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引言
高質量共建西部陸海新通道是新發展格局下推動“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和新時代西部大開發的重大工程,有利于重塑國家區域開放格局、重構區域協同機制和激發西部發展新動能。為加快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2019年8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西部陸海新通道總體規劃》。2024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在重慶主持召開新時代推動西部大開發座談會強調“大力推進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推動沿線地區開發開放,深度融入共建‘一帶一路'\"[1]。隨著西部陸海新通道沿線城市對外開放進程不斷加快,沿線城市引進外商直接投資(FDI)的規模不斷攀升,已成為推動該區域經濟快速發展的重要引擎。然而,FDI的不斷涌入在廣泛作用于沿線城市經濟增長的同時,也深刻影響當地生態環境質量。面對生態環境問題,1990年德國學者Schaltegger和Sturm首次提出“生態經濟效率\"概念2,逐漸得到全球關注并不斷發展。國內有關生態經濟效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測度方法[3-4]、影響因素以及實現路徑[5-6等方面。其中,影響因素研究涉及產業結構[7-8]環境政策[9]環境規制[10]和技術創新[1等多個方面,而FDI也被學界視為影響生態經濟效率的重要因素。一方面,FDI是資金、技術和管理的綜合體,其不斷流入可為東道國輸送新資金、新技術、新管理和治污經驗,推動當地技術革新和產業結構優化,進而降低能源消耗,改善環境質量,形成\"污染光環\"效應[12-13];另一方面,發達國家可能依托全球產業鏈分工,借助FDI將高污染、高能耗產業轉移至環境規制較低的發展中國家(或地區),進而增加當地能源消耗,加劇環境污染,形成“污染天堂\"效應[14-15]。那么,沿線城市FDI流人究竟會對當地生態環境產生怎樣的影響,需要進一步驗證。因此,本文從理論和實證雙重維度系統探究西部陸海新通道沿線城市FDI(后文簡稱“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機制,助力沿線區域乃至全國推動高水平對外開放和可持續發展。
與既有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緊扣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這一國家重大區域戰略,首次將西部陸海新通道、FDI和生態經濟效率納人統一研究框架,深人研究通道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二是利用西部陸海新通道這類具有明確地理路徑依賴的經濟走廊研究的城市面板數據,實證檢驗沿線城市FDI對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更精準地捕捉通道沿線發展的異質性與動態變化,實現研究精度從“省域面狀分析\"到“城市帶狀分析\"的升級;三是從中介效應出發,構建以科技創新為中介變量的中介效應模型,深入考察沿線城市FDI流人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影響的作用渠道。
二、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機理
1992年,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WBCSD)正式提出生態經濟效率的概念[,強調以更少的資源消耗和更低的環境代價創造更高的經濟價值,實現經濟系統與生態系統的協同優化。生態經濟效率的提升意味著在同等資源消耗與污染排放下需要創造更高的經濟價值,或在同等經濟產出下顯著降低環境負擔,以推動區域發展模式向“綠色集約型\"轉變。反之,生態經濟效率降低則表明經濟活動對生態環境的依賴程度增加,資源錯配與生態代價加劇,阻礙可持續發展。沿線城市FDI主要通過以下機制作用于當地生態經濟效率。
(一)直接作用機制:資源配置、技術溢出和環境規制的直接效應
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直接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資源配置效應。
沿線城市引進FDI中,采礦、能源化工、有色金屬加工等資源密集型產業占比較高①,資本、技術、土地和能源等要素向這些高碳產業集聚,直接擠占綠色產業的要素獲取空間。部分城市為吸引外資,通過低價供給土地、能源補貼、稅收優惠等政策壓低要素成本,進一步扭曲資源價格,使外資企業無償攫取“生態紅利”,加劇資源錯配。同時,沿線區域多數屬于生態脆弱區,光伏等外資項目用地強度較高,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區域植被覆蓋率,加大了當地生態承載壓力。此外,外資進入可能引發地方保護主義,導致市場分割,限制內資企業獲取外資技術效應的能力與動力,削弱其對生態經濟效率的正向效應。[17]二是技術溢出效應。沿線城市技術吸收能力偏弱,表現為綠色專利數量的全國占比偏低(3、引進外資企業的環境技術本地化率不高等,外資企業的清潔技術轉移呈現“綠色鴻溝\"現象,弱化了沿線城市FDI的技術溢出效應,不利于當地綠色技術水平提升。三是環境規制效應。部分沿線城市為快速發展當地經濟,通過降低環評門檻或縮減環保執法力度,競相“逐底競爭\"吸引外資,導致環境規制執行存在一定缺口。(4部分外資項目形成“先建設后環評\"“先污染后治理\"的發展路徑依賴,削弱了環境規制對生態經濟效率的正效應。18同時,沿線城市的生態補償機制不夠完善,在環境監測技術、執法能力與跨區域污染治理機制上存在明顯不足,難以有效約束外資企業隱蔽性的環境違法行為,進一步強化了“污染天堂\"效應。據此,本文認為沿線城市FDI流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當地生態經濟效率提升。
(二)間接作用機制:科技創新的中介效應
外商直接投資帶來的技術效應體現在技術轉移和技術溢出兩個方面。前者是FDI直接將先進技術從母國轉移至東道國,帶來現代化的生產技術和管理經驗,引入高效的生產流程和質量控制標準,提升企業技術創新實力,優化資源配置效率,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和升級,進而提升生態經濟效率。后者是FDI附帶新的知識或技術,通過市場競爭、學習示范、人員流動和產業前后向聯系等途徑對東道國企業產生影響[19-20],淘汰落后的生產設備和污染企業,刺激本土企業學習、模仿和創造先進生產技術,提升企業生產率。在FDI技術溢出作用于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過程中,科技創新扮演著關鍵中介角色。外資企業可以通過技術轉移、人力資本積累(外資企業與本地科研機構合作培養環保技術人才)和清潔生產示范等渠道,促進當地綠色科技創新并作用于生態經濟效率。然而,外資結構偏差會削弱科技中介效應。沿線城市引進FDI中高碳產業占比較高,形成低端鎖定且技術適配性存在短板,致使科技創新存在一定負向抑制效應。因此,本文認為科技創新在沿線城市FDI流入與生態經濟效率關系中扮演著關鍵中介角色。
三、研究設計
前文剖析了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影響的機理,本部分利用描述性統計分析沿線城市FDI與生態經濟效率等主要變量的特征事實,并系統闡釋模型構建邏輯、變量選擇依據及數據獲取路徑,為后續實證檢驗沿線城市FDI對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提供可靠的方案與數據支持。
(一)模型設定
為確定最終使用模型,本文進行Hausman檢驗和F檢驗,結果顯示 F=31.66 (
) x2= 39.60( p=0.000 ),均在 1% 的水平上拒絕原假設,故選用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基礎計量結果分析。鑒于個體和時間層面存在不可觀測的異質性信息可能對估計結果產生偏差,本文采取雙向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以考察沿線城市FDI對生態經濟效率的直接影響:
GEEit=α0+α1FDIit+δXit+μi+λt+εit
式(1)中, GEEit 表示 i 地區第 Ψt 年的生態經濟效率; FDIit 表示 i 地區第 χt 年的外商直接投資(取對數): Xit 表示控制變量組:經濟發展水平、城鎮化水平、金融發展水平、人口密度、財政支出水平; μi 表示城市固定效應, λt 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εit 表示隨機誤差項。
在式(1)基礎上,借鑒溫忠麟等的思路[21]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進一步考察沿線城市FDI對生態經濟效率的科技創新中介效應:
TECii=β0+β1FDIii+?Xii+μi+λt+εit
GEEit=χ0+χ1FDIit+χ2TECit+φXit+μi+λt+εit
上式中, TECit 表示中介變量科技創新,其他變量同式(1),中介效應檢驗參見溫忠麟等的檢驗步驟,茲不贅述。
(二)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生態經濟效率 (GEE) 。經濟活動是基于多種生產要素創造有形和無形物質的活動,資本、土地、勞動力和能源作為經濟活動中最基本且至關重要的生產要素,能夠全面反映經濟活動的資源投入情況,為生態經濟效率的評估提供科學依據。本文參考孔令章和李金葉的思路[22,從投入(資本、土地、勞動力、能源)和產出(期望、非期望)兩大維度構建生態經濟效率評價指標體系。其中,資本、土地、勞動力和能源投入分別由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建成區面積、全市年末單位從業人員數和能源消費總量表征。考慮到通過將各類投入資源轉化為商品和服務,城市能夠產生經濟價值,而地方財政一般預算內收入則是這種經濟價值的重要體現形式。[]因此,本文采用地方財政一般預算內收入衡量期望產出。非期望產出則采用涵蓋工業廢水、工業煙(粉)塵、工業二氧化硫且用熵值法擬合的綜合污染物指標表征,可以較為準確地評估經濟發展過程中的環境代價。鑒于超效率SBM模型突破了傳統DEA方法中效率值最大為1的設定,可進一步比較有效決策單元的高低[23],本文采用超效率SBM模型測算沿線城市的生態經濟效率。從測算結果來看,樣本期內沿線城市的生態經濟效率在0.550上下波動,且呈現波動下降趨勢。
2.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外商直接投資(FDI)。考慮到累積和滯后效應,本文借鑒李光龍和范賢賢的做法[24],選取各市實際利用外資存量,并根據當年的匯率水平將其折算成人民幣 (取對數)。2003年,沿線區域實際利用外資總額為278.02億元,全國占比僅為 4.29% 。2022年,該區域實際利用外資總額超2200億元,全國占比上升至 14.46% 。
整體來看,沿線區域實際利用外資呈現“M\"型變化趨勢,于2013年達到峰值后下降,自2017年“南向通道\"建立后(西部陸海新通道前身)又呈現快速上升態勢,直至2021年達到第二個峰值。
3.中介變量
本文的中介變量為科技創新(TEC)。基于前文對科技創新在沿線城市FDI流人與當地生態經濟效率關系中扮演中介角色的理論分析,并考慮科教投入占財政支出的比重能夠直接反映地方政府對科技創新和人才培養的重視程度,較高的財政投人比重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政府在科技研發、技術創新和教育培養方面投入了更多資源,為科技創新提供了堅實的資金支持,直接關系科技創新活動的規模、質量和效率。因此,借鑒車磊等學者的做法[25],選取科技和教育投入占財政支出比重來衡量當地科技創新水平。
4.控制變量
為防止遺漏重要解釋變量而造成的估計結果偏差,本文構建了以下控制變量組:(1)經濟發展水平(PGDP)。較高的經濟發展水平意味著更強的資源利用能力和更高的技術應用水平,但同時也伴隨著更高的資源消耗和環境污染,從而影響生態經濟效率。因此,本文將經濟增長引入計量模型并采用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表征。(2)城鎮化水平(URB)。城鎮化水平反映了城市人口的集中程度,直接影響資源的配置和利用效率。一方面,高度城鎮化能夠借助科技創新和人才集聚效應,優化資源配置,推動產業結構升級,從而有效提升生態經濟效率;另一方面,快速城鎮化過程中工業和交通活動的增加,導致污染物排放增加、土地資源過度利用和生態系統破壞,進而造成生態經濟效率下降。因此,將城鎮化水平納入實證模型,并采用城鎮人口占年末總人口的比重這一常規指標表征。
(3)金融發展水平(FIN)。金融發展水平反映了地區資本流動的便利程度和金融市場的成熟度,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和生態經濟效率提升提供資金支持。因而將金融發展水平納入控制變量組,并借鑒李繁榮等的思路[26],采用年末機構存貸款總額占GDP比重來測度地區金融發展水平。(4)人口密度(PER)。人口集聚通常會帶來勞動力池、知識技術溢出等集聚經濟效應,通過提高生產效率、促進技術創新和資源集約利用,改善生態經濟效率,但人口過度集聚會導致交通擁堵、資源浪費等集聚不經濟現象發生,影響生態系統的平衡和穩定。[27因此,將人口密度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年末人口占行政區面積的比重這一指標表征。(5)財政支出水平(GOV)。財政支出水平體現了政府在經濟活動中的參與程度和資源配置能力。一般而言,基礎設施建設、公共服務提供和技術創新支持等方面支出的增加有利于改善生態經濟效率。因此,將財政支出水平引入計量模型,并采用人均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支出這一指標表征。相關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
(三)制度背景與數據來源
自2017年8月重慶、廣西、貴州、甘肅4省(區、市)共同簽署《關于合作共建中新互聯互通示范項目南向通道的框架協議》以來,經歷了2018年12月“南向通道\"正式更名為\"國際陸海貿易新通道\"以及2019年8月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正式上升為國家戰略等發展歷程。自前,西部陸海新通道已建立包括重慶、廣西、貴州、甘肅、青海、新疆、云南、寧夏、陜西、四川、內蒙古、西藏等西部12省(區、市)以及海南、廣東湛江、湖南懷化在內的“ 13+ 2”合作機制,其物流網絡已經擴展至全球123個國家和514個港口。西部陸海新通道地區總面積約占全國國土面積的 72.3% ,覆蓋了我國近四分之三的土地。2023年,通道沿線區域的總人口和經濟總量分別為4.0億人、282618.1億元,分別占全國的 28.4% 和 22.4% 。中國于2001年加入WT0后,外資政策逐步從“數量導向”轉向“質量導向”,2002年《外商投資產業指導目錄》首次明確限制高污染行業外資準入,這一政策調整為研究外商直接投資的環境效應提供了制度背景。因此,綜合考慮數據的可得性、權威性和完整性以及2003年以來外資的涌入對中國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產生的深遠影響,本文將研究樣本確定為2003—2022年西部陸海新通道沿線87個城市(受數據所限,剔除拉薩、日喀則、昌都、林芝、山南、那曲、吐魯番、哈密、固原、海東、嘉峪關、金昌、三沙、儋州等城市的數據),原始數據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區域經濟統計年鑒》及各地級市歷年統計年鑒和統計公報等,部分缺失數據采用插值法補齊。

四、實證結果分析
前文設計了沿線城市FDI流人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影響的實證方案,本部分基于2003—2022年沿線87個城市數據,綜合運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和中介效應模型,借助Stata17.0軟件,實證檢驗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并分析結果,為后續政策建議設計提供數據支撐和現實依據。
(一)基礎回歸與穩健性檢驗
對沿線城市FDI流入影響生態經濟效率進行基礎計量檢驗,其回歸結果見表2。從表2來看,在固定城市和時間的基礎上,沿線城市FDI流入顯著降低了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污染天堂”假說。分析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一是從外資產業結構的“污染天堂\"效應來看,沿線城市引進的外資較多流向了當地資源密集型產業,這些產業具有高能耗和高污染特征,增加了當地生態環境壓力,抑制了生態經濟效率提升,這與部分學者研究結論一致[28-29];二是沿線城市為了吸引更多的外資,傾向于將有限的財政資源和優惠政策投入引進外資中,這種財政資源的偏向性配置在一定程度上擠占了原本應用于生態環境保護的財政支出,造成減排投資與綠色技術研發創新的經費短缺,進而不利于當地生態經濟效率提升[15];三是沿線城市為快速拉動當地經濟增長,采取放寬環境規制降低環保標準和監管力度的引資策略,從國外引進了一些技術水平相對較低、污染性較強的轉移產業[30],盡管短期內能夠吸引一定數量的外資,帶動經濟增長,但長期來看會損害當地生態環境,導致生態經濟效率下降。為進一步驗證基礎計量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取如下措施進行穩健性檢驗:(1)滯后一期處理,為消除外商直接投資與生態經濟效率之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的內生性問題,將其滯后一期作為工具變量進行2SLS回歸,滿足相關性約束條件,并通過Sargan檢驗,不存在過度識別約束;(2)調整變量衡量標準,采用流量替換存量重新估計外商直接投資水平;(3)雙側縮尾處理,對樣本數據進行 2% 的雙側縮尾處理。通過上述穩健性檢驗發現,核心解釋變量的系數方向和顯著性并未發生實質性改變,表明前文實證分析結果具有一定穩健性。

(二)異質性檢驗
從以下三個維度做沿線城市FDI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影響的異質性檢驗,檢驗結果如表3所示:(1)區域異質性。2019年,國家發展改革委發布《西部陸海新通道總體規劃》,從主通道、重要樞紐、核心覆蓋區、輻射延展帶四個維度,對西部陸海新通道建設進行了空間布局。其中,主通道覆蓋了自重慶經貴陽、南寧至北部灣出海口(北部灣港、洋浦港),自重慶經懷化、柳州至北部灣出海口,以及自成都經瀘州(宜賓)百色至北部灣出海口3條通路,共計25個城市。主通道城市因政策紅利集中(優先承接基建投資、自貿政策傾斜)和資源集聚效應(物流樞紐、產業協同),其外商直接投資引入規模、結構及環境外部性顯著區別于非主通道城市。因此,本文根據城市是否位于西部陸海新通道主通道上,將87個地級市劃分為25個主通道城市和62個非主通道城市。從檢驗結果來看,主通道沿線城市FDI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呈現顯著的負向效應,非主通道城市負向效應則不顯著。這是因為主通道城市作為沿線核心節點,大力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資源投入,交通、物流等基礎設施取得快速發展,便捷的交通和物流逐漸成為外資區位選擇的重要考量,較多的外資流入了主通道城市的資源密集型產業,放大了外商直接投資的環境負外部性,形成“污染天堂\"效應。(2)經濟發展水平異質性。根據經濟地理學觀點,經濟發達地區和經濟欠發達地區在區位優勢方面存在較大的差異,直接影響外資的吸引力、投資規模和投資領域,從而影響生態經濟效率的提升。[26]本文將沿線城市按照GDP總量進行劃分,高于均值的歸為經濟強市,低于均值的歸為非經濟強市。檢驗結果顯示,兩種類型的外商直接投資系數均為負,但在顯著性上表現不同。經濟強市的回歸系數為-0.476,在 5% 的水平上顯著,非經濟強市的系數為-0.161,未通過顯著性檢驗。經濟強市依托通道物流優勢,引人較多的外資進入化工、汽車等制造業領域,外資數量的增多和規模的擴大致使當地工業廢氣、廢水和固體廢棄物排放量相應增加,通過規模效應對當地生態環境產生較大壓力。而部分非經濟強市生態本底條件較好,外資引致的局部污染可被自然系統部分消納,短期內尚未突破生態承載力閾值。(3)時間異質性。2017年8月,重慶、廣西、貴州、甘肅4省(區、市)正式簽署《關于合作共建中新互聯互通項目南向通道的框架協議》,以此為界限將2003—2022年劃分為2003—2016年和2017—2022年兩個階段,探尋外商直接投資對生態經濟效率的抑制作用是否會因為南向通道的建立存在異質性。檢驗結果顯示,通道建立后外商直接投資的系數為-0.769,在 5% 的水平上顯著,建立前期的系數為負但不顯著。這是因為隨著通道建設的大力推進,中歐班列持續穩定開行,物流成本下降,通道沿線城市逐漸成為跨國企業投資熱土。在通道建設之初,沿線城市依托當地豐富的自然和能源資源以及通道便利化,引進了一些煤炭、電力、石油化工、天然氣等資源密集型產業和低端制造業,而引進清潔技術的正向外溢效應一般會延遲3—5年,增加了單位GDP能耗和廢水排放強度,加劇了當地生態環境污染,降低了生態經濟效率。因而,沿線城市應加強綠色通道建設,著力引進高質量綠色外資。

(三)機制檢驗
為進一步考察沿線城市FDI流人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影響的具體機制,本文構建以科技創新為中介變量的中介效應模型并采用逐步回歸系數法進行檢驗,檢驗結果見表4。第3列(Step2)是檢驗外商直接投資對科技創新水平的影響,回歸系數為0.018,通過 1% 的顯著性水平檢驗,說明外商直接投資可以提升科技創新水平。同時,Sobel檢驗結果接受存在中介效應的假設。第4列(Step3)是檢驗外商直接投資和科技創新水平對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回歸系數為-0.155,在 10% 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絕對值小于不考慮科技創新水平下的該系數的絕對值0.172,表明科技創新水平發揮了部分中介效應,具體效應為0.018。這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外商直接投資可以通過提升科技創新水平,弱化自身對生態經濟效率的負面影響。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以2003—2022年西部陸海新通道沿線87個地級市為研究對象,通過理論分析揭示外商直接投資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機理,綜合運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中介效應模型,考察沿線城市FDI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效應和作用路徑,并得出如下主要研究結論:(1)樣本期內沿線城市FDI呈現波動上升趨勢,生態經濟效率呈現波動下降趨勢。(2)考察期內沿線城市FDI流入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產生了負效應,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污染天堂”假說,該結論通過滯后期處理、調整變量衡量標準、縮尾處理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依然成立。(3)沿線城市FDI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影響存在顯著異質性。在區域維度上,主通道沿線城市FDI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呈現顯著負效應,非主通道城市的負效應則不顯著;在經濟發展水平維度上,經濟強市的外商直接投資顯著抑制當地生態經濟效率,非經濟強市的負效應則不明顯;在時間維度上,通道建立后外商直接投資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呈現顯著的抑制作用,建立前則不顯著。(4)沿線城市科技創新水平提升可弱化外商直接投資對當地生態經濟效率的負效應。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認為在“雙碳”自標和新發展格局下,沿線城市應充分認識通道不僅是物流通道,更是生態安全屏障,需不斷完善高水平對外開放體制機制,搶抓《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新機遇,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一流營商環境,推動引資模式從“被動承接\"轉向“主動篩選 + 精準治理”,高質量引進綠色外資,有效發揮外資的“污染光環\"效應。具體建議如下:(1)實施差異引資政策。建立差異化的外商直接投資門檻,針對主通道城市實行“環境準人負面清單\"動態更新機制,明確限制高碳產業外資項目落地,同步提高環保技術門檻,引入“外資生態效率貢獻度\"考核,關注單位面積外資項目的環境負荷上限,量化評估外資項目的生態影響。對非主通道城市推行“生態資源 + 外資\"招商模式,依托當地生態本底優勢,通過稅收減免、土地價格優惠等政策引入生態旅游、有機農業、生物醫藥等環境友好型外資,避免高污染、高能耗的外資項目上馬。(2)推動綠色技術創新。沿線城市應加大對綠色技術研發的資金投入,對參與低碳技術攻關的外資企業給予財政補貼,支持外資企業與高校、科研機構合作開展綠色技術研發項目,構建“沿線城市 + 科研院所 + 外資企業\"協同創新網絡。依托樞紐節點布局國家級綠色產業開發區,靶向引進新能源汽車零部件等高端外資項目,形成“核心技術研發—綠色裝備制造—資源循環利用\"的全鏈條生態。實施沿線城市資源密集型行業外資企業“數字賦能 + 綠色改造\"計劃,探索未達標企業逐步退出優惠政策清單,促進“外資—科技—生態\"良性循環。(3)重構區域協同治理范式。以邊境試點方式,探索建立通道環境聯盟,統一跨境環評標準。健全通道跨區域的環境監管協調機制,加強沿線城市之間外資項目的環境執法合作。建立通道生態補償交易市場,探索外商直接投資部分稅收反哺跨境流域生態修復。利用衛星遙感、無人機監測、區塊鏈等數字技術,開發通道沿線城市FDI環境足跡追蹤和生態效率預警系統,有效提升數字技術對外資項自精準監管的賦能效果,推動通道外資引進與生態環境保護的協同發展。
注釋:
(1)根據沿線省(區、市)統計年鑒、商務廳(局)的引進外資行業分類數據計算并整理。
(2)環境保護部關于印發《全國生態脆弱區保護規劃綱要》的通知(環發[2008]92號),參見:https://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9/content_1250928.htm。
(3)根據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GPRD綠色專利數據庫相關數據計算并整理。
(4)根據《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相關數據計算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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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夏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