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空經濟正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與廣度,重塑著人們對土地的認知與互動方式。在贛南丘陵的果園中,在長江中下游平原的田間,在浙西山區的稻田上,無人機引擎的嗡鳴聲漫過田野,智能噴灑系統將藥液化作薄霧灑向林間,低空飛行器以厘米級定位精度,實現了傳統農業難以企及的均勻作業,重新定義了“精耕細作”的當代內涵。
伴隨低空經濟的發展熱潮,許多年輕人回到家鄉,成為新一代“興農人”。他們在“希望的田野”上書寫自己的人生故事,以“低空+農業”創造更多可能。
清晨,贛南丘陵的薄霧還未散去,“90后”劉良贛早已站在江西省贛州市信豐縣嘉定鎮自家的臍橙園里。他熟練地完成對無人機槳葉、電池和藥箱的例行檢查,隨著一陣嗡鳴,植保無人機騰空而起,精準懸停在樹冠上方。“開始噴灑!”指令下達,細密的藥霧灑落于片片葉面。
2017年,正是為了改變父母背著藥箱在果園里勞作的方式,劉良贛第一次接觸植保無人機。“看到父母佝僂著背打藥的樣子,覺得他們太辛苦了。”劉良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人工打藥不僅效率低,還經常漏噴,果樹被病蟲害一耽誤,損失可就大了。”
買了無人機又參加了培訓班,實際操作后,劉良贛發現無人機遠比想象中更加智能——一鍵起飛、自動規劃航線、定高定速飛行,這些功能讓多種農田勞作變得簡單高效。利用自家果園反復練習后,他的操作日益精準,并掌握了一套避免事故的“獨門經驗”。
看著藥霧均勻覆蓋果樹,病蟲害得到有效控制,劉良贛既為能幫父母減輕負擔而自豪,也對用無人機幫助更多鄉親的前景充滿信心。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自家果園,開始為周邊農戶提供飛防服務。“當地很多果農都是上了年紀的長輩,體力跟不上,打藥成了大問題,但他們要么擔心無人機的效果,要么覺得自己買無人機價格貴而且難以掌握使用技巧,而靠我一個人出去給周邊鄰居們幫忙,也實在忙不過來。”劉良贛說。
2022年,看到周邊村民們的切實需求,劉良贛決定轉型成為無人機經銷商。“推廣無人機并不容易,剛開始下鄉時,農戶的質疑聲不斷。”他回憶道,“最典型的就是紅蜘蛛防治問題,這蟲子都躲在葉子背面,從上往下打藥不管用。”
為了打破僵局,劉良贛想出了“先飛后買”的策略。他帶著設備到田間地頭,免費為農戶演示作業效果。“飛完當場就能對比,那些人工容易漏噴的樹冠內部、葉片背面,通過調整姿態和噴灑角度,無人機都能精準覆蓋。”他解釋道,“效率提升更明顯,100畝果園,人工需要3個人干3天,無人機6個小時就能搞定。”
“80 后” 飛防服務專家杜紅輝正在展示絕活——“單人雙機”作業。在他的操控下,兩臺無人機如同默契的舞者,在稻田上空劃出優美弧線,將藥劑均勻灑向田間。
劉良贛至今記得面對一位種了30多年臍橙的老農,他第一次上門時,對方連試飛的機會都不給,連連擺手拒絕。“他們更相信自己的經驗,對新技術持懷疑態度。”劉良贛理解這種顧慮,于是改變策略,先在周邊成規模的果園推廣,讓老農親眼見證效果。經過一年的觀察,看到果園的果樹長勢越來越好,那位老農終于主動找上門:“給我也訂一臺,這東西確實管用。”
訂貨量越來越多,從飛手到經銷商,劉良贛面臨的挑戰也變得更多。團隊管理、資金周轉、售后服務,這些都需要他重新學習。他沉下心來鉆研企業管理知識,親自培訓飛手,還學會了基本的無人機維修技術。“農戶最擔心的就是售后問題,機器壞了沒人修。”他說,“我們必須讓客戶沒有后顧之憂。”
短短3年間,劉良贛從一個人加一臺無人機,發展到13人團隊,至今已銷售了400多臺無人機,服務覆蓋贛南多個果園產區。“我從小在果園長大,曾經看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離開家鄉。”劉良贛說,“臍橙產業是我們的根,不能讓這份產業隨著老一輩人老去。”如今,無人機不僅讓老農告別了背藥箱的辛勞,也吸引了不少年輕人返鄉成為臍橙園里的新農人。
6月,正午的驕陽炙烤著長江中下游平原,綠色的稻浪在熱風中翻滾。杜紅輝站在上海市崇明島的田埂上,目光追隨著空中兩臺植保無人機的軌跡。這位“80后”飛防服務專家正在展示他練就的絕活——“單人雙機”作業。在他的操控下,兩臺無人機如同默契的舞者,在稻田上空劃出優美弧線,將藥劑均勻灑向田間。
2014年,杜紅輝成為國內最早一批植保無人機飛手。那時的植保無人機行業剛剛起步,設備昂貴且性能不穩定。“我們需要自己購買零件組裝,光是調試就要花好幾天。”他向《瞭望東方周刊》回憶道。由于早期技術不成熟,需要手動架設基站,費時費力,精準度也不高,“炸機”更是家常便飯。“盡管問題繁多,但那時候無人機作業的效率已經能達到傳統人工打藥的30倍左右。”杜紅輝深信無人機技術在植保作業上有潛力。
十年過去,從安徽六安霍邱縣的家鄉到上海崇明島,杜紅輝已成長為業內少見的全能型專家。他不僅精通飛行技術,還深諳農業知識,熟悉各類設備維修。
“無人機是工具,飛手的責任心是關鍵。”這是杜紅輝常掛在嘴邊的話。作為飛手,他會針對不同的病蟲害,精確調整農藥配比與飛行參數進行施治;作為維修技師,他耐心教授年輕飛手技能,提升他們的操作和維修技能。杜紅輝說:“全能型的專業水平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就的,需要長期在田間地頭的實踐積累。”
“專業”還體現在杜紅輝團隊的作業模式上。不同于普通的飛防服務,杜紅輝團隊提供的是農作物“全程管家服務”。客戶只需決定種什么,剩下的播種、施肥、病蟲害防治全由團隊負責,這種創新模式要求飛手必須掌握作物每個生長階段的管理要點。
設備方面,杜紅輝團隊始終保持行業先進水平。電動無人機、自動攪拌機、快速充電系統……硬件投入雖然不小,但效率提升顯著。“以前三個人干的活,現在一個人就能完成。”他算過一筆賬,“從長遠看,升級設備的投入都值得。”
2025年5月,一場突如其來的“火車蟲”(黑森癭蚊)蟲害席卷麥田,“火車蟲”一夜之間啃食了大量麥稈麥葉。杜紅輝團隊緊急調集無人機,3天完成施藥。蟲害很快得到徹底控制,麥田保住了豐收的希望。
談到行業變化,杜紅輝如數家珍:“從最初簡單的GPS定位到現在的RTK厘米級導航,我們見證了無人機行業發展的每個節點。現在無人機的噴幅是7米,以前普遍只有3米,而且無人機載重量更大,電池容量更大,充電速度更快,因此其工作效率至少是十年前的兩倍以上。同時,無人機的操作已經全面智能化。不過,無人機再智能,飛手的農業實踐經驗依然不可缺少。2024年夏天,智能系統誤判某塊麥田需要增加藥量,我憑經驗判斷可能是設備故障,經檢查果然發現是傳感器出了問題。”
如今,杜紅輝正在培養新一代飛手,他不僅傳授技術,還要求年輕人對農業有“情懷”。“要真心喜歡田野,對農作物有感情,這樣才能有責任心。”在他看來,農業無人機的未來不僅是效率提升,更是讓農民從體力勞動轉向智能化管理的關鍵一步。
到浙江開化縣山區打聽“ 無人機作業哪家強”,很可能會聽到“ 鄭小鵬”這個名字。這個5 年前還在青島賣空調的年輕人,如今已是開化縣頗有名氣的農業飛手。
每年夏天,在浙江開化縣山區打聽“無人機作業哪家強”,很可能會聽到“鄭小鵬”這個名字。這個5年前還在青島賣空調的年輕人,如今已是開化縣頗有名氣的農業飛手。
2014年,鄭小鵬從浙江交通職業技術學院機電一體化專業畢業,來到青島成為一名空調銷售員。5年的銷售生涯中,最讓他銘記的不是銷售技巧,而是領導那句“做事要多考慮”的口頭禪。正是這句話,在他面臨職業抉擇時發揮了關鍵作用。
2019年,空調行業不景氣,加上異地婚姻的壓力,鄭小鵬開始重新思考未來。恰巧岳父家從事農業,鄭小鵬也去幫忙干農活。“那些機械化的設備讓我眼前一亮,原來務農也可以這么高科技。”他回憶說,當年6月,他辭職回到家鄉開化,決心投身現代農業。
2020年11月,某品牌無人機在當地推廣,縣里也出臺措施支持當地年輕人購買無人機、學習相關技術。鄭小鵬決定購入一臺植保無人機。作為首批“吃螃蟹”的人,他至今難忘第一次實操時的窘迫:“手抖得厲害,無人機像喝醉酒一樣歪歪扭扭地飛。”但憑著不懈努力,他很快掌握了操作要領。

如今的鄭小鵬已經是一名專業飛手。每次作業前,他都會仔細檢查設備:確認發電機油量、遙控器電量、準備配藥工具和維修包。“安全永遠第一位。”一次撞上高壓線的驚險經歷,讓他對飛手工作多了一份敬畏心。現在,他寧愿多花半小時檢查設備,也絕不冒險作業。
“無人機帶來的改變是革命性的。”鄭小鵬給《瞭望東方周刊》算了一筆賬:“200畝地,過去要四五個人忙活一周,現在我一個人五六個小時就能完成。無人機噴灑的水霧均勻細膩,作物吸收效果更好,每畝還能節省一定的水和農藥成本。”
作業時,鄭小鵬要先航測地塊,規劃航線,標注障礙物,然后精準設置噴灑參數,整個流程嚴謹有序。炎炎夏日里,他常常早上5點半就起床作業,忙到晚上6點多才收工。“雖然辛苦,但看到豐收的景象,一切都值得。”鄭小鵬說。
在鄭小鵬等首批無人機“先鋒”的帶動下,如今開化縣的田間地頭常年活躍著20多架無人機,成就了一道科技助力鄉村全面振興的風景線。
從最初的探索到如今的規模化應用,飛防技術深刻改變了傳統農業生產方式。這場變革不僅體現在作業效率顯著提升,更在于重塑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業內人士認為,未來,隨著5G、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深度融合,飛防技術將從植保作業向農業生產全流程延伸,涵蓋播種、施肥、灌溉等多元場景,逐步打造形成“低空+”現代農業服務體系。
(作者張靜系《瞭望東方周刊》低空經濟工作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