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成本與“雙減” 滿意度的關系研究

本期話題：“雙減”由“減負”向“提質”轉向的挑戰與應對

策劃/朱福昌

2021年7月，基礎教育領域的“雙減”正式實施。五年來，政府、學校和社會積極響應，取得了可喜成效，但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值得關注。面對“雙減”進入深化期遇到的新挑戰，進一步優化政策、實現“雙減”由“減負”到“提質”的轉變成為必須深入思考和亟待解決的問題。本期話題主要針對“雙減”進入深化期的變化展開討論，以期為進一步優化“雙減”效果、提升教育質量提供有益借鑒。

[摘要］“雙減”政策的實施效果顯著，真正實現了“減負增效”的政策目標。文章利用7677份“雙減”政策調查問卷數據，分析“雙減”帶來的實質性變化和不同群體對“雙減”政策的滿意度，并從時間成本的角度探討時間沉沒成本和時間機會成本與“雙減”滿意度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雙減”政策實施后學生及家長的時間成本顯著下降，學生的作業時長和每周課外補習時長明顯減少。“雙減”政策滿意度較高但教師群體滿意度表現平平。時間成本與“雙減”滿意度具有反向關系，時間的沉沒成本投入越少，機會成本損失越小，則“雙減”滿意度越高。對此，本文從學生、家長和教師三個角度分別提出豐富課后服務供給、加強親子關系溝通、保障教師正當權益等措施來進一步優化“雙減”政策落地。

[關鍵詞]時間成本；沉沒成本；機會成本；“雙減”滿意度

[中圖分類號]G45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549（2025）0005-0013-06

2021年“雙減”政策的頒布可謂刮起教育界一陣旋風，為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進一步指明方向。政策落地至今，實施效果到底如何？多項研究及調查數據表明，“雙減”取得實質性成效，多方群體的滿意度顯著提高。2021年9月，共青團中央宣傳部和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開展的“全國義務教育階段學生家長‘雙減’政策態度”調查指出“雙減”政策實施之后， 72.7% 的受訪家長表示教育焦慮有所緩解[11。2022年3月，師范大學中國教育與社會發展研究院發布的《全國“雙減”成效調查報告》顯示，校長、教師、家長和學生表示贊同“雙減”政策的比例分別是 96.8% 、 92.8% ！90.5% 和 96.0%^[2] 。整體而言，“雙減”政策的頒布為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起到了關鍵性作用，也達成政策的既定目標，符合多方主體的預期。

“雙減”政策實施的這幾年，到底給學生、家長及教師等多方群體帶來哪些實質性的變化？又為何“雙減”政策令多方群體表示滿意？本文試圖從時間成本的角度探究時間沉沒成本和時間機會成本與“雙減”滿意度之間的關系，以期對“雙減”高滿意度帶來合理性解釋，并就“雙減”政策的落地進一步提出合理化建議。

一、文獻綜述

“雙減”的核心是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從時間角度看，“減”的是學生學習時間和家長陪伴學習時間，把學生和家長從“學習”中解放出來。時間是有價值，也意味著時間具有成本。胡蓓、陳建安（2005）認為時間成本是一種由于非必要時間浪費而引起的機會成本或損失[3]。由此，時間成本主要體現在時間的沉沒成本和時間的機會成本。

時間沉沒成本，是指已經發生的且不可回收，但與現在決策無關的時間投人。由于沉沒成本的存在，人們往往會為挽回損失而做出不理性行為。就養育子女而言，父母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直接投入子女的衣食住行包括教育問題上，這是父母的沉沒成本。部分經濟學家認為，孩子作為人力資本的形式被當作父母長期投資的“耐用消費品”，父母的再生產行為很大程度上是他們對孩子偏好的反映[4。在中國傳統“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觀念里，中產階級對子女教育的集體焦慮背景下[5，父母對子女教育的投入有過之而不無及。即使“補習”可能帶來的對于成績提高效果微乎其微，但家長仍難以及時止損。“雙減”

政策的出臺，無疑對家長的這種非理性行為按下了暫停鍵。就學生自身而言，面對過重的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學生需投人大量的學習時間是其沉沒成本。沉沒成本的投入體現著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即學習成績與學習投入時間存在著倒U關系，一定存在某一臨界值，在此之前學生學習時間的投入會提高學習效率，但超過該臨界值，則學習效率反而降低。李波等人（2022）通過中國教育追蹤調查數據（CEPS）研究發現，初中生每天作業時間小于0.96小時，作業時間對學業成績的促進效果最大；超過0.96小時，作業時間對學業成績的促進效果下降；當超過4.07小時，作業時間對學業成績具有負效應。Reach 和Cooper（2004）、Gill和Schlossman（1966）研究也都發現作業時間和學業成績之間具有非線性關系，存在合理的作業量區間[7-8]

時間機會成本，主要是指利用一定的時間做某件事情之后從而失去利用這些時間做其他事情的機會。在養育子女問題上，除了父母直接投入子女衣食住行、教育醫療等需要的直接時間、直接經濟成本外，還體現在因養育子女所導致的職業中斷、工作時間、閑暇時間損失等間接成本[9-10]，這是父母的時間機會成本。劉金菊（2020）認為，因養育導致的時間成本是養育機會成本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父母陪伴孩子學習的時間和孩子自身學習的時間，原則上是以犧牲閑暇時間為代價，而閑暇時間具有經濟效應。多項研究表明，閑暇時間對個體人力資本和行為績效、對創新創造力、對經濟增長都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Lechner（2009）基于1984—2006年德國社會經濟專門調查的個人數據研究發現，個人參與積極的閑暇活動對長期勞動力市場變量（工資和收入）存在正向效應[12]魏翔、呂騰捷（2018）認為擁有更多閑暇時間的群體具有更強的個體創新能力[13]。Eratayamp;Aydogan（2015）發現閑暇活動與學生的自信水平之間存在一定關系，他們認為閑暇活動能提高學生的知識和技能[14]。Lio（1996）利用CES效用函數證明，當人們對多樣化消費的欲求非常強烈時，對閑暇時偏好的增加會促進分工和生產率[15]。所以，當學生作業負擔減輕且不再奔波于校外培訓，家長也不再花大量時間陪伴孩子學習，此時騰出的時間一方面可通過閑暇活動來促進學生及家長的人力資本積累，另一方面可直接轉化為工作時間促進家庭生產資料的提升。

綜上，時間成本對“雙減”滿意度產生重要影響，其主要是通過減少在學習時間及學習陪伴時間上的沉沒成本投人和減少因學習和陪伴學習浪費的時間機會成本，以此來緩解家長的焦慮、減輕學生的負擔，包括提高教師的價值認同感，從而有效提高多方利益群體對“雙減”的滿意度及認可度（見圖1）。

二、研究設計

本文利用課題組編制的“雙減”政策調查問卷，采用分層抽樣的策略，于2023年10月中旬選取了市和河北省廊坊市共17所學校的中小學生、家長及教師分別進行了線上問卷調查，從“雙減”政策實施前后的時間安排，“雙減”政策實施后在課后服務、課余生活、作業負擔、課外補習、課堂教學、職業壓力、焦慮度等方面的變化，以及對于“雙減”政策的滿意度等方面了解“雙減”給不同相關群體帶來的實質性影響。本次調查共回收有效學生問卷3392份、有效家長問卷3878份，有效教師問卷407份。其中，樣本量三類群體的主要人口特征如表1所示。

三、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雙減”政策實施后的時間成本變化

1.學生作息時間

由表2可知，“雙減”政策的實施改變了學生的作息時間。“雙減”政策實施以后，學生的到校時間較之前普遍較晚，這與、河北的城市自“雙減”之后取消中小學早自習有很大關系。此外，學生的離校時間較之前有所推遲，這與政策要求“課后服務結束時間原則上不早于當地正常下班時間；對有特殊需要的學生，學校應提供延時托管服務”相呼應[。“雙減”政策實施后的另一顯著變化是學生睡眠時間有所增加。因作業負擔的減少，學生作息變得更加規律，早睡也已不再成為難題。

2.學生作業時長

“雙減”的一項重要舉措即減輕作業負擔。如圖2所示，“雙減”政策的頒布學生“減負”確有成效，每天作業時長在1小時以內的學生人數在“雙減”之后明顯增加，作業時長超過1小時的學生人數不斷減少。這符合“雙減”政策的初衷，學生有更多的時間去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和提升綜合素質。

3.學生課外補習

“雙減”的另一項重要舉措即減輕校外培訓負擔。通過調查發現，無論是否進行“雙減”，不參加任何補習（學科類和非學科類校外培訓都不參加）的學生群體會明顯多于參加課外補習的學生群體，但“雙減”政策的實施確實加劇了這兩類群體的分化，使得不參加任何補習的學生變得越來越多（見圖3）。

此外，問卷限填最多參加三門課外補習科目（不排除有部分學生實際參加課外補習科目超過三門，在此不做統計）。就已回收的學生問卷數據來看，“雙減”前參加3門課外補習的有473人，占參加課外補習總人數的 43.2% “雙減”后參加3門課外補習的有296人，占參加課外補習總人數的 40.4% ，其補習科目性質的構成情況如圖4所示。由此可以看出，參加課外補習的學生主要是補習學科類課程，所以“雙減”在減輕校外培訓負擔當中著重在減輕學科類培訓壓力，補習學科類課程的學生相對減少。

4.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

通過對“雙減”前后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的統計分析發現（見圖5），超過2/3的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在2小時～5小時之間，其次分布在1小時及以內，僅有約 1% 的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超過6小時。這說明在學生參加課外補習的前提下，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相對合理，平均每天不到1小時。此外，學生每周課外補習時長在“雙減”政策實施后確有縮短，這主要體現在補習時長在1小時及以內的學生人數有所增加，其他補習時長的學生人數均有所下降。

（二）“雙減”政策滿意度分析

本文就問卷關于“雙減”政策滿意度題項當中的“很不滿意”“不滿意”“一般”“滿意”“很滿意”五個選項按照 1～5 分進行李克特五點計分法賦值，且將選擇“滿意”或“很滿意”的人數統計為對“雙減”

政策表示滿意的群體。

由此，通過對學生、家長及教師群體對“雙減”政策實施后的滿意度調查發現（見圖6），首先，這三類群體對“雙減”政策的總體滿意度均值都在3.0以上，這說明大多數人對“雙減”政策表示友好態度，并沒有表現失望。其次，就三類群體對“雙減”政策滿意的程度來說，學生對“雙減”政策表示總體滿意的比例最高，達 56.8% ；家長的總體滿意度次之，占49.6% ；教師的總體滿意度最低，僅占 39.3% 。這比《全國“雙減”成效調查報告》公布的學生、家長、教師贊同度略顯偏低，但三類群體對“雙減”政策的贊同度（滿意度）卻表現一致順序。所以，學生群體是“雙減”政策最大最直接的受益者，學生的“減負”收到了實質性效果。值得關注的是教師群體，他們對“雙減”政策滿意度表現平平，大多數人持中立態度，這主要是因為“雙減”政策的實施增加了教師的“工作時長”和“工作強度”，且他們的“薪資待遇”并未與之相應地上漲。

四、研究結論與建議

（一）研究結論

1.“雙減”政策實施后時間成本顯著下降

“雙減”政策實施以后，學生的作業時長和每周課外補習時長明顯減少，學生的作息時間以及參加課外補習情況也發生了明顯變化。主要表現為“雙減”過后學生的作業時長和每周課外補習時長在1小時及以內的學生人數均有所增加，超過1小時的學生人數均有所下降。此外，就學生作息時間而言，雖然學生在校時長未發生太大變化（學生的到校時間較之前普遍較晚，學生的離校時間較之前有所推遲），但學生的睡眠時間得到很好的延長。在參加課外補習方面，不參加任何補習的學生變得越來越多，“雙減”之后的人數比例達到 78.4% ；即使參加課外補習，參加非學科類補習的學生在“雙減”后逐漸增加。

由此，“雙減”政策實施后學生及家長的時間成本顯著下降，投入的時間沉沒成本因“雙減”政策叫停而及時止損，邊際效用遞減規律在學生學習投入上便無法發揮作用。投入的時間沉沒成本減少，伴隨的是時間機會成本造成的損失也相對減少。因學生和家長不再花太多精力投入到學習時間或陪伴學習時間，學生及家長便有更多的可支配時間即閑暇時間來發揮其經濟效應，例如學生和家長利用閑暇時間進行個人的人力資本積累，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或直接參與到經濟生產。

2.“雙減”政策滿意度較高但教師群體滿意度表現平平

本文研究發現，學生、家長及教師三類群體對“雙減”政策的總體滿意度均值都在3.0以上。其中，學生對“雙減”政策表示總體滿意的比例最高，達56.8% ；家長的總體滿意度次之，占比 49.6% ；但僅有 39.3% 的教師對“雙減”表示總體滿意。因此，“雙減”政策整體滿意度較高，但教師群體的滿意度表現平平。出現該現象的主要原因在于學生和家長是“雙減”的最大受益者，其投入的時間成本大大減少，并且學生能夠從課堂教學、作業設計、課后服務等方面的“提質增效”中獲得實質性收獲。相反，“雙減”卻增加了教師的工作強度和工作壓力，對教師的專業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使得教師面臨著時間分配、教育質量、專業發展等多重焦慮和困惑[17]。

（二）對策建議

根據以上結論，本文分別從學生、家長和教師三個群體的角度出發，為針對“雙減”政策實施過程中可能存在的問題以及進一步提高“雙減”政策滿意度，

提出如下合理化對策建議。

1.豐富課后服務供給，提升學生綜合素養

“雙減”政策最直觀的效應是把學生從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當中“解放”出來，并使其重新回歸校園，回到課堂課后服務，最終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就課后服務而言，應當豐富課后服務供給，滿足學生多樣化需求，提升學生綜合素養。開展課后服務的主要職責除指導學生認真完成作業，對學習有困難的學生進行補習輔導與答疑以外，更重要的是提供豐富多彩的德智體美勞相關課程，開展科普、文體、藝術、勞動、閱讀、興趣小組及社團活動，以滿足學生的個性化需求。教育的最終目的是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提供多樣化的課后服務，有利于挖掘學生潛能，激發學生個性，讓學生在豐富多彩的綜合實踐課程中，找到自己的興趣，提升自己的技能，助力學生綜合素養的提升。

2.加強親子關系溝通，樹立責任與擔當意識

“雙減”除了讓學生從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當中“解放”出來，也大大“解放”了家長的陪伴學習時間，讓更多“陪孩子寫作業，雞飛狗跳”轉向“不陪孩子寫作業，父慈子孝”。“雙減”之后家長已然有相對更多的自由支配時間，如何發揮這些可支配時間是家長必須考慮的問題。筆者認為，家長應騰出更多的時間加強親子關系，樹立家長的責任意識與擔當意識，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盡可能地不缺位，也不越位。家庭是人生的第一個課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家長要幫助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由此，家長可以利用晚上或周末的閑暇時間，進行親子閱讀、親子游戲、家庭郊游等多種親子活動，增進父母與孩子之間的感情，讓孩子感受到更多家的溫暖和父母的關愛，這樣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發展，培養孩子良好的道德品質。

3.保障教師正當權益，提高教師工作積極性

“雙減”政策的實施對于學生及家長來說是“減負”，但對于教師來說某種程度上是“加壓”，這一點主要體現在“雙減”過后因課后服務的存在，老師的工作時長有所增加，另外也提高了老師對于課堂教學和作業設計的要求。對此，為提高教師工作的積極性，應當保障教師的正當權益，建立有效的教師激勵機制，適當根據工作量來提高教師的工資待遇，并且將課堂教學、作業設計、課后服務等評價納人教師的績效評估，從內部管理上建立合理公平的教師管理制度體系。此外，應當精簡教師的非教學性事務，充分保障教師的教育教學時間，使教師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備課、上課、批改作業等，而非在開會、填表格、應付檢查等方面占用大量時間，以此來提高教師的教育教學質量，回歸到教育的本質，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和教師自身的專業化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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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