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舞??;《詠春》;舞劇編導;媒介融合【中圖分類號】J723 【文獻標識碼】A【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4.015【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4-0051-03
“舞蹈先天就是跨媒介藝術,以人體為媒介來進行故事構思,整合舞者的肢體動作、音樂和舞美圖像等媒介共同完成敘事,聲音、圖像、文字合一,系統綜合聽覺的時間性和視覺的空間性”[。在當代藝術的廣闊舞臺上,舞劇作為一種古老而獨特的藝術形式,始終在找尋與現代審美需求相契合的創新路徑。而舞劇《詠春》作為有“舞壇雙子星”之稱的舞蹈編導組合韓真、周莉亞的近期新作,以其具有作者編創特色和藝術風格的獨特構思和表現形式,在國內外舞臺上均有破竹之勢,引發了廣泛關注和熱烈討論。2024年8月30日至9月7日,《詠春》在英國倫敦沙德勒之井劇院登臺,創下9天連演12場的紀錄,寫下了國際演藝市場中屬于中國舞劇的具有歷史性的一筆。
舞劇與其他媒介形式的結合在舞劇藝術當代呈現中己成為一種趨勢,在韓、周二人的舞劇編創中更愈發演變為二者一種成熟的呈現范式或創作標識。從韓、周編創的“出圈”代表作來看,《永不消逝的電波》是將躍動的電碼化為投影、浮幕,多次作為舞臺美術的核心元素,從而將舞劇這樣一個多維的,甚至是交互的劇場藝術與一維的文本、符碼強勢關聯;《只此青綠》是將舞劇“昔人制圖”這樣具有歷時性的敘述和“今人看展”這一即時性的呈現掛鉤,從而完成對受眾的情感詢喚。
待到《詠春》,該劇不僅巧妙地融合了傳統武術元素與現代舞蹈語言,更在編排上采用了“影話”與“戲說”并軌的雙線程呈現形式,將電影這一集視覺藝術、文學敘事和科學技術于一體的綜合藝術形式豐富的表現手法和強大的敘事能力與舞劇的獨特視覺效果相結合?!半娪啊必灤┤珓?,既提供了新的靈感來源和創新方向,又為舞劇《詠春》注入了新的活力和表現力,亦可引發對舞劇藝術創新路徑的深入思考。本文旨在深入探討舞劇《詠春》采用“電影”形式進行編排的創新意義,分析這種形式對舞劇藝術表現力的提升及其觀眾接受度的影響。
一、形式融合的創新動因與價值
“當舞劇的敘事結構具有鮮明的特點時,也需要對舞蹈語言進行融匯和創新,以更好地體現出敘事的特點”[2]。在傳統舞劇的舞臺上,線性化的敘事結構與有限的時空轉換往往束縛了故事講述口吻的多樣性與深度,使觀眾在沉浸感與參與度上難以獲得充分的滿足。經典的、傳統的舞劇構成要素,諸如舞蹈動作與舞臺布景,雖能傳達豐富的情感與故事線索,但在信息高度碎片化的當下,僅由經典要件組成的劇自記憶點或顯得稀缺,給予受眾感官刺激的密度抑或不足。相比之下,電影形式以其非線性敘事的高自由度與豐富的視覺表現力,通過鏡頭語言、剪輯、特效等手段靈活穿梭于不同的、碎片化的、拼貼邏輯通路多樣的時空之中,構建出復雜多變的情節與場景,可以為舞劇形式提供多元化的展示參考和靈感來源。同時,電影所具有的表現要件(諸如音效、配樂等)和制作程式(導演組、演員、穩定的團體協作)與舞劇的創作基底也具有較高的重合度,有利于深刻傳達作品的情感內核與故事寓意。因此,基于對傳統舞劇局限性的深刻認識與對加入其他媒介結合呈現優勢的敏銳洞察,電影形式的引入成了舞劇《詠春》創作團隊一個自然而然的選擇。
引入“拍電影”的元素,使之成為故事的重要驅動力;展現“電影外”的劇組人員,為觀眾提供親切的、有代入感的切口;表現“電影內”的英雄人物,使得知名度較高的葉問生平故事有更廣闊、更自由的講述與操作空間;與電影形式的結合、電影元素的添加、電影手法的運用,使得舞劇《詠春》在敘事結構與時空轉換上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另一方面,由于電影的攝制具有升降格、切景別等手法,舞劇得以采用以強調與豐富詠春拳這一具有動感、氣場和品格的肢體動作的視覺表現力。因此,在此前提下的在舞臺上對拳法、不同武術門派特色的著意呈現,就似電影運鏡的“推(近)拉(遠)搖(轉)移(動)跟(隨)”,鏡頭景別的“遠(景)全(景)中(景)近(景)特(寫)\",使舞劇的呈現節奏松弛有度,同時強化了細節處理,富于變化。作品得以更加生動、直觀地展現詠春拳的精髓與魅力,讓觀眾在沉浸式的觀影體驗中,深刻感受到傳統文化的深厚底蘊與藝術價值。
二、電影形式與電影要素在舞劇融合創作中的應用與影響
(一)作用于形式:“電影參與”的雙線敘事
舞劇《詠春》敘事手法、敘事結構方面的創作,其實是韓、周二人創作理念的承繼,采用了貫通古今、今昔呼應的雙線形式。而電影的形式,或是《詠春》這個底本的最優解。在電影形式與電影要素嵌套到素材之上后,《詠春》的雙線便呈現為電影劇組拍攝葉問的框架(劇組燈光師大春的故事)與葉問故事的嵌套。在雙線敘事中,劇組框架作為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為觀眾提供了一個觀察葉問故事的穩定、可信而又獨特的視角;而葉問故事本身則作另一條線與主線交織在一起,兩條線相互穿插,形成了獨特的敘事節奏與張力。這種編排方式通過較為穩定的跳切提供了順承的時間編碼,進一步強化了雙線敘事的效果;通過對比、呼應等手法,將兩條線的故事情節巧妙地聯系在一起,使得受眾更易理解故事的主題與內涵。劇組故事“講述”葉問故事的具體事件,葉問故事“闡述”劇組故事的精神內核,二者彼此推動、彼此支撐、彼此豐滿,共同構成了舞劇的核心內容。不僅使得故事更加緊湊、引人入勝,更讓觀眾在欣賞的過程中能夠感受到一種跨越時空的敘事體驗。
(二)作用于要素:慢鏡頭和旋轉舞臺
電影鏡頭語言的運用與電影表現手法帶來的舞臺設計的創新也是有助于《詠春》視覺表現力提升的重要推動力。慢鏡頭作為電影常用的表現手法,主要通過抑制時間流逝與同步的空間位移,而試圖營造出一種速度快于定格,但效果反而強于定格的針凸顯表達[3,可以實現運動的“變奏”,能夠反襯激烈、快速的動作,再現人腦自由想象的運動過程,從而使運動的表現賦有節奏張力[4。詠春拳最為顯著的風格特點之一是中線原則、攻守同期。中線是設在人體中央的虛線,其攻擊的原則是在守護自身中線的同時集中力氣擊打對方中線的脆弱部位,形成攻守同期。同時,詠春拳的發力方式強調點點到位,從而能以最快的動作、最少的力氣制服敵人,以巧取勝[5。詠春是中正的、迅疾的、以靈巧取勝的拳法,因此,它的動作是收斂的、快速的、精準的;同時,作為劇場藝術的舞劇,觀眾與表演者間存在距離,舞者的細節展現如無法明確于軀干以外,在觀看時容易被“吞沒”故而作為某種意義上“拳之舞\"的《詠春》拳法片段,需要“放緩的強調”。
舞劇藝術中亦存在著“停滯”性的呈現,如“定點”“亮相”等,均與電影中的“定格”不同,加之作為舞臺藝術、肢體藝術的舞劇,亦不宜通過定格作為某一動作的強調一—短暫的動作固止近似卡頓、無法顯現出來,長時間的固止反而會中斷肢體語言敘述的流暢性。《詠春》采用了慢鏡頭的原理,結合節奏卡點,為表演者“拳舞”的關鍵動作“減速”,看似反節奏的動作卻和舞蹈的情感緊密結合[],使得肌肉的收縮與伸展、行拳角度、步法動勢都更加舒展、明確,便于觀眾捕捉,品味作為武術拳法的詠春拳的魅力,以及舞者與舞蹈編創者將“武”化“舞”的藝術處理。
同時,不同于電影攝影機可以遠近變焦、調整取景框,舞臺作為一個完整的展演平臺,其空間大小、與觀眾間的距離都是既定的,舞者、道具由于其物理性質,亦難以縮放。因此,如何在舞臺上營造出類似電影鏡頭般有景別變化、鏡頭切換的效果,以達成對某一個具體細節的強調,是相當大的難題。在周莉亞、韓真看來,環境和意象的創設是對舞劇人物內心世界的一種揭示。于是,她們就將舞劇中的現實環境和象征意象設置成對立的矛盾點,以產生極強的戲劇張力[。而在《詠春》中,編創者即采用了旋轉舞臺的方式,起到了兩個作用:一是有助于演員定點動作與走位,二是營造“效果前景”分割觀眾視野。
此處的效果前景,尤指在葉問自立門派前尋訪挑戰各門武館的舞段中起到了最為核心的作用。旋轉舞臺邊緣設屏風般的置景,中有間隔,“交手”中的飾演兩門高手的舞者活動范圍集中在旋轉舞臺中心,臺后給光。當舞臺開始旋轉,邊緣置景就會根據轉速,周期性地對觀眾的視野進行遮擋,就如同現場觀戰時觀者需要越過武館內的陳設,看見武術高手切磋之時游弋梭行。觀眾看到的是遮擋物之間露出來的舞者之“韻”,和被遮擋物阻攔了視線、但能看見燈光投影的武者之“靈”,這樣的旋轉舞臺為舞蹈動作提供了一個動態的空間背景,極大地豐富了視覺層次。
三、不斷深化舞劇與新媒介融合:提供新讀解、注入新動能
舞劇《詠春》采取與電影形式巧妙融合的手法,將20世紀葉問與詠春堂的傳奇故事與深圳影業公司的現代篇章相連,實現了跨越時代的對話。電影手法融入舞劇創作,不僅極大地提升了舞劇的敘事效率,還為經典故事的重新解讀和傳統舞劇形式的革新開辟了新路徑,為舞劇藝術的創作與創新注入了強勁動能。
對創作策略的優化和對舞臺裝置的創新,無不使《詠春》的群像塑造極有特色,表現為各“派”角色在技術上特征分外鮮明。作為歷史人物原型的葉問所處時代背景復雜,見證了較長時間段的世事變遷,其所處的人物關系網絡錯綜復雜。但引入“電影化”的操作手段后,整個故事的長動線被細化為“成長階段(初來、立戶等)一所處社群(鄰里、對手等)一鏡頭組”,角色被歸類至所屬的表現層級,條分縷析地加以展現。這樣一來,初來乍到時圍繞在葉問身邊的人物是自己各有職業、各有生活的街坊,呈現形式為采用條列并置的舞臺空間營造市井氣;開設武館、逐門挑戰時,葉問面對的就是各派掌門,呈現形式便各有差異,沉穩或張狂、率眾多或寡因而每一角色與主角的相交,都展現了他們的獨特作用,亦暗含情感深度。五大門派巔峰對決之后座次排定,正映襯了詠春祖訓“養正氣戒濫紛爭”——看似無序的武林對壘之后,一切都歸于和諧有序,正是中華武學精神的生動體現與升華[8。這種跨界融合創新形式的意義在于,其不僅繼續完成了對傳統舞劇局限的突破性實踐、對電影形式優勢的借鑒,又展現了舞劇藝術的包容性和綜合性。更重要的是,在傳統經典形式的拓展與提升、觀眾體驗的深化與增強以及文化傳承與創新的推動上提供了有益的啟示與借鑒。它為傳統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提供了新的思路與途徑,讓觀眾感受到如此濃厚的文化氣息和時代精神其實與每一個普通個體都緊密相連。正如葉問與大春被劇中拍攝的電影相連,傳統技藝與現代舞臺藝術相結合,使觀眾也與劇中的詠春拳、香云紗產生了連結?!靶旅浇榈挠楷F、不同藝術形態的跨界與融合亦是影響至今的20世紀后現代藝術的重要表征之一”[9]。在未來,技術與藝術將進一步深度融合,創作中的跨界融合、跨媒介融合都將成為常態,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等新技術也將為舞劇創作提供新的可能性和表現力,進一步豐富其表現手法和審美體驗。創作端口上,編創方也將更加注重對文化內涵的深入挖掘和傳承,不斷嘗試通過舞劇這一形式展示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和深厚底蘊。不過也有一些問題需要審慎,如在創新過程中要始終保持對傳統藝術的尊重,避免過度追求形式上的新奇。創新應以提升觀眾的審美體驗為出發點和落腳點,注重舞蹈動作的流暢性、連貫性以及舞美設計的和諧性和美感。如此舞劇藝術方能在持續不斷的創新探索中穩步前行,不僅鞏固其作為傳統與現代交融的藝術形式的獨特地位,而且能夠不斷拓展其表現邊界、深化其藝術內涵。這一過程不僅要求創作者具備開放包容的心態,勇于嘗試新技術、新理念,同時也必須具備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藝術修養,以確保在創新的浪潮中不失根本,保持對藝術本質的深刻理解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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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子妍(2004.5-),女,漢族,湖北武漢人,播音主持專業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文學藝術、傳播學、播音主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