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D9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6-0038-12
一、引言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將尊重和保障人權置于新時代治國理政更加突出的位置,就人權司法保障作出一系列重要論述,為新時代人權司法保障事業發展指明了前進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后文簡稱《決定》)將“堅持正確人權觀,加強人權執法司法保障”作為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重要組成部分,進一步彰顯了人權保障在法治建設中的價值導向作用。人權司法保障原則要切實發揮作用必須契合我國刑事司法實踐發展態勢。近年來,隨著輕罪立法的增加,我國的犯罪態勢呈現出“雙降雙升”①的特征,有不少學者提出“輕罪時代已經來臨”的論斷,但在實踐中輕罪治理仍面臨困境,其中人權保障不足的問題尤為明顯。在此背景下,亟需探究人權司法保障在刑事司法中的應然模式,發現輕罪治理實踐的不足之處,通過司法改革補足落差,以人權保障為目標構建完善的輕罪治理體系,并通過完備的輕罪治理體系保障訴訟參與人的基本權利。
二、中國式現代化背景下輕罪治理的生成邏輯
2018年7月,中央政法委提出“推動輕重分離、快慢分道,構建起中國特色輕罪訴訟制度體系”的改革要求②,自此“輕罪治理”成為法學界研究的熱點。通過對輕罪治理發展路徑的深入分析,可以發現在中國式現代化背景下,輕罪治理不僅體現了對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而且符合犯罪治理現代化目標,同時也是我國犯罪態勢變化的必然產物。
(一)輕罪治理是對中華傳統法律文化的推陳出新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積極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賦予中華法治文明新的時代內涵,激發起蓬勃生機。”③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構成中國式現代化的精神特質,也為建設法治國家奠定了堅實的法律基礎。④站在歷史的維度,不難發現新時代下推行輕罪治理正是對我國傳統法律文化的推陳出新。由古至今,我國律法均未明確輕罪與重罪的具體劃分標準,但犯罪分層的思想萌芽早在西周時期就已顯現?!渡袝涡獭分刑岬健吧舷卤刃獭?⑤ 原則,意指法律中沒有明確規定的,按照罪行的輕重,比照有關規定予以定罪處刑。這表明早在西周時期,官員在定罪處刑時就已經考慮到了犯罪性質、犯罪情節、危害后果等能夠用以衡量罪行輕重的標準,將不同的罪行予以區分,進而比照相關規定作出適當的判罰?!斗ń洝分杏涊d“罪人年十五以下,罪高三減,罪卑一減。年六十以上,小罪情減,大罪理減”③,亦是犯罪分層思想在“矜老恤幼”原則適用中的體現。
除定罪、處刑外,犯罪分層思想在明確案件管轄中的意義更為明顯。以隋唐為例,其以“五刑”作為劃分案件管轄的標準,一般而言,笞、杖刑在地方由縣自行判決,在京師由所在官府自行判決;徒刑案件由縣級司法機關審判后交州復核;流、死刑案件由州級司法機關審斷后交刑部復核。①此后《宋刑統》沿用這一做法,同時增加規定了應當上報而未上報的不利后果,清代亦繼續沿用唐宋遺志。③借古觀今,我國刑事立法中的犯罪分層思想,實質上是對古代刑罰智慧的現代承襲。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第21條關于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刑事案件管轄權的規定,承襲了傳統“五刑”中依刑罰輕重劃分管轄層級的邏輯。在實體法方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17條對年滿75周歲以上的老年人在定罪處刑時予以不同程度減免的規定與“小罪情減,大罪理減”相契合。此外,雖然古代沒有前科記錄制度,但“刺字”罰實際起到了標明前科的作用③,而“起除刺字”@則類似于前科消滅制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在健全公正執法司法體制機制中要求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①,這一制度的建立除了對域外法律的借鑒移植外,古代的類前科消滅制度通過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后也可為其融入本土特色。
(二)輕罪治理是提升犯罪治理效能的現實需要
犯罪治理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應有之義。?犯罪治理現代化,具體表現在四個維度:以科學立法構建制度引領體系、以分層處置保證司法資源穩定供給、以前端預防化解治理危機和以多方協同治理實現價值整合。
1.現代犯罪治理呼呼輕罪立法
“立善法于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國,則一國治?!痹谌娼ㄔO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征程中,必須堅持在法治軌道上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相應地,犯罪治理作為國家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必須依法而治。實現犯罪治理現代化,首先要以良法指引為前提。但在過去,我國立法常因遲滯性而難以為犯罪治理提供有效指引。例如,在增設高空拋物罪之前,高空拋物行為多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過失致人死亡罪、過失致人重傷罪定罪處罰,在量刑時刑罰幅度跨越較大。在“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案件一)中被告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③,在“黃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案件二)中被告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④,而在“胡某某過失致人死亡罪”(案件三)中被告僅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盡管被告人均因高空拋物行為致被害人死亡,但司法機關在罪名認定上卻有所不同,量刑差距更是達到十四年之久。反觀案件二雖然僅造成財產損害,被告人的量刑卻重于危害生命安全的案件三。立法的滯后導致高空拋物行為面臨法律評價困境,而司法實踐中出罪傾向的缺失在客觀上可能加劇刑罰適用嚴厲性。?隨著“輕罪時代”的來臨,輕罪立法并非犯罪圈的肆意擴張,而是司法實踐倒逼的產物,增設輕罪立法不僅符合我國國情,也是實現犯罪治理現代化的現實需要。
2.犯罪治理現代化要求司法資源合理配置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在實現現代化之前我國的犯罪治理面臨著由龐大人口帶來的諸多挑戰,其中包括犯罪治理成本的控制。通過對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2019一2023年《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分析,可以發現近5年全國生效刑事判決均多達百萬份,其中有罪判決占比高達99.9% 以上,被告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案件約占最終定罪案件的 83.1%-86.5% 。@犯罪數據居高不下,不僅折射出當前社會中有相當一部分個體突破刑法規范實施危害社會秩序行為的現實困境,也暗示出犯罪治理體系對司法資源的高度依賴性。然而,司法資源在犯罪治理中的配置是否合理呢?如前所言,近年來我國輕罪案件數約占當年刑事案件總數的絕大部分,雖然案件的繁簡分流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司法資源的緊張,但輕罪案件和重罪案件“一刀切”式地流入到偵查、起訴、審判、執行程序中,必將導致大量司法資源被輕罪案件分散,難以實現對重罪案件的重點處理。作為社會規范的法律系統內含豐富的子系統,其中刑事法律系統運行成本效益比最低,因而應當謹慎適用。?重罪案件較輕罪案件而言,社會危害性更大、案件辦理難度更高,在一個人口大國犯罪治理成本總量難以縮減的情況下,對于社會危害程度不大的輕微越軌行為,宜應盡量克制司法程序的適用,優先適用出罪機制使其免遭復雜的訴訟程序。對于具有一定社會危害性的違法行為,也應與社會危害性較大以及社會危害性巨大的違法行為相區別,盡可能以簡化程序的方式為后者預留充足的資源。
3.現代刑事訴訟更加強調對犯罪的前端預防
法治建設既要抓末端、治已病,更要抓前端、治未病。③相較傳統的刑事訴訟以解決被告人的刑事責任為目的,法治現代化下刑事訴訟更關注犯罪治理、犯罪預防與犯罪教化。@儲槐植教授率先提出“嚴而不厲”的刑法理念。@付立慶教授同樣認為伴隨社會風險的提升,為達致刑法現代化社會治理目標,我國刑法應逐步嚴密刑事法網。@盧建平教授將我國的刑事法網比作漁網,認為我國刑法應從重罪重刑的小刑法轉變為犯罪圈擴大但刑罰輕緩多樣的大刑法。③在積極刑法觀下,刑法的指引、評價、教育作用得到凸顯,相應地,在此觀點的影響下,晚近刑事立法以輕罪立法為主。輕罪立法將一些具有輕微社會危害性的行為納入犯罪范疇,表現出刑法對潛在犯罪風險積極應對的傾向。從威懾角度來看,輕罪立法能夠使公民意識到某些“日常惡習”可能觸犯刑法,從而自覺抑制犯罪沖動。從犯罪治理角度來看,輕罪立法為司法機關及時介入具有輕微危害社會性的行為提供規范支撐,能夠防正其向更嚴重的方向發展。質言之,輕罪立法能夠推動實現犯罪預防與治理的法治化,進而更好地服務于現代刑事訴訟犯罪前端預防的目標,提升法治建設在犯罪預防領域的效能。
4.法治現代化下犯罪治理需要關注多元主體的價值需求
全面依法治國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犯罪治理亦需兼顧多元主體的價值需求。相較重罪案件,輕罪案件為多元主體價值主張的實現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以刑事和解為例,《刑事訴訟法》將刑事和解的范圍限定為部分輕罪案件是恢復性司法理念在輕罪案件中的具體體現。與傳統的國家壟斷“刑罰權”相比,在輕罪案件中賦予被害人部分“刑罰權”,可以激勵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積極主動地求得被害人及其家屬的諒解,修復被犯罪行為破壞的社會關系,實現更好的社會治理效果。此外,將和解后是否從寬的法律后果交由官方評判,能夠在防止和解制度濫用的同時將部分輕罪案件分流,從而減輕司法機關的壓力。因而,融入多元主體參與機制的輕罪治理體系,既是恢復性司法理念在犯罪治理中的踐行,亦是對法治現代化下犯罪治理關注多元主體價值需求的積極回應,彰顯犯罪治理的人性關懷,有助于實現犯罪預防與社會治理的有機統一,故為現代法治建設所需。
(三)輕罪治理是適應犯罪態勢變化的必然結果
近年來,我國的犯罪態勢與犯罪結構呈現出“雙升雙降”的特征,但這或許不僅是犯罪治理向好的表現,還有可能是犯罪圈擴大下壞的結果。在理想狀態下,推動刑法理念從“厲而不嚴”到“嚴而不厲”轉變,可以充分發揮刑法的指引、評價、預測、教育作用,但現實卻異化為“又嚴又厲”的模式。④筆者以2011年“酒駕入罪”及2015年新增“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為例,揭示輕罪立法后我國輕罪案件的變化趨勢。筆者以“刑事案件”“醉酒”“刑事案由”“危險駕駛罪”“判決書”為關鍵詞,時間范圍設定為2012年1月1日至2023年12月31日,在“中國裁判文書網”進行檢索,發現自酒駕入罪之后,因醉酒駕駛而涉嫌構成危險駕駛罪的案件不降反增,甚至一度達到10萬件/年的程度。后筆者又以同樣的方法對“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進行檢索,發現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立法后,相關刑事判決的數量在一段時間內也呈井噴式增長,特別是在2021年達到了13639件,約占當年輕罪案件 6% 。相關行為入罪后,社會公眾必然需要一定的過渡期來適應,因而前期犯罪數量的增加實屬正常,但數年來犯罪數據始終居高不下就值得反思。有學者認為在輕罪治理模式下,對刑法秩序維護機能的過分倚重將導致社會治理過度刑法化問題。?有學者則認為部分輕罪立法本質應為預防犯罪、回應社會需求的象征性立法,但這些象征性立法的實際效用與其預設功能發生了極大的偏差,使大量的輕罪罪犯承受實質性懲罰后果。?學界普遍認為我國訴訟程序長期呈現出“直筒式”結構,在這種結構下犯罪嫌疑人一旦被“卷入”訴訟程序中,出罪就變得十分困難。可見輕罪治理絕非輕罪立法這樣簡單,它是包含入罪、出罪、治罪在內的有機體。輕罪立法十幾年間只是拉開了輕罪治理的序幕,此后的輕罪治理將面臨更為嚴峻的挑戰。
三、人權司法保障在刑事司法中的應然模式
“人權司法保障”在過去曾有兩種不同理解:一種是指以司法保障人權;另一種是指在司法中保障人權。具言之,依照前種解釋“人權司法保障”即通過司法活動為公民的基本權利提供救濟,它與人權立法保障、人權執法保障并列,強調國家對人權保障的積極義務。原則上凡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均應得到司法的救濟與維護@,故在該解釋中,“人權司法保障”的客體涵蓋了公民所有的基本權利。而后者不同,其所理解的“人權司法保障”是指司法機關在司法活動中應盡量克制司法權的行使,防正“權力”侵犯“權利”,它強調國家權力的謹慎行使,即國家對人權保障的消極義務。在后一解釋下有學者認為在刑事司法活動中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處于弱勢地位,故此時權利保障主體僅限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客體僅限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基本權利。前者強調了司法作為人權救濟最后一道防線的重要價值,有助于構建我國人權立法保障、司法保障、執法保障的“三維”人權保障體系,但也應看到司法活動作為國家行使權力的一種方式,不免會觸及公民的基本權利,產生新的人權問題。后者誠然有利于對訴訟中被追訴人基本權利的維護,但過于片面。刑事司法活動由權利受到侵犯而引起,整個司法活動必然包含對權利的救濟。藉由二者結合,現代人權司法保障至少應涵蓋司法的人權保障與司法中的人權保障兩方面。這種解釋不僅符合邏輯,也是新時代下黨領導人權司法保障工作的真實概括。
中國共產黨是以人民為中心的政黨,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體系也必將服務于人民。黨的十八屆三中、四中全會分別提出“完善人權司法保障制度”“加強人權司法保障”的改革目標并作出具體工作部署,其中反復強調推進規范涉案財物處理,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辯護權,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冤假錯案防范以及糾錯機制工作之于人權司法保障工作的重要性。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決定》又將“堅持正確人權觀,加強人權執法司法保障”作為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重要組成部分,進一步彰顯人權保護在法治建設中的價值導向作用。從黨的十八大到黨的二十大,我國在人權保障領域取得顯著進展,對人權司法保障的標準也相應提高,在此背景下應進一步思考人權司法保障在刑事司法中的應然模式。
(一)人權司法保障依托于完善的刑事證據制度體系
以人權保障為價值引領,刑事證據制度體系的構建至少應符合三方面要求:一是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二是合理劃分舉證責任;三是嚴守法定證明標準。首先,非法證據的收集、運用必然以折損權利為代價,具體包含顯性與隱性兩種形態。前者如以刑訊手段獲取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直接侵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權利;后者如采信不具備法定資質的鑒定機構提供的鑒定意見,這類行為以審判活動為包裝,實為以不可靠的證據證明被追訴人有罪,將公權力轉化為指向公民的武器。其次,由控方承擔證明責任是無罪推定下的必然結果,也是無罪推定原則得以遵循的必要保障。在無罪推定的前提下,被追訴人被預設為無罪,其自然沒有理由再去證明自己無罪;反之,一旦由被追訴人證明自己無罪,也就意味著存在認定其有罪的邏輯前提,但幾乎沒有人能夠真正證明自己無罪 ? ,因而刑事司法必須要堅持無罪推定原則以避免公民陷入隨時可能入罪的風險。最后,刑事案件的處理結果不僅關系到被害人的權利能否得到救濟,也關乎被追訴人的命運,只有嚴守證明標準,才能保證公平正義真正得以實現。
(二)人權司法保障實現于實質化的刑事庭審過程
未經人民法院判決不得確定有罪原則是我國《刑事訴訟法》確立的一項基本原則,它強調法院對定罪量刑的壟斷地位。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首次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后“兩高三部”在2016年聯合發布的《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表明推進庭審實質化是這場改革的重要內容,具體表現為“四個在法庭”:證據出示在法庭、案件事實查明在法庭、訴辯意見發表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在法庭。這不僅寓意著被告人的對質權、辯護權等權利保障實現在法庭,同時也將確保公正的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首先,證據出示在法庭與案件事實查明在法庭意味著凡與案件有關的證據均應在法庭中出示并經控辯雙方質證?!叭魏稳嗽诿鎸π淌伦吩V時,要求與控訴者面對面對質,是人類的本能反應,也是確保審判公平的要素?!雹圩C據出示在法庭是被告人對質權行使的前提,也是確保案件公正處理的關鍵。其次,訴辯意見發表在法庭內含控辯雙方特別是辯方能夠在法庭上發表意見之意,同時也是對法庭充分聽取控辯雙方意見的要求,由此被告人的辯護權得以在庭審中實現。再次,裁判結果形成在法庭符合公正與效率的要求。這不僅可以維持法官經由庭審所形成的心證,還可防止案件久拖不決,使人權救濟能夠早日得到實現。最后,在“四個在法庭”的共同作用下,刑事審判活動必將滿足司法救濟人權與在司法中保障人權的需要,實現人權司法保障在法庭。
(三)人權司法保障具化于豐富的刑事訴訟權利
在刑事訴訟的實際操作中人權的實質內涵已轉化為訴權③,而訴權的實現依托于行之有效的訴訟權利。盡管在刑事司法中僅關注被追訴人的人權保障的觀點存在局限,也應認識到被追訴人權利的易被侵犯性并持續加強權利保障。學界歷來重視強化被追訴人的權利供給與保障,相關理論成果頗豐,唯應結合犯罪結構演變的新態勢看到輕罪案件中權利保障的新挑戰。犯罪分層伴隨程序分流,從近年來推進刑事案件繁簡分流的歷史沿革來看,該機制在訴訟價值導向上呈現出顯著的差異化特征,主要表現為:在處理輕微犯罪案件時主要目標在于優化司法程序的效率,而在處理重罪案件時,則將司法公正性置于優先地位。誠然,輕罪案件有程序從簡之空間,但強調效率價值的主導地位往往會異化為以權力為中心的價值立場?,而使被追訴人的權利受到不當削減。應當認識到司法活動作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無論是輕罪案件還是重罪案件都應堅持公正價值的優先地位。
具言之,首先應把握好輕罪案件的入罪門檻,謹防將民事糾紛、行政違法歸為刑事案件處理。而罪與非罪的界分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僅僅依靠被追訴人的自行辯護是不夠的,為了確保被追訴人辯護權得到充分行使,必須由專業的辯護律師提供有效辯護。因此,應積極響應“推進刑事案件律師辯護全覆蓋”的政策要求,確保每一位被追訴人都能獲得專業的法律辯護,保障其合法權益。其次,在處理輕罪案件時,司法機關不能僅追求單一的懲罰效果,更要致力于通過多元化機制實現治理效能。例如在刑事和解中實現恢復性正義,在認罪認罰制度中強化教育功能。可以發現,這些機制的有效運作要求被追訴人的積極參與,而這種參與必須建立在被追訴人充分知情和自愿的基礎上。因此,在輕罪案件中應當增強案件辦理的透明度,并通過強化閱卷權、證據調查權、證據開示制度等權利的行使和制度的構建,保障被追訴人的知情權,從而確保其有效參與。最后,應當看到在未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之前,輕罪案件的犯罪附隨后果嚴重,這與追求公平正義的法律精神相違背。因此,有必要建立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同時賦予被追訴人申請權和申訴權,確保其能夠申請封存記錄并在必要時提出申訴。
(四)人權司法保障存在于有限的刑事訴訟期限
基于法諺“遲到的正義非正義”,確立具體明晰的訴訟期限并確保其得到嚴格執行是實現人權保障的關鍵。從刑事訴訟的流程角度分析,該程序可劃分為立案、偵查、審查起訴、審判和執行五個階段,每個階段均應設有具體的時間限制以確保訴訟效率和公正性。具體而言,首先,立案期限反映出國家機器能否及時啟動,一旦立案期限具有不確定性必然導致公民在尋求權利救濟時存在不穩定性。其次,偵查期限關系到能否及時收集證據,進而關乎案件事實的發現。同時,在審前羈押率未能得到有效控制且偵查期限與羈押期限混同的背景下,也應對偵查活動中羈押期限予以關注,防止犯罪嫌疑人人身自由權受到不當侵犯。最后,審查起訴、審判和執行階段的時間限制直接關系到被追訴人能否獲得及時審判以及被害人權利能否得到及時救濟。故應當充分認識到期限在人權保障中的重要性,確保人權的司法保障機制得以有效運作。
四、人權司法保障視野下輕罪治理的審視與觀察
隨著“輕罪時代”的來臨,各地司法機關為加強輕罪治理作出了諸多有益探索。但從人權司法保障視野下看,目前輕罪治理在證據要求、實質化審理、被追訴人權利保障和偵查期限等方面仍存在不足之處。
(一)輕罪案件證據要求的寬松化
輕罪案件相較重罪案件在證據收集的難度和證據要求上存在顯著差異。以醉酒駕駛案件為例,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辦理醉酒危險駕駛刑事案件的意見》,該類案件的證據收集主要聚焦于五項核心要素:犯罪嫌疑人身份的證據材料、酒精檢測鑒定的證據材料、涉案機動車的證據材料、現場執法的照片記錄以及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與辯解,此外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可能還需補充收集其他相關證據材料。相較于《最高人民檢察院公訴廳毒品犯罪案件公訴證據標準指導意見(試行)》中對毒品案件證據標準的規定,醉酒駕駛案件在證據的種類和要求上呈現出明顯的簡化趨勢。這種簡化不僅與輕罪案件案情的相對簡單性和實體爭議的有限性相契合,而且考慮到輕罪案件的犯罪后果相對較輕,加之認罪認罰從寬、刑事和解等制度的適用,使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獲取更為便宜,從而減少了對間接證據的依賴。因此,輕罪案件證據的簡化不僅合理,而且有助于提升司法效率,確保司法資源的合理分配。但實際操作中,輕罪案件證據簡化有時被誤讀或曲解,導致證據標準的實質降低。此外,對輕罪案件證據獲取過程的監管不足,致使產生非法取證行為的風險。
其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客觀上降低了輕罪案件的證據標準?!白C據標準是證明某一犯罪所應收集的證據集合?!雹郾蛔吩V人認罪本質上包含了如實供述罪行的要求,而其口供作為一種直接證據,在案件事實的認定中往往扮演著關鍵角色。在某些案件中,一旦獲得了被追訴人的口供,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可能會忽視對其他證據的收集,法官也可能僅依賴簡單印證或虛假印證來滿足其“內心確信”的證明要求。但實踐表明,認罪認罰并不總是可信。在該制度確立之前,實踐中就已經存在“頂包認罪”的現象。該制度的確立,相對減輕了犯罪的附隨后果,進而降低了“頂包”行為的成本,為虛假認罪提供了內在驅動力。
其二,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并非重罪案件所獨有,在輕罪案件的偵查中亦不鮮見。例如在曹某盜竊案中,曹某在入戶盜竊時被當場捕獲,案件事實清晰明確,但承辦警官在獲取曹某的有罪供述過程中,采用了毆打、嗆水等刑訊手段,導致曹某遭受輕傷二級的身體傷害。④又如在劉某涉嫌盜竊電纜案中,偵查人員同樣是為獲取劉某的有罪供述,對其采取了俗稱“烤全羊”的刑訊手段,致使其雙腕、腿、精神受到傷害。③由此可見,輕罪案件固然案情相對簡單,但如果偵查人員沒有擺脫固有的“口供為王”的觀念,犯罪嫌疑人的人身權仍將面臨遭受侵害的風險。
(二)輕罪案件庭審程序的形式化
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全面實施以來,檢察機關在處理案件時,起訴至法院后適用速裁程序、簡易程序、普通程序的比例分別為 27.6% 、 49.4% 、23% 。③有觀點認為,當前審判結構未能充分發揮速裁程序在處理輕罪案件中的優勢。理想的審判結構應是速裁程序處理大量輕罪案件,簡易程序處理中間案件,普通程序處理少數不認罪案件的“金字塔式”結構。③然而,在庭審實質化未充分實現之前,過度強調簡化程序可能會導致案件審理過程中為效率價值所主導,其結果就是一味追求結案而忽視了實體正義的實現和被追訴人的程序性保護。
在司法實踐中,輕罪案件的庭審程序形式化現象尚未得到根本性轉變。從庭審主體來看,獨任制、合議制與審判委員會是刑事審判組織的重要組成部分且在輕罪案件審理中具有適用空間,但在實踐中不同的審判組織從不同角度反映出審理虛化的問題。首先,獨任制適用于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的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和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受制于案件審理期限和效率要求,獨任法官往往難以充分實現“四個在法庭”原則。特別是在速裁程序中,法官為滿足當庭宣判的硬性要求,往往會選擇犧牲對案件深入審查的時間,主要依據移送的案卷資料作出裁判。其次,在一些由合議庭審理的案件中,也面臨著“合而不議”的問題。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完善人民法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案件的承辦法官對案件審理承擔著“控場”責任,但與承辦法官責任重大相對應的是非承辦法官和陪審員的懈怠與附和,未能真正發揮合議庭集中集體智慧的功能。最后,審判委員會不直接參與庭審,事實上與直接審理原則相抵悟,應當限制其在個案中的參與?!吨腥A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規定審判委員會對疑難、復雜、重大案件的法律適用問題提供兜底性討論解決,從案件范圍和討論范圍兩方面限制了審判委員會的職責界限,體現了立法對審判委員會介入個案的審慎態度。但由于對“疑難、復雜、重大”的界定不明,導致實踐中即使是在一些較為簡單、輕微的刑事案件中也由審判委員會作出討論③,這在一定程度上違背了立法初衷。
從庭審過程來看,法官在半日內能夠適用速裁程序審結十余起案件,且每起案件最多用時不過十幾分鐘的現象普遍存在。③一方面,適用速裁程序以被告人認罪認罰為前提,在一定程度上壓縮對案件事實審查的時間符合邏輯;但另一方面,認罪認罰以被告人具有明知性、自愿性、真實性為前提,如果法官在這方面的審查中流于形式,便難以保障被告人是真實認罪,從而使適用速裁程序的合理性基礎不穩。有學者在調研中發現,在認罪認罰案件審判中,法官僅進行簡單的形式性訊問,被告作簡單的肯定性回答,庭審即宣告結束。@可以預見的是,在這種形式化的一問一答中,法官很難真正了解到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真實性,認罪認罰制度的合理性根基必然會受到動搖。
從庭審結果來看,法官助理代寫裁判文書的現象為實務界所詬病。根據最高人民法院在《人民法院法官助理管理辦法(征求意見稿)》中對法官助理職責的規定,法官助理有“根據法官的授意草擬法律文書”的職責,由法官助理在法官的指導下協助其辦公本無可厚非,但在實踐中,出現了裁判文書全文均由未出庭的法官助理起草,法官僅對最終文書進行形式上審查的現象,這種做法顯然與庭審實質化的要求背道而馳。如果法官助理代寫裁判文書成為常態,而法官未能充分參與文書的起草和審查過程,將會形成“審者不判,判者不審”的現象,從而影響裁判的質量和公正。
(三)輕罪案件權利保障的復雜化
從司法實踐來看,輕罪案件的處理程序往往演變為多方利益博弈的競技場。在這一過程中,多元主體被卷入其中,各自為維護自身利益而采取具有偏向性的行為。被追訴人被裹挾其中處于被動地位,權利保障顯得尤為困難。
其一,辯護律師具有維護被追訴人合法權益的職責,但在實踐中,輕罪案件的辯護策略中易于出現兩種方式:一是對“公檢法”抱有敵意,成為夸大司法程序中的瑕疵的“死磕派律師”;二是什么案件都辦,但在辦案態度和能力上存在不足的“萬金油律師”。前者看似為維護被追訴人的權利而“錙鐵必較”,但實際多為滿足個人對理想正義的渴求或為揚名,根本上忽視了被追訴人的利益。在一些案件中,辯護律師越是死磕越容易引起“公檢法”的反感,從而作出不利于被追訴人的處理,最終被追訴人成為律師與“公檢法”博弈下的犧牲品。后者則為了生計過度追求案源數量而忽視辦案質量,在辦案過程中往往只注重形式性的辯護,而忽略了對案件結果有實質性影響的關鍵問題。
其二,伴隨法治進步,人權觀念深入人心,司法機關在辦理案件時越來越重視對被追訴人權利的保護,但在輕罪案件辦理中仍存在一些負面現象,主要表現為:一是輕罪案件效率價值的主導地位導致司法機關在辦理案件時傾向于將辯護律師的辯護行為認定為擾亂法庭秩序。近年來,有關律師被驅逐出法庭或被法官強制要求停止發言的事件頻發,引起了實務界的廣泛關注。這一現象不僅凸顯了執業律師的困境,更深層次地反映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不足。二是司法機關間配合有余而制約困難使得質疑成為少數。實踐中出于對官方共同體的內部信任,司法機關之間往往傾向于通力合作而缺乏必要的相互制約。特別是在一些認罪認罰的案件中,被告人都放棄了防御,法院就更難有質疑的動力。
其三,在新時期犯罪結構變化的背景下,各地司法機關紛紛積極探索輕微犯罪案件快速處理機制,其中成立輕罪治理“一站式”服務中心是一項較為普遍的實踐成果。輕罪治理“一站式”服務中心是一種集成化的服務平臺,它通常由“公、檢、法、司”等單位聯合構建,旨在通過“一站式”快速辦案機制,實現案件辦理各階段的高效銜接,從而提高輕罪案件處理效率和治理效果。①在各地探索中,涌現出一些有益經驗,如上海奉賢區的“一站式”服務中心以制作《案件要素審查表》的方式將案件證據類型化、要素化、表格化,有利于各機關銜接順暢,同時設置值班律師工作站、人民調解辦公室,為被追訴人及被害人權利保障提供支持。@然而,在某些地方的實踐中出現了集中辦案模式?,這種工作方式誠然有利于提高辦案效率,但如前所言,若效率成為訴訟的主導價值,辦案機關往往就會視保障被追訴人權利為負擔。此外,審判人員可能會受“可用性啟發式”效應的影響,在相對集中的時間內審理一類案件更易產生有罪推定的傾向,即使被告提出無罪辯護,也可能被忽視。
(四)輕罪案件偵查期限的非規范化
如前所言,人權司法保障僅可能存在于法定的訴訟期間內,一旦超期或者不合理地適用訴訟期限,必然構成對人權的侵犯。雖然目前各地紛紛構建起輕微犯罪處理的“快車道”并取得一定成果,但在偵查期限與羈押期限混同的背景下,一些輕微犯罪案件中仍出現因逮捕措施的不當運用而導致偵查期限不合理延長的問題。以危險駕駛罪為例,受法定刑限制,除非嫌疑人在取保候審或監視居住期間嚴重違反相關規定,否則原則上不應對其適用逮捕措施。但由于對“嚴重違反相關規定”的界定模糊,導致一部分犯罪嫌疑人被不當逮捕。這種逮捕措施的濫用不僅侵犯了犯罪嫌疑人的人身權利,而且相比于疑難的重罪案件,延長偵查期限也就延長了羈押期限④,在輕罪案件中更容易出現因羈押期限過長而不當延長偵查期限的現象。如在趙某某危險駕駛案 ④ 中,趙某某于2024年7月27日被執行逮捕,同年9月20日被法院宣判,其間相隔近兩個月,而其最終僅被判處拘役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000元,這顯然與輕罪案件從快處理的理念相違背。也許有觀點認為,逮捕后偵查羈押期限一般不得超過2個月,加之《刑法》關于折抵刑期的規定和《刑事訴訟法》關于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下由看守所代為執行的規定,即使偵查期限因羈押而有所延長,對犯罪嫌疑人而言也無實質損失。然而,這種觀點是“有罪推定”思想的產物,且不論案件有被退回偵查而進一步延長偵查期限的可能性,即使輕罪案件也有錯辦的可能,但如果濫用逮捕措施,將有可能使無罪之人深受其害。
五、加強輕罪治理中的人權保障
在推進輕罪治理現代化的過程中,人權保障既面臨著司法機關在辦理案件時舊有的“痼疾”,也存在一些因過度追求效率而產生的新問題。加強輕罪案件的人權司法保障,首先必須強化輕罪案件證據要求,破除錯誤觀念,加大取證活動監督力度,確保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其次,必須必須適應輕罪案件的特點,在堅持公正價值優先順位的前提下兼顧效率,謹防在效率主導下忽視了人權保障。再次,應發揮多元主體在人權保障方面的積極作用,構建多方治理體系,實現輕罪案件治理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一。最后,應結合數字化時代司法發展的新趨勢,借助算法工具的客觀性助力輕罪治理智能化、科學化,同時在算法結果中融合司法人員的主觀能動性,防止跌入“算法黑箱”的陷阱。
(一)強化輕罪案件證據要求
輕罪案件雖在情節和后果方面較重罪案件而言相對較輕,但其在證據要求層面應與重罪案件等同。目前,輕罪案件辦理中存在的證據要求寬松化問題:一是源自司法工作人員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邏輯的認識偏差;二是也與在以效率為導向的訴訟程序中監督力度不足有關。基于此,強化輕罪案件證據要求,不僅要破除將認罪認罰與證明難度降低相掛鉤的錯誤理念,也需持續加強對偵查取證活動的監督力度,確保證據收集的合法性。
1.破除認罪認罰與證明難度降低掛鉤的邏輯
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的探討中,不少學者形成共識: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將使案件證明難度降低。例如,有學者認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雖然法官認定被告人有罪的心證門檻并未降低,但檢察機關法庭上的舉證責任及其證明標準有所下降。也有學者認為認罪認罰能夠起到證明難度降低的效果。?誠然,在部分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中,其“自愿如實供述罪行”的行為,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檢察機關的舉證責任,并為法庭事實認定提供更為便捷高效的渠道,但將被追訴人認罪認罰一概等同于證明難度降低,顯然失之偏頗。例如,被追訴人認罪認罰的方式不同,對案件證明難度的影響也有所不同。若被追訴人在訴訟初期就表明認罪認罰,偵查和檢察機關的證明難度或許可能因此降低,但若其在檢察機關提供罪名指控和量刑指控后認罪認罰,那么就意味著作為檢察機關指控前提的案件事實仍依托于偵控機關的證據收集活動,案件的證明難度并未顯著降低。故而在辦理適用認罪認罰的輕罪案件時,應結合個案具體情況,審慎看待“認罪認罰”與“證明難度降低”的關聯。再者,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時,仍要警惕“重口供,輕物證”的傾向,如收集的實物證據與被追訴人的供述相矛盾,偵查和檢察機關就應進一步查明原因,確保用以證明犯罪事實的證據能夠相互印證。法官也應加強證據審查力度,在不能排除合理懷疑之前,不得作出有罪判決。
2.強化輕罪案件證據規則與監督機制的運用
一方面,強化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輕罪案件中的運用。一旦發現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必須嚴格依法排除非法證據。特別注意建立非法證據線索發現機制,暢通辯方啟動“排非”程序通道。當其提出遭受刑訊逼供的申訴時,司法機關應及時啟動調查程序。對于存在疑點的口供,如被追訴人供述前后矛盾、與其他證據明顯不符的情況,應重點審查。另一方面,除了前述以辦案“透明化”倒逼偵查機關規范偵查行為外,也可以通過檢察介入偵查的方式,由檢察機關及時對偵查機關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進行監督。檢察機關在監督時應重點審查取證程序的合法性,如是否告知訴訟權利、證據收集的充分性,以實現程序性與實體性人權雙重保障。
(二)推進輕罪案件辦理繁簡有度
在推進輕罪案件辦理步入“快車道”的同時,必須要警惕效率價值越過公正價值成為主導案件辦理的主價值。一方面,對于能夠精簡的辦案流程應予以簡化。如加快構建“一站式”辦案機制,充分發揮“一站式”平臺在“偵查、起訴、審判、調解”全鏈條中的推動作用。推進輕罪案件證據及訴訟文書表格化,將辦案經驗轉化為統一明確的辦案要求,并使之具化為表格形式,提高辦案人員的效率,優化司法資源合理配置;另一方面,在關系到案件公正性的關鍵問題上也絕不能放松要求,必須始終以公正價值為先,對于無法簡化的環節,司法工作人員絕不能不當簡化。
1.嚴格限制羈押強制措施的適用
刑事強制措施的唯一目的是保障訴訟活動的順利進行,盡管它有時會發揮有利于辦案機關的附帶功能,但這并不能成為司法機關濫用的理由。在辦理輕罪案件時,司法機關應嚴格限制強制措施,特別是羈押強制措施的適用。首先,對于法定刑不在逮捕措施適用范圍內的案件,應嚴格禁止逮捕措施的直接適用。即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違反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的規定,也應對其行為的嚴重性進行審慎判斷,對能夠以其他低成本方式控制的,就不宜變更為逮捕。其次,在逮捕后也應及時對羈押必要性進行審查,對于不需要繼續羈押的,應及時解除或變更強制措施。最后,在偵查階段應加快輕罪案件的偵辦工作,嚴禁在案件量增多時,將偵查期限“嫁接”于偵查羈押期限,借助偵查羈押期限拖延案件偵辦。
2.加強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明知性、自愿性審查
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輕微犯罪案件在事實認定方面難度較小,到法庭審理階段,控辯雙方基本不存在異議,為法官在較短時間內快速審結案件提供可能。但實踐中反映的“虛假認罪”問題是對司法公正性與權威性的嚴峻挑戰,因此,法官應嚴格審查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明知性、自愿性。在審前階段,我國適用“案卷移送主義”,意味著法官在審前就有機會接觸全部的案卷材料。有觀點認為這種做法可能會使法官在審前形成對被告人不利的預斷④,但事實上只要被告人被檢方訴至法院,法官的預斷就不可避免。因此,克服法官不利預斷的根本不在于改變起訴方式,而是需要法官的自我警醒和外部約束?;诖?,筆者認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法官應秉持“無罪推定”精神在審前階段充分利用閱卷機會,對檢察機關移送的認罪認罰案件材料進行充分的形式審查,對于材料不完整的,應及時要求檢察機關予以補送。在法庭審理階段,法官應重點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進行審查。被告人認罪自愿建立在明知的基礎上,法官應首先履行示明義務,告知被告人在訴訟中享有的權利、認罪認罰的法律規定,確保被告人能夠真正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的機理。法官應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過程進行重點審查。審查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訊問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審查證據的完整性、聽取辯護律師的意見等,必要時還應對記錄認罪認罰過程的錄像內容進行審查,錄像內容不完整、不連續的,應要求控方進行說明。如果控方無法提供合理說明,可以重新組織被告人認罪認罰,如其不再認罪認罰的,法院應當根據審理查明的事實,依法作出裁判。
3.推進輕罪案件辦理透明化
“正義不僅應當得到實現,而且應當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得到實現?!蓖苿影讣k理透明化不僅是被追訴人人權保障的需要,而且也將有利于輕罪案件實現從“治罪”走向“治理”的轉變。首先,偵查機關應適當突破“偵查神秘主義”的觀念,通過執法記錄儀對案件偵查活動全過程記錄,尤其在訊問犯罪嫌疑人時應全程錄音錄像,以便有效規范偵查行為,并在后續偵查行為面臨合法性質疑時以供審查。同時,應加速構建輕罪案件訊問時律師在場制度,確保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在場見證偵查機關的訊問活動,維護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其次,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應根據辦案需要或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申請組織證據開示,構建控辯雙方平等對話機制,推動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最后,在庭審階段,法官應對辯方予以充分尊重,為其發言提供必要空間,確保辯方不僅在形式上參與庭審,更在實質上對庭審產生推動作用。在撰寫判決時,法官應加強裁判說理,向案件當事人及社會公眾闡明判決結果形成的合理依據,最大限度增加裁判結果的可接受度,避免公眾因不理解裁判結果的形成機理而被誤導。此外,應以司法透明指數對司法公開化進行量化評估,引導司法機關主動推進案件辦理公開化,提升司法的權威性和公信力。
(三)多元主體共同推進輕罪治理人權保障
刑事案件的辦理中往往摻雜不同主體的利益糾葛,如果不能將多元主體的價值統一,必然會對人權保障產生挑戰。應通過多元主體的內部自律與外部約束,實現輕罪治理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
1.完善以司法責任制為核心的司法權力運行體系
司法保障人權,不應僅依賴于司法人員的自律,還應通過司法責任機制以實現對司法權的制衡。完善以司法責任制為核心的司法權力運行體系,首先應構建一套科學明確的權力與責任清單,遵循“誰辦案誰負責”的原則,結合司法工作實際,合理界定司法程序中各環節不同司法主體的權力和責任界限,為權力的行使提供規范指引。其次,應堅持權責統一,實行嚴格的責任追究機制。在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一取消三不再”的重大決策背景下,應當警惕辦案質量松懈化,在排除一切不必要、不恰當、不合理考核的同時集中精力加強業務管理、案件管理、質量管理。圍繞案件辦理,通過督責、考責、追責三個環節進一步落實和完善司法責任制,以嚴格的責任監督和追究機制倒逼司法工作人員依法履職。
2.提升律師隊伍素質
推進人權司法保障,必須加強辯護律師隊伍建設。然而律師在提升專業素養方面存在多重挑戰,主要表現為:一方面,在生存條件受限的環境下律師缺乏提升專業素質的條件?;另一方面,在法律職業共同體內部缺乏對律師的尊重,導致律師缺乏提升專業素質的動力。具言之,與司法機關面臨“案多人少”的壓力不同的是,在律師行業中卻存在案件不均衡的現狀。同時,司法機關對辯護律師意見的漠視也導致部分律師將自身專業能力止步于形式層面,并以程序表面合規來應對委托人的需求。針對這些問題,首先,律師協會應加強律師隊伍管理,定期組織并激勵律師參加業務培訓和職業道德、執業紀律教育,推動律師隊伍發展。針對不當競爭、違反職業道德的行為,律協應及時予以懲戒,通過構建良好的市場環境鼓勵律師積極主動提升自身競爭能力。其次,律師應專注自身專業素質的提高。律協、律所及相關組織也應為其提供必要支持,比如可以通過舉辦專項競賽并設置具有吸引力的獎項來鼓勵律師參與,最終實現提升律師素質的目的。最后,司法工作人員應充分認識到律師在訴訟中的重要作用,依法為律師履職提供必要的便利。特別是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應充分聽取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的意見并對意見采納情況予以說明。對于辯護律師在法庭上提出的意見,法官也應認真考慮并在判決書中有所反映。
3.加快構建輕罪案件司法行政聯動體系
輕罪立法本質上強調的是立法的教育預防功能的發揮,但在案件發生后,司法工作人員往往面臨這樣的困境:如果將其作為刑事案件辦理,對行為人而言后果過重;如果就此放過,又將違背“罪刑法定”原則,且將面臨瀆職責任。在實踐中,司法人員往往傾向于向前推進辦案流程,寄希望于下一階段實現行為人出罪,最終導致大部分案件都被分流至法院,實踐中法官較少作出無罪判決,于是在司法機器的運轉下,行為人被定為有罪,遭受過度的刑罰及其附隨后果。但如果司法人員能夠轉變思想觀念,明確“出罪”不等于“不罰”,加強與行政機關的雙向聯動,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擺脫這種困境。首先,《刑法》中有相當一部分輕罪為“行政犯”,相較于司法機關而言,有關行政機關有著更專業、更豐富的辦案經驗。在辦理該類案件時,司法機關應與有關行政機關加強溝通協作,對于出罪但需要處以行政處罰的,依法交由行政機關辦理。其次,近年來有不少學者呼呼在輕罪治理中引入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筆者對此表示認同,建議在考察期間,檢察機關和行政機關加強聯系,由行政機關為不起訴人履行相關義務提供條件。最后,在推動構建輕微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時,可借鑒古代“起除刺字”的做法,如果行為人在一定期限內有見義勇為、參加社會公益等積極行為,司法機關就可以對其犯罪記錄予以封存,避免其因為輕罪而遭受不當的附隨后果。在此期間,也需要行政機關予以支持,為行為人提供證明、報告等服務。
(四)提升數字司法治理效能
進入數字時代,人權司法保障應基于數智化邏輯予以重塑。?這具體表現為:在偵查階段,通信數據挖掘、區塊鏈存證及網絡行為軌跡分析等技術革新顯著提升了偵查效能。但在享受數字紅利時,也應謹防對公民權利的不當侵犯,特別是對以技術手段獲取的公民隱私信息,偵查機關及有關主體應嚴格保密。同時,偵查機關也應運用好數字化工具替代傳統的易侵犯公民權利的偵查手段。如可以通過“電子手環”對犯罪嫌疑人“云”監控的方式替代逮捕措施的適用,這在一些發達地區已有所成功實踐。推進人權司法保障,可以呼呼各地引入此類智慧化工具,共同實現犯罪治理現代化。在審查起訴階段,量刑建議輔助系統、遠程提訊系統在一些地區已經得到廣泛應用,不僅為檢察機關辦理案件提供便利,同時也因其規范化、程序化、透明化等優勢有助于實現犯罪嫌疑人人權保障。在審判階段,法官遠程審判已成為現實,“生成式人工智能輔助辦案系統”等AI工具也在案件辦理中為法官提供便利。但法官應當時刻保持警醒,在應用這類工具時,始終保持主觀能動性的發揮,謹防跌入“算法黑箱”的陷阱。
六、結語
在當前的輕罪治理研究中,理論界更多的是聚焦于從實體性上和程序性上予以完善,為被追訴人創設出罪路徑。然而,回歸輕罪治理本身,除強調恢復性司法理念的實現外,人權保障同樣是其核心價值與目標,強化人權保障在輕罪治理中亦大有可為。理論上,在刑事司法中,人權保障實現于實質化的刑事庭審過程、依托于完善的刑事證據制度體系、具化于豐富的刑事訴訟權利、受限于法定訴訟期限。然而,輕罪治理實踐在上述四方面均顯出不足,足見輕罪案件人權司法保障推進之艱巨。一方面,針對庭審形式化、被追訴人權利保障不足、羈押期限過長等長期存在的司法固疾,應在既往研究基礎上結合輕罪案件特點予以應對;另一方面,面對由輕罪本身帶來的證明要求寬松化、審查形式化等問題,則需首先厘清“公正”與“效率”價值在刑事司法具體場域中的平衡關系,進而為個案處置提供概括性指引。此外,面對輕罪治理模式的新形態,技術賦能不應僅停留在表層。雖然我國在司法系統數字化建設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但如何在警惕數字化司法風險的前提下善用數字司法工具,仍需深入探索??傊?,輕罪治理中的人權司法保障是一個系統性問題,其完善不能僅僅圍繞輕罪治理本身,更應嵌入到刑事司法體系的整體優化當中。
注釋:
① 重罪案件數量與重刑率持續下降,輕罪案件數量和輕刑率不斷上升。參見卞建林:《輕罪治理的程序響應》,《中國刑事法雜志》2024年第2期。② 參見《中政委:構建中國特色輕罪訴訟制度體系》,新華網2018年7月24日。③ 參見何勤華:《深入研究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蘊含的法治思想(學苑論衡)》,《人民日報》2024年2月19日。④ 參見宋才發:《中華優秀傳統法律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社會科學家》2024年第1期。⑤ 參見《尚書·呂刑》。⑥ 參見《七國考·魏刑法》。⑦ 參見鄭牧民:《論中國古代的管轄制度》,《長沙航空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7年第4期。⑧⑨ 參見謝晶:《清代的輕罪治理及其當代啟示》,《中國法學》2024年第4期。⑩ 在明代,凡被刺字的罪犯在刑滿后還必須在家鄉充當“警跡人”,夜晚巡邏警戒,白天替官府追蹤盜賊蹤跡,如擒獲盜賊或三年不再犯罪,可以起除刺字。參見葉孝信主編:《中國法制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3頁。① 參見周佑勇:《以深化法治領域改革保障中國式現代化》,《中國法治》2024年第8期。? 參見萬春:《學習貫徹習近平法治思想推進中國式犯罪治理現代化》,《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3年第6期。? 被告人徐某為發泄內心的郁悶與不快,持磚塊砸向樓下公交車站候車的人群,致使在此候車的被害人高某頭部受傷倒地后搶救無效死亡。參見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魯02刑初86號刑事判決書。? 被告人黃某某醉酒后與工友發生爭吵,后為發泄情緒將消防箱從四樓扔向一樓,砸壞了停放在一樓停放自行車區域的一輛自行車。參見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人民法院(2019)粵0307刑初3459號刑事判決書。? 被告人胡某某在裝修房屋的過程中,未將窗戶關閉就開始施工,隨后將一水泥塊鏟出窗外,砸中在樓下玩要的被害人蕭某,后蕭某搶救無效死亡。參見貴州省畢節市七星關區人民法院(2016)黔0502刑初552號刑事判決書。? 參見周光權:《論通過增設輕罪實現妥當的處罰一—積極刑法立法觀的再闡釋》,《比較法研究》2020年第6期。?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2019-2023年間刑事判決數分別為1661235件、1528034件、1715922件、1431585件、1660251件。其中,有罪判決數分別為1659847件、1526994件、1715028件、1430954件、1659447件,被告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以下的案件數分別為1392769件、1268075件、1489497件、1229840件、1435697件。① 參見萬春、周光權、姚建龍、車浩:《犯罪治理現代化大家談》,《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24年第2期。? 參見習近平:《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提供有力法治保障》,《求是》2021年第5期。? 參見姚莉:《中國刑事訴訟法治現代化的進程與展望》,《東方法學》2024年第4期。? 參見《儲槐植:刑事司法,要“嚴而不厲”三年內或取消經濟性非暴力犯罪死刑》,《民主與法制時報》2012年5月7日。? 參見付立慶:《論積極主義刑法觀》,《政法論壇》2019年第1期。? 參見盧建平:《輕罪時代的犯罪治理方略》,《政治與法律》2022年第1期。? 參見劉艷紅:《以科學立法促進刑法話語體系發展》,《學術月刊》2019年第4期。? 參見陳俊秀、岳美蓮:《我國輕罪治理模式的溢出效應及體系調適》,《華南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5期。? 參見何立榮、葉子?。骸遁p罪時代司法限縮適用的現實困境與完善方案》,《廣西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24年第4期。? 參見劉紅臻:《司法如何堪當人權保障的重任》,《法制與社會發展》2014年第6期。? 參見穆遠征:《死刑復核程序中律師辯護的困境與改革—以人權司法保障為視角》,《法學論壇》2014年第4期。? 參見鄭成良:《無罪推定論》,《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8年第4期。? 參見龍宗智:《論刑事對質制度及其改革完善》,《法學》2008年第5期。? 參見楊宇冠、李涵笑:《論中國特色人權刑事司法保障的邏輯進路》,《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21年第5期。? 參見段陸平:《健全我國輕罪訴訟制度體系:實踐背景與理論路徑》,《中國刑事法雜志》2021年第2期。? 參見梁鴻飛:《刑事司法現代化:證據標準的功能反思與發展進路》,《新疆社會科學》2024年第3期。? 參見重慶市江津區人民法院(2024)渝0116刑初10號刑事判決書。? 參見河南省社旗縣人民法院(2018)豫1327刑初156號刑事判決書。? 參見《最高檢下發4起認罪認罰案件適用速裁程序典型案例》,河北省人民檢察院官網2020年10月13日。? 參見李本森、戴紫君:《反思與重塑:刑事速裁程序適用范圍研究》,《學術界》2021年第12期。? 筆者以“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刑事案件”“審判委員會”“基層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書”為關鍵詞在《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檢索發現,在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案件中有400件是由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 參見唐益亮:《刑事速裁程序的分層建構》,《政法論壇》2024年第6期。? 參見孫長永、郭航:《被追訴人認罪認罰自愿性再審視》,《河南社會科學》2024年第1期。? 參見《江西首個“一站式”輕罪治理中心成立公檢法司協同快速辦案》,江西法制網2024年4月3日。? 參見《我院與區政法單位共同舉辦輕微刑事犯罪“一站式”治理中心揭牌儀式》,奉賢區人民檢察院官網2024年8月12日。? 如福建長汀縣對輕罪案件實行“三集中三簡化”辦案模式,即相對集中移送審查起訴、相對集中提起公訴、相對集中開庭、宣判,簡化文書制作、簡化審批程序、簡化庭審程序。參見《長汀縣檢察院:輕案不輕視小案不小辦》,《福建法治報》2024年12月11日。? 參見郭興之:《刑事公訴案件的辦案期限與羈押期限不宜混同》,《法律適用》2004年第9期。? 參見陜西省武功縣人民法院(2024)陜0431刑初92號刑事判決書。? 參見孫長永:《認罪認罰案件的證明標準》,《法學研究》2018年第1期。? 參見李小東:《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證明標準差異化的實證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19年第3期。? 參見汪海燕、于增尊:《預斷防范:刑事庭審實質化訴訟層面之思考》,《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6年第1期。? 參見索站超:《中國律師職業倫理為什么成為問題》,《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 參見齊延平:《數字時代的人權司法保障》,《人權》2023年第6期。
作者簡介:徐佳佳,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講師,上海,201620。
(責任編輯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