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森與馬姆達尼，誰更能代表民主黨？

6月13日，加州州長加文·紐森在聯邦上訴法院輸掉了一場至關重要的訴訟—法院允許特朗普繞過州政府，直接指揮國民警衛隊震懾洛杉磯騷亂。

這場失敗不僅暴露了聯邦與州權的沖突本質，更將紐森的致命弱點置于聚光燈下：紐森在加州政壇的崛起，依賴于三代人構建的政商聯盟，但當他試圖以“反抗強權”的民粹姿態問鼎白宮時，其政策搖擺、治理短板與特權背景正成為難以逾越的障礙。

佐赫蘭·馬姆達尼6月25日爆冷擊敗前州長科莫，贏得紐約市市長的民主黨初選，則是時代焦慮的產物—貧富撕裂、房租壓榨、公共服務萎縮，紐約的傷痕呼喚變革。然而他的“民主社會主義”藍圖嵌著一個致命悖論：一個被精英教育層層包裹的特權之子，試圖用父親書齋里的理論拯救他從未真正生活其中的世界。

紐森與馬姆達尼都來自精英家庭，貌似為美國的底層選民鼓與呼，但給他們帶來的卻是捉襟見肘的政策后果。美國民主黨作為有197年歷史的老黨，值得擁有更好的代表，不管他是作為紐約市長候選人，還是代表民主黨角逐白宮。

門閥相助、丑聞隨行的紐森

紐森的政治命運，與加州三大政治家族（布朗家族、佩洛西家族、哈里斯家族）緊密交織。紐森家族的傳奇，始于祖父威廉·紐森二世在20世紀中葉的精密布局。祖父一方面在建筑行業積累財富，另一方面將兒子威廉三世送入貴族學校，使其與石油巨頭蓋蒂家族的繼承人戈登·蓋蒂結為至交。威廉三世不僅成為蓋蒂家族信托基金的管理人，還通過蓋蒂家族的投資，讓孫子加文·紐森在20多歲就擁有了自己的酒莊，完成原始資本積累。

除了結緣石油巨頭蓋蒂家族，紐森家族還與布朗家族結盟，資助了布朗父子先后當選加州州長。這種“從龍之功”換來了豐厚回報：杰瑞·布朗在首次擔任州長期間，任命威廉三世為州上訴法院法官；二度執政后，他更在卸任前將副州長職位交給加文·紐森，為其“轉正”鋪平道路。

更復雜的權力綁定，來自紐森家族與佩洛西家族的聯姻。威廉·紐森二世曾扶持意大利移民約翰·佩洛西發家，后者的兩個兒子中，羅恩·佩洛西迎娶紐森家族成員，保羅·佩洛西則娶了日后成為眾議院議長的南希。這種政治聯姻，使加文·紐森成為南希·佩洛西法律意義上的侄子，嫁接了加州地方權力與華盛頓的立法資源。

哈里斯家族則代表了紐森在非裔選民中的戰略支點。卡瑪拉·哈里斯在擔任加州總檢察長期間，就與紐森形成“默契同盟”：哈里斯為紐森的政策爭議提供司法保護網，紐森則通過家族基金會支持哈里斯躍升聯邦參議員。這種盟友關系在哈里斯成為副總統后，轉化為聯邦層面的庇護資源。

這一門閥網絡在選舉機器中的效能令人咋舌。2004年舊金山市長競選時，蓋蒂家族直接注資數十萬美元，助紐森擊敗政治元老。2018年加州州長角逐中，佩洛西家族動員4000名志愿者，并通過蘋果CEO蒂姆·庫克等商界盟友施壓民主黨高層。2021年罷免運動愈演愈烈時，佩洛西家族動員硅谷盟友緊急注資，紐森家族關聯企業投入600萬美元進行反罷免宣傳，幫助紐森避免了厄運。2022年州長連任戰中，盡管得票率僅為59.2%（民主黨在加州歷來最低之一），但紐森憑借布朗家族控制的工會機器在關鍵選區逆轉劣勢。

然而，紐森的加州治理呈現鮮明割裂：一方面是以環保與進步主義為旗幟的政策光環，另一方面是頻發的丑聞與民怨。

紐森最引以為傲的政績，多與環保和福利政策相關。“2035年燃油車禁令”表面響應氣候危機，實則推動蓋蒂家族投資的新能源企業股價飆升。紐森2019年簽署的AB-1482法案限制房租的年漲幅，但豁免了佩洛西家族持有的高端房產項目，引發“選擇性保護”爭議。這些政策，很難說為紐森贏得了全國性聲譽。于是，他得創造全國路演的機會。

聯邦法院判決文書中“州長對聯邦權限存在明顯誤解”的表述，被對手制作成攻擊廣告廣泛傳播。民調顯示，紐森凈支持度為－13點，比特朗普的－7點更糟。

他與佛羅里達共和黨州長德桑蒂斯2023年的電視辯論吸引超5000萬觀眾，被民主黨內部視為“未來總統的預演”。但其間紐森回避了關鍵質疑：為何加州貧困率（13.2%）仍居全美前列，而同期佩洛西家族在加州的葡萄酒莊卻因碳信用交易獲得1.2億美元補貼？

真正引發民眾憤怒的，是一系列特權與雙標事件。

2020年“法國洗衣房”事件中，紐森在頒布全州聚餐禁令后，被拍到與游說團體在該米其林三星餐廳不戴口罩聚餐，事后辯解稱“工作需求”，但菜單顯示人均消費超500美元。

2024年削減加州消防局野火預防預算1.5億美元，轉而用于無家可歸者項目。次年1月南加州爆發特大野火，因消防栓缺水導致撲救延誤，損失達1500億美元。地產商痛斥：“加州對邊緣群體的興趣超過納稅人。”

今年6月洛杉磯移民政策沖突升級，特朗普援引《美國法典》第10編繞過紐森調兵。紐森高調起訴卻被聯邦上訴法院駁回，暴露其法律團隊對聯邦權限的嚴重誤判。

通往白宮路上的荊棘叢

盡管面臨危機，紐森在民主黨內的競爭優勢仍不容小覷。

蓋蒂家族已承諾為其競選總統提供2億美元種子基金；佩洛西家族掌控的PAC“加州崛起”擁有全美最大的選民數據庫。通過與哈里斯的關系，紐森可共享其在南卡羅來納等初選關鍵州的動員網絡。紐森家族投資的數字媒體NewsomNow已積累800萬訂閱者，成為對抗保守派攻擊的私域流量池。這些資源使其在民主黨初選中具有天然優勢。2025年6月民調顯示，紐森在民主黨潛在總統候選人中支持率達18%。

但當2025年國民警衛隊官司再敗，民眾記憶中的傷痕被重新撕開。國民警衛隊調兵權訴訟的失敗，恰逢紐森為競逐下屆總統“預熱”的關鍵時刻。這場敗訴不僅削弱紐森“強力州長”的形象，更暴露其全國競選的結構性困境。

紐森最大的挑戰在于其矛盾的政治定位。“反特朗普”人設裂縫明顯：他曾在播客節目中與右翼網紅暢談移民管控，被進步派斥為“機會主義”；4月又突然起訴特朗普關稅政策，強硬姿態被疑為大選造勢。進步派不滿其“漠視跨性別權益，甚至指責黨內‘取消文化’導致思想僵化”，溫和派則指責免費托育計劃加重財政赤字（加州2025年預算缺口達450億美元）。

當前國民警衛隊事件余波不斷：聯邦法院判決文書中“州長對聯邦權限存在明顯誤解”的表述，被對手制作成攻擊廣告廣泛傳播。《經濟學人》與YouGov民調顯示，紐森凈支持度為－13點，比特朗普的－7點更糟。獨立選民對其不信任率高達57%。

紐森家族三代經營的政治資本，在民粹主義高漲的當下反而成為負資產。“佩洛西侄子”標簽被保守派利用，社交媒體廣泛傳播其坐擁12處房產的照片。國民警衛隊事件后，“再次召回紐森”的標簽在X平臺爆火，獲得超50萬轉發。

紐森家族三代經營的權力網絡—從布朗家族的州權機器、佩洛西家族的國會山通道到哈里斯家族的法律庇護—在加州所向披靡，卻在全國舞臺遭遇空前挑戰。一場敗訴暴露了紐森野心的阿喀琉斯之踵：當進步主義口號遭遇民生疾苦（疫情下倒閉的小餐館），當環保承諾撞到火災現實（野火中干涸的消防栓），當精心包裝的“反抗者”形象面臨真實的權力對抗（聯邦軍隊開進加州），門閥蔭庇的光環迅速褪色，他2028年的白宮之路顯得荊棘遍布。

馬姆達尼的“革命童話”

如果說走向全國政治舞臺對紐森而言，注定是一場家族政治基因與民粹時代需求的殘酷博弈，那么今年11月的紐約市長選舉，則是馬姆達尼證明其“革命童話”魅力的淬火之戰。

馬姆達尼的履歷，讀來宛如全球精英教育的范本。他1991年出生于烏干達坎帕拉，父親馬哈茂德·馬姆達尼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左翼人類學教授，母親米拉·奈爾是穿梭于各大國際電影節的知名導演。7歲隨家遷居紐約后，他迅速進入美國頂尖教育資源鏈：從精英云集的布朗士斯科學高中，到文理學院翹楚鮑登學院，他一路享受的是全美前1%青少年才能觸及的學業特權。

在大學象牙塔內，馬姆達尼主修非洲研究，參與創立了“巴勒斯坦正義學生組織”，其行動邏輯明顯映射父親批判殖民的理論框架—馬哈茂德·馬姆達尼的代表作《當受害者成為兇手》正是解構殖民遺產的經典文本。2014年從鮑登學院畢業后，馬姆達尼選擇在紐約皇后區擔任住房顧問，幫助低收入居民對抗驅逐。隨后他以這段經歷為跳板，于2020年輕松當選紐約州議員。

馬姆達尼的承諾直擊紐約市民的生活痛點—物價飛漲、房租窒息、通勤昂貴—卻刻意回避了一個根本問題：紐約已處在財政懸崖邊緣。

馬姆達尼競選紐約市長的綱領，如同一份左翼烏托邦的菜單：凍結100萬套公寓的租金、全市公交免費、6歲以下兒童免費托育、建立市營平價超市，資金則來源于對年收入超百萬者征收2%財富稅，以及將企業地方稅稅率從9%提高到11.5%。馬姆達尼的承諾直擊紐約市民的生活痛點—物價飛漲、房租窒息、通勤昂貴—卻刻意回避了一個根本問題：紐約已處在財政懸崖邊緣。

芝加哥的慘痛教訓恰是最新警示：市長布蘭登·約翰遜同樣以進步派姿態上臺，競選時信誓旦旦“絕不提高房產稅”；然而上任僅一年，他就在高達10億美元預算赤字的壓迫下低頭，宣布調漲房產稅4%，創下該市十年最大漲幅。更諷刺的是，約翰遜的前任為解決養老金虧空，曾病急亂投醫地提議建賭場、賣大麻籌資—如今這些“開源奇招”與馬姆達尼的財富稅一樣，暴露財政上的天真性。

紐約的財政深淵比芝加哥更兇險。紐約當前收容的尋求庇護者數量遠超芝加哥，馬姆達尼卻主張擴大免費托育與公交，甚至要求限制移民及海關執法局（ICE）進入醫院、學校—這些政策將進一步吸引非法移民，形成財政無底洞。

特朗普將馬姆達尼定性為“瘋子”，威脅切斷聯邦對紐約的輸血：“如果他們做錯誤選擇，就拿不到錢。”紐約市常年依賴聯邦撥款維持交通、住房等基礎服務，若特朗普煽動國會凍結資金，馬姆達尼的免費公交和社宅計劃將瞬間癱瘓。比爾·阿克曼等對沖基金巨頭也已公開警告，若其當選將把公司和家庭撤出紐約。而僅金融業外流，就可能使紐約稅收損失5億至10億美元。

面對圍剿，馬姆達尼的回應仍困在理論繭房。他堅稱自己是“民主社會主義者”而非共產主義者，指責特朗普“轉移注意力”。然而，這種術語辯白無力化解現實矛盾：當他要求“億萬富翁不應存在”時，又呼吁富豪與政府合作推行福利政策，其理念的自洽性已現裂縫。這種道德理想主義或許能在校園沙龍中贏得掌聲，卻難以承受治理一座財政瀕危、資本躁動的超級都市之重。

相比58歲的紐森代表民主黨建制派的務實路線，34歲的馬姆達尼象征著黨內變革力量對傳統路線的顛覆。紐森的治理風格聚焦體制內改革，例如擴大醫保覆蓋、應對氣候危機，而非顛覆現有經濟結構。馬姆達尼則依托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獲伯尼·桑德斯、AOC背書，其初選勝利被解讀為“民主黨應前進的方向：為工薪階層而非富豪斗爭”（桑德斯語）。

至于誰更能代表民主黨的發展方向，還得未來幾年的選民投票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