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時代，文科何為？

DOI：10.20066/j.cnki.37-1535/G4.2025.02.02

近年來，ChatGPT、Sora、DeepSeek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大規模投入使用，極大地擠壓了文科教育的生存空間，也致使“文科無用論”一時間甚囂塵上。從西方高校早先掀起的“文科縮招浪潮”，再到國內高校對文科專業設置的優化調整，文科專業的現實困境日益凸顯。事實上，科學技術快速迭代的表象背后是人類文明的范式轉型，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先進技術革命對于傳統文科教育的沖擊，不僅對現代知識結構與學科體系產生了巨大影響，也從根本上重塑了人類的認知模式、價值體系乃至于存在方式。進入人工智能時代后，文科危機頻現的深層原因為何？文科究竟還有什么價值？如何對文科教育進行價值重塑？面對上述問題，我們有必要通過分析文科危機的結構性根源，重新審視文科教育在人工智能時代的核心價值與社會意義，并以此為基點梳理文科重構的實踐路徑與制度保障，推動文科擺脫學科危機，為文科教育有效對接時代需求、重塑人文精神提供理論支撐。

一、困境診斷：文科危機的結構性根源

人工智能技術的迅猛發展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社會的價值體系與認知方式，也對人文精神的合法性造成了沖擊。人文精神所面臨的技術沖擊，在文科教育領域體現為文科招生人數逐年遞減、學科就業率下滑等現象。對文科危機的分析與反思，不能囿于現象層面，而是要從技術、制度與認知等多重維度，深入探析文科思維模式與現代科技發展路徑之間的內在抵悟，厘清造成文科危機的結構性根源，才能以此為基點對文科進行調整與重構，化解文科教育的現實困局。所謂結構性根源，是指造成文科危機和文科教育邊緣化的深層次、根本性與長期性原因，涉及哲學理念、學科壁壘與意義生產三方面要素之間的矛盾關聯。其中，哲學理念的差異是構成當代文科危機的邏輯基礎。啟蒙現代性與審美現代性的張力關系、技術理性對人文價值的擠壓構成人工智能時代人文精神“異化\"的根源，消解了文科對“存在真理\"的深層次意義追問。學科壁壘的規訓則是造成文科邊緣化的顯性表征。分科治學形式與文科教育的人文性、綜合性與價值性目標存在抵悟，弱化了文科在人工智能語境中的文化實踐能力。意義生產機制的斷裂是產生文科危機的認知要素。文科發展需要人文敘事的價值關懷和主體建構的和諧統一，并通過意義生產實現身份認同進程。虛擬現實和大數據算法則導致傳統文科意義生產機制的斷裂，激發主體在“擬真”世界中的焦慮感。由此，哲學理念、學科壁壘和意義生產三個層面分別呼應技術、制度、認知，共同構成文科危機的結構性根源。

（一）技術理性對人文價值的擠壓

啟蒙運動以來，科學與哲學都將認識論放置于時代的中心，確立主體認知思維的合法性地位，但兩者也經歷了相互分離的進程。以啟蒙現代性為目標的技術理性逐步成為統攝自然社會的邏各斯中心話語，將一切事物都解釋為可以被精密量化的數據，并提供給主體生活與實踐的現實\"有用性”。數據主義強調精確的算法、邏輯的推理和縝密的實驗，通過理性的力量對世界進行全面闡釋。技術理性的效率至上更加強調物質的外在“合目的性”，凸顯物質生產實踐的有效性規則。在技術世界觀的影響下，主體自身的審美感性、情感體驗、趣味判斷、直覺意識等被壓抑，帶來人性邏輯與詩性話語的衰落。海德格爾對存在本真意義的追尋、卡林內斯庫對審美現代性救贖功能的表達等等，都凸顯了技術理性的擴張與人文價值的弱化。在人工智能技術高速發展的語境中，主體的直覺、情感、靈感與審美創造力則面臨新的挑戰與契機。

1.數據主義霸權對人文闡釋權的剝奪

技術理性對人文價值的挑戰首先在于闡釋權的轉移，以數據作為衡量理性的新標準，剝奪了人文學科對于社會現實進行闡釋的合法性。作為技術理性的對立面，人文學科基于主體的經驗感知，難以精確地測量和驗證，因此在解釋方式上突出表現為模糊性、主觀性與理想性。不僅如此，人文學科因為其理想主義的傾向，往往忽略一系列現實問題，從而造成了理論與實踐的內在割裂，使得理論成為無法被實踐檢驗的“空中樓閣”。面對人文學科的種種弊端，技術理性通過將問題簡化為可量化的真實數據，將豐富生動的感性體驗抽象為理性的數據與算法，以更具有客觀性、現實性、精確性的認知路徑規避了人文闡釋的主觀性缺陷，重構了人類對于現實世界的闡釋范式，并且在此后逐漸形成了對意義闡釋的壟斷性地位。

究其本質，闡釋方式變革的背后是對真理認識的更迭。從詞源學角度來看，“闡釋”（inter-pretation）一詞可以追溯至拉丁語的interpretari，最初特指對于《圣經》中隱喻意義的解釋，此后逐漸擴展為涵蓋不同領域的解釋活動。因此，闡釋活動的特征突出表現在對意義進行傳達與揭示的“中介性”，求真是闡釋活動的根本目標“闡釋的高級階段，滿足公共理性的真理性標準。”①闡釋作為對事物的認知與期待，需要經過實踐檢驗來證實其真理性。隨著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突破，技術理性成為一種理解世界的視角，這種基于客觀數據的真理觀，將真理視作認識與對象的符合，消解了真理與意義的多元性與差異性。在此背景下，算法平臺通過用戶行為數據自動生成的\"興趣圖譜”，取代了知識生產者的價值判斷，而GPT-4等大模型通過海量文本訓練形成的“概率真理”，正在消解人文領域的解釋權威。數據霸權的出現完成了對現實體驗的簡化與壓抑，剝奪了意義建構的主體性與能動性，也造成了對主體感性存在的異化。技術理性通過將世界降格為可供計算和操縱的認識對象，否定了人文學科解釋方式的必要性，實現了以工具理性對感性現實的內在豐富性的壓制。傳統人文研究賴以生存的質性分析、意義闡釋與價值判斷，在數據驅動的決策系統中逐漸喪失話語權，人文學科對于真理的表述則淪為感性經驗的主觀產物，作為一種對真理的經驗性模仿而成為“非現實\"抑或是次等級的存在。

2.效率至上催生人文功利主義教育

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分別關注物的世界與人的世界，康德“人是目的”的論斷不僅指出了人與物作為兩種不同存在者的根本差異，同時也道出了兩種學科之間的根本差異。在康德的批判哲學體系中，人作為理性的存在者，只能作為目的而存在，“你的行動，要把你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時候都同樣看作是目的，永遠不能只看作是手段”②。相較之下，物只具有相對的價值，因而只能作為人類主體實現目的的手段和工具而存在。在康德看來，現實社會運行的整體邏輯遵從于外在的合目的性，也就是功利性與有效性，卻無力化解人類的精神困境與道德難題。為此，康德通過審美化的方式尋求自然世界的功利性與道德世界的完善性之間的辯證統一，審美鑒賞作為無目的性的活動，承擔著從自然到自由、從理論理性到實踐理性、從知性到道德進行過渡的中介。以人工智能技術為代表的現代科學技術，以經驗世界的因果必然性為理論基礎，其根本目標是借助技術手段滿足人類的物質利益需求；相較之下，人文學科則在對功利與效率的拒斥中為精神提供了一條通向道德超越性的道路。

然而，科技的發展致使效率至上的觀念深人到教育領域之中，當效率性而非批判性成為學科專業價值排序的首要考量時，文科便淪為了“無用之學”的代名詞。效率即以最小成本實現最大收益的能力，以效率為導向的教育體系實際上是將教育的本質等同于獲取利益的手段。對人文教育的效率進行評價，關鍵要看通過教育獲取現實利益的能力，因此，效率至上的教育理念加速了學科發展的功利導向。在此背景下，以效率作為人文學科的最終目標，實則是對文科教育的功利化改造，其本質是工具理性運行邏輯對于人性邏輯的僭越與忽視。人文教育的真正使命在于對人類主體性的捍衛，使人類在技術理性構建的經驗世界中依然保持內心的良知與尊嚴，從而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而在技術資本主導下教育價值所產生的畸形變異，最終將會導致人的異化。如果說理工類學科是要回答人類“做什么\"“怎么做”的問題，那么人文學科的任務是要探究人類\"為什么做\"的問題;如果說科技發展的最終目的是造福于人類，那么人文學科為技術發展提供了價值導向，沒有人文精神的科學技術將失去其存在的根本意義。

（二）學科壁壘下的文科邊緣化

現代性工程推進了科學與哲學的分離，促使人文科學建構自身特定的知識場域，使文科教育得以獨立。從文藝復興時期以人文精神為核心的思想解放運動，到啟蒙時期認識論哲學的綜合，都體現出承載“感性知識”的人文學科體系建設路徑。伴隨工業革命的進展和現代教育體系的專業化、職業化訴求，人文學科面臨被異化的風險。一方面，人文學科以人文價值的實現為目標，倡導對主體生存意義的追尋與自然全面的發展，而數據主義霸權與工業效率至上的方案更多顯示交換價值的目的。人文學科在直接的經濟利益面前面臨被邊緣化的風險。另一方面，現代教育的學科分化強調不同知識的場域倫理，單個學科的精細化程度越來越高，不同學科之間的壁壘也愈加嚴密，形成人文教育與科學教育之間的分裂。這在技術理性統攝的語境中，人文學科與人文教育“愛智慧\"理念就逐步衰落，形成“文科失語\"的知識場景。

1.數字語境中的文科失語

大工業生產的出現不僅改變了物質資料生產模式，而且催生出以“分科治學\"為原則的現代學科體系，重塑了現代知識生產秩序。大工業生產的一個突出特征便是強調專業分工模式之于生產效率提升的重要性，工業生產的邏輯更迭深刻地影響了高等教育的底層范式，形成了標準化、專業化、模式化的知識生產秩序，確立起分工治學的現代學科體系。在此背景下，西方傳統的博物學研究逐漸分化為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不同學科；而人文社會科學也在19世紀以后形成了現代意義上的學科分類，并向著專業化、精細化與實證化的方向邁進。

現代學科體系的構建，使不同專業人才專注于某一具體學科領域，極大地提升了科學研究的整體效率；然而，不同學科之間知識壁壘的日益加劇，使文科陷入“博物館化”的發展困境之中，面臨著自我邊緣化的危險。西方人文研究存在著悠久的形而上學傳統，自古希臘時期以來，重新發現一切經驗現象背后的形而上學根據，成為人文學者孜孜以求的目標，這種先驗哲學式的研究偏好致使人文學科長期以來存在著對數據量化及技術手段的排斥與懷疑。進人現代以來，“分科治學”的原則本是為了提升具體領域的精細化程度，卻在此后造成了知識研究的“畫地為牢\"與自我設限，從而進一步加深了文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知識壁壘，并且使學科之間的壁壘超越了方法論的差異，成為具有權力屬性的評價體系與教育裝置，哲學家無法理解量子力學的數學表達，計算機科學家也難以進人現象學的意義世界，跨學科對話淪為自說自話的獨白，其結果便是在自然科學主導的評價體系中，人文研究的不可量化性被等同于非科學性，文科教育也在量化評價與技術宰治的雙重壓迫下，呈現出深刻的自我邊緣化狀態。

2.知識生產與社會需求的斷裂

隨著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迅猛發展，社會經濟形態和產業形態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學科融合成為新的產業組織方式。產業發展的信息化與智能化特征，決定了基于學科本位思想的傳統文科已經不再符合當下時代的經濟發展要求，在人才培養質量與結構雙重層面呈現出失衡狀態。學科壁壘森嚴、研究視野狹窄、學術范式固化等特征，使傳統文科的知識生產體系無法解決社會現實中存在的應用性問題，嚴重阻礙了人文學科的發展進程，也浪費了大量的社會資源和教育資源，凸顯出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巨大鴻溝，理論研究忽略了真實的現實需求，陷人自說自話的尷尬境地，缺乏向實踐轉化的有效路徑。

文科在理論生產與實踐需求之間的內在斷裂，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重理論輕實踐”的人才培養模式忽略了對實踐能力的培養。傳統人文教育重理論灌輸與邏輯思辨，對實踐技能與市場需求的關注度欠缺，這就導致人文學科難以將理論知識有效轉化為實踐技能，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不足。二是傳統學科體系與當下時代需求之間的內在斷裂。在人工智能等新興科技迅速發展的今天，人文學科仍然固守傳統知識體系與教學框架，缺乏突破創新的緊迫感，導致人文教育已經遠遠落后于時代發展。三是傳統教學方式與現代信息化技術之間難以有效接洽。傳統人文學科仿佛置身于社會發展的“世外桃源”，仍然停留在書本閱讀和知識講授的階段，難以將在線教育、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新技術融入日常教學之中，傳統乏味的教學方式不僅使學生失去了深人學習探究的興趣，也導致學生難以適應現代社會對于文科人才的需求。由此可見，在傳統意義學科邊界已經日漸模糊的今天，以問題為導向的學科交叉模式應該是文科教育發展的未來方向，通過不同學科的優勢互補，提升科研效率，優化科研模式，使科學研究從單一學科視野擴展為以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知識生產①，才能為解決復雜應用型問題提供有力支撐。

（三）意義消解時代的身份焦慮

進入后現代語境，人工智能、大數據算法以及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技術營造了與現實世界互為鏡像的數字賽博空間。線上與線下、真實與虛擬、主體與客體、能指與所指等二元關聯逐步被解構，形成相互融合的符號\"播撒”“星叢\"景觀。一個超真實的、意義流動的算法制造“世界”得以建構。不僅人文知識、人文學科與人文教育面臨新的轉型與危機，與之相關的主體身份、身體感知等也面臨“賽博格”人工智能的重構。正如利奧塔德對知識“敘事危機\"的界定以及德里達對文字意義“異延”的描繪，表層的虛擬視知覺快感取代深度的話語敘事，元敘事意義已經逐步消解在數字能指幻象之中。由此，“具身\"到“離身\"的雙重存在引發主體的身份焦慮，也給傳統人文教育帶來新的挑戰。

1.后真相時代人文敘事的失效

追求真理是人文精神的根本使命。柏拉圖曾經以“洞穴喻\"來理解真理與經驗之間的相互關系。在他看來，身處洞穴之中的囚徒將火光投射到墻壁上的幻影視為全部的真實，哲學家的任務就是超越經驗欲望的感性束縛，實現對絕對真理的探求。這一隱喻在人工智能時代形成了新的變體，社會媒體的出現使符號處于前所未有的過剩狀態，個體不再受困于實體洞穴之中，而是被算法構筑的“信息繭房”所包圍，信息化時代看似無限地擴展了知識獲取的途徑與范圍，實則將個體如囚徒一般沉溺于算法制造的感性幻象之中。

人工智能與大數據算法的發展消解了真相的邏輯根基，標志著人類進人后真相時代。集體共識是真相得以形成的前提條件，海德格爾曾經說道，“真相的本質是一種共識，它根植于正確性，建立在主觀認識與客觀事物之間”，而共識的形成基于認識能力與客觀對象的符合，通過算法計算推送符合個體認知偏好的內容，集體的共識被個性化、定制化的精準投送所消解，虛擬現實技術模糊了事實與虛構的邊界，真實成為被制造出來的數字幻象，真相不過是一種加之于自身，并使自身獲得合法性權威的方式。如鮑德里亞所言，“在擬真原則支配的世界，真實成為模型的借口。”換而言之，真實與虛假的對立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超真實的世界，幻象從對真實之物的模仿，轉而走向對真實性的消解。

在此背景下，求真的欲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消失，如果說真相是被構建的，那么真實與虛假的界限就已經不再重要。因此，人文敘事的系統性與權威性在信息的智能化與碎片化沖擊下蕩然無存，“我們不再能主動地追尋事物的本真存在，而是回應符碼指令，這是一種復制/回答程序”。與其說在人工智能時代，真實與虛假之間的界限日趨模糊，真相已經在虛擬幻象的制造中失去了自身的“靈韻”，不如說現代人正面臨比起以往更復雜的真偽辯證，而這也更加凸顯出人文學科在當今時代的重要性，后真相時代的人文教育將肩負著意義重建的歷史重任。

2.虛擬現實中的人文主體性危機

對主體性的追問是貫穿于人文學科始終的核心命題。主體性是人之為人的基礎，對主體性的構建實質上是一個思維與存在、精神與肉體、自然與自由的同一性問題。恩格斯曾經說道：“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的重大的基本問題，是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③從德爾斐神廟中的\"認識你自己”，到普羅塔格拉的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再到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將“我思”作為一切經驗現象的先驗理據，對人之為人的主體性的構建不僅確立起人與外部世界的相互關系，同時也決定著個體在精神與肉體之間的內在關聯。

然而，以元宇宙為代表的虛擬現實技術在日漸瓦解思維與存在同一性關系的同時，也使人的主體性面臨著分裂的危機，從而深刻動搖了人文學科的倫理根基。元宇宙通過虛擬現實技術構建起數字虛擬環境，用戶可以在虛擬世界中創建多個數字化身，而每個數字身份具有不同的身份設定與行為邏輯，通過借助于諸如《黑客帝國》的腦機接口方式抑或是《頭號玩家》的VR游戲設備，意識得以擺脫現實世界與身體的束縛，在虛擬化世界中獲取不同的人生體驗。這種意識與身體之間的分裂現象，如德勒茲與加塔利所言，存在著一種精神分裂的我思，只不過，它將自我意識轉變為某種口令的非肉體性的轉化或某種間接話語的效果”④。思維在賽博空間之中無限延展的同時，身體卻面臨著從“具身\"到\"離身\"的范式轉換，‘元宇宙'中‘虛擬的身體'只是對意識活動的形象化呈現，具有‘偽具身化'或‘擬具身化'的特點”。物理肉身與數字分身的雙重存在，使思維與身體之間的統一性在虛擬現實技術下呈現為分裂狀態，隨之而來的就是對何以為人、何以為物的傳統定義產生了巨大的沖擊，并在更深層次上引發主體性根基的結構性裂變。當然，主體性的危機在威脅著人文學科合法性的同時，也將為人文研究提供新的視角與方法。

總而言之，文科危機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的結果，而是根源于哲學理念、學科壁壘和意義生產三重要素相互交織。在哲學理念層面，實用主義原則主導下的工具理性通過賦予數據以現象闡釋的合法性，擠壓了人文研究的學術陣地，遮蔽了文科教育對精神自由的向往;在學科壁壘層面，現代學科體系的形成不僅造成了文科和理工類專業之間的數字化鴻溝，“分科治學\"原則下所形成的學科特性也使得文科教育面臨著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內在割裂，最終導致文科在理論與概念的抽象辨析中自我邊緣化;在意義生產層面，大數據算法與虛擬現實技術的廣泛應用一方面消解了真理的確定性與權威性基礎，致使真實與虛假之間的界限日益模糊，另一方面割裂了思維與存在、精神與物質、自然與自由之間的內在聯結，從根本上動搖了人之為人的主體性根基。突破技術理性的霸權，恢復文科教育的生命力，關鍵在于重構技術理性與人文精神的關系，在借助數據與算法保障現實認知精確性的同時，更要捍衛人文闡釋的優先性，在張力性結構之中實現二者的互動共生。

二、價值重審：文科的使命意義

人工智能的狂飆突進，非但沒有宣判文科的終結，反而在技術理性的極限處凸顯了人文價值的不可替代性。當算法試圖量化一切時，人類對思想、倫理與創造力的追問變得更加緊迫，這正是文科教育的要義所在。從古希臘“愛智慧\"的自由教育，到主體論哲學語境中的\"趣味\"教育與藝術真理呈現，文科教育的核心正是探究“人何以為人”的終極問題，以及對精神、價值、意義、道德、存在等人文精神的培養與傳播。在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高速發展的時期，文科教育的使命意義得以進一步彰顯，有效融合審美與技術、人文與科學、具身與認知等系列關鍵問題，也給重構人文精神的價值提供了契機。因而，文科的復興不在于與技術對抗，而在于錨定人機文明的價值坐標，拓展文科的社會價值，從認知重構、倫理校準與創新賦能三個維度重塑文科的當代使命。

（一）認知重構：科技發展需要人文思想的引領

18世紀開始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直接得益于宣揚自由、民主與平等思想的啟蒙運動，正是由于啟蒙運動為歐美資產階級革命做了思想上和理論上的準備，才使得第一次工業革命順利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的經驗告訴人們，不假思索地任科學技術肆意發展，只會帶來精神和生態的雙重危機，解放雙手的人們并不能真正邁向自由。進入人工智能時代，人類開始面臨自然物、技術物和數碼物三重框定的危機，如果不將技術重新置于文化的框架下，技術本身就如同進入某種黑箱，人類無法預知即將進入何種未來，因此AI時代文科必須轉向參與式建構，及時引領、參與及反思科技發展帶來的機遇與挑戰。在從解釋世界到設計世界轉向的過程中，文科能夠發揮更為根基性的作用。

1.精神生態構建：情感共鳴的釋放拓展

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表明科學技術具有發明新智能生命形式的可能，在資本的操控下，智能體以其技術理性不斷向人類的情感世界發起進擊。平臺資本主義基于大數據推送精心設計“信息繭房”，將人們豐富的情感經驗轉化為信息流并輸送進AI大模型中，反過來為受眾提供精準的“情感陪伴”。但經過技術中介的情感陪伴還能起到撫慰人心的作用嗎？大語言模型為機器的深度學習提供海量數據庫，深度學習使機器模仿人類視聽與思考，技術演化進人到替代認知的階段，但這種認知并非人類自身的“語義一語境式\"認知，而是機械的\"語法一環境式\"認知。換句話說，智能體并不具有人類的集體記憶與經驗，無法從語義層面完成表達輸出。人類情感傳達依賴于具身模擬（Embodied Simulation），即通過鏡像神經元系統將語言符號轉化為神經層面的身體與情感體驗，而AI模型無情感體驗或具身模擬，僅優化上下文連貫性與統計似然性①。因此它看似能夠比人更快地呈現出“結果”，但這種結果只遵循語法層面的正確性，足以證明人文體驗的不可復制性。

這種差異在具體的文化實踐中尤為顯著，以智能機器人小冰的詩歌創作為例。2017年，小冰在對519位中國現代詩人進行學習的基礎上，出版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初讀詩歌，確有其味，比如“黃昏里來了一碗茶”。但更多的詩句仍然是不知所云，辭藻堆砌，無法讀出真摯的情感。正如《今日簡史》中所言：“算法能分析你的消費數據，甚至預測你的政治傾向，卻無法體會你在翻閱舊相冊時為何會落淚。”②小冰的創作同樣并非是根據自身經歷有感而發，而是基于數據分析進行的“拼貼\"創作。因此，人文教育所培養的共情力，正是抵御技術異化的終極屏障。

情感計算的浮出造成當代人的精神生態危機，無法取代真實世界中的人類情感共鳴。這種共鳴能夠實現主體與世界的雙向對話關系，有效抵御技術異化之下主體無法獲得世界回應的單向沉默關系。法蘭克福學派第四代學人羅薩強調，“共鳴不等于‘回音’，后者在本質上仍然是同一種聲音的反復回蕩。”“回音”恰恰是人工智能時代，情感算法所提供的“偽共鳴”。而真正的“共鳴”是“主體和世界用各自的方式來與對方進行呼應，并且在呼應過程當中兩者始終保持自己的聲音，不被對方占據、支配”④。只有這樣，主體才能獲得在世界中且不被世界拋棄的經驗，才能在共鳴的過程中從世界那里獲得更多的支持和自我實現的條件，從而在根本上回答“人何以為人”的終極問題。情感的共鳴恰恰是人文學科與文科教育的重要承載，在藝術傳播、身份認同、符號建構、人性和諧等領域起到積極的推進作用。柏拉圖的靈感傳遞與知識教育的快樂模式、康德的審美趣味話語、尼采的藝術酒神精神、席勒的審美教育目標等等，都倡導通過情感與審美教育，實現個體主體的發展并建構審美共通感的\"共鳴\"整體，將審美與理性、科學與認知進行完美結合。這也是人文精神不斷釋放拓展的進程。面對人工智能時代的情感計算景觀，文科教育的情感共鳴可以借助技術的力量得到釋放。歷史虛擬景觀的影像再現、地方文旅的直播打卡、跨媒介藝術的沉浸體驗以及超鏈接文本的敘事交往等等，這些內容借助情感計算的“偽共鳴\"技術，推動真實主體審美經驗的流動與重構，達到文科教育審美認知與情感共鳴的目標。

2.人文視角回歸：算法偏見的治理彌合

從工業革命到數字化革命，技術對人的異化在逐步加深。西方的工業化進程是建立在資本無限擴張的基礎之上，資本籠罩在工業文明的光暈之下，雖然短時間內帶來人們物質生活的極大提高，但忽視精神文明建設并將人類還原成單子化的個體，最終造成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斷裂。在人工智能時代，當技術專家試圖用數學公式解決倫理問題時，文科的價值在系統糾偏中得以顯現，這源于工業社會中制度現代性與審美現代性構成的內部張力。制度現代性使韋伯口中的“工具理性\"迅速擴張，人被異化為馬爾庫塞所謂“單向度的人”。

西方啟蒙思想雖然帶領西方世界擺脫神學的壓抑，但科學技術轉而化生成另一種規訓的幽靈盤旋在人類上空。為了抵抗制度現代性帶來的同質化傾向，需要文科運用人文視角獨特的批判性、反思性和創造性思維，對技術霸權、社會異化、文化偏見等系統性偏差進行診斷、干預與修復。倫理救贖的希望被寄托在文學藝術場域。因此阿多諾提倡“否定的辯證法”來打破資本主義工具理性籠罩下的同質化世界，只有“當一種非存在物被看成顯得就是真實的時候，藝術的真理問題就出現了”①。具有異質性和創造力的審美與藝術成為糾偏資本與技術的武器。羅薩更是直接肯定要恢復人們“活生生的經驗”，在算法的陰影下重新鏈接人與世界的“共鳴”，以補充技術理性的精神維度缺失。

因而，在人文學者校準下的知識與價值結構的完善是算法精準性的必要條件。關于這一點，馬克思早在“人何以為人\"的維度上給了我們答案。他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動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動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動區別開來。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動。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僅僅由于這一點，他的活動才是自由的活動。”②因而，人之為人，其區別于動物的特質就在于他能把自身的生命活動變成自己的對象，從而以自反性思維反思自身的生命活動。而人文學者的自反性思維與非人文學者不同，后者更多的是針對具體歷史條件反思技術性局限，而前者則能針對認知結構本身的歷史條件進行過程性與系統性的反思、批判與校準。在數字化和人工智能語境中，審美現代性的救贖與校準功能可以得到進一步拓展，推動主體按照“美的規律\"豐富主體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程度，并獲得自由自覺的審美體驗。由此，人文學者持續秉承審美交往理念，在“千高原”般的賽博空間中完成游牧美學的構建，解答“人何以為人”的問題。技術霸權固然可以造成“單面人\"的異化狀況，而人文視角、人文精神和文科教育同樣能夠借助技術延續審美現代性功能，延展\"對象化\"審美方案。比如虛擬現實技術（VR）與增強現實技術（AR）將現實場景、藝術景觀和歷史敘事進行融合，將典籍文獻中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敘事再現，營造栩栩如生的審美在場感。《典籍里的中國》《唐宮夜宴》等數字新國潮節目將中國古典美學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虛實相生、靜謐自然、剛健有為等風格，以繪聲繪影的立體影像進行情感表達，融匯戲劇表演、擬像場景、詩詞歌賦等鏡頭的蒙太奇重構，促使優秀傳統文化宛然在目、惟妙惟肖。這不僅增強個體的審美沉浸，也推動個體間以審美共鳴的方式相互連接，尋求身份、情感、道德與文化的認同。

（二）倫理校準：人工智能時代的價值判斷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的迅猛發展深刻改變了人類固有的生產生活方式與倫理道德觀念，人工智能等顛覆性技術不再僅僅是可供人類使用的工具，而是成為現代人的基本存在方式，這對傳統社會的倫理結構造成了極大的沖擊，也給價值觀念的培養、數據安全的維護、就業結構的轉型等方面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人文精神作為人工智能時代的倫理校準，其本質是在技術理性與精神價值之間維持一種創造性的張力。從社會整體發展趨勢上看，人文精神為科技決策提供倫理邊界，以文理交叉、文工交叉為自然科學與工程科學注人文化和倫理考量，推動技術與社會需求的更好結合，從而確保科技突破對人類生活產生積極意義;從個體教育教學上看，文科教育發揮著立德樹人的重要作用，通過構筑起牢固的價值觀體系，幫助學生有效抵御有害信息的侵襲，從而為學生的全面發展奠定思想根基。

1.立德樹人：文科教育的價值皈依

教育的根本宗旨是立德樹人，將教育等同于技術培訓無疑是對教育內涵的窄化，也是對人性尊嚴的蔑視。從教育層面來看，人文精神的衰落正在日漸蠶食教育的根本目標，使教育成為技術發展的附庸和注腳，而文科教育能夠培養學生審辨信息的能力，以人文精神的自我關懷有效抵御技術異化帶來的倫理風險。

在人工智能時代，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尤為重要。先進技術不僅徹底改變了信息接收的方式，而且作為人類的基本存在方式與現實生活深度融合在一起，成為學生身處其中卻又難以察覺的“技術環境”，對學生的精神與物質生活造成了嚴重的影響。一方面，中國傳統文化、倫理道德體系以及馬克思主義不斷被功利主義、形式主義、享樂主義、快餐文化弱化，主流價值觀遭到自由主義、非理性主義思潮的沖擊，在技術的加持下，色情、暴力、享樂信息以及西方價值思想的\"糖衣炮彈”被不加篩選地堆砌到學生的生活之中;另一方面，技術的發展模糊了虛假與真實之間的界限，各種虛假信息、圖片與視頻借助于技術力量形成了“以假亂真\"效果。當信息不再以傳遞真相為目的，虛假信息的制造與傳播將使學生身處于真假莫辨的符號世界，并進一步扭曲學生的價值觀與世界觀。然而，由于高等教育對科學技術的偏好，學生辨別和處理信息的能力卻沒有得到相應的提升。這就不斷激發文科教育的價值重塑與倫理校準功能。人工智能等技術是一把“雙刃劍”，既能夠以感性沉浸的方式讓主體接受海量信息符號的“內爆”，也可以有效推動在線慕課、藝術教育、課程思政、影像傳媒、文化傳播等倫理價值的釋放。比如網絡新媒體技術能夠豐富課程思政的教學元素，以立體的視聽影像、戲劇表演、動漫動畫、文字文案、文本敘事、場景再現等方式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紅色文化與馬克思主義理論融人其中。這就將立德樹人目標與藝術審美表達進行融合，通過寓教于樂傳播愛國、和諧、自由、友善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凸顯文科教育的社會價值。

在全球化的今天，國家之間的競爭已不僅局限于經濟、軍事、科技等硬實力，文化、教育、思想等軟實力同樣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文科教育的日漸式微，揭示出在經濟發展與國力強大的同時，中國人精神涵養與文明水準卻不升反降的根本原因。因此，凝心鑄魂、彰顯倫理、傳播道德、重建人文精神成為當今時代的文科教育重要任務，而倫理價值體系的重建關鍵在于教育，尤其是文科教育，以文科教育引導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成為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重要舉措。只有捍衛人文精神的價值引領作用，以文科教育為起點推動實現受教育者的全面發展，幫助學生有效地甄別信息真偽，才能為技術發展確定價值坐標，使科技真正成為文化建設與民族復興的加速器與催化劑。

2.人文導向：科技決策的倫理邊界

人文精神為科技決策劃定倫理邊界，加快了人工智能時代倫理規范的秩序重建。科技突破是一把雙刃劍，正確地理解和運用科技能夠造福于人類社會;然而，諸如核能、生物克隆、大數據算法等先進技術一旦擺脫了倫理約束，也往往會給人類社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科技的“價值中立\"實則是特定文化與意識形態的隱匿表現，如哈貝馬斯所言，“技術理性的概念，也許本身就是意識形態。不僅技術理性的應用，而且技術本身就是（對自然和人的）統治，就是方法的、科學的、籌劃好了的和正在籌劃著的統治。統治的既定目的和利益，不是‘后來追加的'和從技術之外強加上的;它們早已包含在技術設備的結構中。”①因此，劃定科技決策的倫理邊界，也就是確認在科技應用領域，哪些事可做，哪些事不可做，就變得十分重要。

人文精神能夠通過提供價值哲學、批判理論和文化解釋學等元理論工具，為科技決策構建起超越技術邏輯的反思性與規范性基礎。在人工智能時代，純技術思維的局限性已經在各個領域都有所呈現，因而人文思想的作用愈加重要。技術倫理若缺乏人文思想的元理論框架，就如同計算機缺失操作系統，即便有強大的硬件和技術能力，也無法實現價值層面的有序運行。從基因編輯到元宇宙，技術的每次突破都在叩問“何為美好生活”。唯有通過人文思想的價值重審、歷史校準與主體性捍衛，我們才能避免在技術狂飆中淪為“無根的浮萍”。這正是柏拉圖的“洞穴寓言\"在數字時代的回響：技術照亮世界，但人文思想決定我們選擇看見什么。人文精神內蘊的“真善美”倫理意識與人文關懷理念，成為激發技術語境“何為美好生活\"的重要內涵。求真”是以辯證唯物主義的視角探究歷史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真實呈現數字文明發展進程，推動數字技術成為傳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規范道德文化體系的重要力量。這就需要哲學、文學、歷史等學科的理論支撐。“向善”是賦予人工智能、信息技術以更多的人文關懷，強調人的存在、人的自由、人的價值以及人的全面發展等問題，反思技術文明給人的壓迫與異化。由此，人工智能等技術決策應當滲透人文精神，契合歷史“可然律”和\"必然律”的發展要求，服務于人的生存本質和自然萬物相生的生態理念。“尚美”是以文學和藝術的力量拓展技術之美，激發數字技術“擬像”“仿像”“游牧\"\"交往”\"共鳴”\"和諧”\"互動\"之美。一方面，以深刻的人文意蘊消解數字技術審美的平面化、單一化和碎片化模式，將理性倫理的\"認知圖繪\"融匯感性審美體驗，創設理性與感性相互結合、認知與沉浸相互影響的場景;另一方面，豐富科技決策的倫理功能，通過生動的符號形象和自由的審美意蘊突出人與自然、社會、技術以及自身的和諧，建構虛擬數字空間和現實空間的鏡像關聯，實現“線上”與“線下\"更美好的生活體驗。

（三）創新賦能：技術發展的協同架構

在技術迅速發展的背景下，創新賦能不僅是技術工具的提升，更在于通過人文精神與技術的結合，賦予技術創新深遠的社會與文化意義。人文思想為技術提供倫理指導和社會價值，確保技術進步不僅追求效率，也回應人類的文化與倫理需求，從而推動更具人文關懷和可持續發展的創新。與此同時，文科教育在這一過程中肩負激發創新能力的使命，不僅傳授知識，更通過培養批判性思維、創造力和倫理判斷力，幫助學生從人文視角審視技術進步的社會影響。通過跨學科協作和啟發性思考，文科教育促使學生關注技術背后的文化、倫理和社會意義，為技術創新提供人文指導。

1.人文基因賦能綜合設計思維

2022年頒布的《研究生教育學科專業目錄》將設計學正式納人交叉學科門類，并與設計史論、專業設計并列設科，制度性地確立了其融合工學與藝術學的雙重定位。設計學融合藝術、工學、社會學、心理學與人文學科視角，兼具綜合性與實踐性，能夠在技術演進與社會復雜問題中生成具有創造力和文化觀照力的跨領域解決方案。學科目錄的這一調整不僅反映出學界對設計學理論自主性的重視，也為其在人工智能時代回應技術——文化張力、重塑人文價值提供了更為堅實的學科支撐。在此背景下，設計思維作為設計學的重要實踐導向，其功能也不斷演化，不再是單純的工具性方法，而成為貫穿技術邏輯與人文精神的關鍵橋梁。面對人工智能所帶來的效率突破與價值挑戰，設計思維中的人文基因愈發成為核心資源：它通過想象力激發創造力、回應倫理關切、推動文化傳承，使設計活動在促進社會進步的同時，始終保持對人的深切觀照與尊重。

人工智能時代的創新不僅依賴于技術突破，更需要獨特的創造力，而這種創造力正源于技術與人文精神的深度融合，這也正是設計思維的核心。彼得·斯洛特戴克的“技術球層”（Technosphare）理論提出：“現代技術系統超越了純粹的功能主義，演化為承載文化記憶與社會價值的符號體系。”這一理論突出了人文精神在技術創新中的作用，強調技術不僅是工具的改進，更是文化、社會和倫理層面的創新。設計思維通過融入人文基因，使技術創新不僅聚焦于解決技術性問題，還能夠回應復雜的社會挑戰，推動技術與人文精神的深度融合，促進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此過程中的創造力體現了對社會需求、文化認同和倫理責任的深刻理解，推動技術創新向更加人文化的方向發展。

在技術向人文領域滲透的過程中，技術進步不僅依賴硬件創新，還需塑造相應的文化和倫理框架。貝爾納·斯蒂格勒的“技術體系三重復合體\"理論強調，技術的演化不僅涉及物理層進步，還必須與社會規范和文化想象結合②。設計思維通過強化想象力和創造性，確保技術進步不僅限于工具的改進，還能夠回應更深層次的文化與倫理需求，推動社會向更加人文化和可持續的未來發展。通過將人文精神與技術創新深度融合，設計思維中的人文基因為技術進步提供必要的文化基礎，確保其不僅解決技術性問題，更促進文化與社會的長遠進步。

2.歷史智慧豐富協同治理系統

復雜系統是由多個相互作用的部分組成的系統，其行為無法僅通過分析單獨的部分來理解，必須考慮到各部分之間的相互依賴關系。面對復雜的全球性問題，如氣候變化、社會不平等和公共衛生危機，歷史與人文智慧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治理經驗，這些經驗在現代社會治理中依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在西方歷史背景中，瑪雅文明通過水庫和宗教儀式協同管理水資源，其系統性思維啟發今日干旱地區的水網優化③。與此同時，中國的歷史治理模式，尤其是古代治水智慧如大禹的“決九川距四海\"疏導理念，強調與自然和諧共處，這與當代生態文明建設不謀而合。此外，《周易》中的“天人合一”思想與馬克思主義關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觀點相結合，形成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提供了解決生態問題的思想智慧和實踐路徑。中國的歷史治理模式展現出更強的系統性與文化深度，深刻的人文精神與智慧與現代生態文明建設緊密結合，體現了對可持續發展的獨到理解和實踐。

這些歷史治理模式凸顯了技術、制度和文化的協同作用，強調在面對復雜挑戰時，如何有效整合各個層面的智慧以推動社會可持續發展。技術進步和創新雖為社會治理提供了新的工具，但這些工具本身往往僅能解決表面的問題。換言之，真正的創新和有效治理不僅需要技術手段，更需要歷史經驗的深度融入，通過人文反思和倫理思維，技術不僅能提供更精準的數據和預測，更能推動社會的全面進步和文化價值的實現。正如烏爾里希·貝克（UlrichBeck）所言：“現代社會的危機具有‘去邊界化'特征，必須通過‘認知一制度一文化'三重免疫系統來實現有效回應”，因此，在當代復雜系統治理中，人類歷史智慧的作用尤為突出，它能夠幫助我們從歷史的角度審視技術和社會的互動，確保技術發展服務于社會的長期可持續性，而不是僅僅解決眼前的問題。

在算法和技術日益主導社會的今天，人類對創造力的追問變得更加緊迫，這也是文科教育的核心所在。文科的復興不在于與技術對抗，而在于為技術進步提供文化、倫理和社會責任的指引，確保技術不僅是工具的擴展，更是推動人類文明與社會進步的關鍵因素。歷史與人文智慧為創新提供了文化深度，而文科教育則是將這種深度引人現代技術創新的核心，通過這種方式，文科教育不僅傳授知識，還通過培養個體的批判性思維和創造力，確保技術創新能夠在推動社會發展時，保持對人類文化、倫理和創造力的尊重。因此，創新不單是技術的突破，更是人文思想和社會責任的延伸，這正是人文思想與創新精神在當代社會治理中的體現。

總而言之，人文學科和文科教育在數字化語境中展現更為豐富的使命意義，重點探究“人何以為人\"的關鍵命題，并在技術理性場域展現審美、直覺、形象、歷史、道德、價值等話語的社會功用。文科教育將人文精神賦能數字技術與人工智能，將文學中的形象、詩歌中的情感、戲劇中的悲歡、電影中的聲像、歷史中的智慧、哲學中的思考有機融入數字賽博空間，建構“數字社區\"的主體審美交往模式，通達情感共鳴的認同效應。與之相關的道德倫理、傳統文化、社會觀念、地理風俗等也得以傳達，使得主體借助數字技術激發人性之美，提升文科與技術協同服務社會實踐與社會治理的能力。由此，文科的社會價值就不再僅僅局限于審美現代性的救贖原則，而是錨定人機文明發展的功能意義，關涉情感共鳴的認知重構、價值重塑的倫理校準以及協同架構的創新賦能等維度，不斷提升主體的思想、倫理與創造力等社會歷史實踐能力。

三、范式躍遷：文科突圍的三重理念

人工智能時代的文科振興，需要掙脫傳統思維桎梏與技術工具化的雙重藩籬，構建人文底蘊與智能維度相融通的創新范式。當前學科發展面臨數字化浪潮沖擊，既不可退守“人文主義原教旨”的狹隘天地，亦不可淪為算法邏輯的附庸，而應當通過系統性重構實現學科重塑。高等教育層面要形成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協同發展，形成科技賦能美育、美育結合人文、人文引領科技的協同育人體系；學科建設層面需構建“人文 + X\"的交叉培養體系，在保留經典文本闡釋、哲學思辨等傳統優勢的同時，融入數字人文研究方法，建立跨學科研究平臺;社會治理層面則要建立技術應用的倫理審查機制，在算法決策、文化傳播等領域嵌人人文價值坐標。

以上三大策略體系構成有機協同的理念框架：協同育人重塑教育體系、智能綜合創新學科范式、社會治理構建保障機制。這種三維突破不僅要求文科突破既有學科壁壘，更需在數字生態中建立新型主體身份——既作為技術應用的批判者，亦成為智能時代的賦義者。通過構建“理論一實踐—規制\"的閉環創新系統，文科將從被動適應技術變革轉向主動引領文明范式升級，在人機協同的新紀元實現創造性共生。這種范式躍遷的本質，是將人文智慧轉化為驅動社會進步的核心要素，使文科真正成為智能時代不可或缺的價值錨點與創新引擎。

（一）育人體系革新：從單一向度轉向協同共建

人工智能驅動的技術浪潮席卷全球，不僅在某種程度上重塑著物質世界的運行規則，更在深層次維度上解構著人類文明的認知體系。當硅基智能開始挑戰碳基文明的核心領域時，高等教育也面臨著轉型的危機：必須構建科技與人文的共生系統，形成人文引領、科技支撐、美育浸潤的協同育人新范式。

“人文一科技一美育\"的協同育人體系具有邏輯上的必然性。當下，人工智能引發的認知危機正悄然顯現：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發展解構了文本創作的獨特性，算法推薦逐漸蠶食人類的批判思維，智能決策系統正在模糊價值判斷的邊界。就高校教育而言，過度依賴AI工具的學生，其原創性思維能力在不斷下降——這種技術異化現象的本質，是工具理性對價值理性的僭越，是計算思維對人文精神的消解。而協同育人體系的核心價值就在于重建完整的認知圖景。神經科學證實，科技創新依賴左腦的邏輯推演，人文素養培育右腦的想象共情，美育教育架設左右腦協同的神經通路，高等教育只有將三維有機融合才能培養出符合新時代訴求的高質量人才。

如何建立“人文一科技一美育\"的協同育人體系？這就要求高校在課程架構、實踐場域與評價體系三方面進行革新。在課程架構層面，需要打破學科壁壘，解構原有的單一線狀、點狀課程體系，重新構建“樹狀—網狀\"復合課程體系。基礎階段形成科技人文主干課程群，高階階段發展交叉融合課程模塊。例如文學專業，可將文本分析算法與文學批評方法結合，訓練學生用計算思維解構經典文本的創新能力。在實踐場域層面，需要構建“三螺旋\"創新生態，即建立高校一企業一文化機構的協同平臺，使文科學生真正參與到技術應用中去。在評價體系層面，應建立“三維坐標\"評估模型：橫軸衡量科技人文的知識融合度，縱軸評估創新方案的價值實現度，Z軸測量審美表達的情感傳達度，對教育的評價在如此的三維坐標中展開，實現全程化與可視化。

大連理工大學在建立“人文一科技一美育\"協同育人體系過程中發揮了先鋒作用。2024年4月，學校率先探索形成了“科藝融合”特色美育教學體系①，構建了“科技 + 審美感知 + 人文素養十場館沉浸體驗十創意實踐\"五維美育新體系，開發了“科技美學”“科技美學A\"\"科技美學B”“‘科藝融合'美育公開課\"等美育課程，面向全校本科、碩士、博士學生群體開展啟發式、項目式、沉浸式的多元美育教學新實踐。通過深人挖掘世界科學發展史和我國重大科技突破中的美學價值，有力地提升了學生在科學認識和藝術活動中的審美體驗，強化了審美感知力、審美創造力和審美共情力“科藝融合\"特色美育教學體系的形成，有力地支撐了“新工科\"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在模塊化案例庫建設方面，“科藝整合\"特色美育教學體系涵蓋了“神經美學\"“數字雕塑”“公式之美”“天體秘行\"等特色主題，深度探討自然科學與藝術審美之間的深層關聯。在審美感知美學實踐方面，開設了“聽視覺交響”“觸感方程式\"等特色審美體驗課，構建了可量化、可感知、可應用的美育教學新路徑。在學科交叉融合方面，打通了文、理、工、醫、藝多學科之間的學科壁壘，實踐了“貫穿教學\"新理念，通過一系列“專業 + 審美”特色美育實踐活動，讓學生在獲得專業進展的同時也獲得審美素養的明確提升。在原創教學體系建設方面，構建了以“美學原理”和專業核心課程模塊為抓手的課程知識圖譜，全鏈條重構美育課程體系，形成了《實驗美學通論》《大學美育——科藝融合拔尖人才美學思維建構十五講》等配套的新形態教材。在師資力量建設方面，由國家級教學名師領銜，集結文、理、工、醫、藝等多學科專家，通過“數學之美\"“弦動之美”“音樂審美\"等特色教學模塊的實踐，推動形成了學科融合、專業對口、學緣合理的跨學科美育教學團隊。該校的“人文一科技一美育\"協同育人體系助力新工科拔尖人才突破學科邊界，在科學探索中感知美學真諦，在藝術創造中激活科研靈感。

總體而言，協同育人體系不應是簡單的學科疊加，而是要在分子層面實現知識的重構。或許，當文學專業的學生能用機器學習分析敘事結構、計算機專業的學生能用人本主義視角審視算法倫理時，我們才算在某種程度上培養出了既掌握智能工具又堅守人文精神的“完整的人”。“人文一科技一美育”協同育人體系的革新，不僅關乎文科的存續發展，更是人類在智能文明時代守護主體性的根本之道。

（二）學科范式變革：從知識范式到智能范式

在人工智能逐漸重構人類知識生產方式的進程中，世界正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認知革命；在知識經濟加速迭代的今天，傳統學科范式正經歷著結構性變革——從知識范式走向智能方式。以人文研究為例，數字技術的深度介人已突破單純工具改良的范疇，催生出具有認知革命意義的范式革新。新文科建設的主要目的在于“打破專業壁壘和學科障礙，以廣博的學術視角、開闊的問題意識和深厚的學術積累為基礎，為學生提供更契合現代社會需求的素養訓練，是對快速變革的社會生活的主動回應”①。數字人文發展至今，已跨越技術輔助的初級階段，進入認知重構的深水區。在數智化過程中，機器學習算法扮演著重要角色。例如，文本分類、情感分析、實體識別等任務可以通過機器學習算法進行建模和優化，其中包括支持向量機、樸素貝葉斯分類器、深度學習神經網絡等。通過對這些算法和模型進行數學優化和調參，可以提高模型的性能和準確度“開放世界地圖\"項目就是哈佛大學數字人文學的一個應用案例。該項目利用地理信息系統（GIS）技術，將歷史文獻中的位置信息進行數字化和可視化，使得研究者和公眾能夠直觀地看到歷史事件在全球范圍的分布和變遷。這種跨學科的研究方法不僅增強了歷史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也為公眾教育和文化交流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在經濟學與計算機科學的交叉研究中，通過大數據分析可以揭示市場運行規律，為政策制定提供科學依據;在心理學與人工智能的交叉研究中，可以開發更加智能、人性化的機器人，提高人機交互的質量。

“新文科不僅意味著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還代表著一種面向生活世界復雜問題解決的、打破學科與非學科界限的新型研究和教育。”學科范式的轉型必然引發教育體系的重構。面對復合型社會問題的挑戰，傳統學科壁壘已成為知識創新的掣肘，文科教育的發展以“超學科性”（Transdisciplinarity）為新特征，“從以學科為中心轉向以問題為中心，以學科內的縱向深耕與學科間的橫向融通相結合為主要路徑選擇”③。新的智能學科范式以知識點為單位，通過NLP、OCR、ASR、視頻拆條等AI技術，自動關聯與知識點相關的教學資源，如課程學習資源、章節學習視頻、拓展閱讀內容等，形成結構優化、集約高效、安全可靠的教育新型基礎設施體系，并通過迭代升級、更新完善和持續建設，實現長期、全面的發展。正如斯洛曼（Albert Sloman）所言，越推崇專業化的教育，就越有必要給它提供一個堅實的通用文化的基礎，新的智能學科范式能夠更好地打通學科間的壁壘，綜合各學科之長，創新學科交叉。

從數字人文的方法論革命到超級課程體系的實踐創新，智能學科范式轉型背后蘊藏著雙重邏輯：技術賦能的認知升級與問題導向的知識重組形成雙向互動。這種轉型不僅要求研究者掌握數字工具，更需要建立“問題一技術一理論”的三維思維框架。中國美術學院于2021年4月，與之江實驗室簽訂戰略合作協議，雙方共建“科藝融合研究中心”，在融媒體智能創作平臺建設、多維感知藝術表達研究、科藝融合新學科建設、智能制造產業設計、未來社區打造等領域開展合作，推動科技與藝術的跨界融合與創新，培養跨學科跨領域的研究人才，打造全球科藝融合的研究與創新高地。2020年9月，中國美術學院與近鄰西湖大學基于“科藝融合”的共識，簽訂校際合作協議，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探索科學與藝術在高等教育領域交叉融合發展的新契機。兩校建立合作會商機制，定期召開聯席會議，開展科藝融合課程和活動，并在腦神經科學、人工智能、材料科學、數據感知、視覺傳達等領域開展跨校跨學科科研合作。這種轉型不僅重構了知識生產的底層邏輯，更推動學科邊界向更廣闊的問題域拓展，形成具有范式革命特征的學科新形態。推動學科制度與資源的整合，致力于打造網格化、立體化的組織結構方式，促進學術資源在跨學院組織層面流動，實現以交叉融合為基礎的跨學科協同育人，是新文科建設的內在要求和趨勢②。傳統學科分類體系正在被問題域導向的跨學科網絡所取代；人文研究正經歷著從知識闡釋到價值創造的深刻轉變。這種轉變不僅重塑了學術生產的知識圖譜，更為應對全球性挑戰提供了更具解釋力和實踐力的認知工具。新文科人才的培養需緊密圍繞國家需求和社會現實問題展開，提升學生服務于理論和應用研究、公共文化服務以及社會治理實踐等領域的能力，同時還需強化學生的學科基礎，提升專業知識與實踐能力的交融程度，拓寬專業思維的輻射面，以培養出具備復合型能力的文科人才③。

（三）社會治理轉型：從職業重構到教育協同

在數字技術深度解構傳統社會治理范式的進程中，技術理性主導的算法決策系統已突破工具性應用的閾值，其內嵌的價值偏差與權力失衡問題，正推動社會治理議題向復合型治理范式轉型。這種轉型不僅要求技術治理體系的自我革新，更亟須構建跨學科協同的治理框架，以實現治理體系的范式升級。

數字技術的發展首先影響了未來職業體系的重構，而這是驅動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底層支撐。數字化轉型催生新型職業崗位的產生與發展，例如數據分析師、智能治理工程師的應運而生，傳統職業的技能在數字化的浪潮下被要求向“數字 + 專業\"復合型能力轉型。職業體系需打破傳統行業界限，建立動態調整機制，以適應技術迭代對治理能力的需求。社會需求的轉變催生職業流動性與終身學習體系的建立。構建跨行業、跨領域、跨文理學科的職業發展通道，支持從業者通過數字化學習平臺實現技能更新成為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關鍵之舉，如此才能破解傳統職業體系僵化導致的治理人才供給滯后問題。與此同時，文科教育需要與產業需求深度對接，通過\"專業群對接產業鏈\"重構課程體系，培養具備數據思維、技術應用與公共服務能力的復合型人才。以法學專業為例，應當將深度交叉融合的新文科發展理念滲透于法學學科建設之中，推動法學建設由淺人深、循序漸進。打破內部學科壁壘，創新交叉融合機制，從法學學科內各部門之間的“小交叉”向法學學科與其他學科之間的“大交叉\"轉型升級，從研究方法創新向學科設置創新轉換，并重點圍繞國家安全、人工智能、社會治理等新興領域培育交叉學科①。通過校企協同育人機制，將社會治理場景（如智慧社區、數字政務）轉化為教學實踐資源，實現人才培養與治理需求的無縫銜接。

當下，社會治理數字化轉型正在經歷從“技術工具論\"到“價值嵌入論\"的范式轉變。未來職業體系的構建，應當通過制度設計將人文價值主張注入技術監管流程;數字公民素養教育改革，則應當通過認知重構在個體層面培育技術批判能力。如此二者便可以形成“制度糾偏”與“認知升級”的雙向賦能機制，共同推動社會治理體系向更趨合理的價值坐標演進。這種文理雙軌并行的治理現代化路徑，既是對技術異化的制度性回應，更是對人類中心主義技術觀的實踐重構，為數字時代的社會治理提供了兼具理論深度與實踐效力的系統性解決方案。制度協同一技術賦能一價值重構\"的改革方案是社會治理數字化轉型的關鍵。首先，制度協同確保了職業標準與教育體系的動態適配，建立職業分類標準與教育專業目錄的聯動更新機制，將數字治理能力要求嵌入職業資格框架，才能形成“需求反饋一教育響應一人才供給\"閉環。其次，技術賦能實現了數字化工具的雙向滲透，職業場景中的數字技術，如區塊鏈、物聯網，轉化為教學工具，同時教育領域的技術創新反哺治理流程優化，形成雙向賦能循環。最后，價值重構促進人文性、公共性與技術理性的平衡，教育者應在教育過程中強化數字技術的倫理反思能力，避免社會范圍內治理過度依賴技術工具理性;在職業體系中建立“技術應用一社會效益\"的雙重考核標準，確保數字化轉型服務于公共利益。

總而言之，在當代技術革命浪潮中，新文科突破傳統范式束縛的關鍵在于構建“主體性”\"方法論”與“價值實現\"三維聯動機制。這既是對技術工具理性的超越，更是人文價值在技術文明中重構秩序的創新實踐。其一，主體性重置構成文科突圍的認知根基。人文學者應當深度參與AI倫理架構設計，完成從“技術解釋者\"到“文明共構者\"的范式轉換，但這種角色轉變也向人文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突破學科壁壘，在技術系統的底層邏輯中植入人文基因，使算法決策遵循價值理性，在數字空間形塑兼具效率與公平的新型文明形態。其二，方法論升維搭建起跨界融合的橋梁。文科教育與實踐接軌，標志著人文研究從定性闡釋向定量建模的范式革新。通過構建可計算的文化圖譜，將審美經驗轉化為數字資產，使人文智慧在虛擬現實場景中生成可工程化的解決方案。這種轉型不是對批判精神的消解，而是將文化闡釋力轉化為技術文明的創新驅動力。其三，價值鏈重構開辟人文要素的價值實現通道。通過建立人文要素參與價值分配的新機制，使文化遺產的數據化開發、文化資本的數字化配置成為可能，在數字經濟體系中形成“技術賦能人文，人文引導技術\"的良性循環。以上三大原則構成有機整體：主體性重置確立人文在技術文明中的主體位置，方法論升維創造跨界創新的知識工具，價值鏈重構則構建可持續的發展模式。正如孫周興所言：“這個時代需要更廣闊的視野，需要更通透的智慧，在熱愛科學求真精神的意義上弘揚科學，同時也要認識到技術化的現代科學的求力一面，在這個層面上認識科學的局限所在，擁抱更為深厚的人文精神。”①當文科完成從知識闡釋到文明操作系統的躍遷，其不僅實現自我救贖，更將重塑技術文明的價值內核，使人類在技術演進中保持主體性與文明方向的雙重清醒。

四、制度保障：文科振興的系統性工程

人文學科在現代社會的價值重構，亟須突破傳統制度框架的路徑依賴。當前文科發展面臨的根本性挑戰，不僅源于技術革命對知識生產方式的顛覆性沖擊，更在于既有制度設計難以適配人文精神的時代轉向。長期以來，文科學術研究、人才培養與服務社會的功能被簡化為學科內部的自我循環，其評價標準囿于量化指標的機械衡量，資源配置受限于工具理性的效率邏輯，人才培養則陷人專業壁壘與時代需求的錯位困境。這種制度性阻滯，導致文科難以充分釋放其在價值引領、文化傳承與跨學科創新中的獨特效能。破解這一困局，需以系統性思維重構文科振興的制度生態。

（一）改革評價體系：打破“文科無用論\"的量化枷鎖

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加劇了技術工具理性對文科存在方式的沖擊。在學科建設方面，趨于理性的量化指標為文科的發展設置功利性框架，致使現代文科在發展過程中專注于滿足一個個體系指標，而忽視對自身意義構建與思想啟蒙潛能的挖掘。在人才培養方面，傳統文科就業率下降與文科職業發展式微的趨勢使“文科無用論”的觀點甚囂塵上。工具理性的評價體系不斷擠壓文科的發展空間，使文科陷入孤立無援、自說自話的境地。必須改變這一狀況，徹底顛覆當前功利性的評價指標，從而打破“文科無用論\"的量化枷鎖。

1.學術價值重估：建立文科成果的質性評價標準

當前文科評價體系過度依賴量化指標，導致文化傳承、思想啟蒙等核心價值被邊緣化。單純以論文數量或項目級別衡量學術貢獻，忽視了文科研究對社會思潮的引領作用。為此，需建立以\"文化傳承貢獻度”\"社會思想影響力\"為核心的質性評價標準，對文科學術價值評價體系進行系統性的革新，鼓勵跨學科教學研究與文科的縱深化長效化研究，破除“唯論文、唯職稱、唯學歷、唯獎項、唯帽子”的功利性學術管理體制，營造更加寬松的學術環境。

第一，構建更加多元的評價機制，不能只將論文、項目作為評價標準，而應從文科學術成果與社會發展、文化傳承、精神滋養、價值引領等方面構建立體多維的評價指標，更加注重學術成果的文化影響力和社會傳播力。例如，山東大學采用的教學、科研、社會服務、文化傳承與創新、國際交流與合作“五位一體\"的績效評價體系，為新文科建設提供了全方位的評估標準。這種綜合評價機制不僅關注學術成果的數量和質量，還強調教師的社會服務能力和國際影響力，促進了教師全面發展。同時，針對不同學科特點，山東大學制定了差異化的評價策略，如“小同行\"評審制度，使得評價更加精準和公正。

第二，探索多主體的文科發展評價機制，破除文科發展單一導向科研成果而忽視人才培養的評價思路。在重估文科學術價值的語境下，將學生評價、就業單位反饋、就業指導中心數據、國際交流勝任力評價等引人文科發展評價體系之中，采用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方法，不僅考慮發表論文的數量和質量，還注重研究的社會影響和實際應用價值。例如，西南政法大學通過“三圈聯動\"教學評價改革，將學生、教師和校院管理者納入評價主體，實現了教學評價的多元化。同時，該校的教學評價不僅關注結果，更注重過程的監控和反饋。通過定期的教學檢查和反饋，及時發現并解決教學過程中的問題，確保了教學質量的持續改進。通過學術價值的重構，可以樹立新文科建設的正確導向，在全面理解和把握不同類型特點、不同發展階段的新文科現狀的基礎上，對新文科的發展加以符合實際的引導。

2.職業認知重塑：破除所學專業即就業方向的固有成見

當前社會對文科價值的質疑，往往源于對“專業對口率”的片面強調。從2017—2022年年度就業情況來看，文科畢業生就業率普遍低于工科畢業生，特別是歷史學、經濟學、文學、法學畢業生連續六年就業率低于平均水平。相較于其他學科，文科教育與就業市場始終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復雜關系；來自傳統教育價值與資本主義所看重的市場實用價值之間的張力不斷塑造著文科教育生態。這種以就業率衡量學科價值的思維慣性，不僅加劇了“文科無用論”的傳播，更遮蔽了文科教育在培養復合型人才中的核心作用。因此，人工智能時代文科的發展，要從職業價值重構視角，提出打破專業與職業綁定關系的系統性對策。

第一，明確文科發展理念，建構綜合性、創新性素質評價體系。就業率不是唯一的人才培養評價標準；比如大學生的道德水平、為社會長久發展的貢獻等要素很難用數字量化指標進行衡量，但確是關鍵的質量評價標準。文科人才的培養要重視就業，但不能“唯就業論”，而要與國家發展總體戰略相銜接。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深刻影響著人類的生產生活方式，科技的迅猛發展在極大提升生活質量的同時，也出現了道德標準解體、價值意義虛無等問題。在全球化的今天，國家之間的競爭已不僅僅局限于經濟、軍事、科技等硬實力，文化、教育、思想等軟實力同樣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這一背景下，文科教育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成為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關鍵領域。因此，加快培養具有中國立場、全球視野、通曉國際規則的高素質國際組織人才，加快培養適應新發展格局的高素質國際化專業人才，特別是外交人才、國際經貿人才、涉外法制人才、國際新聞傳播人才、國際專利人才等，著力提高學生的國際交往能力和全球就業能力，是全球數字化潮流對高等文科教育提出的新要求。

第二，文科發展應打破“所學專業等于就業職業”的固有認知。當前文科學生被局限在單一學科和專業領域內，難以突破專業疆界，缺乏跨學科思考和處理問題的能力，無法滿足社會對于多學科交叉的國際化復合型文科人才的需求。當前文科人才評價體系應關注學生對國情的認知、實踐問題處理及解決能力，使學科發展適應國家與社會的發展大勢。因此，人工智能時代文科建設應轉變原有的專業劃分與培養方式，緊密對接國家戰略導向、市場就業趨勢及院校個性化特質，積極規劃創辦面向國家重點需求的新興服務業和新興文科專業。例如，“一帶一路\"背景下的“語言 + 國情\"專業、鄉村振興戰略下的“農業 + 社會學\"專業等，這些專業均屬于前沿技術產業與地方支柱性產業的范疇。同時，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背景下，新文科還應關注哲學、社會學、公共管理等專業領域的交叉融合與創新發展。從培育學生“專業硬技能”到提升“可遷移軟實力”，使學生更加適應跨學科的就業潮流。

（二）優化資源保障機制：構建文科發展的生態系統

文科的可持續發展不僅依賴于學術共同體的內在動力，更需依托系統性資源的支撐。當前文科資源供給呈現碎片化、靜態化與單向化特征，基礎設施的離散分布、文化數據的權屬模糊、社會力量的參與梗阻，共同制約了人文價值的深度挖掘與創新轉化。破解這一困局，需重構文科資源保障機制，一方面確立學科交叉融合的資源配置導向，另一方面要推動共享資源機制的確立，提升資源利用效率。

1.構建以學科交叉為導向的資源流動機制

人工智能時代文科發展的資源配置，應根據不同學科的特點和未來發展趨勢，確定資源配置的重點領域，推動學科間的交叉融合，形成新的學科增長點，提升資源配置的科學性和兼容性。

基于這一目標定位，文科發展應建立鼓勵學科交叉融合的資源配置模式，增強資源投放的針對性、精準性。探索招生指標投放、建設資金投入等多種資源配置方式，對能夠彰顯學校優勢與特色、面向學科前沿和國家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具有較大發展潛力的新興交叉學科建設項目或平臺加大培育力度。引導一線教學科研人員和研究團隊投人擬重點建設的學科交叉領域，鼓勵一線教師加強新興交叉專業建設，開設新課程，改革新實踐，創新培養模式，利用新技術賦能人才綜合新路徑，不斷推動文科教育創新發展。

此外，還應進一步依托科研實驗室平臺、產學研融合平臺完善資源配置，為文科發展注人新的活力。推動學科融合的實驗平臺建設，以學科融合思路創建文科內部、文理文工文醫交叉融合的實驗平臺，以科教融合思路建設科研教學共用的實驗平臺，為培養具有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高素質人才提供有力支持;基于各建設主體優勢，積極探索校企共享及校政共享等模式。以產教融合的思路共建實驗平臺，共同開發建設各類實驗課程和項目，引入科研前沿和產業一線的理念和手段，提高育人質量，提升資源利用效益;以產教融合、政教融合思路打造社會實踐基地升級版，融入合作科研要素，聘任業界優秀導師，豐富前沿實踐場景，以科研帶育人，以實踐促育人。

2.打造多維度協同的資源共享網絡

對于多數高校來說，僅僅依靠自身力量很難滿足對各類資源的需求，從而限制了新文科建設的持續深入。因此，高校共享資源配置優化應積極探索校內共享、校際共享、校企共享及校政共享等多種模式。

其一，通過構建文科實驗室實現校內資源要素集聚共享。文科實驗室通過對物理空間的整合，一定程度實現了人員、設備和資金等要素的集聚，成為帶動學科發展的驅動力與文科學術領域高峰建設重要生長點，為推動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科研組織模式改革提供契機。一大批高等院校已經成立文科實驗教學中心，搭建適應文科特點的現代化共享教學平臺，通過建立明確的資源共享和成果認定機制，解決資源分散、共享程度低、數據設備重復購置等問題，推動新文科建設落實落地。比如，南開大學“經濟行為與政策模擬實驗室\"確立了實驗經濟學與行為經濟學、大數據統計學習與推斷、人工智能與數字經濟、區域經濟與產業發展四個長期研究領域，并根據研究領域聚合了不同背景的研究人員，促進學科交叉融合。中山大學“大灣區人文共同體重點實驗室\"“中觀經濟學與區域產業協同發展重點實驗室”“醫學哲學與人文實踐協同創新重點實驗室\"三個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實驗室，將在整合中山大學優勢學科和科研力量的基礎上，把新文科與大灣區需求結合，結合社會實踐與地域特色進行創新研究。

其二，通過校際資源共享實現協同育人與科技攻關。當前文科發展面臨的資源瓶頸，不僅體現為單一院校的資源稟賦局限，更深層地折射出跨機構協作的制度性梗阻。在傳統辦學模式下，高校間長期存在的學科壁壘與競爭導向，導致優質教育資源陷入“分散建設一重復投入一低效利用”的惡性循環，既難以支撐復合型人文人才的協同培養，亦無法應對數字人文研究所需的跨學科技術攻關。破解這一困局，亟須超越零和博弈思維，通過制度創新重構校際資源共享機制，將孤立的文化資本、技術設施與智力資源轉化為網絡化創新要素。當前，國內高校以學科資源、師資資源校際共享為切人點，探索協同育人和科研攻關，合作共贏已逐漸成為人工智能時代優化文科資源配置的新方式。例如，在教育部及北京市委指導下，北京外國語大學與中國政法大學兩次簽約，密切合作，共同為國家培養大批政治立場堅定、專業素質過硬、跨學科跨領域、善于破解實踐難題的一流涉外法治人才，為加快涉外法治工作戰略布局提供有力人才支撐。西南財經大學與電子科技大學以具有創新引領性的跨學科、跨校“新財經 + 新工科\"深度交叉融合新模式為重點，共同探索人才培養、科學研究、師資交流、學科建設等領域的發展路徑，形成特色、創建品牌，服務國家重大戰略。同濟大學、復旦大學兩校達成戰略合作，發揮學科特色，尋求優勢互補，在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科學研究、成果轉化等方面開展實質性合作，互惠共贏、相互促進、共同發展，聯手培養高素質拔尖創新人才。

（三）重構人才培養模式：創新人文教育的數智驅動能力

傳統文科教育注重人文素養、批判思維與語言表達能力，而數智化則為新文科人才培養注人了新的活力，使其更加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在新文科教育中，數智化不僅為教學內容和方式帶來了變革，更重要的是它為新文科人才培養目標賦予了新的內涵。數智化教育能夠培養學生的數據分析、信息獲取與處理、創新思維等能力，使其更加適應人工智能化時代的需求，這要求文科發展須重構人才培養模式。

1.人才培養目標的信息素養創新

新文科教育注重人文與科技的融合，數智化為此提供了有力支持。通過引人計算機科學、數據科學等跨學科課程，可以拓寬學生的知識視野，培養其跨學科融合的能力。同時，這種跨學科融合也能夠激發學生的創新思維，為解決問題提供新的視角和方法。在數智化時代，數據成為決策的重要依據。新文科教育應該培養學生具備數據驅動決策的能力，使其能夠利用數據分析和挖掘技術，從海量信息中提取有價值的信息，為決策提供支持。這種能力不僅能夠提升學生的專業素養，還能夠使其在未來的職業生涯中更具競爭力。信息素養是新時代人才必備的基本素質之一。新文科教育應該注重培養學生的信息素養，包括信息獲取、信息評價、信息利用等方面。通過引入信息技術課程、開展信息素養實踐活動等方式，提升學生的信息素養水平，使其更好地適應數字化時代的需求。創新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動力。新文科教育應該注重培養學生的創新能力，鼓勵其勇于探索、敢于創新。通過開設創新課程、舉辦創新競賽、提供創新實踐平臺等方式，激發學生的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培養具有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新時代人才。

2.文科教育體系的數字技術賦能

人工智能、大數據等數字化技術的引進，有助于文科教育把握時代發展的脈搏，推動人才問題分析、價值構建與話語引導能力的全面提升，全面提升新文科人才的綜合素質和競爭力。首先，利用大數據分析技術賦能文科教育。文科人才培養體系能夠精準捕捉社交媒體及網絡輿情數據，洞悉時代脈搏和受眾需求，利用人工智能將熱點問題與文科理論話語相結合，形成課程討論話題，使學生充分利用知識話語分析時代熱點問題。這不僅能夠提升學生的批判思維與創新意識，還能夠培養學生理論遷移的能力，將課堂上的知識話語真正運用到實際問題的解決之中。其次，數字技術的引人有效推進個性化學習路徑設計。借助大數據分析，教育者可以根據學生的學習習慣、知識基礎和興趣點設計個性化的學習路徑。智能教學系統能夠實時跟蹤學生的學習進度，借助算法為學生推薦適合其學習水平的內容和練習。例如，在文學課程中，系統會根據學生的閱讀水平分類推薦不同難度的文學作品，提供定制化的閱讀指導和深度分析，使學生在自己的節奏中掌握文學理論和批評方法。最后，虛擬仿真技術可以實現學生的沉浸式體驗，從而模擬各種理論的實踐情況。例如，在人類學、社會學和語言學課程中，教師可以利用虛擬現實（VR）技術，創建逼真的社交環境和文化背景，讓學生在仿真環境中進行角色扮演和社交互動。這種方式不僅增強了學生的沉浸式學習體驗，而且提供了一種安全的環境，讓學生探索和實驗不同的社會角色和文化規則。

3.課程教學方案的跨域融合

人工智能時代的文科人才培養需要推動不同學科之間的交叉融合，以培養學生具備跨學科的視野和能力。這種整合不僅包括人文社會科學內部的學科交叉，也包括與自然科學、工程科學等領域的交叉融合。

其一，以項目為凝聚點，開展跨學科學習，從而豐富學生的思維廣度，提升文化實踐的能力。數智化技術支持下的項目式學習，鼓勵學生從多個學科角度出發，解決復雜的現實問題。教師可以設計涉及歷史、藝術、科技等多個領域的項目任務，要求學生運用跨學科知識和技能進行研究和創新。例如，一個關于城市歷史發展的項目可能要求學生運用數據分析技術研究城市變遷，同時結合藝術理論分析城市建筑風格的變化。

其二，跨學科課程的內容設置應突破學科壁壘。每一門課程都有自成一體的知識體系，這是專業課程內容設置的基礎。高校培養綜合型人才，必須突破學科藩籬，縱向跨學科融合課程內容，橫向擴充知識結構，培養學生發散性思維，為大學生創新能力培養奠定理論和認知基礎。比如重視數據實踐的會計專業，為了滿足智能化的社會需求，需要創新課程體系和改革培養模式，積極開發“會計 + 人工智能”的融合課程，更新傳統的“財務管理學\"\"管理會計\"等課程內容，結合人工智能的知識，改進教學內容，同時對會計專業的學生可以增設智能控制、計算機視覺、數據結構與算法等相關工科的課程;另一方面，通過通識課和輔修等手段，將工科學生引人會計學培養。

其三，跨學科課程設計可以在原有專業知識的基礎上吸收新方法新內容。數智時代需要對學生計算思維、管理思維、跨學科思維和關聯思維的培養。要求在傳統文科課程的基礎上對知識進行重組和升級，為學生提供全新的、科學系統的橫向立體化專業課程，探索知識體系的邏輯與架構。比如大數據管理與應用以管理學、計算機、統計學的通用原理為理論基礎，以多源異構數據及其管理（包括商業、醫療、能源、制造等不同領域的數據來源，以及數值、文本、圖像等不同數據類型）為底層信息來源，重構以“文理深度融合、理論與實踐并重\"為核心的知識體系框架，催生出不同學科、不同領域深度融合滲透后的交叉課程。

綜上所述，在人工智能時代，文科發展需要通過系統性、制度性的改革方能尋求文科發展的生機。評價體系的改革是突破“文科無用論\"認知窠白的前提;資源保障機制的重構能夠為文科的持續發展提供動力；人才培養模式的轉型是制度變革的終極指向。這三重維度的制度創新并非孤立演進，而是通過協同互構形成閉環：評價體系為資源分配提供價值導向，資源網絡為人才成長搭建實踐場域，而人才素養的提升又將反哺評價標準的動態調適。唯有通過這種系統性的制度重構，方能實現文科從“被動適應\"向“主動引領\"的范式躍遷，為人文精神在人工智能時代的傳承發展開辟制度空間。

結語

審視\"人工智能時代文科何為”的關鍵命題，既是對傳統文科教育與人文精神創新的時代呼應，也是對新文科理念的數智化賦能。在數字化語境中，人工智能技術的高速發展不僅改變了人才培養與學科教育的整體方式，也給文科的創新整合提供了嶄新的契機，從知識生產、價值理念、文本傳播、審美接受、資源共享等維度推動文科的轉型。作為闡釋\"人何以為人\"生存價值目標的人文學科，不僅要延續傳統文科的人文精神與道德智慧，凸顯主體的個性特質、審美風貌以及生命體驗，更是要在技術理性霸權與啟蒙現代性規約中找尋重構策略，豐富“愛智慧\"的意義生產機制。人工智能技術作為技術理性的組成部分，固然對人文精神的彰顯、主體詩性自由的想象和人文闡釋的多元豐富帶來調整，但也開啟了技術賦能的嶄新景觀。這不僅表現在感性與理性的認知重構、技術延展的倫理校準，更是推動了文科發展的范式躍遷，推動學科智能融合、人才培養協同共建和社會治理的數字化轉型。在此基礎上，方可實現文科教育教學模式的實踐創新，提升文科教育的社會效能。從“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的人文理念堅守，到“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的詩性共鳴體驗，人工智能技術與數智時代將進一步拓展主體的人文視野與詩性創造，傳播優秀中華傳統文化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型塑人文與技術齊飛、詩性與理性共舞的多元景觀。

[責任編輯 賈樂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