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戰火淬煉的紅色戲劇經典

序

南鄉子·解放陳家港

張愛萍

烏云掩疏星，夜潮怒號鬼神驚。濱海林立敵碉堡，陰森。渴望親人新四軍。

遠程急行軍，甕中捉得鬼子兵。紅旗首揚陳家港，威凜。食鹽干垛分人民。

張愛萍將軍1944年7月10日創作的這首詞，38年后發表于《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之后，陳家港小漁港伴隨著將軍的詩詞響徹大江南北。然而，由著名戲劇家、音樂家操刀，把陳家港戰斗搬上戲劇舞臺的故事卻鮮為人知。文藝與炮火兩個武器異曲同工，詩人將軍叱咤疆場、橫刀立馬的英勇氣概，通過戲曲形式表現出來更能凝聚人心，激起民族抗日熱情。

在歷史的長河中，總有一些作品如璀璨星辰，照亮人們前行的道路。大型秧歌劇、歌舞劇《雨過天晴》，便是這樣一部誕生于戰火紛飛年代的經典之作。它由人民藝術家張拓先生于1944年創作，生動地反映了張愛萍將軍領導的新四軍三師八旅解放陳家港戰斗的經過。她宛如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在烽火歲月里發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如同一把火炬，點燃了成千上萬仁人志士內心深處的民族抗日熱情;又似一聲激昂的號角，激發了蘇北廣大軍民誓死保衛家園的堅定斗志，為根據地人民提供了寶貴的精神滋養。

張拓，祖籍湖南長沙，1924年6月9日生于蘇州，是我國新歌劇藝術的重要奠基人之一。1938年加入新安旅行團后，他的藝術生涯與革命事業緊密相連。在新安旅行團中，他主持美術、歌詠、舞蹈等各項活動，不斷積累經驗，提升藝術素養。1942年，任新安旅行團團長，在抗戰艱難時期編導了舞劇《反進行曲》、歌舞劇《雨過天晴》、話劇《淮陰之戰》等優秀作品。抗戰勝利后，他先后擔任蘇北文工團副團長、新四軍文工團副團長。1952年任華東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致力于探索歌劇舞劇的民族化和大眾化之路，為我國藝術事業發展奉獻了畢生心血。

以戲劇形式呈現陳家港戰斗，展現那段復雜的歷史風貌以及三支力量拉鋸式的激烈斗爭，《雨過天晴》堪稱首創。盡管時光已悄然流逝81載，但那場充滿血雨腥風的戰斗，卻如同一幅永不褪色的畫卷，深深烙印在人們的記憶中。英雄們用血肉之軀鑄就的精神力量，穿越時空，至今仍激勵著后來人續前行。

一、創作背景

（一）戰略要地的歷史使命

陳家港，這座坐落于黃海之濱的小鎮，自明清時期便憑借“淮鹽”聲名遠揚，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抗日戰爭時期，它的戰略意義愈發凸顯：這里年產原鹽高達30多萬噸，占華中地區鹽產量的 $60＼%$ ，堪稱名副其實的“華中金庫”。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為多方勢力爭奪的焦點——日軍設立“華中鹽業株式會社”掠奪資源，國民黨軍部署稅警團武裝護稅，而新四軍則將解放陳家港視為打破經濟封鎖的關鍵突破口。1943年春，日偽軍在陳家港修筑14座碉堡并派駐重兵，導致鹽阜抗日根據地陷入“無鹽之困”。

（二）苦難土地的覺醒時刻

1939年至1944年間，陳家港地區經歷3次殘酷的大“掃蕩”。日軍實施“三光政策”拆毀鹽灶、殺害鹽工，國民黨政權橫征暴斂致使“斗米換斤鹽”的悲慘景象隨處可見。1939年夏的特大海嘯更吞噬2000余人生命，使3萬民眾流離失所。在這水深火熱的困境中，新四軍三師師長黃克誠提出“以鹽養戰”戰略方針。同時，陳家港戰斗是日軍三次掃蕩后，是新四軍戰略反攻的第一仗。通過此役能打通鹽運通道，并開展減租減息、土地改革，讓民眾第一次真正擁有土地和鹽田。這些舉措如明燈，喚起了民眾的覺醒。

（三）文藝輕騎兵的歷史使命

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勝利召開。會后，張拓與戰友把會議內容的電報翻譯，手工抄寫成文字。新安旅行團積極響應毛澤東“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指示，深入鹽阜地區進行采風。當時，新四軍雖然已經建立了根據地，但是群眾對這支“穿著灰布軍裝的隊伍”仍心存疑慮。1944年春，張愛萍將軍敏銳地意識到文藝宣傳的重要性，指示道：“要用文藝武器打破敵人的輿論封鎖，讓老百姓真正認識我們的隊伍。”這一指示，猶如一縷春風，為《雨過天晴》的創作提供了直接的動力源泉。新安旅行團的藝術家們深知自己肩負的歷史使命，他們決心用手中的筆和舞臺，為新四軍發聲，為廣大民眾帶來希望的曙光。

二、創作內容

（一）藝術形式的創新選擇

張拓在藝術領域不斷探索創新，1942年擔任新安旅行團團長期間曾參與《黃河大合唱》舞臺設計。當解放陳家港的捷報傳來，他很振奮立即著手創作劇本。那么，采用何種表現形式來呈現這個故事，成了他首先要思考的問題。這時，他聽說團里的司務長張耀才是陳家港人。于是，張拓迫不及待地叫來張耀才，詳細詢問陳家港的地形地貌、風土人情，以及當地居民對那場戰斗的真實看法與平常喜愛的文藝形式。在與張耀才的深入交流中，劇本的腹稿已然在張拓心中逐漸成形。張拓想：老百姓喜歡熱鬧，那么，東北秧歌和淮海鑼鼓能夠先聲奪人，快速渲染現場氣氛。于是他巧妙地把兩種地方戲與話劇敘事的方式相結合，精心構建了“三幕兩場”的獨特結構：第一幕《苦海深淵》展現鹽工苦難，第二幕《春雷驚蟄》呈現戰斗場景，第三幕《艷陽高照》描繪新中國成立后的新氣象。全劇融入《鹽工號子》《運鹽小調》等12首原創歌曲，其中《鹽工苦》采用淮海民歌調式，經音樂家章枚配器后，演出達到了預想效果，之后戲曲在鹽阜地區廣為傳唱。

（二）真實事件的藝術升華

爆破班班長李勇，這一角色原型正是時任新安旅行團司務長的張耀才自己。“同志們，沖啊！”“噠噠噠”一梭子彈射擊聲響起，“李勇”倒下了。臺下觀看演出前來尋找弟弟的哥哥張耀武，看到扮相極為逼真的弟弟，一時情緒激動，難以自已，竟舉起手槍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小日本演出中國去！”這一舉動嚇得警衛人員連忙上前收槍安撫。原來，張耀武一直謹遵母親的矚咐，多年來四處尋找音訊杳無的弟弟。張耀才在“三百弓”阻擊戰中，展現出了非凡的勇氣和頑強的斗志。當時，他僅帶領3名戰士，便成功引開了敵人一個連的兵力。在戰斗中，他身負重傷，卻依然堅守陣地，頑強戰斗，為鹽警團首長的安全轉移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戰后，他因英勇表現被授予“一等功臣”的榮譽稱號。劇中“搶鹽突擊隊”的情節，同樣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當年，新四軍、華中建設大學的60名大學生，遵照陳毅軍長的命令，組織了“萬人運鹽隊”。在長達200里的鹽道上，廣大群眾積極響應，他們用獨輪車、扁擔等簡陋工具，肩挑背扛，將300噸食鹽運往解放區，創造了“鹽車滾滾達江淮”的壯麗奇觀。此外，張拓的夫人在劇中扮演二十二團女指導員嚴曉嵐，她憑借出色的表現，贏得了廣大百姓的熱烈掌聲，為這部劇的成功演出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

（三）特殊的歷史回響

該劇首演時，會標上赫然寫著：“以筆為槍，以歌為炮”，充分彰顯了其戰斗性與宣傳性。當演到“開倉放鹽”的場景時，臺下的群眾被深深感染，自發地高呼“新四軍萬歲！”許多青年鹽工深受觸動，當場報名參軍，表達了他們對新四軍的擁護和投身革命的決心。劇中“打倒漢奸汪精衛”的臺詞，巧妙地化用了鹽阜地區廣為流傳的民謠：“汪精衛，賣鹽汪，賣了鹽場投東洋”，這種貼近群眾生活的表達方式，讓觀眾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張愛萍將軍看到自己指揮的戰斗經過被搬上舞臺，心中欣喜不已。這部劇不但極大地提振了軍民的士氣，鼓舞了人民軍隊投入到抗日殺敵的戰場，而且讓將軍本人信心倍增。在之后的戰役中，他帶領部隊乘勝追擊，取得了一個又一個輝煌的勝利。

當張愛萍將軍得知新安旅行團的小團員們因缺鹽導致鈣質不足，面黃肌瘦時，他立即特批4麻袋籽鹽給新安旅行團，這也體現了他對文藝戰士們的關懷。此時，張耀才已經轉入戰斗序列部隊，當他聽說有“回娘家”給新安旅行團送鹽的機會時，主動請纓。他帶領一個班的戰士，不畏艱險，從陳家港一路穿過層層封鎖線，最終順利把鹽送到了淮安新安旅行團駐地，受到了左林團長的高度贊許和熱烈歡迎。

三、全局影響力

（一）從戰場到劇場的精神共振

1944年秋，新四軍第三師為慶祝反“掃蕩”大捷，在阜寧縣益林戰役前線召開祝捷大會。會上，新安旅行團首次公演了大型秧歌劇《雨過天晴》。這場文藝盛宴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老百姓趕來觀看，操場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傷員們躺在擔架上觀看，也沉浸在精彩的演出中;不少戰士雖然身負重傷，卻依然帶傷加入合唱，現場氣氛熱烈而感人。當演到“開倉放鹽”的場景時，臺下的群眾被深深感染，自發地高呼“新四軍萬歲！”許多青年鹽工深受觸動，當場報名參軍，表達了他們對新四軍的擁護和投身革命的決心。這些演出受到了廣大軍民的熱烈歡迎，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但盤踞在高郵古城內的日偽軍仍負隅頑抗。12月19日，華中野戰軍發動了高郵戰役。攻打高郵城前夕，陶勇司令員深知文藝宣傳對動員軍民、鼓舞士氣的重要作用，要求戰前演出。他指示新安旅行團上演《雨過天晴》和皮影戲《放下你的鞭子》。為了渲染氣氛，喚起大家的戰斗熱情，新安旅行團安排骨干演員上場。響水籍戰士張耀才擔任班長，張拓團長愛人出演女主角，他們的精彩表演為演出增色不少。鹽城籍團員崔士臣在演出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當時，演出皮影戲需要馬燈，然而派出的人員卻一盞馬燈也沒借到，眼看戰斗即將開始，左林團長急得團團轉。關鍵時刻，熟悉地方工作的崔士臣臨危受命，他帶著一名戰士，深入淮安、淮陰兩地的漁村，四處奔走。僅用兩天時間，他就借到了20盞馬燈，如期完成了前期準備任務。這些文藝演出，為部隊提供了強大的精神動力。在文藝的鼓舞下，新四軍僅用一周時間攻克了高郵城。戰后，陶勇司令員感慨地說：“拿下高郵，新安旅行團的小演員們功不可沒啊！”

1945年9月3日，日本投降后，據守兩淮的頑敵與偽軍拒不投降。新四軍果斷發動了強大的“兩淮戰役”。在祝捷大會上，新安旅行團迅速突擊編排了話劇《淮陰之戰》，并公演了大型秧歌劇《雨過天晴》。廣場上人頭攢動，演出轟動了兩淮地區，再次展現了文藝在革命戰爭中的巨大力量。

據不完全統計，《雨過天晴》秧歌劇除了在益林、攻克高郵、解放“兩淮”等重要戰役中演出外，還在蘇中、蘇北根據地的各大縣鄉進行了127場巡演，觀眾人數高達十多萬人次。這部劇的廣泛演出，豐富了根據地人民的文化生活，為革命文藝事業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在那段艱苦的歲月里，新四軍用生命保護人民，而人民也冒著危險護佑子弟兵。1945年，在阜東海邊，敵人的馬隊正從大道上通過，而新旅團員們由于連日奔波，仍縮在蒿草中熟睡。一位鹽民老大娘發現后，一眼認出他們是小新四軍，立即叫醒他們，并隨手用蒿草把他們仔細掩蓋好。事后，新旅團員們滿懷深情地說：“這是多好的人民啊！他們就像母親愛護孩子一樣。”這種軍民魚水情深的感人故事，在這片土地上不斷上演，成為革命勝利的堅實基礎。

（二）歷史記憶的當代傳承

《雨過天晴》這部劇通過“鹽”這一特殊意象，巧妙地構建起“經濟封鎖- 軍事斗爭- 文化覺醒”的敘事邏輯，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獨特的藝術價值。其藝術創新之處被評價為“開辟了鹽文化戲劇的新范式”。劇中“鹽工變民兵，鹽場變戰場”的經典情節，對后來的戲劇、文學作品創作產生了直接而深遠的影響。如今，鹽城新四軍紀念館、黃花塘新四軍紀念館、淮海農建三師歷史陳列館、海鹽紀念館復原了當年的舞臺裝置和運鹽工具，讓人們能夠更加直觀地感受那段歷史。在劇場中，當熟悉的《鹽工號子》響起時，觀眾席上常常能看到白發蒼蒼的新四軍后代，他們眼中閃爍著淚光，跟著節奏輕拍大腿，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張耀才把《雨過天晴》秧歌劇帶到了“農建三師”，并積極組建文工團。在艱苦的開墾黃海灘涂過程中，演出《雨過天晴》大大激勵了農建三師的戰友們，他們在打擊敵人與同自然斗爭中，同樣展現出了英勇無畏的雄心膽魄，最終創造了一座蘇北的米糧倉。張耀才帶病回鄉復員以后，依然心系文藝事業，在生產大隊組建了文藝宣傳隊。他親自導演、編寫劇本，同時把《雨過天晴》秧歌劇帶到田頭、城鎮街道廣場進行宣傳。精彩的表演贏得了廣大干部和市民的一片贊揚，激起了全鎮人民的革命熱情，豐富了當地的文化生活。

這部誕生于戰火中的戲劇經典，宛如用鹽粒般晶瑩的藝術語言，精心鐫刻下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改天換地的壯麗歷史篇章。它不僅是鹽阜兒女的集體記憶，更是中國革命文藝史上一座永不褪色的精神豐碑。它將永遠激勵著后人，銘記歷史，珍惜和平，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而不懈奮斗。

作者單位：響水縣新四軍研究會責任編輯：魏夢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