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rigin,Evolution,and Related Issuesof the SeparableVerb\"Xiashou\"
SU Xuankai LIU Haip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Gannan Normal University,Ganzhou,Jiangxi,341ooo,China)
Abstract:Theseparableverb\"xiashou\"exhibitscomplexusageinmodernMandarinanddialects.Throughdiachronicanalysis,itis foundthat\"xiashou\"originallfunctionedasaverb-objectphrase.Undertheinfluenceofsemanticevolutionandanalogical mechanisms,itunderwentlexicalizationandsubsequentdelexicalization.Afectedbysyntacticmechanismsandcontextualfactors,\" xiashou\"gradually developed semantic features of[ + premeditated]and[ + high intensity].Its semantic evolution path from \" spatial orientation\"to \"disposal\"demonstrates cross-linguistic universality.
Key words:\" xiashou\";lexicalization;delexicalization;connotative meaning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下手”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有兩條釋義:【下手】 1① 下家; ② 助手:打~(擔任助手); ③ 同“下首”,表示位置較卑的一側。【下手】2動手;著手:無從 ~ 。兩個詞條詞性不同,一為名詞,二為動詞,其中對動詞義項的釋義較為簡單,對詞語色彩意義的褒貶也并未說明。但在現代漢語方言中,動詞“下手”的使用情況較為復雜,感情色彩意義也以貶義居多。綜合查閱羅竹風主編的《漢語大詞典》和李榮主編的《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本文把現代漢語方言中動詞“下手”的意義和用法列舉如下:
① 動手,著手。(見于西安、績溪、丹陽、廈門)
② 重重地動手。(見于婁底)
③ 加害。(見于南昌)
現為以上三種意義和用法各引一些語言用例:(以下中括弧標記的是“下手”的詞義)
(1)你自己下手弄點吃的去。【動手,著手】他太嬌氣了,除草都下不下手。【動手,著手(2)他雖然有錯,但你也不能這么下手啊!【重重地動手】(3)相傳會此道的人在別人身上某處一拍,或一年或半載受害人便會喪命,他怕是被人家下手了!
【加害】
除各地方言外,在現代漢語普通話的實際使用情況中,動詞“下手”也經常帶有貶義色彩,舉例如下:
(4)劉如意真是個可憐的少年,不僅生母不知天高地厚,嫡母也如此下得去手,最終慘死于非命,真是無辜!
(5)女子把人打倒后,竟往這種部位下死手。網友:這也太狠了!
(6)本以為可以逃避就業壓力,想不到生活最終還是向我下手了。
例(1)和例(4)分別在動詞“下手”中插入了表示否定義的“不下”和表示肯定義的“得去”兩個較復雜的語言成分,例(5)中的“手”前添加了表修飾關系的“死”,這些用例形式多樣,均是“下手”的離合詞用法。語料顯示,“下手”一詞還可用于被動態,如例(3)中的結構“受事者(他)(204 + ‘被’ + 施事者(人家) + ‘下’ + ‘手’”。
綜上,本文認為動詞“下手”的實際用法較為復雜,其色彩意義也值得進一步辨析。“下手”的離合詞用法是如何產生的?其生成機制和動因又是什么?為此,本文將從歷時的角度考察該詞的使用軌跡,分析該詞的詞匯化過程,并結合共時層面對“下手”及其變式“下 × 手”進一步描述分析。
一、“下手”的來源和演變
(一)詞匯化:從動賓詞組到復合詞
根據CCL語料庫語料調查結果顯示,先秦文獻中并未出現“下手”一詞,但將搜索關鍵詞范圍擴大至“下×手”后,發現1處用例:
(7)伯州犁日:“所爭,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日:“夫子為王子圍,寡君之貴介弟也。”下其手,日:“此子為穿封戌,方城外之縣尹也。誰獲子?”[1]
例(7)中,“上其手”和“下其手”是對伯州犁說話時手的方位變化描寫,“上”“下”方位動詞后接名詞性賓語“手”,并插入反身代詞“其”對“手”進行限定,從語素的類型來著,這一結構中的“上”“下”“手”均是單音節成詞語素。
東漢時期,“下”和“手”開始連用,但仍未凝固成詞。例如:
(8)擡,舉手下手也。從手壹聲。于計切。[2](9)良與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而謂御史日:“良禮不備。”[3]
例(8)中,“下手”表示作揖,古人行禮時往往需要垂下雙手,以表恭敬。例(9)中,東漢學者蘇林作注:“伏地而言也。”“下手”即表示將手垂下,伏在地上。與例(7)相比,例(8)(9)中的“下手”依然表示手的方位變化,可見這一時期,“下”和“手”依然是單音節語素,“下手”并未成詞,仍屬于動賓詞組。
魏晉南北朝時期,共檢索出“下手”5例:
(10)士大夫不耐痛癢,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尋差,十年竟死。[4]
(11)許求為巴東監軍,杜淑、張粲逆不許,怒,于州卜下手刃殺淑、桑,淑、粲左右即亦殺。二 子,腹心也。[5]
(12)其兄病,在烏衣人令殺之,向其請乞,終不下手。6]
(13)會稽賀思令善彈琴,嘗夜在月中坐,臨風撫奏。忽有一人…謂賀云:“卿下手極快,但于古法未合。”[7](14)旦起,瀉酷著甕中炙,直至日西南角,起手抨之,令杷子常至甕底。一食頃,作熱湯,水解,令得下手,瀉著甕中。[8]
這一時期,“下手”逐漸凝固,由動賓結構詞匯化為復合詞,意為“動手、著手”,并具備動詞的句法特征,如例(11)中“下手”與“殺”構成連謂短語,例(13)中可接“極快”補語對其補充說明。仲林林指出,句法結構會對詞義演變造成一定影響,詞匯內部的構詞語素可能會因詞匯化而發生詞義演變[9。由于“下手”這一動賓結構凝固,“下”的方位義逐漸弱化,除例(14)中將“酷或酪”下入甕中之外,“下”字更多的是表示對“手”的處置。在“下手”這一動作中,施事對“手”始終保持著支配的狀態,動詞“下”的方位義是次要的,“下”的意義進而由實變虛。
到了唐代,“下手”中“下”的方位義逐漸消失,“下”僅表示對“手”的處置與支配這一動作行為,動詞“下手”出現了大量用例。例如:
(15)假有人群黨共斗,亂毆傷人,被傷殺者不知下手人名,又不知先后輕重,若同謀毆之,即以謀首為重罪。[10]
(16)二將勒在帳西角頭立地。營已入得,號又偷得。王陵謂灌嬰日:“如何下手斫營?”[11]
(17)出口有言當為告,下手有禁當為賊。[12](18)諸同謀共毆傷人者,各以下手重者為重罪。13
分析上述語料發現,在唐代及唐代之前,“下手”后均不接賓語,在發展成為復合詞后,也是作為不及物動詞。劉大為曾指出,動賓式動詞帶賓語的可能性與動詞本身的詞化程度具有正相關性[14]。可見“下手”詞匯化程度并不高,存在向詞匯游離態轉變的去詞匯化傾向。
(二)去詞匯化:從復合詞到離合詞
“去詞匯化”是指原本具有詞匯性質的成分反向演化成具有句法性質的成分,在此過程中,復合詞往往為演變的輸入端,在種種因素的作用下,重新進行逆向演變,最終獲得句法結構[15]。到了宋代后期,“下手”已開始出現離合詞的用法:
(19)面皮厚三寸,出語成不遜。好將臨濟棒,一日打三頓。什么人下得手?雖然罪過彌天,新赦成放。[161(20)山僧今日,如斯舉唱,大似無夢說夢,好肉剜瘡。檢點將來,合吃拄杖。只今莫有下得毒手者么?[17]
祝敏徹曾對動補結構進行考察,認為動補結構出現在唐宋時期,并在宋代后期建立牢固,這一現象對離合詞的產生和發展有著重要的作用[18],由于“下”的語義已由狹窄的方位義擴大到支配、處置義,“下”的動詞搭配幅度提高,后可接的語法成分也進一步豐富,“下 + 得
動補的結構開始出現并逐漸固定下來,如“下得極好”“下得妙”“下得有力”等。在語法機制的類推作用下,“下 + 得
這一動補結構的語法形式滲透進“下手”這類處于游離態的詞匯,因此產生擴展形式的短語用法,但同時,“下手”一詞依舊保留了作為復合詞的用法,與擴展短語形式并存。例如:
元代文獻例:
(21)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里不下手,等甚么?[19](22)我更怕他下不的手!(末下)[20]
明代文獻例:
(23)嚴怪而問道:“侄有何事?但說無妨。”惜道:“我父是個賊人,侄兒必要刺殺之。已準備利刀在此,特來通知叔叔,明日便下手。”[21]
(24)況爺肚里疇躇:“他兩個既然奸密,就是語言小傷,怎下此毒手!早間死孩兒啼哭,必有緣故。”[22]
清代文獻例:
(25)宋文賓叫聲:“哥哥,我連日切恨在心,要報此仇。不期今日狹路相逢,正好下手。”[23](26)既是你掌刑,生生是你下了毒手,…為何反來問我呢?[24]
至此,“下手”完成了從動賓結構詞組到復合詞再到離合詞的全部演變過程。其中,語義演變和語法類推作用是重要因素,直至今天,“下手”依然兼有句法和詞匯的雙重特征。綜上所述,“下手”的演變路徑可總結如下,見圖1:
類推機制 擴展短語“下×手”句法機制動賓詞組“下手” →復合詞“下手” →離合詞“下手”語義演變 保留→復合詞“下手”詞匯化階段 去詞匯化階段
(三)“下手”的跨語言共性
前文提到,動賓詞組“下手”表示手由上至下的方位變化,離合詞“下手”在現代漢語普通話及方言中的語義包括: ① 動手,著手。 ② 重重地動手。 ③ 加害。從動賓詞組到離合詞,“下”的語義經歷了“方位-處置”的演變。通過查閱《牛津詞典》,我們發現英文短語“setabout”的含義包括: ① 開始做某事。 ② 襲擊 lt; 某人 gt; 。其含義和用法與漢語中的“下手”呈現極高的相似度。例如:
(27)It would be far better to admit the problem openly and set about tackling it. (28)Hans set about the task which my uncle and I together could not have accomplished. (29)They set about him with their fists.[25] 例(27)(28)中“set about”分別后接“tackling”“task”這一謂詞性賓語和體詞性賓語,與例 (11)中“下手”與“殺”構成連謂短語和例(30)中“下手”后接體詞性賓語的句法功能高度一致。 例(29)中的“set about”意為“(用拳)毆打”,與漢語“下手”“重重地動手”的語義也存在一定關 聯。
從語源上看,“set”來自原始日耳曼語“(bi)satejanan”,意為“使坐下,下沉,下降”,其方位意義可追溯到公元1200年左右,經過100余年的詞匯發展后,到了13世紀中葉,“使導致;開始行動”的處置義才開始出現。與漢語“下手”中的“下”相同,“set”也經歷了“方位-處置”的語義演變,現代英語依舊保留了“set”的方位義,如“sunset”日落,和處置義并存,分別體現事物的空間位置和事理上的邏輯關系。
可見,離合詞的語言形式和語法功能并不是漢語所獨有的,在語言的發展進程中,“方位-處置”的語義演變路徑具有跨語言共性,從空間位置到事理上的邏輯關系,體現了人類語言思維能力的共性。
二、“下手”和“下 × 手”的句法分析
(一)“下手”和“下 × 手”的及物性分析
學界通常認為,離合詞后一般不能出現賓語,所涉及的對象必須借助介詞引入。王俊(2011)指出,用 vo1+02 表示離合詞后接賓語的結構,分析發現,動詞性語素V之后加上單音節語素01,從語法上看已構成系統自足的整體,而后接賓語O2的存在違反了一般意義上的語法規律;從配價的角度出發,動賓結構離合詞的內部已有賓語組成配價關系,所以大多數動賓結構離合詞為一價動詞,后面一般不能夠接賓語[26]。但筆者通過檢索發現,明清時期的文獻中存在大量“下手”后接賓語的語料。例如:
(30)行者暗算道:“不趁此時下手他,還到幾時!正是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27]
(31)飛鈹禪師道:“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馬元帥道:“我說過了,不下手你就是,你且把個磚來還我。”[28]
(32)只為送我們起身,….所以這伙光棍就去下手他家。[29]
(33)當日嚴嵩因他面奏,胡宗憲心上甚是惱他,即至升了御史,恐怕他多說亂道,到有個下手他 的意思。[30]
經整理分析,“下手”后所接賓語均為體詞性賓語,如例(30)(31)(32)(33)中的“他”“你”“我”“他家”。在 ΔVO1+O2 的結構中,02是VO1動作的接受者,這一結構往往可以通過句法轉換為4 ?02+ ‘被’ +V01° 的被動形式,如上述例句中的“下手他”“下手你”“下手我”“下手他家”即可轉換為“他被下手”“你被下手”“我被下手”“他家被下手”,此時,O2是V01動作的被動承擔者。
針對影響動詞是否可帶賓語的因素探究,Rice(1987)提出“及物性”[31這一概念,“及物性”指施事借助某一動作行為對受事作用并產生影響,一般用[NP1-VTRUNS-NP2]來表示,其中NP1為施事主語,通過某一動作使受事賓語NP2的位置或狀態發生變化。Taylor曾對這一及物性特征進行細化總結[32]:
① 話語涉及的事件中只有兩個參與對象,分別在句子成分中作主語和賓語。
② 主語和賓語是具體的實體并且相互區別。
③ NP1是句子的話題,是整件事的全部責任者。
④ NP1一般是典型的具有生命特征的人,能夠有意識地開展某些行為。
⑤ 一般情況下,NP2的所指會發生某些變化,這也是NP1的目的。
⑥ 當NP1的動作完成后,NP2所發生的狀態變化能夠被觀察到。
⑦ 事件的起始與結束之間的狀態并非表述核心,而是關注瞬時事件。
⑧ NP1一般情況下通過直接接觸對NP2發生作用,影響也會顯現。
⑨ 發生的事件具有因果關系,NP1的行為是NP2狀態發生變化的原因。
⑩ NP1和NP2兩個不同實體通常處于對立關系中。
① 句中的事件必須是真實而不是想象和假設的。
?NP1 的行為對NP2整體影響,使其發生變化。
由于及物性是從不及物到及物的連續統一體,一個動詞所滿足的上述及物性特征越多,那么就越接近及物一端,動詞及物性越強;反之,動詞所滿足上述及物性的特征越少,那么就越接近不及物一端,動詞及物性越弱,后面就不能帶賓語。經考察,“下手”具備以上12條及物特征,因此動賓式離合詞“下手”的結構中雖然已有內賓語,但由于及物性強,所以后面還可接賓語充當句法成分。
在分析“下手”及物性的同時,筆者對“下 × 手”的及物性也作了一定考察,對照Taylor總結的12條及物性特征,將符合特征記作 66+79 ,不符合特征記作“-”,結果如下,見表1:

分析表1發現,“下手”中插入一些成分變成“下 × 手”后,及物性明顯弱化,即后面不允許再接賓語。從句法規則來看,動詞之后所接的補充成分一般也不超過兩個,否則其表層結構就是不完善的,即擴展后的動賓式動詞一般不直接帶賓語,必須通過“對”“向”等介詞引入。例如:
這伙光棍去下手他家。
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
* 這伙光棍去下毒手他家。
*我不下死手你,你卻下死手我。
這伙光棍去向他家下毒手。
我不對你下死手,你卻對我下死手。
通過上述語例可以發現,明清時期的“下手”由于具有高及物性使得其后可以接賓語,但其擴展形式“下 × 手”,由于及物性較低導致其后不能直接接賓語,涉及的對象必須通過介詞引入。現代漢語中的“下手”雖延續了明清時期的及物性,但后接賓語的用例銳減,這一現象與離合詞的離析性相關,有待進一步考察。
(二)“下手”的被動態考察
據語料顯示,“下手”一詞還可用于被動態:
(34)神馬,威廉凱特家庭私密照?好吧,皇室家族終于被下手了!(35)美女老板王祖賢被下手侮辱,看看她最后是如何翻身!(36)靖邊一男子故意破壞汽車反光鏡,十幾輛車遭下手。
王力先生曾在《漢語史稿》中對被動式的語義特征進行過詳細的探討,認為與傳統的應用范圍一樣,以“叫”“讓”“給”等字引入的被動式,對主語所代表的事物來說,表示的仍舊是一些不幸或者不愉快的事情[33]。李宗江(2004)在《漢語被動句的語義特征及其認知解釋》一文中對所謂“不幸”和“不愉快”的具體含義進行了全面考察,認為漢語中能進入被動句的謂語動詞大多具有“損害”的語義特征,部分謂語動詞即便沒有“損害”的語義特征,但相對受事主語而言會造成不好的影響,或是受事主語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34]。例(34)和例(35)中的謂語動詞“下手”對受事主語“皇室家族”“王祖賢”等人均造成了負面影響,“有損”的語義特征突出。例(36)中的受事主語為“十幾輛車”,并非有生命特征的人,但受事的事物發生了形狀上的改變,對于與這一事物相關的人來說也是有損的。從句法結構這一角度來看,被動句中“被 +V+β 了”這一結構對于V的可接受性與其語義的有損程度也存在著直接關系,所以從上述用例中能發現,“下手”的“損害”語義特征較為鮮明。
三、“下手”的語義分析
“下手”經歷了從動賓結構詞組到復合詞再到離合詞的演變過程,在詞匯發展的過程中,詞義也會產生相應變化。“下手”成詞于唐代,意為“動手、著手”,宋代以后出現擴展形式的離合詞用法,通過對CCL語料庫進行窮盡式檢索和分析,筆者對宋代以后能出現在“下 × 手”這一結構中的單音節形容詞“×”部分進行了詳細統計分析,結果如下,見表2;

從音節特點來看,能出現在“下 × 手”中的 \"×\" 部分均為單音節形容詞。經總結分析,原因如下:第一,單音節形容詞的 \"×\" 和該結構中的“手”可以結合得更加緊密,使整個結構的韻律和諧,富有節奏感。第二,這一結構的表意重點在“ × 手”部分,為凸顯強調, \"×\" 部分的形容詞應盡可能簡潔直觀,所以會傾向選擇意義明了的單音節形容詞。第三,由于在漢語發展過程中,音節逐漸趨向雙音節化,該結構中“ x′′ 部分的形容詞為單音節時,能夠與“手”字組成雙音節詞的形式,符合漢語發展過程中詞匯雙音節化的特點。
從語義特征來看,表2中的形容詞既然能夠進入“下 × 手”這一結構,就一定會具有某些相同的語義特征,并對整個結構起到一定的制約作用。邵敬敏,任芝鎂(2000)把語義特征分為自然性的、附屬性的、聚合性和組合性的,并認為詞語的組合分布情況在很大程度上受其制約。從詞語的概念意義出發,表2中的形容詞在概念意義上的語義特征可概括為:[ + 摹狀]、[ + 程度重]。如“辣”“痛”“慘”都是對人主觀感受的描摹,且語義程度較重。在詞匯的色彩意義方面,楊振蘭(2005)認為:由于客觀對象的次要屬性的形成的特有機理和標記感性附屬信息的獨特性質,反映客觀事物的色彩意義自身既不能獨立擁有載體,也不能獨立存身,必須借助于能獨立具備載體的意義存在[35]。據此,表2中的形容詞也具有附著在概念意義上的色彩意義,在感情色彩方面,可發現進入“下 × 手”這一結構的形容詞均含有[ + 貶義]的語義特征。蔣紹愚指出,詞義會受到句法機制的影響,并歸納了三種情況,詞的句法位置會使詞義產生變化,句法組合的變化影響詞義的變化,構式影響詞義。“下手”屬于離合詞,但由于其內部可以再進行擴展,也具備一定句法特征,所以動賓式離合詞“下手”會受到擴展式的影響而產生詞義演變[3],由于該結構中的“×”部分形容詞概念意義語義程度重,貶義感情色彩意義突出,受其影響,“下手”逐漸發展出[ + 有預謀]、[ + 程度重」的語義特征,且行為多有不光彩之意。
明清時期,“下手”的及物性提高,后可接“你”“我”“他”“他家”等有生命特征的賓語,施事通過“下手”這一動作行為,對有生命特征的受事造成影響并使其發生變化,從受事變化的結果來看,通常是不幸、有害的,[ + 有損]開始成為“下手”的語義特征。李宗江(2004)曾將損害義動詞分為強損動詞和弱損動詞,所謂強損動詞指動作的受事是人,動作對由人充當的受事會造成傷害,弱損動詞的受事一般不是人,所以無所謂損害,但能夠使受事的事物發生變化,這一分類有助于深化對動詞和受事的認識。當受事賓語有生命特征時,“下手”對受事有直接的損害,可直接從句法形式得出;當受事為無生命特征的某種事物時,損害義需要結合受事與外部的關系進一步推斷。楊振蘭(2003)指出,詞匯意義的轉移、義項增加、減少和擴大、縮小等演變形式會直接影響到詞匯的色彩意義,相應地產生色彩意義的轉移、增加、減少、增強、削弱等許多演變形態[37]。“下手”在成詞后,概念意義受擴展形式和語法機制影響,形成了「 + 有預謀」、「 + 程度重]、[ + 有損」等語義特征,致使“下手”的感情色彩義由中性逐漸發展為貶義,且在現代漢語中仍有所保留。
四、結語
本文主要考察離合詞“下手”的成詞過程和語義演變,并從句法和語義的角度對“下手”及其變式“下 × 手”的相關問題進行補充說明。主要結論如下:
第一,“下手”原是動賓詞組,在語義演變和類推機制的作用下,先后經歷了詞匯化和去詞匯化過程,直至今天“下手”依然兼有句法和詞匯的雙重特征。
第二,從漢語離合詞“下手”和英文短語“setabout”來看,“方位-處置”的語義演變路徑具有跨語言共性,從空間位置到事理上的邏輯關系體現了人類語言思維能力的共性。
第三,“下手”在明清時期的及物性較高,后面可接體詞性賓語充當句法成分,其擴展形式“下 × 手”由于及物性較低,涉及的對象必須通過介詞引入。
第四,動賓式離合詞“下手”受到擴展式的句法機制和語境影響發生詞義演變,逐漸衍生出[ + 有預謀]、[ + 程度重]的語義特征。
《現代漢語詞匯》提到,感情是人的主觀意識對客觀事物的一種評價或態度。這種評價和態度在詞匯中有所體現,如詞中所蘊含的某種獨特的色彩意義,如格調韻味、使用傾向等[38]。對詞語色彩意義的辨析及其來源的探討,無疑有助于人們更加健康、規范、準確地使用語言。筆者認為,《現代漢語詞典》等辭書可根據實際情況適當酌情增加對“下手”一詞的實際用法和感情色彩的補充,以科學的方式反映語言生活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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