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助跑,騰空,翻身,從六層圓弧形階梯上躍下,雙腳著地后,上半身順勢貼地翻滾。這是跑酷里最基礎的一套動作。28歲的跑酷運動員商春松成功落在硬地上,站穩之后她確認,停留在身上長達21年的體操痕跡沒那么重了。
同樣是翻轉落地,體操需要雙腳繃緊,但同樣的發力方式用在跑酷上容易骨折。跑酷對運動員提出的考驗,除了腿部力量,更多在于心理,不能怕,因為身后沒有柔軟的墊子穩穩接住你,跑酷是一項“硬碰硬”的運動。
但與之對應的,是身后也沒有對著運動員四肢和體態審視的目光。體操要的精準,在跑酷里轉化成自由。
湖南女孩商春松身高1米47,體重只有70斤,但從跳箱上躍過去的時候,她修長的身形看起來簡直有1米7。2024年,她拿下兩塊金牌,成為中國歷史上首位跑酷世界冠軍。在體操競技場上十余年未能實現的愿望,練跑酷兩年就達成了。
7歲那年,商春松被父母送去體操學校,封閉式學習體操。為了攢學費,父親常年在廣東打工。商春松進入省隊后,母親為了陪伴她,專門到長沙找了份保姆的工作。一次,她看見教練幫商春松拉筋,因為疼得實在受不了,商春松咬破了教練的褲子。
2010年,進入國家隊后,商春松發現自己不少動作都短板明顯,“膝蓋和腳尖都不直”。國家隊的訓練強度比省隊高出不止一倍,有一段時間,商春松覺得實在太累,跟爸媽表示不想練了。爸媽對她說:“都走到國家隊了,你再堅持一下。”
此后,商春松再沒和家人喊過累。而那次也是她整個體操生涯中唯一一次浮現出放棄的念頭。
榮耀眷顧她。2012年9月,商春松拿下全國體操冠軍賽女子自由體操冠軍。兩個月后的第五屆亞洲體操錦標賽上,她又奪得中國女子體操“雙料冠軍”
2014年,在參加世錦賽之前,商春松是奪冠熱門。不巧的是,出發前,她的手肘骨折了。為了不影響團體賽,商春松打了封閉針,咬牙上了場。最后,她與隊友獲得了團體銀牌,還以一套難度系數為F組的高低杠動作,上演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商春松騰躍”。
截至那個時候,商春松一共拿到了14枚金牌。她被認為是2016年里約奧運會最有潛力的中國女子體操選手。
2016年,20歲的商春松作為中國女子體操隊隊長參加里約奧運會,那是她最后一次參加奧運會,也是她體操生涯中距離世界冠軍最近的一次。
但命運沒有總是眷顧她。剛到奧運村,商春松發燒了。第一次進館訓練時,她沒能順利完成整套動作,急得掉了眼淚。
為了趕在比賽前恢復,商春松拼命捂汗、跑步,等到上賽場時,雖已不再發熱,但依然四肢乏力。最后,她硬是憑借意志力,完成了一套難度6.7分的平衡木動作。
然而最后,商春松卻以0.114分之差,獲得第四名。在計分板上看到分數的一瞬間,她的眼淚涌出來了。當時,連現場解說都替商春松不平:“她沒有輸給自己,只是輸給了裁判。”
退役后,商春松進入華中師范大學體育教育專業就讀。一邊讀書,一邊在“不甘心”的心理驅使下,她重新受邀加入了湖北省隊,開始復訓。
但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練著練著,她感受到年齡增長的負擔,也開始明白,靠體操拿世界冠軍的夢想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跑酷是一項挑戰極限和自我的運動。
對商春松而言,跑酷與體操在基本動作上有相似之處,但不同之處更大。跑酷是一個目的導向的運動,“只要從這里到達那里就可以了”,中間留給運動員的發揮空間很大。
體操是去“練”,而跑酷是去“玩”。商春松覺得,自己從體操轉行到跑酷,一開始就是抱著“玩”的心態。
在大學正式接觸跑酷之前,她就在視頻里看到過跑酷這種“飛檐走壁”的運動,她喜歡那種在廣闊天地間騰躍的感覺,像金庸筆下的大俠,會輕功。
2022年,商春松回到學校上課,同時,她報了一對一的課程,開始訓練跑酷。
當時沒有工資,還背著房貸,商春松便在學校的QQ群里幫學生有償跑腿拿快遞、買飯,或是把行李搬上沒有電梯的宿舍,平均5元一次。
命運對她而言,就像故鄉的山脈一樣起起伏伏。退役后跑酷的出現,讓她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2024年5月的跑酷世界杯(蒙彼利埃站)上,商春松一舉奪得女子自由式冠軍。這是中國跑酷隊的首枚世界杯金牌。
同年8月,商春松在湖南張家界參加“云縱天梯”跑酷大賽,成為唯一一個入圍技巧決賽的女選手。在賽場,商春松認識了現在的教練孫潔。孫潔也是從體操轉行到跑酷,如今,他已是APSA亞洲跑酷聯合會主席。
在孫潔的鼓勵下,商春松逐漸從跑酷里找到了體操沒有的那種自由和靈活。
1996年春天,商春松出生于湖南張家界農村。父母給她取名“春松”,有“春天的松樹”的意思。“松樹一年四季風吹日曬,但依然生機勃勃,堅韌不拔”,哥哥商磊這么理解妹妹。
因為幼兒園距離村子很遠,有一段時間,商春松只好住在幼兒園里,三四歲就開始被迫照料自己。這塑造了她過早獨立、習慣沉默的性格。
商磊有先天性眼疾,眼前只有微弱光感。早年妹妹練習體操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能賺錢,治好哥哥的眼睛。
在商磊眼中,妹妹隨著年齡增長變得更寡言,面對家人對她轉行跑酷不賺錢又受苦的質疑,妹妹很少辯駁。但私下里,她會對哥哥說:“因為是真的喜歡(跑酷)。
商春松的微博賬號和微信名都叫“湘西小土匪”,她希望自己看起來很有“匪氣”。在體操隊時,商春松還有個外號叫“金剛葫蘆娃”,“很有勁兒,風風火火”。
商春松身上有恰到好處的敏銳的驕傲。她說自己喜歡的明星是“大表姐”劉雯,商春松臉上有著與她相似的冷靜和疏離感。
商春松覺得,大部分將孩子從小送去封閉式訓練的家庭,經濟條件都不會很寬裕,但這些訓練也會磨煉一個人,比如,體操給予她的體魄和自信,會在人生下半場無限存續下去。至于生存,那反而是不需要多思慮的事,“所有工作(我)都可以做,工作不分貴賤”。