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H1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14-0023-03 【D0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14.006
東漢許慎編撰的《說文解字》,對繁復的漢字字形、字義、讀音等作了詳盡的分析和歸類,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按部首編排的字典。這部字典展示了許慎對漢字構造的深刻認識,并通過對漢字的詳盡解讀,成為后世探究漢字的起源、演化與發展,透視漢字文化意蘊的寶貴材料和理論基礎。
《說文解字·邑部》共收184字,重文6字。許氏曰:“邑,國也。從口;先王之制尊卑有大小,從。凡邑之屬皆從邑。於汲切。”[就“邑”字本身,其結構描繪出古代城市的輪廓,“國也”表達為一個人口聚居、有明確界限和組織管理的社區或城邑的概念。而“先王之制尊卑有大小”一語,則說明“邑”不只是古代城市發展的縮影,同時也是古代社會結構的展現。而這些隸屬于“邑”部的文字構成了一個完備的體系,從多個側面展示了“邑”部文字的結構、排列、詞義等知識,同時也呈現出當時社會地理、政治、文化等歷史背景。
本文通過對《說文解字》及其相關古代文獻的深入研究,對“邑”部首的演化作較為系統的整理與分析。著重論述了“邑”部首的形態變化、語義延伸及其所承載的文化內涵。對“邑”部字形的系統化整理和其語義解讀,揭示出這些變化如何體現古代社會城市發展與社會變遷。通過對“邑”部進行系統梳理,旨在更加準確地把握其所蘊含的文化意義。深入研究“邑”部首,不僅能清晰揭示漢字演變的歷史軌跡,還能使我們更深刻地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面貌及內涵。
一、“邑”部首字形演變發展
(一)“邑”字形早期形態
甲骨文作為漢字的早期形態,其字形往往直接反映事物的真實形態或人們的思維方式,“邑”字形便是一個典型例證。甲骨文的“邑”字,上部為四面圍墻環繞的聚居區域,形似城郭,據考古發現,夏商故城遺址多為方形,可佐證;而下部則有跪坐人形,故甲骨文直觀地顯示出“邑”字的本義“人口聚居之所”[2]。其甲骨形態清晰地展現了與城邑相關的象形特征。隨著歷史推移和漢字發展,至金文階段,“邑”字形雖形同甲骨,但也呈現出新的特征。相較于甲骨文時期,“邑”字形上部“口”逐漸演化為更規整的方框形,線條更為流暢,整體結構漸趨穩定。這一轉變不僅使得“邑”形更加美觀大氣,也反映出金文書體規范化的趨向。
(二)“邑”字形發展變化
“邑”字自甲骨文至楷書,字形經歷了簡單化、標準化的發展歷程,并在此過程中產生變異,成為漢字中的常見部首。
小篆作為秦代統一后的標準文字,其出現標志著中國文字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轉變。這一時期的文字,既繼承了前代文字的精髓,又在書體風格上大膽革新。小篆書體嚴謹流暢,象形程度降低,注重整體的勻稱與筆順,以曲折舒展的筆法表現文字形式美和表意作用。對于“邑”部首而言,其上部表區域或城墻的“口”由方至圓,下部訛以人為寸,頗失其形。同時,秦篆階段“邑”部首還分衍簡化出“阝”旁于字的右側,如“郡”字等。小篆時期的“邑”部首不僅在書寫風格和字形上有所變化,還更注重形聲字的構造。“邑”部首通過增減形旁、聲旁的方式,使得漢字表現形式更為精確。例如,甲骨文中“郭”字像兩座相對的城樓之形,而小篆中增加“邑”作為形旁,明確表示與城郭有關,本義則指城墻。
漢字經隸書,“邑”部首形態漸趨簡化、抽象。其下部的“人”已訛變為“巴”形,這種改變使整體字形更為緊湊,同時產生了變體作“β”,置于字形結構右側,與置于左側的“阜”部首變體“阝”以示區別。在楷書發展階段,“邑”部首形態已基本定型,其結構與筆畫遵循嚴謹的規范,成為現代漢字字形的基礎。“邑”部首的字體演化體現漢字由具象到抽象,由繁入簡,由書寫不便到方便快捷的發展趨勢。盡管“邑”部首形態經歷了何種變遷,其與城邑相關的語義核心仍然得以保留,并在歷代的文化傳承與文字使用中,它的內涵與外延也不斷得到充實和擴展。
(三)“邑”字形演變原因
“邑”部首字形演變并非偶然,而是諸多復雜因素共同影響的產物,也折射出古代社會發展軌跡。社會形態變遷是關鍵因素。在人類的早期階段,通常為部落群居,甲骨“邑”字直觀地表現了人口聚居的基本形式,并不存在嚴格意義的城市概念。隨著社會發展變遷,原始村落逐漸發展成有組織、規模更大的城邑,而原本簡單的字形已難以涵蓋這些豐富的信息,因此需要對其進行結構和筆畫上的調整和演化,以表達更為抽象而復雜的城市概念。比如金文中“邑”字線條更為規整,既滿足青銅鑄造工藝對書寫規范的需要,也體現城邑建設的有序性。漢字書寫工具與材料的進步影響“邑”部首形變。從甲骨文、金文的刻寫,到小篆、隸書、楷書的書寫,書寫工具的改進和書寫規范的確立,社會對漢字書寫提出了更為嚴格的標準。為適應新的書寫環境和審美需求,“邑”部首的字形在保留表意核心的同時,不斷簡化,由象形向符號化轉變,以滿足日常頻繁書寫需求,推動了文字傳播交流。
語言發展與文化交流對“邑”部首形變亦有顯著影響。隨著詞匯量增大,詞義發生變化,新字層出不窮,“邑”部首為表示地域,城鎮等的常用部首,在逐步簡化的基礎上,廣泛應用于新字的構造。不同地域對于“邑”的認識和表述也有所差別,各文化間的相互借鑒吸收,使“邑”部首融入多元文化元素。例如,某些地域文化中,對城邑防御設施建設的注重可能使“邑”部首演變時增加表意方面的筆畫特征。由此,在建構統一的文字體系中,形成一個兼具基本意義又適應文化融合需求的發展路徑。
玉),“邑是聚族而居之處”(陳夢家),“邑先于國出現”(林沄)4。盡管現代學者對邑字形意的說解各具特色,但普遍傾向于將其本義釋為人口聚居的處所。此外,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作出進一步闡釋:“鄭莊公曰:吾先君新邑于此。左傳凡稱人曰大國,凡自稱曰敝邑,古國邑通稱。白虎通曰:夏日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師,尚書曰西邑夏、日天邑商、白作新大邑于東國各皆是。周禮:四井為邑。左傳: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此又在一國中分析言之。”[5]
綜上所述,據許慎、段玉裁對“邑”字的闡釋,其構字本義指人口聚居區域,既可指代國都,如《詩經·商頌·殷武》中所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亦可泛指一般意義上的城邑。
(二)“邑”部首語義擴展與分類
隨著社會進步與漢字演變,“邑”部首的語義也在不斷擴展,衍生出更多具體的義類。《說文》是以形系聯、分部別居,同一部首的字,基本上是按屬相同義類而排列。故我們參考《說文》的訓釋方式,把從屬于“邑”部首的字主要分為行政區劃單位、古代國都地(邑)名、姓氏、古代民族等義類進行分析。第一類為表示行政區劃單位的“邑”部字。常用來表示某郡、某鄉、某某縣等不同級別的行政單位,例如,“鄰,五家爲鄰”邪,瑯琊郡\"“祁,太原縣”\"邱,東平無鹽鄉\"等。體現出中國古代對城市和地區管理的注重。第二類為表示古代國都、地(邑)名的“邑”部字。這類字大多用來表示古代都城、各諸侯國以及特定的地理位置。例如,“郢,故楚都,在南郡江陵北十里\"“郗,周邑也,在河內\"“,晉邢侯邑\"“邗,周武王子所封,在河內野王是也”“鄄,衛地,今濟陰鄄城”等。“邑”部字在表達上述概念時,不僅顯示出“邑”部字作為地理標識的實用性,同時透露出古代社會對地域文化的注重和傳承。第三類為姓氏文化方面,“邑”部字中有不少與姓氏相關。古代有以封國或居地為氏的傳統,這些姓氏最初大都源于某個特定的城邑。例如,“郭,齊之郭氏虛,善善不能進,惡惡不能退,是以亡國也”“鄭,京兆縣,周厲王子友所封。從邑,奠聲。宗周之滅,鄭徙增洧之上,今新鄭是也”“邵,晉邑也”“郝,右扶風鄠盩厔鄉”等,均反映出城邑與家族、姓氏傳承間的緊密聯系。第四類則是用來表述古代少數民族的“邑”部字。《說文》注解這些字時,將方位詞語與少數民族稱謂相結合,表現出古代人民對少數民族的認知。如“鄯,鄯善,西胡國也”“酈,南夷國”“那,西夷國”。
二、“邑”部首語義發展源流
(一)“邑”部首字本義溯源
《說文》訓邑為:“邑,國也。”《釋名·釋州國》:“邑,人聚會之稱也。”[3]結合近代出土的甲骨卜辭,其中亦有“邑”字,自王襄等人釋出后得到學界普遍認可。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話林》中,收錄大量不少現當代古文字考古學學者對“邑”字研究的新見。如“邑為人所居,故從口從人”(羅振
(三)“邑”部首語義的歷史演變
“邑”部首語義隨歷史洪流而不斷演變和拓展,并與古代社會發展緊密相連。早在先秦時期,“邑”字的語義主要指人群聚居之地,由此可以捕捉古代社會對城市規劃的初步認知。此時“邑\"字表達了最基礎的社會組織單元,側重于群體的聚居,人民經濟活動集中于簡單的農耕、手工業,人們依邑而居,為后續語義發展奠定根基。社會生產力的提高、封建制度的確立及文字標準化進程的推進,“邑”字語義也漸趨豐富,實現了從單純的聚居區域概念向行政區劃、經濟單位等多種概念的轉變。眾多文獻資料詳細記錄了“邑”部字的形態與語義演變,揭示了不同歷史時期人們對地域概念的認知與理解。其語義已超越了代表地理實體的范疇,逐漸演變為政治實體的象征,用以指代諸侯國、封地等,例如“邠”“扈”等字,深刻體現出封建等級制度下的政治架構。“邑”部首語義的拓展,無疑向我們展示了古代政治制度的錯綜復雜和層級性。“邑”部首語義的拓展與變化,記錄了古代社會從部落聚居到國家形成,再到政治制度變革的歷史發展過程。通過對“邑”部首語義的梳理,我們能更全面地理解古代社會復雜多樣的特點,以及漢字系統為適應社會發展需要的靈活性。
三、“邑”部首的文化內涵
(一)社會結構與政治制度
對古代社會而言,封地與城邑構成了統治者鞏固政權,掌握資源,傳播文化的關鍵地區,“邑”部字則是這種復雜社會現象的集中體現。其字形與語義上的演變直觀顯示出社會結構的調整與階級分化。從“鄰”“鄙”“郊”等字在城邑規模和功能上的區分,到“邦”“都”等象征不同政治實體的字,我們可以看到古代社會在地域管理上存在明顯的等級體系。
而在封建社會的發展過程中,中央集權逐步強化,行政區劃不斷細化,郡、縣等區域的設置使得國家對地方的治理更為直接、高效。“邑”部首的演變是古代政治從分封制到郡縣制巨大轉變的見證,反映出統治者在不同歷史時期為了維護統治、治理國家而進行的制度創新與變革。
(二)地域文化與民族融合
諸多“邑”部字代表了不同的地域名稱,其背后都隱藏著深厚的地域文化意義。各地自然環境、生產方式和文化傳統均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并且充分地體現在以“邑”部字對不同地域的命名上。如“邯鄲\"這一古老的城邑名稱,承載著冀州趙國獨特的歷史、軍事與民俗文化。隨著歷史進程的推進,地域間的交往與民族融合日益加強,“邑”部字也逐漸成為這種文化融合的例證。部分少數民族聚居地被納入中原王朝統治后,其城邑名稱采用帶有“邑”部首的字來表達,顯示出中原文化與少數民族文化在地域層面的溝通融合。
(三)經濟形態與商業活動
城邑作為古代經濟發展與商業活動的重要場所,“邑”部字也間接體現出這一點。以“郊”字為例,指的是城邑之外的區域,在古代經濟形態中,被視為農業生產的重要區域。《周禮·地官·載師》:“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郊之地。”[7這凸顯出農業生產與城邑生活的緊密依存關系。商業貿易之發達,亦于“邑”部字中留下痕跡。經濟的發展,城邑內部商業活動漸興,如“郵”字,早期字義與各城邑間信息傳遞及交通驛站有關,表明古代城邑已有較完善的通信和交通體系來確保物資運輸和貿易往來的暢通。基于城邑又是人口聚居地,故催生出市場與交易場所,極大推動商品交換與經濟繁榮。
四、結語
文章以《說文解字》中“邑”部首為研究對象,對其字形演變、語義演變和文化意蘊進行考察,揭示了我國古代社會從物質形態到精神文化的多元內容。其字形演變記載著漢字書寫與構造的歷史軌跡,語義發展則反映了社會發展過程中概念的不斷豐富與轉化,其文化內涵蘊含著古代社會結構、地域文化、經濟發展等豐富歷史信息。對“邑\"部字的深度探索,為全面解讀古代文化,探究漢字發展規律及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亦為文化的傳承創新提供有力的文字學依據與歷史文化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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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郭曉宇(2002-),女,漢族,山西太原人,天水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