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場河畔伏擊戰

奔騰不息的串場河，見證了古老鹽城千百年來的歷史變遷，也記錄了曾在這里上演的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抗戰傳奇。

1942年，抗日戰爭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劃縣重新成立的鹽城縣地方武裝，在鹽阜軍區的統領下不斷壯大，上升發展到9個連隊，擴編為3個營。同年4月，鹽城縣總隊隊部及一、二連，在副總隊長李彬山的率領下，在一、二區堅持開展抗日斗爭。

4月下旬，部隊駐扎在二區葛家莊。一日，縣總隊收到蘇中二分區敵工處傳來的重要情報：日軍南浦獨立十二旅團部應鹽城日軍警備司令石井元良中佐請求，從泰州調派約150人的一個中隊，支援鹽城地區的“掃蕩”行動。該中隊日軍已抵達東臺，計劃次日乘汽艇沿串場河自東臺向鹽城進發。

李彬山副總隊長接到情報后，陷入了深思。他清楚地意識到，一旦石井元良部與這支日軍會合，敵人的軍事力量將大幅增強，不僅會嚴重阻礙抗戰工作的推進，鹽城百姓也將陷入更深的苦難之中。面對來勢洶洶的敵人，與其被動防御，不如主動出擊，爭取在運動中尋機殲滅敵人，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此時，恰逢新四軍一師二旅四團從鹽東抵達鹽城，駐扎在二區烏港口。李彬山立即前往烏港口，與團長劉別生共商御敵之策。兩位指揮員一致認為，主動出擊殲滅來犯之敵，既能為犧牲的郭猛政委報仇雪恨，又能有力打擊日軍的囂張氣焰，極大地提振民眾的抗日信心。

隨后，劉別生找來四團參謀長饒會才，3人展開作戰地圖，共同謀劃伏擊方案。經分析研判，便倉駐守的偽軍不足兩個連、日軍僅一個小隊;劉莊駐守著偽軍一個營、日軍一個分隊。而伏擊地點究竟是選在尖角墩子還是大團，一時難以定奪。便倉距大團、尖角墩子距劉莊均為10華里，他們判斷便倉敵人兵力有限，增援能力較弱;劉莊敵人實力較強，極有可能迅速組織增援。權衡利后，最終將伏擊點選定在靠近便倉的大團。

四團一營、機槍連，以及鹽城縣總隊一、二連被選定為伏擊部隊。饒會才參謀長率先帶領兩名偵察參謀實地勘察地形，結合當地的地形地貌，對兵力進行了細致部署，明確了各戰斗部隊的作戰位置與任務，并就工事構筑、部隊隱蔽等方面提出了具體要求。

鹽城縣總隊一連負責阻擊便倉方向可能的援兵;四團一營三連阻擊劉莊方向的增援之敵;機槍連的3挺重機槍潛伏在伏擊中心，專門打擊敵人的汽艇;3個步兵連以機槍、擲彈筒構建嚴密的火力網，阻止敵人竄上河東堤岸并予以殲滅;同時組織步兵神射手，射殺企圖逃跑或落水的敵人。

完成地形勘察與任務布置后，饒會才返回團部進一步細化戰斗部署。他命令嚴、徐兩位參謀帶領3名偵察員，前往便倉沿線勘察地形，并設立情報轉送點。

次日凌晨，各參戰部隊依令秘密進入陣地，迅速修筑工事、進行隱蔽偽裝。鹽城縣總隊偵察班負責便倉方向的偵察警戒，四團偵察排負責劉莊方向的監視任務。部隊凌晨3時出發就位，并在便倉至大團、大團至劉莊的30華里沿線，設置了十余個暗號標志和情報轉送站，暗號標志懸掛在沿途樹上，以確保能夠及時、準確掌握兩處敵人的動向，為戰斗勝利奠定堅實基礎。

4月的串場河水裹著暖陽，粼粼波光碎成金箔，隨漣漪輕晃，岸邊新柳垂絲在空中飄揚。在串場河兩岸，一場精心謀劃的伏擊戰即將上演。

進入陣地后，戰士們緊張地構筑工事、進行隱蔽偽裝。團、營、連各級領導化裝成農民，仔細檢查工事構筑與偽裝情況，發現問題及時糾正。整個潛伏陣地長達一里多路，除偵察人員外，所有戰斗人員都保持靜止隱蔽。東臺距大團伏擊點90華里，按預計敵人5小時可到達，然而部隊已潛伏了10多小時，卻仍不見敵人蹤影。長時間的等待讓戰士們疲憊饑餓交加，部分人甚至產生了急躁情緒。部隊領導見狀，及時開展思想工作，鼓勵戰士們保持冷靜，耐心等待戰機。

12點多，四團偵察參謀跑回指揮部報告：“敵人汽艇拖著大木船已抵達劉莊，距伏擊圈還有20華里！”團首長立即命令偵察員繼續跟蹤，并讓饒會才通知各部隊做好戰斗準備。

復仇的怒火在戰士們心中燃燒，得知敵人即將進入伏擊圈，大家既緊張又興奮，紛紛磨刀擦槍，仔細檢查作戰準備，唯恐出現疏漏。此時，陣地上一片寂靜，化裝偵察員密切觀察著敵情，團首長也通過望遠鏡不時查看陣地與敵人動向。

下午，徐參謀再次前來報告：“敵人汽艇拖著木船已到尖角墩子，距潛伏陣地僅剩10華里！”實際上，敵人距離指揮中心已不到6華里，劉別生通過望遠鏡清晰看到敵人汽艇上的瞭望臺和飄揚的膏藥旗。前沿觀察哨見狀，拉下樹上的樹枝暗號，傳達準備戰斗的指令。劉團長反復強調：“重機槍未開火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射擊，嚴禁暴露目標！”不一會兒，兩位首長又發現，敵人汽艇瞭望臺上，一名日軍正用望遠鏡搜索，另有兩名日軍伏在汽艇棚上，握著歪把子機槍。

敵船逐漸靠近前沿陣地，戰士們聽到了馬達轟鳴聲，肉眼也能清晰看見汽艇上的膏藥旗和瞭望臺。劉別生命令重機槍做好射擊準備，要求盡量等敵人靠近再動手：“一挺重機槍負責打擊瞭望臺和汽艇棚上的3名日軍，阻止汽艇靠岸;另一挺重機槍專攻木船，務必將敵人殲滅在河心，讓他們無法組織抵抗。若敵船僥幸靠向東岸，各伏擊點需立即形成交叉火力網，確保一個敵人都不放過！”

看著敵船逼近，戰士們心中滿是憤怒。日軍在我國內河耀武揚威，膏藥旗在我國土地上肆意飄揚，這是對祖國的極大侮辱！正如該團鄭大方教導員戰前動員所說，這些日寇是毫無人性的禽獸，是燒殺搶掠的強盜。戰士們摩拳擦掌，急切盼望著復仇時刻，都在尋找最佳射擊目標，渴望多消滅幾個敵人，為國家和百姓報仇雪恨。三挺重機槍、十幾挺輕機槍嚴陣以待，早已鎖定各自打擊目標，只等一聲令下，便要讓敵人血債血償。

下午1時55分，日軍的汽艇拖著大木船，以一種近乎傲慢的姿態，不緊不慢地朝著新四軍伏擊圈中心的火力點駛來。兩船與陣地的距離越來越近，僅剩寥寥數米，甲板上的日軍竟然還悠閑自得地哼唱著日本歌曲，絲毫沒有察覺到四周彌漫的死亡氣息，也未曾發現隱蔽在暗處、如獵豹般蓄勢待發的新四軍戰士們。

當敵船完全進入3挺重機槍的有效火力圈，劉別生團長目光如炬，猛地揮動手中的指揮槍，怒吼道：“給我狠狠地打！”瞬間，三條熾熱的火龍從槍膛中竄出，帶著戰士們滿腔的憤怒，朝著早已鎖定的目標傾瀉而去。同一時刻，分布在各個火力點的十幾挺機槍也齊聲怒吼，密集的子彈如暴雨般傾瀉在河面上，激起的水花此起彼伏，河面仿佛一鍋燒開的熱水，劇烈翻騰。

瞭望臺和船棚上的3個鬼子兵還沒來得及反應，甚至連驚恐的表情都未及展現，就倒在了船棚頂和瞭望臺上。駕駛汽艇的鬼子也瞬間中彈，癱倒在方向盤手把上。就在此時，一個鬼子從船艙內鉆了出來，他粗暴地拉開駕駛員的尸體，緊緊握住方向盤，企圖操控汽艇向東岸靠攏。然而，汽艇剛轉向，這個家伙就被重機槍的子彈擊中，身體一軟，癱倒在甲板上沒了氣息。由于馬達仍在轟鳴，失去控制的汽艇依舊向前猛沖，最終重重地撞向東岸。與此同時，木船也被打得千瘡百孔，船身開始緩緩下沉。船上的鬼子頓時亂作一團，像被開水燙到的長魚，在河里瘋狂亂蹦，嘴里哇啦哇啦地哭喊著，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

但戰斗并未就此順利結束。機槍子彈難以穿透汽艇堅固的鐵殼，只能從船棚的縫隙穿入;擲彈筒由于彈藥數量有限，且目標距離較遠，難以精準發射，多次射擊都未能命中要害。這讓驚慌失措的敵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在一位腰佩指揮刀的軍官的驅使下，受所謂“為天皇效忠”的武士道精神蠱惑，開始組織反擊。敵人的機槍從船艙里瘋狂地向新四軍陣地掃射，試圖壓制我方火力，同時掩護20多個鬼子拖著機槍、擲彈筒、子彈箱，跌跌撞撞地向堤岸上沖來。由于鬼子兵穿著厚重的大皮鞋，而堤岸的坡坎又異常陡峭，這些敵人腳下不斷打滑，再加上內心的驚慌與恐懼，每向上攀爬一步都顯得無比艱難。而新四軍各射擊點的戰士們，早已將滿腔怒火化作精準的子彈，輕機槍、步槍一同開火，子彈如同雨點般射向敵人。就這樣，第一批沖鋒的鬼子一個也沒能沖上堤岸，全部被擊斃，成了侵略者罪惡行徑的犧牲品。

日軍并不甘心失敗，很快又組織起第二批30多個鬼子兵發起沖鋒。這些敵人紅著眼睛，拼命地向堤岸上沖來，但迎接他們的，依舊是新四軍戰士復仇的子彈。在密集的火力打擊下，這群鬼子兵同樣未能逃脫滅亡的命運，紛紛倒在了血泊之中。

盡管連續兩次沖鋒失敗，敵人仍未放棄。機槍子彈難以對汽艇造成致命傷害，擲彈筒的限制也依然存在，敵人抓住這一機會，再次發起反擊。船艙內的機槍火力更加猛烈，又掩護著一批鬼子向堤岸沖鋒。而就在這緊張的對峙時刻，新四軍一枚擲彈筒炮彈精準地擊中了敵人汽艇的棚子，巨大的沖擊力將船棚掀開了一半。汽艇上剩下的30多個鬼子，有七八個被猛烈的炮火打傷。絕境之下，這些鬼子在一名軍官的指揮下，分成3部分，發起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沖鋒。然而，在新四軍更加密集的火力網打擊下，這些驚恐萬狀的鬼子大部分被擊斃或擊傷，橫七豎八地躺在河坎上，痛苦地掙扎著。

就在新四軍以為敵人已被全部消滅，準備清理戰場時，意外發生了。有5個鬼子竟然利用同伙的尸體作掩護，躺在地上裝死。當我方停止射擊后，這5個狡猾的鬼子迅速起身，帶著一挺歪把子機槍、一具擲彈筒，踩著自己人的尸體沖上堤岸，向我方陣地瘋狂還擊。這一小股鬼子射擊技術相當高超，他們迅速調整戰術，用擲彈筒向我方陣地發射炮彈。一枚炮彈落在我方重機槍陣地上，所幸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再看那艘原本由汽艇拖著的木船，上面搭載著40多個鬼子兵。當汽艇船頭撞向東岸時，拖在后面的木船正處于河中心位置。在新四軍輕重機槍的猛烈掃射下，船上大部分鬼子被打死或打傷，還有少部分鬼子在驚恐的叫喊聲中，隨著不斷下沉的船身，沉入水中，被活活淹死。而日寇汽艇棚上的機槍、擲彈筒、三八大蓋步槍，最終都與兩具尸體躺在一起，成了侵略者罪惡的見證和他們的殉葬品。

看著這些精良的武器，戰士們心中滿是可惜。偵察班班長盧棟見大家眼饞，便對身旁水性好的戰士和仇貴章說道：“你倆水性好，我去請求李副總隊長，叫輕、重機槍掩護你們，泗水去搶機槍和擲彈筒。”盧班長隨即向李彬山副總隊長匯報了此事，卻遭到了李副總隊長的堅決反對。李副總隊長神情嚴肅地說道：“不行！敵人已沖上公路和堤岸，他們正在尋找射擊目標，河面足有100多米寬，戰士泗水過去非常危險，更何況敵人的增援部隊已和新四軍阻擊部隊交上了火。我們不能沖動，不能做無謂的犧牲。趕快通知大家，準備撤退！”

下午3時左右，劉莊的鬼子、偽軍約200人急匆匆地跑步趕往大團增援。在河東的通榆公路上，鬼子走在前面，偽軍跟在后頭，他們毫無防備，排成一路縱隊向北奔跑。可他們萬萬沒想到，剛走到尖角墩子前面的開闊地段，就遭到了我埋伏在此打援的四團三連交叉火力的猛烈打擊。密集的子彈瞬間呼嘯而來，當場就有10余人死傷。敵人見狀，留下一部分人伏岸抵抗，大部分以堤坎為掩護，順著河東公路繼續向大團方向急行軍。一路上，他們不斷用火力開路，盲目地進行試探性射擊。

此時，新四軍早已達到伏擊敵人的目的，經過統計，此次戰斗共斃傷日偽軍150多人，這其中也包括四團三連打援的戰果。而新四軍在此次戰斗中無一傷亡，堪稱一場漂亮的勝仗。劉別生團長隨即叫來饒參謀長，讓他通知各伏擊部隊，要隱蔽、有序地撤出戰斗，避免與敵人陷入不必要的消耗戰中。最終，新四軍戰士們井然有序地撤出了戰斗。

當戰士們離開伏擊地三四里地時，還能清晰地聽到身后傳來日偽軍向我方陣地無目標射擊的槍聲。盧班長看著大家，調侃道：“小鬼子真‘熱情’啊，我們都是這么遠了，還歡送我們哩！”他的話剛落下，戰士們便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笑聲，有勝利的喜悅，有對敵人的嘲諷，更有對未來繼續打擊侵略者的堅定信念，久久回蕩在這片見證了激烈戰斗的土地上。

（根據成克翔回憶錄整理）

作者單位：鹽城市鹽都區新四軍研究會責任編輯：吉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