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五）

九

這是溫歲第一次進入研究所的內部。站在每次噩夢驚醒的電梯前，她深吸了一口氣：“楊碩，我來接你回家了。”

“嘀”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入眼的是一條雪白狹長的走廊，核輻射的醒目標識就印在走廊的盡頭。

羅平先是帶著眾人來到一個房間里，簽署保密協議，換了一身衣服，戴了黃色安全帽。一套流程下來，他們才來到實驗室的大門前。

“老師之前暫時中止了實驗，現在實驗室里只有一些維護人員在。重申一遍，一定要遵守注意事項……”

這間實驗室內全是銀白色的精密儀器。一個巨大的圓筒狀機器冷冰冰地矗立在實驗室的最中間，許多銀白的管道盤踞、交錯著連接它，有幾個身著白大褂、頭戴黃色安全帽的科研人員圍著它忙碌著。

“他們現在正在檢查各部件的氣密性，用以維持真空室的真空狀態，保持真空室清潔。真空室內部的清潔程度，決定了等離子體的品質……”

羅平邊走邊介紹道。

張書儀對這些不太感興趣，輕輕拍了一下神經緊繃的溫歲：“別緊張，相信我，一定會成功的！”她沖溫歲眨了眨眼睛，又道：“楊碩也正在努力向你飛奔而來。”

溫歲笑了一下，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真摯的笑容：“我相信你，張警官。”

穿過一段樓梯過道，羅平帶著眾人進入了另一個房間。“到了，這邊就是實驗控制大廳，我們會通過這個大屏幕觀察和記錄實驗情況。”羅平指了指控制大屏上放映的監控視頻。

溫歲穿過一排排電腦，走到了一個座位前，桌上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楊碩的名字。溫歲坐在楊碩的位置上，桌子上的東西整整齊齊，只有一本實驗日志被隨意丟在電腦前。

“7 月10 日 我們對核聚變實驗裝置等設備進行了一系列測試，無異常。

“7 月11 日 第一代核聚變反應堆使用氘（重氫）和氚（超重氫）的混合物，加入實驗設備中……核聚變反應發生在一種叫作‘等離子體’的物質狀態中……初步掌握核聚變反應，但產能仍不足……

“7 月18 日 調整了磁場和能量輸入，以改善核聚變反應，未達到預期效果……”

溫歲翻動厚厚的實驗日志，那熟悉的字體讓她不由得眼眶酸澀。

“3 月15 日 實驗出現了意外，發生了巨大的能量暴動，還好沒有發生人員傷亡，萬幸……檢測到了一組奇怪的能量波動……緊急排除了設備問題。

“3 月20 日 不是設備的問題，能量波動加大了……我們似乎觀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那真是一串美麗的、躍動的頻率。”

“從這里開始的嗎？”溫歲心里一緊。

“3 月21 日 出現了一個‘超現實’的光點，我無法解釋那是什么。我對這個光點進行了檢測，萬幸的是， 它似乎不具備輻射性，能量也比較小，也許和核聚變有關，要謹慎。

“3 月27 日 光點演變成了一條裂隙般的線段，能量變大了。我和羅平利用儀器捕捉到了一些似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物質——從未見過的物質。羅平表現得很興奮，他認為這個研究成果會震驚世界……我有些不安。”

溫歲的指尖一頓，這是第一個人失蹤的那天……

再往后翻，溫歲發現有幾頁紙被撕掉了。實驗日志的最后一頁，有幾個標紅的大字：

“必須中止實驗，關閉裂隙！”

9 月15 日，這是楊碩著急回家的那一天。

“溫歲，怎么了？”張書儀看溫歲的臉色不對勁。

“這是楊碩的實驗日志，但是有幾頁已經被撕掉了。”

張書儀接過去，越往后看，眉頭皺得越緊。

溫歲突然問道：“羅平呢？”

“研究楊碩的數據去了，說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明天就能把裂隙打開了。”張書儀伸了個懶腰，“去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你不覺得奇怪嗎？”溫歲問。

“你是指？”張書儀停頓了一下，“羅平嗎？”

“嗯。”

“說實話，我也覺得他怪怪的，但是目前確實沒有證據說明他有問題。”

溫歲站起身來，說：“一開始，他出現在我家門口，我就懷疑他是為了U 盤來的。但是，當他說出‘一切無法解釋的未知現象，都意味著其背后有著無限種變化的可能性’這句話時，我遲疑了，或許他真的是來幫助我的。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都能從他嘴里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不過，他后續說的話充滿了功利欲望。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我的丈夫，價值觀背道而馳的人，怎么能一起合作？我不得不再次警惕他的目的，這種警惕在他急著拿走我手里的U盤時終于變成了一種肯定。”

“他是想乘機奪取實驗數據？”

“或許吧。他的話實在是漏洞百出，他說和楊碩一起決定中止實驗，但是他的表現倒像是中途就退出了實驗。”

張書儀也說：“那倒是，在局里看見資料時，他興奮成那樣，哪像是全程參與了實驗！你既然懷疑他，那為什么還要給他U盤？”

“我想知道楊碩失蹤的真相，就只能通過U盤獲取他的信任，將計就計。”

“所以，你懷疑楊碩的失蹤和他有關嗎？”

溫歲的語氣低沉了下去：“我不知道……但是，我總覺得他脫不開干系。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一種感覺……”

張書儀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時候辦案也是需要感覺的，既然懷疑，那就做好防備，謹慎總是不會錯的。”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張書儀突然覺得“將計就計”這四個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咬牙切齒地說：“你確認了我派人盯著你，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把U盤給羅平？所以，我也是你‘將計就計’的一環咯？”

溫歲心虛地笑了一下，那倒也不全是。

她盯著張書儀氣呼呼的背影，有一些話終究是沒來得及說出口——“你并不是我‘將計就計’的一環，你是我的最后一個籌碼，是我最后的底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的能力太小了。我想找到楊碩，我只能去賭了。”

另一邊，羅平正滿眼熱切地緊盯著電腦屏幕，用筆快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

翻到下一頁筆記時，幾張夾在其中的紙出現在他眼前，這是從楊碩的實驗日志上撕下來的。他盯著這幾張紙，突然泄憤般把它們揉作一團，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個名字來：“楊碩！”

一個月前，研究所。

羅平欣喜地看著新得出的研究結果，自顧自地喃喃道：“裂隙外放的物質會形成一個外放的能量場，會對周圍的物體造成一些類透視的情況和一定程度的扭曲變形……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偉大發現！”

這時，楊碩拿著一份資料走進來，滿臉怒火地甩在了他的臉上：“這些是你瞞著我做的實驗？”

羅平驚恐地低下頭，蹲下身去撿那些散落一地的報告。在觸及幾張血肉模糊的照片后，他趕緊解釋道：“老師，我只是想了解裂隙外泄能量對生物的影響，我……”

“夠了，這都不是你這樣做的理由！這個實驗，怕是留不下你了。”楊碩痛心疾首地看著羅平，想不通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了獲取實驗結果，他居然不擇手段地擅自使用活體動物做實驗，還是如此喪心病狂的實驗方式。

“老師，不要！老師，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羅平猛地跪在楊碩面前，膝行著上前抱住楊碩的大腿，“我真的知道錯了，老師！我做這些實驗的時候，都避開了別人的……不會有人知道的……”

楊碩深吸了一口氣，一下把他的手扒開，蹲下身，沉聲問道：“我問你，那些失蹤的人和你做的實驗有關嗎？”

羅平心里猛地一跳，避開了楊碩的視線：“老師，什么失蹤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楊碩站起身來，毫不留情地拿走了他的通行門卡，轉身離去。

在走到門口時，楊碩轉過頭來，似乎嘆了一口氣：“你自己提交退出申請吧，也算是顧全我們這點兒師生情分了。你好自為之吧！”

羅平還維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他低垂著頭，雙手握拳，眼里是凝成實質般的恨意——“你把我趕出實驗研究，不就是想奪取我的實驗成果，自己一個人功成名就嗎？還裝得這么高風亮節，偽君子！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