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證探究認知語言學中隱喻和轉喻的關系問題

【關鍵詞】轉喻；隱喻；認知加工【中圖分類號】H315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4.026【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4-0089-04

一、引言

在Lakoff和Johnson出版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這本書之后，認知語言學及其隱喻理論受到了廣泛的關注。Lakoff認為隱喻就是普通語言，并不存在比喻性語言和非比喻性語言之分，他的觀點與傳統修辭學的觀點大相徑庭，認為隱喻不是純粹的修辭手法，而是人類的認知方式，這種觀點十分有道理，人們的生活中融入很多隱喻的言語現象。沈家煊認為“轉喻”不是什么特殊的修辭手段，而是一般的語言現象。那么就需要我們在語言學的角度重新認識隱喻和轉喻。二者之間有什么聯系和區別呢？這也是一個焦點問題，即如何辨析隱喻和轉喻？

隱喻指將一個概念域（稱為源域）映射到另一個概念域（稱為目標域），從而借助前者的特征來理解和表述后者。例如“百科全書是一座黃金礦”，百科全書和黃金礦并不屬于同一個概念域（這里的概念域的含義和結構語言學中的語義場有點類似），但是基于對兩者認知的相似性，他們都是寶貴的財富，都值得挖掘，黃金礦的概念便可以借用來理解和闡述百科全書。再如“百科全書是一本詞典”，這里的詞典和百科全書同屬于一個概念域，而百科全書是詞典的子范疇，他們之間具有相關性（或稱臨近性），因此這種屬于轉喻的認知方式。

隱喻和轉喻的關系研究大致分為以下幾類：把“隱喻”放在廣義層面，甚至是“隱喻狂潮”背景下，那么轉喻是隱喻的一種。也有人指出隱喻和轉喻對等獨立存在，二者既可以是互動關系，表現為互相包含，還可以構成一個連續統，難以找到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

而目前比較普遍的觀點是：轉喻的地位比隱喻更基礎。

隱喻的映射基礎是源域與靶域（目標域）之間的相似性，轉喻的概念則更加側重的是事物之間的相關性。萬事萬物之間在某種程度上都具有一定的聯系，因兩個事物在某個方面具有相似性，我們才會選擇將二者聯系起來用以稱說表達，因此，相似性也是一種相關性：“相似性”之間的相關性就在于它們相似。當然，要找到兩個事物之間的相似性，特別是間接、抽象的相似性似乎比找到兩個事物之間直接的相關性更復雜一些。綜上所述，我們認為轉喻是比隱喻更為基礎的認知思維方式，隱喻是轉喻的一種，從轉喻思維到隱喻思維體現了從簡單的認知向更復雜的認知發展和進步。

無論是隱喻還是轉喻，表達時都要激活目標域和源域的概念，所以沒有激活兩個概念域的詞語會被我們篩選掉。其次，根據王寅（2007）指出作為人類的思維和認知手段，隱喻和轉喻既可以是獨立存在，也可以構成一個連續統，難以找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張輝（2003）指出一端是描寫性的多層對應映射隱喻，另一端是指稱性的單一對應映射傳輸。雖然隱喻和轉喻不好區分，但大致可以有四種差別：（1）從映射范圍來看，隱喻的源域和目標域不構成同一域的矩陣，轉喻涉及的兩個概念域則可以構成同一域的矩陣；（2）就映射的基礎而言，隱喻建立在相似性的基礎上，轉喻則依賴于概念間的臨近性，如因果、容器-內容、生產者-產品、部分-整體等具體關系；（3）從映射數量來看，隱喻允許源域到目標域的多重映射關系，即一個源域中的多個特征可以映射到目標域中的多個相應特征，而轉喻只能是單一映射，即源域只有一個特征映射到目標域；（4）隱喻是從源域到目標域的單向映射，而轉喻是可逆的。

以“他在會議上頻繁引用莎士比亞”和“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大海，充滿了未知的秘密”為例，“莎士比亞”映射“莎士比亞的作品”，二者屬于同一概念域，而“眼睛”和“大海”明顯不屬于同一個概念域。“大海”不僅代表著廣闊和深邃，還暗示了眼晴的神秘、深不可測的特質。其次，“大海”與“眼睛”的映射基礎具有相似性，“莎士比亞”和“莎士比亞的作品”之間的關系顯然更加緊密，具有相關性。“大海”

中的多個特征（如深邃、廣闊、神秘等）都映射到“眼睛”中，形成了多重映射。在這個句子中，“莎士比亞”作為源域，其單一特征——即“莎士比亞的作品或思想”——映射到目標域“他”，代表的是這個人引用或表達莎士比亞的思想或作品。這里沒有多個特征的映射，而只是單純的部分代表整體（莎士比亞代表莎士比亞的作品或思想）。可以看出，這種關系是雙向的一—莎士比亞的名字可以代指他的思想或作品，反之，莎士比亞的作品或思想也能代表他的名字。在隱喻中只有在特定的語境中，大海的廣闊和神秘感被用來描述眼睛的復雜性和深度，而在相同語境中，“眼睛”并不會反過來影響“大海”的理解。

上述的例子是比較簡單的例句，但是隱喻和轉喻即使有了這四種區分辦法，隱喻和轉喻應用到在現實生活的語料中還是很難區分，所以我們進行了如下調查。

二、探析隱喻加工和轉喻加工

本調查主要討論的問題是人們對隱喻表達的感知情況和人們對轉喻和隱喻的區分能力。本文使用調查問卷的形式調查人們對隱喻和轉喻的識別程度。

我們設計了22個隱喻表達、5個轉喻表達，5個直陳句（既沒有隱喻表達，也沒有轉喻表達的句子）打亂順序放入調查問卷中。找到10個參試者填寫調查問卷，首先簡單介紹一下隱喻的認知方式以及用例，然后讓參試者找出包含隱喻表達的詞語①。

調查結果如下表：表1為參試者未能識別出隱喻表達的情況。下列詞語的原義和在語境中的含義不同，語境賦予被試詞語特殊的意義，因此我們把他們認定為受隱喻加工的詞語。橫列為受試者編號，豎列為單句中的隱喻詞語。 × 代表受試者未能識別出被試詞語為隱喻表達。“正確數”為受試者正確識別隱喻表達的詞語的數量。“1-10”為10位參試者的編號。

表2為參試者錯誤地將轉喻句當成隱喻句的情況， x 代表受試者將句子中的詞語認為成隱喻。其中，我們認為標記詞語為轉喻表達，并非隱喻。

可以看到，表1中2號和7號參試者，在常規的語言表達中的隱喻詞全部沒有識別，是因為他們意識到了傳統修辭方法中的隱喻和比喻（明喻）的區別，認為該類句式都屬于明喻，所以沒有標記，這說明他們在理解句子時也進行了跨域映射，但是出于對隱喻和比喻的區分，沒有標記。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中，Lakoff并不承認有比喻性語言和非比喻性語言之分，隱喻就是普通語言，所以我們可以把這些錯誤識別忽略。

與常規的語言表達比較，網絡語言的隱喻表達更容易被識別。調查表中的常規隱喻表達共8個，識別正確率為66.25% ，網絡流行隱喻表達共12個，識別正確率為 86.67% “薅羊毛”“牛馬”“搬磚”“吃瓜”“割韭菜”完全被認識到是隱喻表達。

束定芳（1996）指出一般來說，組合越新奇，兩個形象就越清晰，當“雙重影像”重疊或消失時，隱喻也就“死”了，就逐漸過渡成為“直義語言”（literallanguage）或是“日常語言”（ordinarylanguage）。所謂的“雙重影像”就是指隱喻中的異常搭配，不但勾起了通常的聯想關系和相對應的意象，還同時誘發了聽話者對新的搭配所構成的意象的想象。

“反響”這個詞錯誤率非常高 （90%） ，“反響”本意是聲波反射后產生的回聲，這一詞在此句中指代了“公眾或觀眾對電影的反饋和反應”。通過使用“反響”這個詞，將物理現象“回聲”類比為人們的反饋和反應，把抽象的社會評價具體化為可以“聽見”的聲音效果。因此，這是一種隱喻表達，用回聲來比喻大眾的輿論或情緒反應，像“反響”這樣的表達已經高度常規化，成為人們日常語言的一部分，使用時往往不再意識到其中的隱喻。這種現象在語言學中被稱為“隱喻的常規化”或“隱喻的語法化”，即隱喻表達頻繁使用后逐漸失去其比喻的生動性，變成一種習慣用語。在常規化的隱喻中，原來的形象或聯想可能已經變得不明顯，甚至被“語義漂白”了，使用者不會主動聯想到原始的物理意義，而是直接理解為抽象的概念義。例如，“反響”作為一種反饋或回應的表達，使用者直接理解為大眾的反應而不會再思考“聲音回響”的比喻關系。總的來說，一個表達越是新穎，人們越會注意到跨域映射；反之則更難引起人們的注意。“反響”一詞可以說是“雙重影像”重疊或消失的現象。

年齡較大的受試者（如50歲左右的5號和8號受試者）正確率最高（達到 81.81% ，他們通常對新興的網絡流行詞語和文化符號相對陌生，這可能使他們在處理這些詞匯時，表現得更加敏感和警覺。當這些詞語出現時，他們更容易意識到它們的非字面含義或隱喻性，因為這些詞語不容易通過常規的詞匯認知框架自動理解，而需要他們做出更多的聯想和推理。

新奇性在語言理解中的作用不容忽視。對于年長的受試者來說，陌生的隱喻表達具有更強的吸引力，激發了他們的認知興趣，使他們在理解這些詞語時更加仔細，容易識別出其隱喻構成。這與熟悉詞匯的“自動化處理”不同，陌生的表達會引發更多的思考和深度加工。

從表2中可以看到，只有少數參與者在區分隱喻和轉喻的過程中出現了混淆。例如，第5、6、8和9號參與者在“蘋果的股票大幅下跌”這一句子中標記了隱喻，而這一表達更偏向轉喻，因為“蘋果”結合語境代指公司或品牌，而非蘋果水果本身的隱喻使用。這些混淆可以表明，部分參與者在識別隱喻和轉喻時存在一定的理解偏差，特別是在涉及常規化的轉喻表達時更易產生誤判。總體來說，大部分人能夠正確區分隱喻和轉喻的表達方式。

這里的“蘋果”是一個較為復雜的認知過程，雖然隱喻和轉喻是兩種不同的認知過程，但是二者并不排斥，有時可能會同時發揮作用，在這句話中，“蘋果”既有轉喻的成分（指代“蘋果公司”也可能具備隱喻的成分（作為一種水果的象征）。這說明語言認知并非簡單的兩種固定模式。人們在處理語言時，可能會在潛意識中將不同的認知框架融合，尤其是當某個表達已經在語言和文化中深入人心時。例如，“蘋果”作為品牌名稱，經過長期的文化沉淀后，可能從最初的隱喻轉化為隱喻和轉喻的結合，最后成為單純的轉喻。這說明轉喻和隱喻并非獨立的認知過程，而是相互交織的。

并且，語言認知具有動態性，雖然某些表達可能最初是隱喻，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廣泛的使用，它們可能逐漸失去隱喻的色彩，成為更直接的轉喻或符號。在很多語言中，特別是商業化的語言，某些符號和品牌名稱已經不僅僅代表字面上的事物，而是承載了更多的象征意義和文化內涵。隨著這些符號在大眾心中逐漸固化，成為日常語言的一部分。因此，語言理解并非簡單的兩種模式，而是一個動態的認知過程。

三、結語

隱喻和轉喻作為人類語言和認知的重要機制，在日常交流和文化表達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本文從理論和實驗的角度探討了兩者的關系，發現隱喻與轉喻不僅在認知加工上具有緊密聯系，還體現出一種連續性特征。隱喻可以被視為一種基于跨概念域映射的認知擴展，而轉喻則更多地依賴于概念域內部的緊密關聯。研究結果還表明，語境、習慣化程度以及新興語言形式如網絡流行語，都對隱喻與轉喻的加工產生重要影響。通過分析隱喻和轉喻的邊界以及它們在語言使用中的實際表現，本文嘗試對兩者的認知加工機制提供新的數據支撐，并為未來相關研究奠定理論基礎。需證明轉喻的基礎性，需要更進一步的實驗。

注釋：

① 22個隱喻表達可以分為出現本體的句子和未出現本體的句子，本文的隱喻表達全部是句子內部的語義沖突，沒有句子與語境之間的語義沖突。隱喻句中包含了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的常規表達，如“他的心是鋼鐵鑄成的，堅不可摧”。也有只出現喻體的流行語，如“打工人的搬磚日常”。

② 常規的語言表達是指在表1中的前九個詞語在語境中的隱喻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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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展博（1999-），男，遼寧錦州人，文學院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計算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