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有節

藍大翅，西藏吉隆溝 攝

我在秦皇島赤土山濕地附近的海灘拍到一個真實場景：白尾海雕和攝影者距離只有兩三米。大型猛禽的安全距離照理說應該是很遠的，距離這么近拍攝可能嗎？可能。相信很多鳥類攝影師都記得2012年秦皇島有一對被救助治療后評估可放飛的白尾海雕，它們在海灘自由生活了一段時間才飛去它們該去的地方。對，這就是其中的一只白尾海雕。的確，鳥類個體被救助且施救時間越長，對人類的信任度就越大，與人類的安全距離往往就越短，人們就可以在很近處拍攝。

鳥類攝影師都希望盡可能接近鳥類而不致其逃跑，這就需要了解和把握鳥類的安全距離。不同的鳥，安全距離也不同，把握好這個距離對于保護鳥和拍好鳥都有重要意義。安全距離不僅是我們對鳥類保持距離的尺度，也是衡量拍鳥行為的尺度。

安全距離是鳥類因威脅而逃避的底線距離，在鳥類行為學中叫“驚飛距離”。驚飛距離是研究動物逃避行為的常用指標，因為這個距離能很好地衡量動物個體在特定環境下的恐懼反應和風險規避指標，可為野生動物保護提供科學依據。

方小斌等通過對鳥類驚飛距離及其影響因素的研究（《動物學》雜志，2017.5），分析影響鳥類驚飛距離的因素包括棲息地、鳥類自身和城市化三方面。下面結合個人體會說說安全距離與鳥類攝影。

棲息環境與安全距離

一是隱蔽度。鳥類所處的地方越隱蔽，越可以抵消風險，安全距離越短。如小鳥在樹葉密集樹叢中唱歌，雖然距人近在咫尺但仍不會逃跑，因為它隱蔽得極好，安全距離就非常短。猛禽的鶚類基本都在夜間活動，人在夜間的視力極弱，黑暗是貓頭鷹的隱蔽屏障，它在黑暗里行動自如，安全距離可以很短。

二是隔離度（寬度與高度或水平與垂直）。在水里的天鵝的安全距離，要比在陸地短，因為天鵝覺得有水的隔離會安全一些；開闊生境中的鳥類具有更好的視野，更便于觀察和發現危險及鍛煉耐受性，安全距離也會短些。

當鳥類棲息的高度越高時，來自地面的威脅就越小，因此棲枝高度會影響鳥類的安全距離，研究表明當威脅來自地面時，隨著棲枝高度的降低安全距離反會增加。

而當寬度和高度的隔離條件都具備時，鳥類往往更加注重自己的行為而忽略人的存在，如魚鷹（鶚）在空中盤旋觀察水中的魚，一旦鎖定獵物，哪怕是在距離人很近的水域也會扎水抓魚，安全距離可以近到不可思議，因為知道你奈何不了它。

三是噪聲度。人類活動造成的噪聲環境（如汽車噪聲），會使鳥類感知到風險增加，進而導致其警戒性和安全距離的增加。例如，觀鳥拍鳥時在非常安靜的山里的講話聲音，大排量越野車的轟鳴聲等，都會增加鳥類的安全距離。

藏馬雞，西藏曲水 徐永春攝

鳥類自身與安全距離

一是鳥類體型大小。不同鳥種的比較研究表明，體型大小能較好地反映安全距離的差異。多項研究表明，鳥類的驚飛距離與體型大小存在顯著的正相關，即體型較大的鳥種比體型較小的鳥種有更長的安全距離。

體型大小影響安全距離的原因有多種：體型較大的種類更容易被發現，風險也更大，要盡可能早地逃避風險；體型大的鳥敏捷性比體型小的鳥差，在逃避時需要更多時間、空間和能耗。比如身高85厘米的金雕，安全距離大約是100米以上，而身高只有30厘米的紅腳隼，安全距離可能不到30米。

二是鳥類年齡大小。研究表明，與成鳥相比，亞成鳥在判斷危險程度方面缺乏經驗，所以亞成鳥的安全距離往往比成鳥短。

三是鳥類集群大小。許多研究證明，鳥類群體風險隨著群體的增大而降低，因此較大群體中的個體表現出較短的安全距離。例如，有研究發現群體大小和集群類型的交互作用對朱鸚的安全距離有顯著影響，朱鸚集群時的安全距離會隨群體變大而縮短；但也有研究認為，集群大小對安全距離沒有影響。群體大小對安全距離的影響有待進一步深人研究。

四是鳥類的個性特征。我們常會遇到同一種鳥，有的很怕人，有的不怎么怕人，安全距離差異較大。如有研究表明，穴小鸮的安全距離在短期內表現出很高的個體重復性，個體特征明顯。

五是接近人數、方式和表情。研究表明，當多人接近鳥類時，安全距離比單人或兩人接近的安全距離長；直線接近比切線接近安全距離長；徒步接近比利用車輛接近時的安全距離長，而車速對安全距離的影響不大。鳥類能夠準確識別接近者的注視方向，當人類直視鳥類并接近時，鳥類會表現出更長的安全距離；有些鳥類能夠通過面部表情識別人類的情緒，如原鴿能區分人類憤怒或微笑表情，用以判斷人類對其威脅程度而決定安全距離。這意味著，我們隱蔽面部接近鳥類對其安全距離是有影響的。但有的研究并不支持這個結論，有待于進一步的深人研究，以及攝影師的實踐證明。

紫水雞，云南大理 徐永春 攝

城市化與安全距離

城市化可導致動物對人為干擾的耐受性增強，表現為更短的安全距離。此類研究的首次報道是在1980年，結論是城市生境中的鳥類比鄉村生境中的同種鳥具有更短的安全距離。之后的多項研究支持了這個結論。

習慣化理論經常被用于解釋城市鳥類安全距離的降低：城市生境中的鳥類不斷接觸沒有威脅的人類后，會降低對人類的恐懼，習慣且允許人類靠得更近。見過不少關于游隼、紅隼、斑、椋鳥、鶇等鳥類在居民家陽臺筑巢繁殖的報道，都是城市化導致安全距離縮短的佐證。比如，繁殖季節一對赤腹鷹選擇在游人密度很大的北京某公園樹林里筑巢繁殖。每天傍晚，赤腹鷹都會來到一個小水池喝水。攝影師甚至可以不用偽裝，靜靜坐在距離水池10米處，等待它們下來喝水，并從容拍攝。拍攝的攝影師從最初的2～3人，有時增加到 20～30 人，但赤腹鷹的安全距離并沒有增長。

關于安全距離，我國對此課題的研究甚少。而有經驗的鳥類攝影師都有切身體會、獨特見解和實施辦法。努力做到不聚眾、不扎堆拍攝，對維持甚至縮短安全距離極為有利，這是共識。

此外，還有一個看似簡單，實際比較專業的話題—隱蔽（偽裝）拍攝，隱蔽拍攝是縮短安全距離最直接、最見效的辦法，把握尺度顯得尤為重要。

總之，鳥類攝影應以愛護鳥、尊重鳥為前提條件，以認識鳥、研究鳥為知識目標，以勤拍攝、善總結為技術支撐，以專業性、可靠性為設備要求，實現拍攝與保護結合，人與自然和諧發展。

作者簡介：

徐永春（網名：亦諾），畢業于北京體育大學，曾任國家級體育雜志攝影記者、編輯、副主編。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影像文化委員會副秘書長。多次參加野生動物拍攝項目，作品參加“北京國際攝影周”等國內外自然生態攝影展數十場。視覺中國、全景視覺、祁連山國家公園簽約攝影師。著有《野生鳥類攝影手冊》（中信出版社，2013）、《中國常見鳥類觀察圖鑒》（人民郵電出版社，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