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變與反思：數字社區的“向善”困境與“為善”治理

一、問題的提出

近年來，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數字技術不斷發展，深度改變著社會治理格局，數字化成為塑造社區權力運行結構、空間交往、公共服務重要的技術依托和現實基礎。[1]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加快建設“網絡強國\"\"數字中國”，為基層社區數字治理提供了目標遵循。2024年11月印發的《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推進新型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打造韌性城市的意見》，進一步細化了社區數字化建設在空間、家庭、人才、制度等方面的內容。

政策驅動的社區數字治理一方面作為數字政府建設的自然延伸，另一方面作為智慧治理的結構擴散，在實踐上不斷推進。然而作為數字社會的技術核心一算法，在賦能社區的同時也帶來了算法主義的“反變”后果。算法主義，實際上是一種將算法作為聯通萬物且位于價值中樞的意識形態，本質是算法中心主義論。算法主義引發了哲學、經濟學、政治學、管理學、倫理學等多學科思考，一種觀點認為算法主義是窄化的認識論，排斥意志、情感、直覺等非理性因素，將工具理性凌駕于價值理性之上，是技術決定論的又一表征[3；另一種觀點認為算法主義是技術威權主義，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傳統的政治民主，重構了權力分配秩序，而算法決策的“代理人\"屬性卻并沒有將權力與責任統一[4]；還有觀點認為算法主義是極端的效率觀，將算法作為資源嵌入到組織創新與價值鏈中，一是造成“效率至上觀\"極化，加劇勞動異化，二是造成“分配失衡”等新的不平等。[5]上述三類檢視視角均指向人的異化，即算法主義消解了人在社區治理中的主體性地位，帶來了諸如數據控制、數字鴻溝、社交隔離、隱私泄露等問題，極大地挑戰了“社區作為人的共同體\"這一公共價值觀。

上述“反變”也即數字賦能社區治理中出現的逆向演變，造成算法形態下多元主體的權責失衡與倫理脫嵌。因此，當前迫切需要重視算法倫理，并從“技術-社會互構\"的批判性視角系統“反思”，形成人文主義算法倫理體系，推動社區走向數字向善的治理生態。[2但當前研究仍較多關注數字政府建設中多元主體協同及功能異化問題，對于算法滲透可能造成的社區數字治理形態變遷及倫理脫嵌問題關注不足，對于如何建構以人為本的社區數字治理路徑關注更為有限。因此，在算法倫理視角下，檢視數字社區治理的“向善”困境，通過“為善\"治理實現路徑超越，對于提升社區治理效能，進而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二、算法倫理視角的社區數治向善

算法倫理內含著保障公平、維護信任、配置資源、重建公共性等方面的特殊價值，正確認識算法倫理是助推社區數治向善的重要前提。

（一）多主體協同治理的平等參與機制：算法賦權與權力重構

政府在推動社區治理過程中往往呈現行政吸納治理和公共服務的典型特征。而數字化則可以有效發揮市場與社群機制價值，通過“補缺-協同-替代\"模式，重構多元主體權力關系。[首先，居民通過數字平臺反饋需求，倒逼社區向社會開放治理接口。升級的居民需求依托數字平臺實現快速反饋，政府、社區為了更好回應需求，將社會組織、企業等主體納入政社合作治理框架，多元主體因此獲得參與社區治理的平等機會。其次，區塊鏈技術不可篡改特性保障協作規則的穩定性，推動多主體的信任協作。數字平臺規則前置可保障各參與主體平等協作權益，能有效加強主體間信任，實現多主體在社區因事制宜、共享資源、共擔風險、共創價值。最后，數字情境中政府“元治理”角色從控制轉向規則供給，著力提升社區治理多元主體的參與能力。政府在推動自身數字化轉型的同時，更積極為多元主體參與社區治理提供協同創新的基礎規則。在公共價值主導下，政府向發展能力較薄弱的主體適度傾斜資源，進而優化多元主體能力結構，利用算法賦權對社區類科層制權力結構進行漸進式改革。

（二）透明性治理的算法實現：技術嵌入與公共信任建構

傳統社區信息公開往往面臨廣度、深度、速度不夠等問題，數字技術通過三重路徑重塑透明性，實現了社區公共信任機制建構。首先，大數據可動態識別并匯聚居民需求，實現實時公開。數字平臺擴大了信息觸面同步降低數據收集難度，便于社區形成具體公共服務需求清單。社區借助數字平臺算法，可識別居民多元化需求及社區治理中的風險點，加強其應對突發公共事件能力。社區亦可采用“AI社工”等形式，透明、主動回應居民需求。其次，區塊鏈可溯源特性促進社區服務流程公開。數字技術可清晰呈現社區服務流程，不可篡改特性更推動了規則透明化，便于居民按圖索驥和過程監督。以浙江“浙里辦\"平臺為例，居民可在線清晰了解包含申請材料、辦事時限等辦事指南，提升了辦事效率。最后，數字技術打破信息壁壘，促進服務結果公開。區塊鏈的點對點技術與分布式算法，既支持社區居民實時遠程訪問辦事結果，同時保留每一主體數據操作痕跡，可溯源的技術優勢強化了社區各治理主體的主體責任。此外，基層政府打造了全過程媒體融合格局，實現社區治理全程透明公開，便于建構居民對政府、社區的公共信任機制。

（三）資源整合的數字化路徑：存量激活與增 量協同的治理效能

條塊分割統合難題一定程度上引發社區治理資源分散問題，技術驅動的互動治理模式可解決社區微觀環境中資源配置難題。首先，通過供需精準匹配，激活存量資源。社區數字治理平臺以標準化流程將政府部門、社區及居民供需雙方納入公共服務系統，居民動態需求的識別機制便于統合政府部門和社區資源，發掘存量資源使用潛力。同時，還可通過社群機制，調動社區居民互助參與，進一步提升需求回應的及時性。其次，吸引社會資本形成增量資源。為及時有效回應居民需求，包括社會組織、社會企業在內的多元主體將獲得社區治理參與接口，分散資源經算法整合成為社區的增量資源。圍繞治理和公共服務需求，多元參與機制增強了內外部閑置資源配置動能。區塊鏈、智能合約等數字技術的引人，使得資源供給韌性大為增強。最后，差異化協同優化了資源配置。除快速回應居民需求、加強多元資源參與外，數字算法更能基于多元主體各自優勢，分布式配置資源，發揮“ 1+1gt;2 的價值。數字平臺可實現對社區內資源總量、類型、結構等實時匯聚，當社區在面臨風險挑戰時，能夠快速分布式配置資源，增強社區治理韌性。[8]

（四）陌生人社會的算法化聯結：公共性重構與共同體生成

傳統中國社會是主要依托地緣、血緣等進行管理的熟人社會。但城鎮化、住房商品化等因素弱化了社區交往進而催生陌生人社會，社區公共性逐步消解，數字技術通過“線上相遇”協同參與、專門動員可重建公共性。首先，增強了網格化治理中的自組織水平。網格化治理作為解決社區陌生化的積極探索，存在網格泛化、群眾參與度低等問題，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社區自治功能。[10]數字化治理追求技術應用與人本價值的平衡[1]，數字平臺引入小程序、QQ群、微信群等實現了社區居民“線上相遇”，在社區公共事務參與中實現了居民間有機連結。其次，實現了各類社區主體互動協同。數字平臺引入如“法律援助站”“矛盾調解隊\"等網絡服務機制，既拓寬社情民意反饋渠道，也搭建了多主體互動協作平臺，進而拉近了主體間心理距離。[2]最后，專門動員重構了社區公共性。社區借由數字算法可專門動員意見領袖、技術人才參與社區治理與服務。通過“領袖效應\"推動更多居民重返社區公共生活，增強居民參與的同時，提升其政治參與素養和理性表達利益的能力，由此共建社區數字治理共同體。

三、數字社區：技術-社會互構下的形態演進

算法倫理為社區數治“向善\"提供了規范性框架，推動了社區“技術-社會互構\"的演化路徑。數字技術滲入治理、算法倫理價值引領、政府政策引導與居民需求迭代共同塑造著社區治理形態。

（一）技術賦能與政策牽引：數字社區的生成邏輯

一是數字技術的功能擴張。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數字技術的創新集成不斷向社會治理領域滲透，豐富的數字治理工具推動社區治理功能系統優化。算法倫理的價值向善重塑了社區治理共同體，重構了社區權力關系。二是居民需求迭代升級。社區居民服務需求的個性化和多元化，對社區治理和公共服務提出了新要求，數字賦能為精準回應需求提供了無限可能，也增強了居民主體性。三是政策注意力牽引。盡管政府推動數字政務過程中帶來“數字形式主義\"討論[13]，但是政府對數字化改革的注意力，為社區數字治理提供了強有力的制度保障。由此，通過技術賦能、需求互動和公共價值驅動，數字技術正在重塑現代社區，應以算法倫理的“向善”邏輯重構社區形態。

我們將上述新形態稱為數字社區，其內涵不同于網絡虛擬社區，也不簡單等同于智慧社區[14]，而是受算法倫理“向善”邏輯驅動的社區治理新形態。數字社區以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為基礎，以算法倫理導向的社區優治為目標，是在政府-社會協同背景下，將社區的物理場域、社會關系和治理活動結構化的新型社區形態。其特征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第一，空間形態的全景化，物理社區與網絡社區嵌套互聯，數字基礎設施等治理資源實現了可視化。第二，多元主體的協同性，依托社區數字平臺形成了政府主導、多元參與的行動者網絡。第三，技術賦能治理的敏捷性，借助算法、智能合約等技術，實現社區治理和服務的精準化和前瞻性。第四，價值導向的公共性，社區數字治理從效率驅動走向以公共價值為核心的倫理實踐，推動社區治理“向善”。總的來說，數字社區就是要實現數字賦能治理、居民需求回應、政社協同創新的有機結合。

（二）從信息化到數治化：數字社區的范式演進

數字社區的形態更迭大致經歷三個階段。一是單向服務的信息化社區。互聯網普及推動社區通過基層政府網站、社區網頁、QQ群等信息化形式，進行公共信息傳播和居民交流。該階段往往以單向信息服務為主，呈現出“空間-權力”分離的特征。二是技術賦能的智慧社區。智慧社區旨在提升居民服務品質，通過物理空間數字化和大數據分析實現居民服務回應精準化，成為社區數字化發展的關鍵里程碑。智慧社區初步體現出多主體協同服務特征，但效率優先的工具理性，直接導致了算法主義價值觀盛行等“反變\"問題。三是價值重構的數字社區。數字社區則是在智慧社區基礎上，試圖克服算法主義弊端而出現的，實現了社區治理智能化和參與協同化。數字社區是數字政府和韌性城市建設發展演進共生的結果，是數字技術與社區治理深度融合以創造更大公共價值的新型社區形態，是數字賦能社區治理的綜合機制。[15]

從社會關系來看，數字化正在重構社區的陌生人社會。社區依托各類社交媒體和社區網格，以生活社群為基礎，正逐步構建起數字協同網絡，數字交往成為社區治理的關鍵內容。[16]從治理模式來看，數字社區使得“五社聯動”的治理模式更為具象。居民參與推動政府、社區角色轉型，從而使多元共治成為常態。從價值導向來看，數字社區實現了從效率優先到公共價值優先的轉變。數字社區將數字賦能與重建社區公共性結合起來，試圖構建起價值、利益、情感一體化的社區治理共同體。[17]

四、“向善”困境：數字社區治理的倫理脫嵌

數字社區是社區善治的現實基礎，但相較于算法倫理的超然價值，“數治向善”仍面臨較多現實挑戰，主要體現在治理理念、資源要素、治理體制與治理機制等方面。

（一）理念沖突：多元主體數字應用認知分異

我國基層治理涉及“兩級政府、三級管理、四級組織”[18]，當前各級政府、社區及居民對數字治理的價值、風險及數字權力等理念差異顯著。

在數字價值層面，由于居民需求的復雜性及基層考核“錦標賽\"機制，上級政府在引入數字技術推進整體性治理過程中，容易出現下放工作責任的傾向。[19]數字社區建設中提升居民服務水平和參與治理能力的應然價值，在執行中反而可能造成為民導向的價值衰減?；鶎诱蜕鐓^層面有時候傾向于將數字化視為簡單智能化，甚至一些基層政府、社區在實際工作中出現\"將數字化等同于數據歸集\"的現象。社區居民相對缺乏主體意識、技術應用能力及數字治理參與能力，主觀上傾向選擇性參與數字社區建設，未能在基層數字算法治理中形成有效監督和約束。

在數字風險層面，政府在通過技術迭代解決數字治理衍生問題過程中，可能引發技術依賴并催生壓力傳導機制下新的行政擴張，反而制約了政府內部職能的優化。街道、社區為避免數治復雜性，可能對數字社區建設表現出抵制情緒。[20]而居民雖缺乏治理主體意識，但出于維護個人權益的需要，更重視數字本身風險，較為關注數據收集和傳遞中可能存在的惡意操控、數據篡改、數據泄露等問題。此外，數字社區平臺倫理失范問題可能致使各個參與者均會出現行為異化。如社區居民可能以隱匿身份，淡化自身道德與社會屬性，由此產生違反數字倫理乃至網絡違法行為。[21]

在數字權力層面，數智時代數字資源成為組織科學決策的關鍵要素，上級政府因數字資源優勢先于社區掌握新技術、新方法，由此占據了決策主動地位并可能加強對社區數字治理控制。[22]社區相較居民同樣具有權力優勢，亦可利用不均衡權力將包括學習、遵從及心理成本方面的行政負擔轉移到居民身上，數字為民導向可能出現異化。雖然信息公開機制賦予居民監督權，但同時保留各級政府、社區選擇性信息公開的權力，數字權力可能引發兩端極化現象?？傮w而言，由于權力使用秩序不規范、必要信息模糊化處理等因素，居民數字治理監督仍可能被弱化。

（二）要素缺位：數字治理基礎要素供給結構性失衡

從某種程度上說，數字社區建設是一種新型的資源整合過程。需要數字化基礎設施、資金資源支持和數字治理人才三方面的要素保障。

新基礎設施可細分為通信網絡、新技術、算力等方面，是發揮數字賦能優勢的基礎。但社區新基礎設施存在以下不足：一是數字成像、傳感設備與微信小程序等移動終端整合性不足。人工智能、物聯網、云計算等實際技術應用場景不夠豐富，現行算法算力難以支撐包含便民家政、物業維修、醫療保健等精準服務響應體系的運行。二是一站式融合平臺搭建不足。完整的線上線下融合服務系統及標準尚未建立，難以實現信息采集的可擴充性與多渠道同源數據發布的需求。

數字社區治理所需技術應用與社區治理能力的復合型人才嚴重不足。一是數字治理專門人才供給不足。僅少數高校開設了“數字治理\"專業，其他高校也僅在社會工作、行政管理等專業設置了相關方向。社區缺乏數字治理復合型人才儲備，條塊管理機制又進一步弱化了社區數字人才的使用。二是人才培訓方面，由于社區數字治理理念存在沖突，各級政府及社區尚未將數字社區治理議題嵌人當前分級分類培訓體系。大多數社區工作者缺乏社會工作 + 數字化的系統治理能力，轉而依靠已有經驗和上級指令開展社區數字治理。三是人才激勵方面，繁雜的社區事務使擁有數字治理相關背景的人才難盡其能，在現有社區工作者晉升渠道有限的情況下，真正的數字治理復合型人才難以在社區生根。

社區數字治理資金資源不足。一是財政專項撥款系統性不足。盡管國家通過增發地方政府債券等方式支持新基礎設施建設，并授權財政、民政部門設立專項服務資金，制定試點績效考查辦法，但整體經費預算占比較少。在補助資金使用細則審批、資金撥付管理辦法不完善的情況下，數字社區建設財政資金來源并不穩定。二是基層資金管理存在不足。當前數字社區建設資金仍以政府單一供給為主，在市縣兩級專項資金投入較少且購買服務力度不足的情況下，社區缺少用于個性化數字設備基礎搭建、運營維護及迭代升級的穩定資金來源。盡管如浙江省在未來社區建設中強調社區可持續運營[23]，但社區缺乏從事經營活動的經濟權力和“內部造血\"動力，數字社區建設難以獲得有效的自有資源支撐。

（三）制度懸浮：黨建引領協同數字治理的效 能衰減

基層黨組織與諸多政治、社會組織形成協同耦合機制，能幫助社區有效整合多元治理主體。黨建引領應當成為數字社區建設的制度選擇，但當前黨建引領數字治理體制有待健全。一是在領導體制上，社區數字治理要求基層政府持續發揮主導作用并加快制度轉型。這就需要黨組織對基層政府行為加強規制引導，調和政府體系內“條塊\"合作沖突，以防止出現利益集團的自利行為和多元治理主體間功能抵消等問題。但是當前黨組織對基層政府的引導角色定位尚不完全清晰，致使黨組織對數字社區治理中的矛盾化解容易出現偏狹，難以有效發揮其政治領導、方向引領功能。這就使得上級政府、街道、社區三大主體關系在傳統權力走向數字權力博弈過程中始終難以有效整合，多元主體對于數字社區功能分權認識不清，難以形成系統合力，數字賦能面臨失效風險。[24]二是在組織制度上，黨組織人員錄用及動員水平有待提升。黨組織目前缺乏清晰的數字社區治理人才錄用機制，部分黨務工作者數字技術運用認知、能力不足，黨內也缺乏基于黨員數字治理領悟能力不同，搭建數字社區治理人員綜合培養的差異化機制。政治動員作用同樣需要加強，部分黨務工作者對數字化黨務缺乏改革和創新精神，遑論運用數字技術提升社區治理效能的主動性。三是在利益整合上，區域化黨建不到位，現有平臺存在重建設輕管理、線上線下未協同、主體獨立且隔離等問題。縱向引發政府、社區間信息傳遞與接收受阻，橫向則加重物理區隔及數字孤島問題。在黨建引領社會參與機制不健全的情況下，政治社會化作用發揮顯得更加困難。[25]

（四）權責失衡：算法代理的權力擴張與監督虛化

數字社區建設在解決社區問題、滿足居民需求的機制方面存在諸多短板。一是多主體參與機制設計還不夠完善。部分居民囿于硬件設施、技術技能等被隔離在表達群體之外[26]，不少居民欠缺主體意識，可能出現非理性表達或過度化表達行為[27]，現有治理機制缺乏輿情引導等風險應對機制設計。此外，受傳統科層制單向溝通影響，居民訴求納入政策決策存在結構性不足，自下而上的民情民意傳導及利益表達的適用性機制設計不夠，共同表征了數字賦能情形下的表達與回應困境。二是主體協同機制設計不夠合理。信息披露的不到位加深主體信息不對稱，在強制性信息披露機制與第三方監督主體缺位的情形下，各級政府、社區信息披露動力被削弱，甚至引發信息隱匿、遺漏、篡改等問題。[28]一些基層政府、社區甚至主動退出公眾號等信息公開渠道，“算法黑箱\"現象可能加劇。此外，居民擁有的數字信息資源有限但高度關注自身利益的特性，使得居民參與常態化數字社區治理監督存在結構性困境，亦可能降低數字化協同績效。三是迭代機制缺失。各級政府的結果導向使社區可能降低對數字治理效能發揮過程的關注，從而削弱了社區推進數字治理的動力，最終影響了數字社區建設成效。

五、“為善\"治理：數字社區建設的優化路徑

數字社區治理的“向善\"困境既須直面算法主義擴張引發的“反變\"風險，亦須通過系統性“反思\"重構治理邏輯，“為善\"治理需從文化、資源、制度與權責四重維度優化治理路徑，最終實現\"反變矯正\"與\"為善目標\"的雙向統一。

（一）文化重塑：構建\"價值-風險-權力\"平衡框架

數字社區治理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應以社區“善治\"為目標進一步凝聚各級政府、社區、公眾的數字文化共識。一是在價值層面，多元主體須堅持以“民需”為導向，將提升居民獲得感作為數字社區建設的本質追求。政府須厘定縱向權力主體生態位，在治理民主化過程中，樹立政社數字協同治理觀。社區、居民須加強社區數字治理內涵及技能學習，樹立數字倫理認知及整體智治的文化觀念，不斷強化數字治理公共性精神塑造。二是在風險層面，多元主體須建立正確數字風險觀。針對可能的數字技術依賴及行政擴張風險，各級政府在設計數字社區治理規則時須有效平衡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避免越位錯位而形成“數字利維坦”，背離數字賦能初衷。街道、社區等主體在進一步優化數字治理流程，加強風險防控的同時，要樹立全局風險觀。針對算法風險，可由政府利用融媒體定期開展算法運行邏輯、算法治理等議題的公共性討論。政府還可將技術和倫理規制相結合，從而不斷內化公眾網絡公德，解決數字倫理風險問題。三是在數字權力層面，各主體須遵循程序透明原則，建立為民數字權力觀。各級政府須強化自身道德約束，以主動信息公開提升服務效能建設。街道、社區應加強數字化形態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制度學習，維護居民公共數字資源享有權，樹立數字協作治理理念。同時，社區應積極引導居民參與數字化公共事務監督，減少算法依賴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二）資源整合：實現要素供給的精準適配

在新基礎設施方面，政府應加強數字社區治理平臺建設，提升多元支撐保障能力。一是多元合作細化數治場景。圍繞居民需求，政府應引入多元主體搭建“長者看護”“兒童防護\"等社區數字場景。還應注入數字場景所需的各類技術基礎設施，打造全域感知與終端數字化應用體系。此外，還需加快推動多類別精準服務并線運行，加強社區算法算力建設，打造存算一體的多層次計算體系。二是加快構建一站式數字指揮中樞。在現有智能一體化公共數據平臺與數字駕駛艙建設基礎上，各地成立的數字化行政管理部門，應加強社區數字賦權和資源傾斜。指揮中樞應建立多部門數據實時聯動機制，在“統分結合”基礎上，實現對數據歸集和發布的全局掌控。此外，還應繼續加速推出適老化產品及專人教學、平臺專線等服務，增強老人數字技術使用能力，保障老年人數字權利。

在人才建設方面，一是強化數字治理人才培養體系建設。國家應大力完善數字治理領域人才招錄、職稱評審等方面政策，鼓勵公眾參與社會工作職業資格評價，與科技企業、高校合作構建“短期培訓 + 學歷提升\"的培養體系。同時，教育行政部門及高?？蛇M一步擴大數字治理專業的設置范圍，有條件的地方可通過政校社合作在行政管理、社會學、社會工作等專業聯合設立數字治理訂單班。二是持續深化數字人才激勵機制改革。政府、社區需進一步厘清人才管理權責，實行街道統一管理和社區統籌使用相結合，強化數字治理人才應用導向，建立與數字社區治理需求相一致的人才激勵機制。

在資金支持方面，應重點加強財政綜合投入力度，根據地區實際發展水平調整財政預算，重點關注老少邊窮地區。各級政府應引導完善基層國庫集中支付制度與基層經費保障機制，統籌使用各級各部門數字治理所投資金，同時建立健全各級補助資金使用、撥付管理辦法及資金?？顚Ｓ玫目尚袡C制。特別是市縣兩級政府應加大購買服務力度，鼓勵慈善捐贈、社區基金會、社區社會組織等多元主體參與，拓寬籌資渠道。街道、社區在完善創新社區治理資金使用機制基礎上，有序引導居民參與并監督資金使用方向。此外，政府還應鼓勵社區發展社會企業等“造血機制”[29]，實現數字治理建設資金的可持續性。

（三）制度賦能：增強黨建引領數字協同治理的韌性

社區治理的特殊性要求發揮黨的“強組織”功能以統籌推進數字社區治理。一是構建黨建引領數字社區治理領導體制。黨委、政府應進一步落實《關于加強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意見》等相關法律法規政策體系要求，理順基層黨、政、社關系。黨組織應構建法治化、科學化的政黨嵌入體制，在保障政府公共性導向基礎上，發揮政治領導、政治代表作用。黨組織應推動構建服務型政府，積極引導各級政府正確認識利益關系，通過黨建活動、多元協商等機制，鼓勵居民利用數字平臺參與社區治理。二是完善黨在政治錄用和動員方面的組織制度。探索基層黨員吸納、“兩委\"交叉任職及人才推薦等方式，提升黨組織在數字社區治理中的政治錄用能力。各級黨組織應借助網絡黨校等載體開展數字賦能培訓，利用算法數據支撐開展個性化教學，建立健全黨員數字治理能力培養機制。同時，以數字黨建帶動數字社區治理建設，發揮黨組織在數字社區治理中的政治動員功能。三是著力完善區域一站式黨建數字平臺。基層黨組織可設置書記熱線信箱、黨員論壇等實時溝通交流通道，及時發布黨務政務動態信息。

（四）權責重構：創新算法權力監督與公共問責的場景

一是探索多主體參與數字社區全周期管理。首先，完善利益表達機制。數字社區需著力培育居民利益表達主體意識、規則意識與公共精神。其次，加快回應機制建設。實現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民需信息匯集機制，將居民需求通過基層政策渠道、多元協商機制切實納入政策制定過程。構建輿情研判與問責機制，強化網絡空間規范化建設。最后，強化主體信任。合理利用區塊鏈等數字技術的可追溯及不可更改特性，強化事先規則制定[30]，并發揮黨建引領、政府主導作用，厘清主體權責，強化多元主體責任。

二是探索精細化需求回應的協同機制。首先，加強信息披露。各級政府應以數字政務公開的標準化、規范化建設助推內部治理能力提升，同時借助法定和多渠道公開機制保障多元主體知情權、參與權與監督權。其次，加強利益協商。各級政府應依托數字平臺建立健全常態化利益溝通協調機制，推動各方達成數字社區治理共識。通過事后收集居民反饋，社區及時修正數字治理過程中的各類問題，形成多主體的正向激勵機制，協力推動數字社區治理縱深發展。最后，加強利益整合。多元主體應通過有效協商促進利益合理分配，依托數字治理場景完善成本核算標準，明確獎懲機制、資金撥付機制與利益補償細則，最終實現各主體利益與資源的有效整合。

三是分階段探索數字社區迭代治理模式。首先，社區應根據所處階段動態且連續地開展參與主體的賦能學習，凝聚數字社區建設迭代的多元共識。其次，動態化提升多元主體迭代治理能力。需持續提升基層政府公共服務供給能力、社會組織公共治理參與能力、社區數字技術應用能力、居民數字事務處理能力，借助多元主體迭代治理機制，倒逼數字社區治理體制改革。最后，不斷探索迭代治理新機制。各級政府應通過整體性數字治理促進協商資源均衡化、協商主體平等化、協商信息綜合化、協商形式多元化，最終形成基于數字平臺的共建共治共享新機制。

六、結語

社區治理是國家社會治理體系中的重要一環，從“反變\"到“反思”，助推算法“向善”重構的數字社區成為基層社會治理新形態。數字技術融入社區治理，能夠促進治理信息公開透明、多樣治理資源合理配置、居民治理關切有效回應，打造社區共建共治共享格局。這意味著，數字社區治理是數字化時代“楓橋經驗”的應有表現和價值依歸。數字社區治理雖處在逐步探索階段，但數字社區治理重塑社區空間、活化社區資源、重構陌生人社會、優化社區服務的多元價值已經顯現。在國家-市場-社會三重動力的綜合作用下，數字社區將不斷形塑新的治理形態，同樣亦會衍生出新的治理難題。在未來黨建引領的數字社區治理共同體情境中，從“向善\"到“為善”，如何以數字化持續調動多元主體參與，通過數字社區治理創新，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將成為社區治理重要的研究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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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蔡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