,生成諸如“救火”“養病”“恢復疲勞”“打掃衛生”等超常搭配詞組是動詞語義表述的完整性、語言經濟性原則、背景知識、語義特征、使用頻率、可接受度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注釋:
① 為了便于描述和討論,本文“救火/地震/洪水/火山噴發”“養病/肝炎/牛皮癬/心臟病”“恢復疲勞/痛苦/疲乏/困倦”“打掃衛生/干凈/清潔/整潔”等用例均來源于袁毓林(2014)的《漢語詞義識解的樂觀主義取向一種平衡義程廣泛性和義面突出性的策略》。
②③ 此數據源自語料庫在線語料字詞檢索。
④ BCC語料庫和語料庫在線都有相關的用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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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孫玉巧.“恢復疲勞”等為什么可以成立[J].宜春學院學報,2011,(9):64-66.
[3]袁毓林.漢語詞義識解的樂觀主義取向—一種平衡義程廣泛性和義面突出性的策略[J].當代語言學,2014,(04):379-395.
[4]邢福義.“救火”和“救人”[J].咬文嚼字,2007,(07):6-7.
[5]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作者簡介:
羅崢嶸,男,廣東湛江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語文教育、語言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